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
周本纪上第九
周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讳泰,字黑獭,代郡武川人也。
其先出自炎帝。
炎帝为黄帝所灭,子孙遁居朔野。
其后有葛乌兔者,雄武多算略。
鲜卑奉以为主,遂总十二部落,世为大人及其裔孙曰普回,因狩得玉玺三纽,文曰“皇帝玺”,普回以为天授,己独异之。
其俗谓天子曰“宇文”,故国号宇文,并以为氏。
普回子莫那,自一陰一山南徙。
始居辽西,是曰献侯,为魏舅甥之国。
自莫那九世至侯归豆,为慕容晃所灭。
其子陵仕燕,拜驸马都尉,封玄菟公。
及慕容宝败,归魏,拜都牧主,赐爵安定侯。
天兴初,魏迁豪杰于代都,陵随例徙居武川,即为其郡县人焉。
陵生系,系生韬,韬生皇考肱,并以武略称。
肱任侠有气干。
正光末,沃野镇人破六韩拔陵作乱,其伪署王卫可瑰最盛。
肱乃纠合乡里,斩瑰,其众乃散。
后陷鲜于修礼,为定州军所破,战没于阵。
武成初,追谥曰德皇帝。
帝,德皇帝之少子也。
母曰王氏。
初孕五月,夜梦抱子升天,才不至而止。
寤,以告德皇帝。
德皇帝喜曰:“虽不至天,贵亦极矣。”
帝生而有黑气如盖,下覆其身。
及长,身长八尺,方颡广额,美须髯,发长委地,垂手过膝,背有黑子,宛转若龙盘之形,面色紫光,人望而敬畏之。
少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业。
轻财好施,以交结贤士大夫为务。
随德皇帝在鲜于修礼军。
及葛荣杀修礼,帝时年十八。
荣下任将帅,察其无成,谋与诸兄去之。
计未行,会荣灭,因随尔硃荣迁晋一陽一。
荣忌帝兄弟雄杰,遂讬以他罪诛帝第三兄洛生。
帝以家冤自理,辞旨慷慨。
荣感而免之,益加敬待。
始以统军从荣征讨,后以别将从贺拔岳讨北海王颢于洛一陽一。
孝庄反正,以功封宁都子。
后从岳入关,平万俟丑奴,行原州事。
时关、陇寇乱,帝抚以恩信,百姓皆喜,曰:“早遇宇文使君,吾等岂从逆乱。”
帝尝从数骑于野,忽闻箫鼓之音,以问从者,皆莫之闻,意独异之。
普泰二年,尔硃天光东拒齐神武,留弟显寿镇长安,召秦州刺史侯莫陈悦东下。
岳知天光必败,欲留悦共图显寿,计无所出。
帝谓岳曰:“今天光尚近,悦未必贰心;若以此事告之,恐其惊惧。
然悦虽为主将,不能制物,若先说其众,必人有留心。
进失尔硃之期,退恐人情变动;若乘此说悦,事无不遂。”
岳大喜,即令帝入悦军说之。
悦遂与岳袭长安。
帝轻骑为前锋,追至华一陰一,禽显寿。
及岳为关西大行台,以帝为左丞,领岳府司马,事无巨细,皆委决焉。
齐神武既除尔硃氏,遂专朝政。
帝请往观之,至并州。
神武以帝非常人,曰:“此小兒眼目异。”
将留之。
帝诡陈忠款,具讬左右,苦求复命,倍道而行。
行一日而神武乃悔,发上驿千里,追帝至关,不及而反。
帝还,谓岳曰:“高欢岂人臣邪,逆谋未发者,惮公兄弟耳。
侯莫陈悦本实庸材,亦不为欢忌,但为之备,图之不难。
今费也头控弦之骑,不下一万;夏州刺史解拔弥俄突,胜兵三千余人,及灵州刺史曹泥,并恃僻远,常怀异望。
河西流人纥豆陵伊利等,户口富实,未奉朝风。
今若移军近陇,扼其要害,示之以威,怀之以德,即可收其士马,以资吾军。
西辑氐、羌,北抚沙塞,还军长安,匡辅魏室,此桓文之举也。”
岳大悦。
复遣帝诣阙请事,密陈其状。
魏帝纳之,加帝武卫将军,还令报岳。
岳遂引军西次平凉。
岳以夏州邻接寇贼,欲求良刺史以镇之,众皆举帝。
岳曰:“宇文左丞,吾左右手,何可废也。”
沉吟累日,乃从众议,表帝为夏州刺史。
帝至州,伊利望风款附;而曹泥犹通使于齐神武。
魏永熙三年正月,贺拔岳欲讨曹泥,遣都督赵贵至夏州与帝谋。
帝曰:“曹泥孤城阻远,未足为忧。
侯莫陈悦贪而无信,是宜先图也。”
岳不听,遂与悦俱讨泥。
二月,至河曲,果为悦所害。
众散还平凉,唯大都督赵贵率部曲收岳一尸一还营。
三军未知所属,诸将以都督寇洛年最长,推总兵事。
洛素无雄略,威令不行,乃请避位。
于是赵贵言于众,称帝英姿雄略。
若告丧,必来赴难,因而奉之,大事济矣。
诸将皆称善。
乃令赫连达驰至夏州告帝。
士吏咸泣,请留以观其变。
帝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不俟终日者机也;今不早赴,将恐众心自离。”
都督弥姐元进规应悦,密图帝。
事发,斩之。
帝乃率帐下,轻骑驰赴平凉。
时齐神武遣长史侯景招引岳众。
帝至安定,遇之于传舍。
吐哺上马,谓曰:“贺拔公虽死,宇文泰尚存,卿何为也?”
