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演义
第四十四回 弟兄构衅湖上操戈 将相积嫌席间用武
五代史演义却说汉主承祐,因三叛已平,内外无事,自然欣慰异常,除赏赐诸臣外,复加封吴越、荆南、湖南三镇帅。
吴越王弘倧,秉一性一刚严,统军使胡进思,骄横不法,为弘倧所嫉视,密与指挥使何承训商议,谋逐进思。
承训佯为定计,出与进思说明。
进思即带领亲兵,夤夜叩宫,戎服入见。
弘倧惊问何事?进思以下,语多狂悖,急得弘倧骇奔,跑入义和院,闭门避祸。
进思反锁院门,矫传王命,诡言猝得疯痰,不能视事,可传位王弟弘俶等语。
弘倧本出镇台州,当弘倧嗣立时,召入钱塘,赐居南邸,参相府事。
进思既颁发伪敕,即召集文武大吏,至南邸迎谒弘俶。
弘俶愕然道:“能全我兄,方敢承命。
否则宁避贤路,幸勿强迫!”进思拜手道:“愿遵王言!”诸官吏亦俯伏称贺。
弘俶乃入元帅府南厅,受册视事,徙故王弘倧至锦衣军,遣都头薛温率兵保护。
且戒温道:“此后有非常处分,均非我意,汝当死拒,不得相从!”温受命而去。
进思屡劝弘俶害兄,弘俶始终不从,且严防进思。
何承训希承意旨,复请弘俶速诛进思。
弘俶恨他反复无常,猝命左右拿下承训,推出斩首。
杀得爽一快。
进思闻承训卖己,却也说是该杀,惟日虑弘迴报复,又捏称弘俶命令,饬薛温毒死弘倧。
温抗声道:“温受命时,未闻此言,不敢妄发!”进思复夜遣私一党一二人,逾垣突入,持刀前进。
亏得弘迴日夜戒惧,闻声大呼,温急率众趋救,捉住二贼,剁毙庭中。
诘旦面报弘俶,弘俶大惊道:“保全我兄,全出汝力。”
乃赏温金帛,仍令加意。
进思无从下手,忧惧日积,猝然间疽发背上,呼号而死。
命该如此。
弘俶仍奉汉正朔,奏达弘倧传位情形。
汉主承祐,授弘俶为东南面兵马都元帅,兼镇海、镇东等军节度使,封吴越国王。
未几以平乱覃恩,加授尚书令,弘倧得弘俶优待,移居东府,优游二十年,安然告终,吴越号为让王。
友一爱一家风,足矫乱世。
这是后话。
同时荆南节度使高从诲病殁,子保融嗣。
先是汉高祖起兵太原,高从诲尝遣使劝进,一面且入贡大梁,取媚辽主。
至汉已定国,从诲上表称贺,并求给郢州,未得俞允。
从诲遂潜师寇郢,被刺史尹实击退。
又发水军袭襄州,也为节度使安审琦所破,败归荆南。
从诲两次失败,恐汉兵南讨,急向唐、蜀称臣,求他援助。
时人见他东奔西走,南投北降,见利即趋,见害即避,呼他为高无赖。
乾祐元年,从诲因与汉失和,北方商旅不通,境内贫乏,复上表汉廷,自陈悔过,愿修职贡。
汉廷方虑三叛构兵,无暇诘责,乃派使臣宣抚荆南。
既而从诲寝疾,命三子保融判内外兵马事。
从诲旋殁,保融嗣知留后,告哀汉廷,汉授保融荆南节度使,同平章事。
越年汉平三叛,推恩加封,命保融兼官侍中,与吴越同时颁诏。
尚有湖南节度使楚王马希广,亦得进授太尉,算是大汉隆恩。
希广当然拜命,独希广兄希萼,据有朗州,也遣使至汉,表求节钺。
小子于前四十回中,曾已叙明希萼为兄,希广为弟,弟承王位,兄独向隅,势不免同室一操一戈,想看官当已阅过。
果然为时未几,即致暴裂。
希广有庶弟希崇,曾为天策左司马,素一性一狡险,一陰一遗希萼书,内言指挥使刘彦瑫等,妄称遗命,废长立少。
愿兄勿为所欺云云。
希萼得书览毕,激动怒意,遂借奔丧为名,入探虚实。
行至硃石,早被刘彦瑫闻知,请命希广遣都指挥使周廷诲,带着水军,往迎希萼。
两下会着,由廷诲一逼一他释甲,然后导入。
希萼见廷诲军容,不敢不屈意相从,卸甲改装,随廷诲入国城,成服丧次,留居碧湘宫。
及丧葬礼毕,希萼求还。
廷诲入白希广道:“王若能让位与兄,不必说了;否则为国割一爱一,毋使生还!”劝人杀兄,亦属非是。
希广道:“我何忍杀兄,宁可分土与治。”
乃厚赠希萼,遣归朗州。
希萼大为失望,还镇后即上诉汉廷,谓希广越次擅立,事出不经,臣位次居长,愿与希广各修职贡,置邸称藩。
汉廷以希广已受册封,未便再封希萼,乃不允所请,但谕以兄弟一体,毋得失和,所有贡献,当附希广以闻。
又别赐希广诏书,亦无非劝他友一爱一,弭衅息争。
希广原是受命,希萼偏不肯从,募乡兵,造战舰,将与希广从事,争个你死我活。
适南汉主晟,本名弘熙,见三十二回。
杀死诸弟,骄奢一婬一佚,特遣工部郎中钟允章,赴楚求婚,那知希广不许,谢绝允章。
允章还报,晟愤愤道:“马氏尚能经略南土否?”
