孽海花
第17回:辞鸳侣女杰赴刑台 递鱼书航师尝禁脔
话说克兰斯看见夏雅丽对着个小照垂泪,一时也想不到查看查看小照是谁的,只觉得夏雅丽果然丧心事仇,按不住心头火起。
瞥见眼前的两扇着地长窗是虚掩着,就 趁着怒气,不顾性*命,扬刀挨入。
忽然天昏 地暗的一来,灯灭了,刀却砍个空,使力过猛,几乎身随刀倒。
克兰斯吃一惊,暗道:“人呢?”
回身瞎摸了一阵,可 巧摸一着镜桌上那个小照儿,顺手揣在怀里,心想夏雅丽逃了,加克奈夫可在,还不杀了他走!罢要向前,忽听楼下喊道:主人回来了!”随着辚辚的的马车声,却是 在草地上往外走的。
克兰斯知道刚才匆忙,没有听他进来。
忽想道:“不好,这贼不在床上,他这一回来叫起人,我怕走不了,不如还到那大树上躲一躲再说。”
打 定主意,急忙走出陽台,跳上栏杆,伸手攀树叉儿。
一脚挂在空中,一脚还蹬在栏杆上。
忽听楼底下硼的一声是一槍一,就有人没命的叫一声:“啊呀!好,你杀我!”又 是一声,可不象一槍一,仿佛一样很沉的东西倒在窗格边。
克兰斯这一惊,出于意外,那时他的两脚还空挂着,手一松,几乎倒撞下来,忙钻到树叶密的去处蹲着。
只听 墙外急急忙忙跑回两个人,远远地连声喊道:“怎么了?什么响?”
屋里也有好几个人喊道:“一槍一声,谁放一槍一?”
这当儿,进来的两个人里头,有一个拿着一盏电光 车灯,已走到楼前,照得楼前雪亮。
克兰斯眼快,早看见廊下地上一个汉子仰面横躺着,动也不动。
只听一人颤声喊道:“可不得了,杀了人!”“谁呢?主人!” 这当儿里面一哄,正跑出几个披衣拖鞋的男一女来,听是主人,就七张八嘴地大乱起来。
克兰斯在树上听得清楚,知加克奈夫被杀,心里倒也一快。
但不免暗暗骇异, 到底是谁杀的?这当儿,见楼下人越聚越多,忽然想到自己绝了去路,若被他们捉住,这杀人的事一定是我了,正盘算逃走的法子,忽然眼前歘的一亮,满树通明, 却正是上、中层的电灯都开了。
灯光下,就见夏雅丽散了头发,仓仓皇皇跑到陽台上,爬在栏杆上,朗朗地喊道:“到底你们看是主人不是呢?”
众人严声道:“怎 么不是呢?”
又有一个人道:“才从宫里承值回来,在这里下车的。
下了车,我们就拉车出园,走不到一箭地,忽听见一槍一声,赶回来,就这么着了。”
夏雅丽跺脚 道:“一槍一到底中在哪里?要紧不要紧?快抬上来!一面去请医生,一面快搜凶手呢!一眨眼的事,总不离这园子,逃不了,怎么你们都昏死了!”一句话提醒,大家 道:“一槍一中了脑瓜儿,脑浆出来,气都没了,人是不中用了。
倒是搜凶手是真的。”
克兰斯一听这话,倒慌了,心里正恨夏雅丽,忽听下面有人喊道:“咦,你们 瞧!那树叉里不是一一团一黑影吗?”