景失色曰:“我犹箭耳,随人所射者也。”
景于此还。
帝至平凉,哭岳甚恸。
将士悲且喜曰:“宇文公至,无所忧矣。”
齐神武又使景与常侍张华原、义宁太守王基劳帝,帝不受命。
与基有旧,将留之,并欲留景。
并不屈,乃遣之。
时斛斯椿在帝所,曰:“景,人杰也,何故放之?”
帝亦悔,驿追之不及。
基亦逃归,言帝雄杰,请及其未定灭之。
神武曰:“卿不见贺拔、侯莫陈乎,吾当以计拱手取之。”
及沙苑之败,神武乃始追悔。
于时魏帝将图神武。
闻岳被害,遣武卫将军元毗宣旨劳岳军,追还洛一陽一。
毗到平凉,会诸将已推帝。
侯莫陈悦亦被敕追还。
悦既附神武,不肯应一召。
帝曰:“悦枉害忠良,复不应诏命,此国之大贼。”
乃令诸军戒严,将讨悦。
及毗还,帝表于魏帝,辞以高欢至河东,侯莫陈悦在水洛,首尾受敌,乞少停缓。
帝志在讨悦,而未测朝旨;且众未集,假为此辞。
因与元毗及诸将,刑牲盟誓,同奖王室。
初,贺拔岳营河曲,军吏独行,忽见一翁,谓曰:“贺拔虽据此众,终无所成。
当有一宇文家从东北来,后必大盛。”
言讫不见。
至是方验。
魏帝因诏帝为大都督,即统贺拔岳军。
帝乃与悦书,责以杀贺拔岳罪,又喻令归朝。
悦乃诈为诏书与秦州刺史万俟普拨,令为己援。
普拨疑之,封以呈帝,帝表奏之。
魏帝因问帝安秦、陇计。
帝请召悦,授以内官,及处以瓜、凉一籓。
不然,则终致猜虞。
三月,帝进军至原州,众军悉集,谕以讨悦意,士卒莫不怀愤。
四月,引兵上陇,留兄子遵为都督,镇原州。
帝军令严肃,秋毫无犯,百姓大悦。
军出木峡关,大雪,平地二尺。
帝知悦怯而多猜,乃倍道兼行,出其不意。
悦果疑其左右有异志,左右不自安,众遂离贰。
闻大军且至,退保略一陽一,留一万余人据守永洛。
帝至,围之,城降。
帝即轻骑数百趣略一陽一,以临悦军。
其部将皆劝悦退保上邽。
时南秦州刺史李弼亦在悦军,间遣使请为内应。
其夜,悦出军,军自惊溃,将卒或来降。
帝纵兵奋击,大破之。
悦与其子弟及麾下数十骑遁走。
帝乃命原州都督导追悦,至牵屯山斩之,传首洛一陽一。
帝至上邽,悦府库财物山积,皆以赏士卒,毫厘无所取。
左右窃以一银甕归,帝知而罪之,即剖赐将士,众大悦。
齐神武闻关陇克捷,遣使于帝,深相倚结。
帝拒而不纳,封神武书以闻。
时神武已有异志,故魏帝深仗于帝,仍令帝稍引军而东。
帝乃令大都督梁御率步骑五千,将镇河、渭合口,为图河东计。
魏帝进帝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都督、略一陽一县公,承制封拜,使持节如故。
时魏帝方图齐神武,又遣征兵。
帝乃令前秦州刺史骆超为大都督,率轻骑一千赴洛。
魏帝进授帝兼尚书左仆射、关西大行台,余官如故。
帝乃传檄方镇曰:
盖闻一陰一陽一递用,盛衰相袭。
苟当百六,无闻三五。
皇家创历,陶铸苍生;保安四海,仁育万物。
运距孝昌,屯沴屡起,陇、冀一騷一动,燕、河狼顾。
虽灵命重启,荡定有期,而乘衅之徒,因翼生羽。
贼臣高欢,器识庸下;出自舆皁,罕闻礼义。
直以一介鹰犬,效力戎行;靦冒恩私,遂阶荣一宠一。
不能竭诚尽节,专挟一奸一回,乃劝尔硃荣行兹篡逆。
及荣以专一政伏诛,世隆以凶一党一外叛;欢苦相敦勉,令取京师。
又劝吐万兒复为弑虐,暂立建明,以令天下;假推普泰,欲窃威权。
并归废斥,俱见酷害。
于是称兵河北,假讨尔硃;亟通表奏,云取谗贼。
既行废黜,遂将篡弑。
以人望未改,恐鼎镬交及;乃求宗室,权允人心。
天方与魏,必将有主;翊戴圣明,诚非欢力。
而欢阻兵安忍,自以为功;广布腹心,跨州连郡,端揆禁闼,莫非亲一党一;皆行贪虐,窫窳生灵。
而旧将名臣,正人直士,横生疮磐,动挂网罗。
故武卫将军伊琳,清直武毅,禁旅攸属;直阁将军鲜于康仁,忠亮骁杰,爪牙斯在:欢收而戮之,曾无闻奏。
司空高乾;是其一党一与,每相影响,谋危社稷。
但一奸一志未从,恐先泄漏,乃密白朝廷,使杀高乾,方哭对其弟,称天子横戮。
孙腾、任祥,欢之心膂,并使入居枢近,伺国间隙,知欢逆谋将发,相继归逃。
欢益加抚待,亦无陈白。
然欢入洛之始,本有一奸一谋。
令亲人蔡俊作牧河、济,厚相恩赡,为东道主人。
故关西大都督清水公贺拔岳,勋德隆重,兴亡攸寄。