允章道:“马氏方启内争,怎能害我?”
晟又道:“果如卿言,我正好乘隙进取了。”
允章极口赞成。
晟遂遣指挥使吴珣,内侍吴怀恩,率兵攻贺州。
楚主希广,忙派指挥使徐知新、任廷晖,统兵往救。
到了贺州城下,见城上已遍竖敌旗,惹起众愤,立刻攻城,鼓声一起,各队竞进,忽听得几声怪响,地忽裂开,前驱兵士,统坠入地下去了。
令人惊讶。
徐知新等忙令收军,十成中已失去四五成,且恐敌兵出击,星夜奔回,乞请济师。
希广责他不肯尽力,立将徐、任二将处斩。
看官听着!这徐、任二将的败衄,并非畏怯,实出卤莽。
南汉统将吴珣,陷入贺州,就在城外凿一大阱,上覆竹箔,附以土泥。
复从堑中穿一穴一达阱,设着机轴。
专待禁军来攻。
若徐、任等能小心查察,当可免祸,误在麾兵轻进,徒然把前驱士卒,送死阱中。
罪固难贷,情尚可原。
希广当日,何妨令他带罪立功,乃骤加显戮,伤将士心,如何能御敌固防呢!评断一精一确。
南汉兵转攻昭、桂、连、宜、严、梧、蒙诸州,多半被陷,大掠而去。
希萼乘势发兵,督领战舰七百艘,将攻长沙,妻苑氏进阻道:“兄弟相攻,无论胜负,俱为人笑,不如勿行!”希萼不听,引兵趋潭州。
即长沙。
希广闻变,召入刘彦瑫等,慨然与语道:“朗州是我兄镇治,不可与争,我情愿举国让兄。”
言之有理,惜为群小所误。
刘彦瑫固言不可,天策学士李弘皋、邓懿文,亦同声谏阻,乃命岳州刺史王贇为战棹指挥使,出拒希萼。
即命刘彦瑫监军。
彦瑫与贇,驶舟至仆射洲,巧值朗州战船,逆风前来。
贇据住上风,麾众截击,大破朗州兵,获住战舰三百艘,复顺风追赶,将及希萼坐船,忽后面有差船到来,传希广命,说是勿伤我兄!既不能让国,还要戒以勿伤,真是妇人之仁。
贇乃引还,希萼得从赤沙湖遁归。
苑氏闻希萼败还,泣语家人道:“祸将到了!我不忍见屠戮呢。”
遂投井自尽。
未免轻生。
静江军节度使马希瞻,系希广弟,闻两兄交争,屡次作书劝戒,各不见从,也病疽而殁。
希萼因败益愤,招诱辰溆州及梅山蛮,共击湖南,蛮众贪利忘义,争来赴敌,与希萼同攻益一陽一。
希广遣指挥使陈璠往援,交战淹溪,璠竟败死。
希萼又遣群蛮破迪田,杀死镇将张延嗣,希广再命指挥使黄处超赴剿,也致败亡。
希萼连得胜仗,再向汉廷上表,请别置进奏务于京师。
汉主承祐,仍优诏不许,惟劝他兄弟修和。
希萼遂改道求援,臣事南唐。
唐令楚州刺史何敬洙,将兵往助希萼,共攻希广。
希广到了此时,哪得不焦灼万分,慌忙遣使至汉,表称荆南、岭南、江南连兵,谋分湖南,乞速发兵屯澧州,扼住江南、荆南要路。
汉廷并未颁发覆谕,急得希广寝食不安。
刘彦瑫入见希广道:“朗州兵不满万,马不盈千,何足深惧!愿假臣兵万余人,战舰百五十艘,径入朗州,缚取希萼,为大王解忧。”
言之不怍。
希广大悦,即授彦瑫为战棹指挥使,兼朗州行营都统,亲出都门饯行。
彦瑫辞别希广,航行入朗州境,父老各赍牛酒犒军。
彦瑫总道是民心趋附,定可进取,战舰既过,即用竹木自断后路,表示决心。
也想学项羽之破釜沈舟耶!行次湄州,望见朗州战舰百余艘,装载州兵、蛮兵各数千,即乘风纵击,且抛掷火具,焚毁敌船。
敌兵惊骇,正思返奔,忽风势倒吹,火及彦瑫战船,反致自一焚,彦瑫不遑扑救,只好退走,无如后路已断,追兵又至,士卒穷蹙无路,战死溺死,不下数千人。
彦瑫单舸走免,败报传入长沙,希广忧泣终日,不知所为。
或劝希广发帑犒师,鼓励将士,再行拒敌。
希广素来吝啬,没奈何颁发内帑,取一悦士心。
或又谓希崇流言惑众,反状已明,请速诛以绝内应。
希广又是不忍,潸然流涕道:“我杀我弟,如何见先王于地下。”
迂腐之极。
将士见希广迂懦,不免懈体。
马军指挥使张晖,从间道击朗州,闻彦瑫败还,也退屯益一陽一。
嗣因朗州将朱进忠来攻,诡词诳众道:“我率麾下绕出贼后,汝等可留城中待我,首尾夹击,不患不胜。”