楼上夏雅丽听了,一抬头,好象真吃一惊的样子道:“怎么?真有了人!”连忙改口道:“可不是凶手在这里?快多来几个人逮住 他,楼下也防着点儿,别放走了!”就听人声嘈杂的拥上五六个人来。
克兰斯知不能免,正是人急智生,一眼见这高楼是四面陽台,都围着大树,又欺着夏雅丽虽有 本事,终是个妇人,仍从树上用力一跳,跳上陽台,想往后楼跑。
这当儿,夏雅丽正在叫人上楼,忽见一个人陡然跳来,倒退了几步;灯光下看清是克兰斯,脸上倒 变了颜色*,说不出话来,却只把手往后楼指着。
克兰斯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飞奔后楼,果见靠栏杆与前楼一样的大树。
正纵身上树,只听夏雅丽在那里乱喊道:“凶 手跳进我房里去了,你们快进去捉,不怕他飞了去。”
只听一群人乱哄哄都到了屋里。
这里克兰斯却从从容容地爬过大树,接着一溜平屋,在平屋搭了脚,恰好跳上后墙飞身下去,正是大道,幸喜没个人影儿,就一口气地跑回家去,仍从短墙奋身 进去,人不知鬼不觉地到了自己屋里,此时方算得了性*命。
喘一息一回,定了定神,觉得方才事真如梦里一般,由不得想起夏雅丽手指后楼的神情,并假说凶手进房的 话儿,明明暗中救我,难道她还没有忘记我吗?既然不忘记我,就不该嫁加克奈夫,又不该二心于我!这女子的人格就可想了!又想着自己要杀加克奈夫,倒被人家 先杀了去,这人的本事在我之上,倒要留心访访才好。
一头心里猜想,一头脱一去那身黑衣想要上一床歇息,不防衣袋中掉下一片东西,拾起来看时,倒吃一惊,原来就 是自己在凯赛好富馆赠夏雅丽的小照,上面添写一行字道:“斯拉夫苦女子夏雅丽心嫁夫察科威一团一实行委员克兰斯君小影。”
克兰斯看了,方明白夏雅丽对他垂泪的 意思,也不免一阵心酸,掉下泪来,叹道:“夏雅丽!夏雅丽!你白爱我了!也白救了我的性*命!叫我怎么能赦你这反复无常的罪呢!”说罢,就把那照儿插在床前 桌上照架里,回头见窗帘上渐渐发出鱼肚白色*,知道天明了,连忙上一床,人已倦极,不免沉沉睡去。
正酣睡间,忽听耳边有人喊道:“干得好事,捉你的人到了,还睡吗?”
克兰斯睁眼见是波儿麻,忙坐起来道:“你好早呀,没的大惊小敝,谁干了什么?”
波 儿麻道:“八点钟还早吗?鲁翠姑娘找你来了,快出去。”
克兰斯连忙整衣出来,瞥眼看着鲁翠华装盛服,秀采飞扬,明睐修眉,丰颐高准,比倒夏雅丽,另有一种 华贵端凝气象。
一见克兰斯,就含笑道:“昨儿晚上辛苦了,我们该替加来科梭代致谢忱。
怎么夏雅丽倒免了?”
波儿麻笑道:“总是克君多情,杀不下去,倒留了 祸根了。”
克兰斯惊道:“怎么着?她告了我吗?”
鲁翠摇头道:“没有。
她告的是不知姓名的人,深夜入室,趁加克奈夫温宫夜值出来,一槍一毙廊下。
凶手在逃。
俄 皇知道早疑心了虚无一党一,已派侦探四出,倒严厉得很。
克君还是小心为是。”
克兰斯笑道:“姑娘真胡闹!小心什么?哪里是我杀的!”鲁翠倒诧异道:“难道你昨 晚没有去吗?”
克兰斯道:“怎么不去?可没有杀人。”
波儿麻道:“不是你杀是谁呢?”
克兰斯道:“别忙,我告诉你们。”
就把昨夜所遇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 遍,只把照片一事瞒起。
两人听了,都称奇道异。
波儿麻跳起来道:“克君,你倒被夏雅丽救坏了!不然倒是现成的好名儿!”鲁翠正低头沉思,忽被他一吓,忙 道:“波君别嚷,怕隔墙有耳。”
顿一顿,又道:“据我看,这事夏雅丽大有可疑。
第一为什么要灭灯;再者既然疑心克君是凶手,怎么倒放走了,不然就是她杀的 呢!”克兰斯道:“断乎不会。
她要杀他,为什么嫁他呢?”
鲁翠道:“不许她辱身赴义吗?”