欢好乱乐祸,深相忌毒。
乃与侯莫陈悦,一陰一图陷害。
幕府以受律专征,便即讨戮。
欢知逆状已露,稍怀旅拒,遂遣蔡俊拒代;令窦泰佐之。
又遣侯景等云向白马,辅世珍等径趣石济,高隆之、及娄昭等屯据壶关,韩轨之徒拥众蒲坂。
于是上书天子,数论得失,訾毁乘舆,威侮朝廷。
藉此微庸,冀兹大宝;溪壑可盈,祸心不测。
或言径赴荆、楚,开疆于外;或言分诣伊、洛,取彼谗人;或言欲来入关,与幕府决战。
今圣明御运,天下清夷;百僚师师,四隩来暨;人尽忠良,谁为君侧?而欢威福自己,生是乱阶;缉构南箕,指鹿为马;包藏凶逆,伺我神器。
是而可忍,孰不可容。
幕府折冲宇宙,亲当受脤;锐师百万,彀骑千群;裹粮坐甲,唯敌是俟;义之所在,糜躯匪吝。
频有诏书,班告天下;称欢逆乱,征兵致伐。
今便分命将帅,应机进讨。
或趣其要害,或袭其窟一穴一,电绕蛇击,雾合星罗。
而欢违负天地,毒被人鬼;乘此扫荡,易同俯拾。
欢若度河,稍一逼一宫庙,则分命诸将,直取并州。
幕府躬自东辕,电赴伊、洛。
若固其巢一穴一,未敢发动;亦命群帅,百道俱前,轘裂贼臣,以谢天下。
其州镇郡县,率土黎人,或州乡冠冕,或勋庸世济,并宜舍逆归顺,立效军门。
封赏之科,已有别格;凡百君子,可不勉哉。
帝谓诸军曰:“高欢虽智不足而诈有余,今声言欲西,其意在入洛。
吾欲令寇洛率马步万余,自泾州东引;王罴率甲士一万,先据华州。
欢若西来,王罴足得抗拒;如其入洛,寇洛即袭汾、晋。
吾便速驾,直赴京邑,使其进有内顾之忧,退有被蹑之势。
一举大定,此为上策。”
众咸称善。
七月,帝帅众发自高平,前军至于弘农。
而齐神武稍一逼一京师,魏帝亲总六军屯河桥,令左卫元斌之、领军斛斯椿镇武牢。
帝谓左右曰:“高欢数日行八九百里,晓兵者所忌,正须乘便击之。
而主上以万乘之重,不能度河决战,方缘津据守。
且长河万里,捍御为难,一处得度,大事去矣。”
即以大都督赵贵为别道行台,自蒲坂济,趣并州。
遣大都督李贤将一精一骑一千赴洛一陽一。
会斌之与斛斯椿争权,镇防不守,魏帝遂轻骑入关。
帝备仪卫奉迎,谒见于一陽一驿,免冠流涕谢罪。
乃奉魏帝都长安。
披草莱,立朝廷,军国之政,咸取决于帝。
仍加授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进封略一陽一郡公。
别置二尚书,随机处分。
解尚书仆射,余如故。
初,魏帝在洛一陽一,许以冯翊长公主配帝,未及结纳而魏帝西迁。
至是诏帝尚之,拜附马都尉。
八月,齐神武袭陷潼关,侵华一陰一。
帝率诸军屯霸上以待之。
神武留其将薛瑾守关而退。
帝乃进军斩瑾,虏其卒七千。
还长安,进位丞相。
十一月,遣仪同李虎与李弼、赵贵等讨曹泥于灵州,虎引河灌之。
明年,泥降,迁其豪帅于咸一陽一。
十二月,魏孝武帝崩,帝与群公定册,尊立魏南一陽一王宝炬为嗣,是为文帝。
大统元年正月己酉,魏帝进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改封安定郡王。
帝固让王及录尚书。
魏帝许之,乃改封安定郡公。
东魏将同司马一子如寇潼关,帝军霸上。
子如乃回军自蒲津寇华州,刺史王罴击走之。
三月,帝命有司为二十四条新制,奏行之。
二年五月,秦州刺史、建忠王万俟普拨率所部入东魏。
帝轻骑追之,至河北千余里,不及而还。
三年正月,东魏寇龙门,屯军蒲坂,造三道浮桥度河。
又遣其将窦泰趣潼关,高昂围洛州。
帝出军广一陽一,召诸将谓曰:“贼掎吾三面,又造桥,示欲必度,是欲缀吾军,使窦泰得西入耳。
且欢起兵以来,泰每先驱,下多锐卒,屡胜而骄。
今袭之必克。
克泰,则欢不战而走矣。”
诸将咸曰:“贼在近,舍而袭远;若差跌,悔何及也。”
帝曰:“欢前再袭潼关,吾军不过霸上。
今者大来,谓吾但自守耳。
又狃于得志,有轻我之心。
乘此击之,何往不克。
贼虽造桥,未能径度,比五日中,吾取泰必矣。”
庚戌,帝还长安,声言欲向陇右。
辛亥,谒魏帝而潜军至小必。
窦泰卒闻军至,陈未成,帝击之。
尽俘其众,斩泰,传首长安。
高昂闻之,焚辎重而走。
齐神武亦撤桥而退。
帝乃还。
六月,帝请罢行台,魏帝复申前命,授帝录尚书事,固让乃止。