说着,引部众出城,竟从竹头市逃归长沙。
进忠闻城中无主,驱兵急攻,遂陷益一陽一。
守兵九千余人,尽被杀死。
希广见张晖遁归,急上加急,不得已遣僚属孟骈,赴朗州求和。
希萼令骈还报道:“大义已绝,不至地下,不便相见了!”希广益惧,忽又接朗州探报,希萼自称顺天王,大举入寇。
那时无法可施,只好飞使入汉,三跪九叩首的,乞请援师。
汉主承祐,倒也被他感动,拟调将遣兵,往援湖南。
偏值外侮猝乘,内变纷起,连自己的宗社,也要拱手让人,那里还能顾到南方!说来又是话长,小子按年叙事,不得不依着次第,先述汉乱。
界限划清,次第分明。
汉主承祐嗣位,倏经三年,起初是任用勋旧,命杨邠掌机要,郭威主征伐,史弘肇典宿卫,王章总财赋,四大臣同寅协恭,国内粗安。
惟国家大事,尽在四大臣掌握,宰相苏逢吉、苏尚珪等,反若赘瘤。
二苏多迁补官吏,杨邠谓虚糜国用,屡加裁抑,遂致将相生嫌,互怀猜忌。
适关西乱起,纷扰不休,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李涛,请调杨、郭二枢密,出任重镇,控御外侮,内政可委二苏办理。
这明明是思患预防,调停将相的意思。
不意杨、郭二人,误会涛意,疑他联络二苏,从旁倾轧,竟入宫泣诉太后,自请留奉山陵。
李太后又疑承祐喜新厌旧,面责承祐,经承祐述及涛言,益增母怒,立命罢涛政一柄一,勒归私第。
种种误会,构成隐患。
承祐欲使母生欢,更重用杨、郭、史、王四大臣,除弘肇兼官侍中外,三大臣皆加同平章事兼衔。
二苏益致失权,愈抱不平。
既而郭威出讨河中,朝政归三大臣主持。
邠司黜陟,重武轻文,文吏升迁,多方抑制。
弘肇司巡察,怙权专杀,都人犯禁,横加诛夷。
章司出纳,加税增赋,聚敛苛急,不顾民生。
由是吏民交怨,恨不得将三大臣同时捽去。
及三叛告平,郭威还朝,今日赐宴,明月颁赏,仿佛是四海清夷,从此无患。
承祐年已濅长,一性一且渐骄,除视朝听政外,辄与近侍戏狎宫中。
飞龙使後匡赞,茶酒使郭允明,最善谄媚,大得主一宠一,往往编造廋词,杂以媟语,不顾主仆名分,乱嘈嘈的聚做一堆,互相笑谑。
李太后颇有所闻,常召承祐入宫,严词督责。
承祐初尚遵礼,不敢发言,后来听得厌烦,竟反唇相讥道:“国事由朝廷作主,太后妇人,管甚么朝事!”说至此,便抢步趋出,徒惹起太后一场烦恼,他却仍往寻乐去了。
太常卿张昭,得知此事,上疏切谏,大旨在远小人,亲君子。
承祐怎肯听受,置诸不理。
到了乾祐三年初夏,边报称辽兵入寇,横行河北,免不得召集大臣,共商战守。
会议结果,是遣枢密使郭威出镇邺都,督率各道备辽。
史弘肇复提出一议,谓威虽出镇,仍可兼领枢密。
苏逢吉据例辩驳,弘肇愤然道:“事贵从权,岂必定授故例,况兼领枢密,方可便宜行一事,使诸军畏服。
汝等文臣,怎晓得疆埸机变哩!”逢吉畏他凶威,不敢与较,但退朝语人道:“用内制外,方得为顺。
今反用外制内,祸变不远了!”逢吉能料大局,如何不能料自身?越日有诏颁出,授郭威为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仍兼枢密使,凡河北兵甲钱谷,见威文书,不得违误。
为此一诏,汉社遂墟。
是夕宰相窦贞固,为威饯行,且邀集朝贵,列座相陪,大家各敬威一樽,才行归座。
弘肇见逢吉在侧,引酒满觥,故意向威厉声道:“昨日廷议,各争异同,弟应为君尽此一杯。”
说毕一饮而尽。
逢吉亦忍耐不住,举觞自言道:“彼此都为国事,何足介意!”杨邠亦举觞道:“我意也是如此!”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遂与逢吉同饮告干。
郭威恰饼意不下,用言解劝。
弘肇又厉声道:“安朝廷,定祸乱,须恃长槍大剑,一毛一锥子有何用处?”