克兰斯连连摇头道:“不象。
杀一加克奈夫法子多得很,为什么定要 嫁了才能下手呢?况且看她得了凶信,神气仓皇得很哩!”鲁翠也点点头道:“我们再去探听探听看。
克君既然在夏雅丽面前露了眼,还是避避的好,请到我们家里 去住几时吧!”克兰斯就答应了,当时吩咐了家人几句话,就跟了鲁翠回家。
从此鲁翠、波儿麻诸人替他在外哨探,克兰斯倒安安稳稳住在美礼斯克罘邸第。
先几个 月风声很紧,后来慢慢懈怠,竟无声无臭起来。
看官你道为何?原来俄国那班警察侦探虽很有手段,可是历年被虚无一党一杀怕了,只看一千八百八十一年三月以后,半 年间竟杀了宪兵长官、警察长、侦探等十三人,所以事情关着虚无一党一,大家就要缩手。
这案俄皇虽屡下严旨,无奈这这些人都不肯出力,且加克氏支族无人,原告不 来催紧,自然冰雪解散了。
克兰斯在美礼家,消息最灵,探知内情,就放心回了家。
日月如梭,忽忽冬尽春来。
这日正是俄历二月初九,俄皇在温宫开跳舞会的大好日,却不道虚无一党一也在首都民意俱乐部开协议会的秘密期。
那时俄国各一党一势力, 要推民意一党一察科威一团一算最威,土地自一由一党一、拿鲁脱尼一团一次之。
这日就举了民意一党一做会首。
此外,哥卫格一团一、奥能伯加一团一、马黎可夫一团一、波兰俄罗斯俱乐部、夺尔格圣 俱乐部,纷纷的都派代表列席,黑压压挤满了一堂。
正是龙拿虎掷、燕叱莺嗔、天地无声、风云异色*的时候,民意女员鲁翠曳长裾、围貂尾,站立发言台上,桃脸含 秋、蛾眉凝翠地宣告近来一党一中经济缺乏,一团一力涣散,必须重加联络,大事运动,方足再谋大举。
这几句话原算表明今日集会之想,还要畅发议论,忽见波儿麻连跌带 撞远远的跑来,喊道:“可了不得!今儿个又出了第二个苏菲亚了!本一党一宫内侦探员,有秘密报告在此!”大众听了愕然。
鲁翠就在台上接了波儿麻拿来的一张纸, 约略看了看,脸上十分惊异。
大众都问何事?鲁翠就当众宣诵道:
本日皇帝在温宫宴各国公使,开大跳舞会,车驾定午刻临场。
方出内宫门,突有一女子从侍女队跃出,左手持炸弹,右手揕帝胸,叱曰:“咄,尔速答我,能实 行一千八百八十一年二月十二日民意一党一上书要求之大赦国事犯、召集国会两大条件否?不应则炸尔!”帝出不意,不知所云,连呼卫士安在。
卫士见弹股粟,莫敢 前。
相持间,女子举弹欲掷,帝以两手死抱之。
其时适文部大臣波别士立女子后,呼曰:“陛下莫释手!”即拔卫士佩刀,猝砍女子臂,臂断,血溢,女子踣。
帝犹 死持弹不敢释。
卫士前擒女子,女子犹蹶起,抠一卫士目,乃被捕,送裁判所。
烈哉,此女!惜未知名。
探明再报!民意一党一秘密侦探员报告。
鲁翠诵毕,众人都失色*,齐声道:“这女子是谁!可惜不知姓名。”
这一片惊天动地的可惜声里,猛可的飘来一句极凄楚的说话道:“众位,这就是我的夏雅丽 姑娘呀!”大家倒吃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克兰斯满面泪痕地站在鲁翠面前。
鲁翠道:“克君,怎见得就是她?”
克兰斯道:“不瞒姑娘说,昨晚她还到过小可家 里,可怜小可竟没见面说句话儿。”
鲁翠道:“既到你家,怎么不见呢?”