八月丁丑,帝率李弼、独孤信、梁御、赵贵、于谨、若干惠、怡峰、刘亮、王德、侯莫陈崇、李远、达奚武等十二将东伐,至潼关。
帝乃誓于师曰:“与尔有众,奉天威,诛暴乱。
惟尔众士,整尔甲兵,戒尔戎事,无贪财以轻敌,无暴人以作威。
用命则有赏,不用命则有戮,尔众士其勉之。”
乃遣于谨先徇地至盘豆,拔之。
获东魏将高叔礼,送于长安。
戊子,至弘农,攻之,城溃。
禽东魏陕州刺史李徽伯,虏其战士八千。
守将高千走度河,命贺拔胜追禽之,并送长安。
于是宜一陽一、邵郡皆归附。
先是河南豪杰应东魏者,皆降。
齐神武惧,率众下蒲坂,将自后土济。
遣其将高昂以三万人出河南。
是岁,关中饥,帝馆谷于弘农五十余日。
时军士不满万人,闻神武将度,乃还。
神武遂度河,一逼一华州。
刺史王罴严守,乃涉洛,军于许原西。
帝至渭南,征诸州兵,未会。
将击之,诸将以众寡不敌,请且待欢更西以观之。
帝曰:“欢若至咸一陽一,人情转一騷一扰。
今及其新至,可击之。”
即造浮桥于渭,令军士赍三日粮,轻骑度渭,辎重自渭南,夹渭而西。
十月壬辰,至沙苑。
距齐军六十余里,神武引军来会。
癸巳,侯骑告齐军至,帝召诸将谋。
李弼曰:“彼众我寡,不可平地置阵。
此东十里,有渭曲,可先据以待之。”
遂进至渭,背水东西为阵。
李弼为右拒,赵贵为左拒。
命将士皆偃戈于葭芦中,闻鼓声而起。
日晡,齐师至,望见军少,竞萃于左,军乱不成列。
兵将交,帝鸣鼓,士皆奋起。
于谨等六军与之合战,李弼等率铁骑横击之。
绝其军为二,遂大破之,斩六千余级,临阵降者二万余人。
神武夜遁,追至河上,复大克。
前后虏其卒七万,留其甲兵二万,余悉纵归。
收其辎重兵甲,献俘长安。
李穆曰:“高欢胆破矣,逐之可获。”
帝不听,乃还军渭南。
时所征诸州兵始至。
乃于战所,准当时兵,人种树一株,栽柳七千根,以旌武功。
魏帝进帝柱国大将军,增邑并前五千户。
李弼等十二将,亦进爵增邑。
以左仆射、冯翊王元季海为行台,与开府独孤信帅步骑二万向洛一陽一。
贺拔胜、李弼度河围蒲坂。
蒲坂镇将高子信开门纳胜军,东魏将薛崇礼弃城走,胜等追获之。
帝进军蒲坂,略定汾、绛。
初,帝自弘农入关后,东魏将高昂围弘农。
闻其军败,退守洛一陽一。
独孤信至新安,昂复走度河,遂入洛一陽一。
自梁、陈已西,将吏降者相属。
于是东魏将尧雄、赵育、是云宝出颍川,欲复降地。
帝遣仪同宇文贵、梁迁等逆击,大破之,赵育来降。
东魏复遣任祥率河南兵与尧雄合,仪同怡峰与贵、迁等复击破之。
又遣都督韦孝宽取豫州。
是云宝杀其东扬州刺史那椿,以州来降。
四年三月,帝率诸将入朝,礼毕还华州。
七月,东魏将侯景等围独孤信于洛一陽一,齐神武继之。
帝奉魏帝至谷城,临阵斩东魏将莫多娄贷文,悉虏其众,送弘农。
遂进军瀍东。
景等夜解围去。
及旦,帝率轻骑追至河上。
景等北据河桥,南属芒山为阵,与诸军战。
帝马中流矢,惊逸,军中扰乱。
都督李穆下马授帝,军复振。
于是大捷,斩其将高昂、李猛、宋显等,虏其甲士一万五千人,赴河死者万数。
是日,置阵既大,首尾悬远,从旦至未,战数十合,氛雾四塞,莫能相知。
独孤信、李远居右,赵贵、怡峰居左,战并不利。
又未知魏帝及帝所在,皆弃其卒先归。
开府李虎、念贤等为后军;遇信等退,即与俱还。
由是班师,洛一陽一亦失守。
大军至弘农,守将皆已弃城西走。
所虏降卒在弘农者,因相与闭门拒守。
进攻拔之,诛其魁首数百人。
大军之东伐也,关中留守兵少,而前后所虏东魏士卒,皆散在百姓间,乃谋乱。
及李虎等至长安,计无所出。
乃与太尉王盟、仆射周惠达辅魏太子出次渭北。
关中大震恐,百姓相剽劫。
于是沙苑所俘军人赵青雀、雍州人于伏德等遂反。
青雀据长安子城,伏德保咸一陽一;与太守慕容思度各收降卒,以拒还师。
长安城人皆相率拒青雀,每日接战。
魏帝留止阌乡,令帝讨之。
长安父老见帝,且悲且喜曰:“不意今日,复得见公。”
士女咸相贺。
华州刺史宇文导袭咸一陽一,斩思度,禽伏德,南度渭,与帝会,攻破青雀。
太傅梁景睿先以疾留长安,遂与青雀通谋。
至是亦伏诛,关中乃定。
魏帝还长安,帝复屯华州。
十二月,是云宝袭洛一陽一,东魏将王元轨弃城走。
都督赵刚袭广州拔之。
自襄、广以西城镇复西属。