王章闻言,代为不平,也插嘴道:“没有一毛一锥子,饷军财赋,从何而出?史公亦未免欺人了!”真是舌战,不是饯客。
弘肇方才无言。
少顷席散,各怏怏归第。
威于次日入朝辞行,伏阙奏请道:“太后随先帝多年,具有经验,陛下春秋方富,有事须禀训乃行,更宜亲近忠直,屏逐一奸一邪,善善恶恶,最宜明审!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皆先帝旧臣,尽忠殉国,愿陛下推心委任,遇事谘询,当无失败!至若疆场戎事,臣愿竭愚诚,不负驱策,请陛下勿忧!”承祐敛容称谢。
待威既北去,仍然置诸脑后,不复记忆。
那三五朝贵,却暗争日烈,好似有不共戴天的大雠。
一日由王章置酒,宴集朝贵。
酒至半酣,章倡为酒令,拍手为节,节误须罚酒一樽。
大家都愿遵行,独史弘肇喧嚷道:“我不惯行此手势令,幸毋苦我!”客省使阎晋卿,适坐弘肇肩下,便语弘肇道:“史公何妨从众,如不惯此令,可先行练习,事不难为,一学便能了。”
说着,即拍手相示,弘肇瞧了数拍,到也有些理会,因即应声遵令。
令既举行,你也拍,我也拍。
轮到弘肇,偏偏生手易错,不禁忙乱,幸由晋卿从旁指导,才免罚酒。
苏逢吉冷笑道:“身旁有姓阎人,自无虑罚酒了!”道言未绝,忽闻席上豁喇一声,儿震得杯盘乱响。
随后即闻弘肇诟骂声,大众才知席上震动,由弘肇拍案所致。
好大的手势令。
逢吉见弘肇变脸,慌忙闭住了口。
弘肇尚不肯干休,投袂遽起,握拳相向。
逢吉忙起座出走,跨马奔归。
弘肇向王章索剑,定要追击逢吉,杨邠从旁泣劝道:“苏公是宰相,公若加害,将置天子何地!愿公三思后行!”弘肇怒气未平,上马径去。
邠恐他再追逢吉,也即上马追驰,与弘肇联镳并进,直送至弘肇第中,方才辞归。
看官试想,逢吉虽出言相嘲,也无非口头套话,并不是甚么揶揄,为何弘肇动怒,竟致如此?原来弘肇籍隶郑州,系出农家,少时好勇斗很,专喜闯祸,惟乡里有不平事,辄能扶弱锄强。
酒一妓一阎氏,为势家所窘,经弘肇用力解决,阎氏始得脱祸。
娼一妓一多情,以身报德,且潜出私蓄,赠与弘肇,令他投军。
阎氏颇似梁红玉,可惜弘肇不及韩蕲王。
弘肇投入戎伍,得为小校,遂感阎氏恩,娶为妻室。
到了夫荣妻贵,相得益欢。
逢吉所言,是指阎晋卿,弘肇还道是讥及一爱一妻,所以怒不可遏,况已挟有宿嫌,更带着三分酒意,越觉怒气上冲。
还亏逢吉逃走得快,侥幸全生。
逢吉遭此不测,始欲外调免祸,继且自忖道:“我若出都门,只烦仇人一处分,便成虀粉了。”
乃打消初意。
王章亦郁郁不乐,欲求外官。
还是杨邠慰留,也致迁延过去。
统是出去为妙。
汉主承祐,探悉情形,特命宣徽使王峻,设席和解,仍然无效。
小子有诗叹道:
岂真杯酒伏戈矛,攘臂都因宿忿留;
天子徒为和事老,不临死地不知休!
将相不和,内变已伏,尚有各种谗构情形,待小子下回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