克兰斯道:“她来,我哪里知道呢!直到今早起来,忽见桌上安放的一个小照儿不见了, 倒换上了一个夏姑娘的小照。
我觉得诧异,正拿起来,谁知道照后还夹一着一封密信。
看了这信,方晓得姑娘一生的苦心,我一党一大事的关系,都在这三寸的小照上。
我 正拿了来,要给姑娘商量救她的法子,谁知已闹到如此了。”
说罢,就在怀里掏出一个小封儿、一张照片,送给鲁翠。
鲁翠不暇看小照,先一抽一出信来,看了不过两三 行,点点头道:“原来她嫁加克奈夫,全为一党一中的大计。
嗄!我们倒错怪她了!嗳,放着心爱的人生生割断,倒嫁一个不相干的蠢人,真正苦了她了!”说着又看, 忽然吃惊道:“怎么加克奈夫倒就是她杀的?谁猜得到呢!”此时克兰斯只管淌泪。
波儿麻及众人听了鲁翠的话,都面面相觑道:“加氏到底是谁杀的?”
鲁翠道: “就是夏雅丽杀的。”
波儿麻道:“奇了。
嫁他又杀他,这什么道理?”
鲁翠道:“就为我一党一经济问题。
她杀了他,好倾他的家,供给一党一用呀!”众人道:“从前楷 爱一团一波尔佩也嫁给一个老富人,毒杀富人,取了财产。
夏姑娘想就是这主意了。”
波儿麻道:“有多少呢?如今在哪里?”
鲁翠看着信道:“真不少哩,八千万卢布 哩!”又指着照片叹道:“这就是八千万卢布的支证书。
这姑娘真布置得妥当!这些银子,都分存在瑞士、法兰西各银行,都给总理说明是暂存的,全凭这照片收 支,叫我们得信就去领取,迟恐有变。”
鲁翠说到这里,忽愕然道:“她为什么化了一万卢布,贿买一个宫中侍女的缺呢?”
克兰斯含泪道:“这就是今天的事情 了。
姑娘,你不见她,早把老娘斐氏搬到瑞士亲戚家去。
那个炸弹,还是加氏从前在亚突俱乐部搜来的。
她一见,就预先藏着,可见死志早决的了。”
鲁翠放了信, 也落泪道:“她替一党一中得了这么大资本,功劳也真不小。
难道我们要她给这些暴君污吏宰杀吗?”
众人齐声道:“这必要设法救的。”
鲁翠道:“妾意一面遣人持照 到各行取银,一面想法到裁判所去听审。
这两件事最要紧,谁愿去?”
于是波儿麻担了领银的责任,克兰斯愿去听审,各自分头前往。
话分两头。
却说克兰斯一径出来,汗淋淋地赶到裁判所,抬头一看,署前立着多少卫兵,防卫得严密非常,闲人一个不许乱闯。
克兰斯正在为难,忽见署中走出 两个人来,一个老者,一个少者,正要上车。
克兰斯连忙要避,那少年忽然唤道:“克君,你也来了。”
克兰斯吃一惊,定睛一认,却是瓦德西,只得上前相见。
瓦 德西就招呼了毕叶,并告诉他也来听审的。
谁知今日不比往常,毕君署中有熟人,也不放进去,真没有法了。
瓦德西当时就拉了克兰斯,同到他家。
克兰斯此时也无 计可施,只得跟着他们同走。
瓦德西留住克兰斯毕叶在家吃饭,三人正在商议,忽然毕叶得了裁判所朋友的密信,夏雅丽已判定死刑,俄皇怕有他变,傍晚时已登绞 台绞死了。
克兰斯得了这信,咬牙切齿,痛骂民贼,立刻要去报仇雪恨,还是瓦德西劝住了,只得垂头丧气,别了毕、瓦两人,赶归秘密会所报告凶信。
其时鲁翠诸 人还在会商援救各法,猝闻这信,真是晴天霹雳,人人裂目,个个椎心,鲁翠更觉得义愤填膺,长悲缠骨,连哭带咽,演说了一番。
过了几日,又开了个大追悼会, 倒把一党一中气焰提高了百倍。