五年冬,大阅于华一陰一。
六年春,东魏将侯景出三鸦,将侵荆州。
帝遣开府李弼、独孤信各率骑出武关,景乃还。
夏,蠕蠕度河至夏州,帝召诸军屯沙苑以备之。
七年十一月,帝奏行十二条制,恐百官不勉于职事,又下令申明之。
八年十月,齐神武侵汾、绛,围玉壁。
帝出军蒲坂,神武退;度汾追之,遂遁去。
十二月,魏帝狩于华一陰一,大飨将士。
帝帅诸将,朝于行在所。
九年二月,东魏北豫州刺史高慎举州来附,帝帅师迎之。
三月,齐神武据芒山阵,不进者数日。
帝留辎重于瀍曲,军士衔枚,夜登芒山,未明击之。
神武单骑为贺拔胜所逐,仅免。
帝率右军若干惠,大破神武军,悉虏其步卒。
赵贵等五将军居左,战不利。
神武复合战,帝又不利,夜引还。
入关,屯渭上。
神武进至陕,开府达奚武等御之,乃退。
帝以芒山诸将失律,上表自贬,魏帝不许。
于是广募关、陇豪右,以增军旅。
十月,大阅于栎一陽一,还屯华州。
十年五月,帝朝京师。
七月,魏帝以帝前后所上二十四条及十二条新制,方为中兴永式;命尚书苏绰更损益之,总为五卷,班于天下。
于是搜简贤才为牧、守、令,习新制而遣焉。
数年间,百姓便之。
十月,大阅于白水。
十一年十月,大阅于白水,遂西狩岐一陽一。
十二年春,凉州刺史宇文仲和据州反,瓜州人张保害刺史成庆以应之,帝遣开府独孤信讨之。
东魏将侯景侵襄州,帝遣开府若干惠御之,至穰,景遁去。
五月,独孤信平凉州,禽仲和,迁其百姓六千余家于长安。
瓜州都督令狐延起义诛张保,瓜州平。
七月,帝大会诸军于咸一陽一。
十三年正月,东魏河南大行台侯景举河南六州来附,被围于颍川。
六月,帝遣开府李弼援之,东魏将韩轨等遁去。
景遂徙镇豫州。
于是遣开府王思政据颍川,弼引军还。
七月,侯景密图附梁,帝知其谋,悉追还前后所配景将士。
景惧,遂叛。
冬,帝奉魏帝西狩咸一陽一。
十四年春,魏帝诏封帝长子觉为宁都郡公。
初,帝以平元颢纳孝庄帝功,封宁都县子。
至是,改以为郡,以封觉,用彰勤王之始也。
五月,魏帝进帝位太师。
帝奉魏太子巡抚西境,登陇,刻石纪事。
遂至原州,历北长城,大狩。
东趣五原,至蒲州,闻魏帝不豫而还。
及至,魏帝疾已愈,乃还华州。
是岁,东魏将高岳围王思政于颍川。
十五年春,帝遣大将军赵贵帅师援王思政。
高岳堰洧水以灌城,颍川以北皆为陂泽,救兵不得至。
六月,颍川陷。
初,侯景围建鄴,梁司州刺史柳仲礼赴台城。
梁竟陵郡守孙皓以郡内附,帝使大都督苻贵镇之。
及建鄴陷,仲礼还司州,来寇。
皓以郡叛,帝大怒。
十一月,遣开府杨忠攻克随州,进围仲礼长史马岫于安陆。
十六年正月,仲礼来援安陆,杨忠逆击于漴头,大破之,禽仲礼。
马岫以城降。
三月,魏帝封帝第二子震为武邑公。
七月,帝东伐,拜章武公导为大将军,总督留守诸军,屯泾北,镇关中。
九月丁巳,军出长安。
连雨,自秋及冬,诸军马驴多死。
遂于弘农北造桥济河,自蒲坂还。
于是河南自洛一陽一,河北自平一陽一以东,遂入齐。
十七年三月,魏文帝崩,皇太子嗣位,帝以冢宰总百揆。
十月,帝遣大将军王雄出子午,伐上津、魏兴,大将军达奚武出散关,伐南郑。
废帝元年春,王雄平上津、魏兴,以其地置东梁州。
四月,达奚武围南郑。
月余,梁州刺史宜丰侯萧修以州降武。
八月,东梁州百姓围州城,帝复遣王雄讨之。
二年正月,魏帝诏帝为左丞相、大行台、都督中外诸军事。
二月,东梁州平,迁其豪帅于雍州。
三月,帝遣大将军、魏安公尉迟迥帅师伐梁武陵王萧纪于蜀。
四月,帝勒锐骑三万,西逾陇,度金城河,至姑臧。
吐谷浑震惧,遣使献其方物。
七月,帝至自姑臧。
八月,尉迟迥克成都,剑南平。
十一月,尚书元烈谋乱,伏诛。
三年正月,始作九命之典,以叙内外官爵。
以第一品为九命,第九品为一命;改流外品为九秩,亦以九为上。
又改置州、郡、县,凡改州四十六,置州一,改郡一百六,改县三百三十。
魏帝有怨言,于是帝与公卿议,废帝;立齐王廓。
是为恭帝。
恭帝元年四月,帝大飨群臣。
魏史柳虬执简书告于朝曰:“废帝,文皇帝之嗣子,年七岁,文皇帝托于安定公曰:‘是子也,才由于公;不才亦由于公,公宜勉之。
’公既受兹重寄,居元辅之任,又纳女为皇后;遂不能训诲有成,致令废黜,负文皇帝付属之意,此咎非安定公而谁?”
