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徐青一娘一随叔探亲汪恭《荡寇志》第一百二十回 徐青娘随叔探亲 汪恭人献图定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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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回 徐青娘随叔探亲 汪恭人献图定策

第一百二十回 徐青一娘一随叔探亲 汪恭人献图定策

却说徐槐席间对众官员道:“本县此番克贼,其故有三:一者盗魁宋江远在泰安,所有勇将雄兵,尽离本寨;二者吴用病困新泰,贼军主谋无人;三者梁山群贼藐视我们,以为无害。

故我军一出,得以大获全胜。

但贼人根本未动,经此一跌,必然空群而来;更防吴用病愈,必转来对付我们:即宋江闻报,亦必盛怒前来,以报其仇。

那时贼人势大,区区郓城,未易轻樱其锋也。”

众人听了,都耽起忧来,道:“怎好?”

徐槐道:“诸君不必耽忧,本县自有调度。”

大众无言,酒阑而散。

徐槐对任森道:“近日天气严寒异常,人畜冻死无数,贼兵亦是血肉一身躯,未必熬得寒气,涉冰如飞;况闻贼魁卢俊义已受重伤,养病不暇,亦何暇与我拼命来争乎?惟来年春暖,贼人武怒而来,那时梁山全队当我前面,又有嘉祥、濮州两路夹攻,绝非小耍,所当预思良策。”

任森踌躇良久道:“此地邻县矩野,有一位隐君子,具知人之识,人人乐为之用,也与老师同姓,表字溶夫……”任森词未毕,徐槐点头道:“是吾族兄也。

现在高平之麓,我却忘了。

若我去请他,谅不我却,须差何人去走遭?”

只见颜务滋上前道:“恩师要请溶夫先生,小将愿去,这溶夫最知我的。

恩师何不写起信来,待小将星夜前去,包一皮管一请就来。”

徐槐大喜,当时修起一封书札,次日交与颜树德。

树德佩了宝刀,跨了乌雅马,一路冲风破寒向高平山而去。

你道颜树德为何认识徐溶夫?原来徐溶夫有个侄女,小字青一娘一,是嫁在颜家的。

丈夫名唤颜釐,即树德之堂叔也。

颜釐幼小聪明,读书成诵,过目不忘,稍长便通诸子百家,更兼举止娴雅,处事一精一详。

父老见者无不许为少年英器。

惜乎天不永年而夭,族中无不借之。

树德无赖使酒,诸事逞一性一,不务正业,族中无不恶之。

惟青一娘一深知树德日后必成大器,颜釐在日,时常劝颜釐好生看觑这侄儿,村德因此常感戴这位婶一娘一。

且举一事为证:

那颜氏族中有一个名唤颜之厚的,较树德长一辈。

有个儿子叫做颜赤如,一性一情极其躁暴,胆子却极懦弱。

颜之厚因其一性一躁,深恐其学了他哥子树德的坏样,因此禁止树德,不许上门。

又延请了一位先生,姓黄名涟,在家中日日教赤如读书,又兼教赤如举止须要谨慎,凡事须要忍耐等语。

这黄先生教法极严,板子、界方不少贷。

赤如忍气吞声,胆子越小,烦恨越深,想想左右终是一打,索一性一瞒着父师,三瓦四舍,无不游荡。

也是合当有事,那年颜氏移居矩野,矩野县内有一家姓井的,住居泥水衖。

赤如不合一时慷慨,私借与他十两小货银子。

那井家探知赤如父师严紧,料此事必不敢声张,便赖了他。

赤如去讨过数次,那井家只是不还。

赤如深畏声张,忍了气不敢发话,想了一想,猛记一个父辈朋友来。

那个朋友姓何,双名见机,极会商量方法的。

赤如想到了,便径去寻他。

原来那何见机也与树德相认识,当时一见赤如进来,各相施礼。

何见机开言问道:“赤兄有何见谕?”

赤如将井家的事情说了,并求妙策。

何见机叹道:“我往常常说令尊家教太严。

吾兄质地本是醇谨,大宜开拓胸襟,畅展怀抱。

不期令师黄先生,只知一味拘束,弄得神气萧索,人人都生戏侮。

我也向令尊前说过多次,令尊总说足下一性一情暴躁,不可不禁,我看足下何尝暴躁哉?如今此事,只有央令兄务滋同去。

令兄一貌堂堂,声如巨雷,那井家必然怕他,此去定可集事。”

赤如道:“家父得罪了他,恐他未必肯来。”

何见机道:“令兄义气深重,况足下又与他手足至亲,我料他断不膜视。”

赤如领教,当下辞了何见机,去寻着了树德。

赤如拖住树德道:“哥哥,闲常我家少礼貌,总看祖宗面上,体要介意。”

树德道:“贤弟,你说那里话来!今日你有甚事求我?”

赤如将井家的事说了,还未说到求助的话,只见树德双眉剔起道:“我家兄弟,直被外人如此欺侮!贤弟休走,我同你去和他理会。”

当时同赤如直奔井家。

井家一见树德,早已吓杀。

树德一把揪住问道:“你这厮欠我赤如兄弟十两银子,是真的么?”