直到波儿麻回来,一党一中又积储了无数资本,自然一党一势益发盛大了。
到底歇了数年,到一千九百零一年三月二十二日,克兰斯狙击了文部大 臣波别士,也算报了砍臂之仇。
鲁翠姑娘也在一千九百零四年五月十一日,把爆药弹掷皇帝尼古拉士,不成被缚,临刑时道:“我把一个爆烈弹,换万民自一由,死怕 什么!”这都是夏姑娘一死的余烈哩!此是后话,不必多述。
如今再说瓦德西那日送了克兰斯去后,几次去看彩云,却总被门上阻挡。
后来彩云约会在叶尔丹园,方得相会。
从此就买嘱了管园人,每逢彩云到园,管园人就 去通信。
如此习以为常,一月中总要见面好几次,情长日短,倏忽又是几月。
那时正是溽暑初过,新凉乍生,薄袖轻衫,易生情兴。
瓦德西徘徊旅馆,静待好音。
谁 知日复一日,消息杳然,闷极无聊,只好坐在躺椅中把日报消遣。
忽见紧要新闻栏内,载一条云“清国俄德、奥、荷公使金汮三年任满,现在清廷已另派许镜澄前来 接替,不日到俄”云云。
瓦德西看到这里,不觉呆了。
因想怪道彩云这礼拜不来相约,原来快要回国了,转念道:“既然快要相离,更应该会得勤些,才见得要 好。”
瓦德西手里拿了张报纸,呆呆忖度个不了,忽然侍者送上一个电报道,这是贵国使馆里送来的。
瓦德西连忙折看,却是本国陆军大将打给他的,有紧要公事, 令其即日回国,词意很是严厉,知道不能耽搁的,就叹口气道:“这真巧了,难道一面缘都没了?”
丢下电报,走到卧室里,换了套出门衣服,径赴叶尔丹园面来, 意思想去碰碰,或者得见,也未可定。
谁知到园问问管园的,说好久没有来过。
等了一天,也是枉然。
瓦德西没法,只好写了一封信交给管园的,叮嘱等中国公使夫 人来时手交,自己硬了心肠,匆匆回寓,料理行装,第二日一早,乘了火车,回德国去了,不提。
单说彩云正与瓦德西打得火热,哪里分拆得开,知道雯青任期将满,早就撺掇雯青,在北京托了菶如,运动连任,谁知竟不能成。
这日雯青忽接了许镜澄的电 信,已经到了柏林,三日内就要到俄。
雯青进来告诉彩云,叫她赶紧收拾行李。
彩云听了这信,仿佛打个焦雷,恨不立刻去见瓦德西,诉诉离情。
无奈被雯青终日逼 紧着拾掇,而且这事连阿福都瞒起的,不提什么。
阿福尚在那里寻瑕索瘢,风言醋语,所以连通信的人都没有,只好肚里叫苦罢了。
直到雯青交卸了篆务,一切行李 都已上了火车站,叫阿福押去,雯青又被毕叶请去吃早饭饯别。
彩云得了这个巧当儿,求一个小么儿,许了他钱,去雇了一辆买卖车,独自赶往叶尔丹园,满拟遇见 瓦德西,说些体己话儿,洒些知心泪,也不枉相识一场。
谁知一进园,正要去寻管园的,他倒早迎上来,笑嘻嘻拿着一封信道:“太太贵忙呀!这是瓦德西先生留下 的信儿,你瞧吧!”彩云愣一愣,忙接了,只见纸上写着道:
彩云夫人爱鉴:昨读日报,知锦车行迈,正尔神伤;
不意鄙人亦牵王事,束装待发。
呜呼!我两人何缘悭耶?
十旬之爱,尽于浃辰,别泪盈怀,无地可洒,欺于叶尔丹园丛薄间,作末日之握,乃夕陽无限,而谷音寂然,林鸟有情,送我哀响。
仆今去矣,卿亦长辞!海涛 万里,相思百年,落月屋梁,再见以梦,亚鸿有便,惠我好音!末署“爱友瓦德西拜上”。
彩云就把信插一入衣袋里,笑问那管园的道:“瓦德西先生多喒给你这信 的?他说什么没有?”