帝乃令太常卢辩作诰喻公卿曰:“呜呼!我群后暨众士,维文皇帝以襁褓之嗣托于予,训之诲之,庶厥有成。
而予罔能弗变厥心,庸暨乎废坠我文皇帝之志。
呜呼!兹咎予其焉避?予实知之,矧尔众人之心哉。
惟予之颜,岂惟今厚,将恐来世,以予为口实。”
乙亥,魏帝诏封帝子邕为辅城公,宪为安城公。
七月,西狩至原州。
梁元帝遣使请据旧图以定疆界;又连结于齐,言辞悖慢。
帝曰:“古人有言,天之所弃,谁能兴之,其萧绎之谓乎。”
十月壬戌,遣柱国于谨、中山公护与大将军杨忠、韦孝宽等步骑五万讨之。
十一月癸未,师济汉,中山公护与杨忠率锐骑先屯其城下。
丙申,于谨至江陵,列营围守。
辛亥,克其城,戕梁元帝,虏其百官士庶以归,没为奴婢者十余万,免者二百余家。
立萧察为梁主,居江陵,为魏附庸。
魏氏之初,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多绝灭。
至是,以诸将功高者为三十六国后;次者为九十九姓后;所统军人,亦改从其姓。
二年,梁广州刺史王琳寇边。
十月,帝遣大将军豆卢宁帅师讨之。
三年正月丁丑,初行《周礼》,建六官,魏帝进帝位太师、大冢宰。
帝以汉、魏官繁,思革前弊。
大统中,乃令苏绰、卢辩依周制改创其事,寻亦置六卿官,然为撰次未成,众务犹归台阁。
至是始毕,乃命行之。
四月,帝北巡。
七月,度北河。
魏帝封帝子直为秦郡公,招为正平公。
九月,帝不豫,还至云一陽一,命中山公护受遗辅嗣子。
十月乙亥,帝薨于云一陽一宫,还长安发丧,时年五十。
十二月甲申,葬于成陵,谥文公。
及孝闵帝受禅,追尊为文王,庙曰太祖。
武成元年,追尊为文皇帝。
帝知人善任使,从谏如顺流。
崇尚儒术,明达政事,恩信被物。
能驾驭英豪,一见之者,咸思用命。
沙苑所获囚俘,释而用之;及河桥之役,以充战士,皆得其死力。
诸将出征,授以方略,无不制胜。
一性一好朴素,不尚虚饰,恆以反风俗复古始为心云。
孝闵皇帝讳觉,字陀罗尼,文帝第三子也。
母曰元皇后。
大统八年,生于同州。
七岁封略一陽一郡公。
时善相者史元华见帝,退谓所亲曰:“此公子有至贵相,但恨不寿耳。”
魏恭帝三年三月,命为安定公世子。
四月,拜大将军。
十月乙亥,文帝崩。
丙子,世子嗣位为太师、大冢宰。
十二月丁亥,魏帝诏以岐一陽一地封帝为周公。
庚子,诏禅位于帝曰:“予闻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
故尧授舜,舜授禹,时宜也。
天厌我魏邦,垂变以告,惟尔罔弗知。
予虽不明,敢弗龚天命,格有德哉。
今踵唐、虞旧典,禅位于周,庸布告尔焉。”
使大宗伯赵贵持节奉册书曰:“咨尔周公,帝王之位弗常,有德者受命,时乃天道。
予式时庸,荒求于唐、虞之彝踵,曰我魏德之终旧矣。
我邦小大罔弗知,今其可亢怫于天道而不归有德欤。
时用询谋,佥曰:公昭考文公,格勋德于天地,丕济黔黎。
洎公,又躬宣重光。
故玄象征见于上,讴讼奔走于下,天之历数,用实在焉,予安敢弗若。
是以钦祗圣典,逊位于公。
公其享兹天命,保有万国,可不慎欤。”
魏帝临朝,遣户部中大夫、济北公元迪致皇帝玺绶。
帝固辞,公卿百辟劝进,太史陈祥瑞,乃从之。
是日,魏帝逊位于大司马府。
元年春正月,天王即位,柴燎告天,朝百官于路门。
追尊皇考文公为文王,皇妣为文后,大赦。
封魏帝为宋公。
是日,槐里献赤雀。
百官奏议曰:“帝王之兴,罔弗更正朔,明受之于天,革人视听也。
逮于尼甫,稽诸一陰一陽一,云行夏之时,后王所不易。
今魏历告终,周室受命;以木承水,实当行录;正用夏时,式遵圣道。
惟文王诞玄气之祥,有黑水之谶,服色宜尚乌。
制曰:“可。”
以大司徒、赵郡王李弼为太师;以大宗伯、南一陽一公赵贵为太傅、大冢宰;以大司马、河内公独孤信为太保;以大宗伯、中山公护为大司马;以大将军宁都公毓、高一陽一公达奚武、武一陽一公豆卢宁、小司冠一陽一平公李远、小司马博陵公贺兰禅、小宗伯魏安公尉迥等并为柱国。
壬寅,祀圆丘。
诏曰:“予本自神农,其于二丘,宜作厥主。
始祖献侯,启土辽海,配南北郊;文考德符五运,受天明命,祖于明堂,以配上帝。”
癸卯,祀方丘。
甲辰,遂祭太社。
初除市门税。
乙巳,享太庙。
丁未,会于乾安殿,班赏各有差。
戊申,诏有司分命使者,巡察风俗,求人得失,礼饩高年,恤于鳏寡。
辛亥,祀南郊。
壬子,立王后元氏。
辛酉,享太庙。
癸亥,亲耕籍田。
二月癸酉朔,朝日于东郊。
戊寅,祭太社。
丁亥,柱国、楚国公赵贵谋反,伏诛。
太保独孤信罪免。
甲午,以大司空、梁国公侯莫陈崇为太保;大司马、晋国公护为大冢宰;柱国、博陵公贺兰禅为大司马;高一陽一公达奚武为大司寇;大将军、化政公宇文贵为柱国。
三月己酉,卫国公独孤信赐死。
癸亥,省六府士员三分之一。
夏四月壬申,降死罪已下囚。
壬午,谒成陵。
丁亥,享太庙。
五月己酉,帝将观渔于昆明池,博士姜顷谏,乃止。
秋七月壬寅,帝听讼于右寝,多所哀宥。
辛亥,享太庙。
八月戊辰,祭太社。
辛未,降死罪已下囚。
甲午,诏二十四军举贤良。
九月庚申,改太守为郡守。
帝一性一刚果,忌晋公护之专。
司会李植、军司马孙恆以先朝佐命,入侍左右,亦疾护权重,乃与宫伯乙凤、贺拔提等潜请帝诛护,帝许之。
又引宫伯张先洛。
先洛以白护,护乃出植为梁州刺史,恆为潼州刺史。
凤等更奏帝,将召群臣入,因此诛护。
先洛又白之。
时小司马尉纲总统宿卫兵。
护乃召纲入殿中,诈呼凤等论事,以次执送护弟,并诛之。
纲乃罢禁兵,帝无左右,独在内殿,令宫人执兵自守。
护遣大司马贺兰祥一逼一帝逊位,贬为略一陽一公,遂幽于旧邸。
月余日,以弑崩,时年十六。
植、恆等亦遇害。
及武帝诛护后,乃诏曰:“故略一陽一公至德纯粹,天姿秀杰。
属魏诈告终,宝命将改,讴歌允集,历数攸归。
上协苍灵之庆,下昭后祗之锡。
而祸生肘腋,衅起萧墙;白武噬骖,苍鹰集殿;幽辱神器,弑酷乘舆;冤结生灵,毒流宇县。
今河海登清,氛沴消荡;追尊之礼,宜崇徽号。”
遣太师、蜀国公迥于南郊,上谥曰孝闵皇帝,陵曰静陵。
世宗明皇帝讳毓,小名统万突。
文皇帝之长子也。
母曰姚夫人。
永熙三年,文帝临夏州,生于统万城,因以名焉。
大统十四年,封宁都郡公。
魏恭帝三年,累迁大将军,镇陇右。
孝闵践阼,进位柱国,转岐州刺史,有美政。
及孝闵废,晋公护遣迎帝于岐州。
九月癸亥,至京师,止于旧邸。
群臣上表劝进,备法驾奉迎,帝固让,群臣固请,乃许之。
元年秋九月,天王即位,大赦。
乙丑,朝郡臣于延寿殿。
冬十月癸酉,太师、赵国公李弼薨。
己卯,以大将军、昌平公尉纲为柱国。
乙酉,祀圆丘。
丙戌,祀方丘。
甲午,祭太社。
一陽一平公李远赐死。
辛未,梁敬帝逊位于陈。
十一月庚子,享太庙。
丁未,祀圆丘。
十二月庚午,谒成陵。
庚辰,以大将军、辅城公邕为柱国。
戊子,赦长安见囚。
甲午,诏元氏子女自坐赵贵等事以来,所有没入为官口者,悉免之。
二年春正月乙未,以大冢宰、晋公护为太师。
辛亥,亲耕籍田。
癸丑,立王后独孤氏。
丁巳,于雍州置十二郡。
三月甲午,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举州来附。
改雍州刺史为牧,京兆郡守为尹。
庚申,诏三十六国、九十九姓,自魏南徙,皆称河南人;今周室既都关中,宜改称京兆人。
夏四月己巳,以太师、晋公护为雍州牧。
辛未,降死罪囚一等,五岁刑已下皆原之。
甲戌,天王后独孤氏崩。
甲申,葬敬后。
五月乙未,以大司空、梁国公侯莫陈崇为大宗伯。
六月癸亥,嚈哒国遣使朝贡。
己巳,板授高年刺史、守、令,恤鳏寡孤独各有差。
分长安为万年县,并居京城。
壬申,遣使分行州郡,理囚徒,察风俗,掩骸埋胔。
秋七月,顺一陽一献三足乌。
八月甲子,群臣上表称庆。
于是大赦,文武普进级。
九月辛卯,以大将军杨忠、王雄并为柱国。
甲辰,封少师元罗为韩国公,以绍魏后。
丁未,行幸同州故宅,赋诗。
冬十月辛酉,突厥遣使朝贡。
癸亥,太庙成。
乙亥,以功臣琅邪贞献公贺拔胜等十三人配享文帝庙庭。
壬午,大赦。
武成元年春正月己酉,太师、晋公护上表归政。
帝始亲万机,军旅犹总于护。
初改都督诸州军事为总管。
三月癸巳,陈六军,帝亲擐甲胄,迎太白于东方。
吐谷浑寇边。
庚戌,遣大司马、博陵公贺兰祥率众讨之。
夏五月戊子,诏有司造周历。
己亥,听讼于正武殿。
辛亥,以大宗伯、梁国公侯莫陈崇为大司徒;大司寇、高一陽一公达奚武为大宗伯;武一陽一公豆卢宁为大司寇;柱国、辅城公邕为大司空。
乙卯,诏曰:“比屡有纠发官司赦前事者,有司自今勿推究。
唯库既仓廪,与海内所共。
汉帝有云:‘朕为天下守财耳。
’若有侵盗公家财畜钱粟者,魏朝之事,年月既远,一不须问;自周有天下以来,虽经赦宥,事迹可知者,有司宜即推穷。
得实之日,免其罪,征备如法。”
贺兰祥攻拔洮一陽一、洪和二城,吐谷浑遁走。
闰月,高昌遣使朝贡。
六月戊子,大雨霖。