管园的道:“他前天给我的,倒没说别的,就恨太太不来。”
彩云点点头,含一着一包眼泪,慢慢上车,径叫向火车站而来。
到得车站,恰好见 雯青刚上火车,俄国首相兼外部大臣吉尔斯,德、奥、荷三国公使,画师毕叶,还有中国后任公使许镜澄奏留的翻译随员等,闹哄哄多少人,都来送行。
雯青正应酬 得汗流浃背,哪里有工夫留心彩云的事情。
只有阿福此时看见彩云坐了一辆买卖车,如飞从东驰来,心里就诧异,连忙迎上来,望了几望彩云的眼睛,对彩云微微一 笑。
彩云倒转了头也不理他,自顾自到停车场,自然有老妈丫环等扶着上车了。
不一会,汽笛一声,一股浓烟直从烟突喷一出,那火车就慢慢行动,停车场上送的人有 拱手的,有脱帽的,有扬巾的,一片平安祝颂声里,就风驰电卷,离了圣彼得堡而去。
三日到了柏林,雯青把例行公事完了,就赴马赛。
可巧前次坐来的萨克森船, 于八月十六日开往中国上海,仍是戴会计去讲定妥了。
十五日夜饭后,大家登了舟,雯青、彩云仍坐了头等舱。
部署粗定,那船主质克笑着走进舱来,向雯青、彩云 道:“我们真算有缘了!来去都坐了小可的船。
雯青不会说外国话,只好彩云应酬了一会,质克方去了,开了船。
质克非常招呼,自己有时有来走走。
彩云也常到船 顶去散步乘凉,偶然就在质克屋里坐坐。
原来彩云自离了俄都,想着未给瓦德西作别,心中总觉不安,有时拿出信来看看,未免对月伤怀,临风洒泪。
自己德话虽会 说,却不会写,连回信都难寄一封,更觉闷闷不乐。
质克连日看出彩云不乐,虽不解缘故,倒常常想法骗她快活。
彩云很感激他,按下不表。
且说阿福自从那日见了瓦德西后,就动了疑,不过究竟主仆名分,不好十分露相,只把语言试探而已。
有一晚,萨克森船正在地中海驶行,一更初定,明月中 天,船上乘客大半归房就寝,满船静悄悄的,但闻鼻息呼声。
阿福一人睡在舱中反复不安,心里觉得躁烦,就起来,披了一件小罗衫走出来,从扶梯上爬到船顶,却 见顶上寂无人声,照着一片白迷朦的月色*,凉风飒飒,冷露冷冷,爽一快异常。
阿福就靠在帆桅上,赏玩海中夜景。
正在得趣,忽觉眼前黑魆魆的好象一个人影,直掠 烟突而过。
心里一惊,连忙蹑手蹑脚跟上去,远远见相离一箭之地果真有个人,飞快地冲着船首走去。
那身量窕窈,象个女子后影,可辨不清是中是西。
阿福方要定 睛认认,只听船长小室的门硼的一声,那女影就不见了。
阿福心想:原来这船长是有家眷的,我左右空着,何妨去偷看看他们做什么。
想着,就溜到那屋旁。
只见这 屋,两面都有一尺来大小的玻璃推窗,红色*毡帘正钩起。
阿福向里一张,只见室内漆黑无光,就在漏进去一点月光里头,隐约见那女子背坐在一张蓝绒靠背上。
质克 正站起,一手要旋电灯的活机,那女子连连摇手,说了几句咭哩咕噜的话。
质克只涎笑,伛着身,手掏衣袋里,掏出个仿佛是信的小封儿,远远托着说话,大约叫那 女子看。
那女子瞥然伸手来夺。
质克趁势拉住那女子的手,凑在耳边低低地说。
那女子斜盯了质克一眼,就回过脸来急忙探头向门外一张,顺手却把帘子歘的拉上。
阿福在这当儿,帘缝里正给那女子打个照面,不觉啊呀一声道:
“可了不得了!”正是:
前身应是琐首佛,半夜犹张素女图。
欲知阿福因何发喊,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