诏公卿大夫士爰及牧守黎庶等,令各上封事,谠言极谏,无有所讳。
其遭水者,有司可时巡检,条列以闻。
庚子,诏曰:“颍川从我,是曰元勋;无忘父城,实起王业。
文考属天地草昧,造化权舆,拯彼流亡,匡兹颓运。
赖英贤尽力,文武同心,翼赞大功,克隆帝业。
而被坚执锐,栉风沐雨,永言畴昔,良用怃然。
若功成名遂,建国割符,予唯休也。
其有致死王事,妻子无归者,朕甚伤之。
凡从先王向夏州,发夏州从来,见在及薨亡者,并量赐钱帛,称朕意焉。”
是月,陈武帝殂。
秋八月己亥,改天王称皇帝,追尊文王为文皇帝。
大赦,改元。
癸丑,增御正四人,位上大夫。
冬十月,齐文宣帝殂。
二年春正月癸丑朔,大会群臣于紫极殿,始用百戏。
三月辛酉,重一陽一阁成,会群臣公侯列将卿大夫及突厥使于芳林园,赐钱帛各有差。
夏四月,帝因食糖追遇毒,庚子,大渐。
诏曰:
人生天地之间,禀五常之气;天地有穷已,五常有推移,人安得长在。
是以有生有死者,物理之必然。
处必然之理,修短之间,何足多恨。
朕虽不德,一性一好典坟,披览圣贤余论,未尝不以此自晓。
今乃命也,夫复何言!诸公及在朝卿大夫士、军中大小督将军人等,并立勋效,积有年载;辅翼太祖,成我周家,令朕缵承大业,处万乘之上。
此上不负太祖,下不负朕躬。
朕得启手启足,从先帝于地下,实无恨于心矣。
所可恨者,朕享大位,可谓四年矣,不能使政化修理,黎庶丰足;九州未一,二方犹梗,顾此恨恨,目用不瞑。
唯冀仁兄冢宰,洎朕先正先父公卿大臣等,协和为心,勉力相劝,勿忘太祖遗志,提挈后人。
朕虽没九泉,形骸不朽。
今大位虚旷,社稷无主;朕兒幼少,未堪当国。
鲁国公邕,朕之介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能弘我周家,必此子也。
夫人贵有始终,公等事太祖,辅朕躬,可谓有始矣。
若克念政道,顾其艰难,辅邕以主天下者,可谓有终矣。
哀死事生,人臣大节,公等可思念此言,令万代称叹。
朕禀生俭素,非能力行菲薄。
每寝大布之被,服大帛之衣,凡是器用,皆无雕刻。
身终之日,岂容违弃此好。
丧事所须,务从俭约,敛以时服,勿使有金玉之饰。
若以礼不可阙,皆令用瓦。
小敛讫,七日哭。
文武百官,各权辟麻苴,以素服从事。
葬日,选择不一毛一之地,因势为坟,勿封勿树。
且厚葬伤生,圣人所诫。
既服膺圣人之教,安敢违之。
凡百官司,勿异朕意。
四方州镇使到,各令三日哭。
哭讫,权辟凶服,还以素服从事,待大例除。
非有呼召,各按部自守,不得辄奔赴阙庭。
礼有通塞随时之义,葬讫,内外悉除服从吉。
三年之内,勿禁婚娶,一令如平常也。
时事殷猥,病困心乱,止能及此。
如事有不尽,准此以类为断。
死而可忍,古人有之,朕今忍死,尽此怀抱。
其诏即帝口授也。
辛丑,帝崩于延寿殿,时年二十七。
谥曰明皇帝,庙号世宗。
五月辛未,葬于昭陵。
帝宽明仁厚,敦睦九族,有君人之量。
幼而好学,博览群书。
善属文,词彩温丽。
及即位,集公卿已下有文学者八十余人,于麟趾殿刊校经史。
又捃采众书,自义、农已来,讫于魏末,叙为《世谱》凡百卷。
所著文章十卷。
论曰:昔者水运将终,群凶放命。
或权威震主,或衅逆滔天。
咸谓大宝可以力致,神器可以求得,而卒诛夷继及,亡不旋踵。
是知天命有底,庸可慆乎。
周文爰自潜跃,众无一旋,驱驰戎马之际,蹑足行伍之间。
时属与能,运膺启圣,鸠集义勇,纠合同盟。
一举而殄仇雠,再驾而匡帝室。
于是内询帷幄,外杖材雄;推至诚以待人,弘大顺以训物。
高氏藉甲兵之众,恃戎马之强,屡入近畿,志图吞噬。
及英谋电发,神旆风驰。
弘农建城濮之勋,沙苑有昆一陽一之捷;取威定霸,以弱为强。
绍元宗之衰绪,创隆周之景命。
南清江、汉,西举巴、蜀,北控沙漠,东据伊、瀍。
乃摈落魏、晋,宪章古昔;修六官之废典,成一代之鸿规。
德刑并用,勋贤兼叙。
远安迩悦,俗阜人和。
亿兆之望有归,揖让之期允集。
功业若此,人臣以终,盛矣哉。
非求雄略冠时,英姿不世;天与神授,纬武经文者,孰能与于此乎。
昔汉献蒙尘,曹公成夹辅之业;晋安播荡,宋武建匡合之勋。
校德论功,绰有余裕。
至于渚宫制胜,阖城孥戮;蠕蠕归命,尽种诛夷。
虽事出于权道,而用乖于德教,斯为过矣。
孝闵承既安之业,膺乐推之运;明皇处代邸之尊,纂大宗之绪。
始则权臣专命,终乃政出私门;俱怀芒刺之疑,用致幽弑之祸,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