井家道:“……是……是……是有的。”

树德道:“既有的,今日便还。”

井家不敢不依,只得先还了五两,说:“那五两,求恳缓到明日,再行奉上。”

树德教赤如收了五两银子,方才放手,与赤如去了。

那井家不伏气,直去告诉颜之厚,说:“赤如通同树德,到我家来逞强,勒捎了五两银子去。”

之厚一听“赤如通同树德”六字,怒从心上起,便夺那赤如的五两银子还了井家,将赤如交与黄先生结实打。

赤如一口气回不转,竟登时殒命。

黄涟大惊,一溜烟逃走,不知去向。

之厚见儿子死了,恨树德入骨,竟将树德赚到书房,一索捆了,做了一张呈子,称树德殴死堂弟赤如,买嘱几个家人作见证,竟直送到矩野县去。

徐青一娘一在颜氏别宅,一闻此事,便柳眉对锁,疑了半晌道:“树德,树德,我看你一性一虽刚勇,却断断不是逞一性一杀人的野蛮子。

况且你与赤如无仇,何故杀他!之厚叔有深恨于你,你今日这起案,定有奇冤。

况且你这身本事,从此埋没了,岂不可惜。

只可叹我丈夫已故,我是一个女流,如何能救得你?”

想了一想道:“有了。”

便吩咐备乘轿子,径到高平山徐溶夫家来。

徐和一见便道:“贤侄女许久不见了,你婶一娘一兀自常常记挂你。”

青一娘一道:“正是,一向不来请叔叔、婶一娘一的安,两位兄弟都好?”

当时徐和的一娘一子并长生、伟生都相见了,到后轩坐地,青一娘一开言道:“今日有件要紧事来求叔叔。”

徐和道:“甚事?”

青一娘一道:“寒族颜树德,想叔叔素常也晓得的,今日遭了不白之冤。”

徐和惊道:“这颜务滋,我素常闻知他是位英雄,只因我深山修养,懒于应酬,不曾见他。

他今日端的遭了什么冤事?”

青一娘一便将上项事说了一遍,便道:“赤如怎样死的,不晓得他。

但侄女看来,断断不是树德打杀的。

如今他身在囹圄,一性一命难保,叔叔可有方法救得他?此人如果冤杀,真是可惜。”

徐和道:“贤才遭难,岂容不救!只是此事,非钱不行,可恨我现在瓶无储粟,家徒四壁,如何做得?至于当道官吏,我素常又懒于往来,今日有事,却无门路可寻。”

青一娘一道:“如此说来,这树德竟救不得了,又沉没了一位英雄。

侄女想,如要用钱,侄女典鬻些簪珥,可以凑得。

至于如何设法之处,还望叔叔费心。”

徐和道:“侄女体着急。

我想只是买上告下,挖寻门路一法,弄得极好,只落得务滋免得死罪,脊杖刺配,终受了恶名。

今我须定个主见,竟要令务滋洗脱冤枉,释然无事方好。”

沉吟了好一歇,道:“有了。

此去邻县郓城中,有一家姓汪的,系是世家大族,当道大为契重,我也有人认识,且去寻寻他看。

只是他族中与我最亲近的一个,名唤汪往然,为人却模楞无主见,此事他未必耽承得。”

只见青一娘一笑逐颜开道:“这汪家,原来叔叔认识的,妙极矣。

不瞒叔叔说,这汪家与我颜家也有好几门亲,所以他家的人侄女都晓得。

叔叔所说的汪往然,他有个亲叔,是戊子科举人,现在曹州府里办刑名,府尊最契重他,且喜是矩野县顶头上司衙门。

他为人最有义气,叔叔去托他,无不成功。”

徐和道:“既如此,事不宜迟,便作速写起书札,到郓城去先投汪往然,托其转恳。”

只见伟生立起身道:“此去先到郓城,再到曹州,曹州又到铂野,路途迂回,须得星夜持书赶去为妙,孩儿愿去。”

徐和道:“甚好。”

当将书信交与伟生。

伟生持到郓城县面交汪往然,又再三恳托;汪往然当即差人赍书到曹州府里去,求他的叔子;他叔子一见,便将冤枉情由诉与本府;本府当即修起一封书信,投递到钜野县。

等得伟生转来,钜野县已将颜树德一案昭雪:颜树德无罪释放;颜之厚依诬告人死罪反坐律,未决,减一等拟罪;井家被审出赖债诬陷等情,亦依律拟罪;何见机原案株连,因树德无罪,亦不追究;黄涟现在逃避,俟获日另结。

青一娘一谢了徐和,仍回夫家。

树德出了重罪,过了数日,方才晓得是溶夫与他的婶一娘一救他的。

感恩涕泣,叩谢了青一娘一。

又直奔到高平山,向徐和叩谢。

徐和一见树德,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于闻名,当时大喜,留饮叙谈。

自此树德常到徐和家来。

徐和家有事,树德常为出力,徐和因此称树德为“我家御侮之臣”。

这都是十余年前的话。

其后树德远游四海,惟徐青一娘一常来转望徐和。

原来徐和得了本师陈念义先生的真传,深晓火候还丹之术,只是累着一个贫字,衣食一操一劳,以故下手不得,闲时且参究内典禅乘。

青一娘一见了,也殷勤动问。

徐和便与说些四果的修证,便道:“这是中小两乘的工夫,再上去还有大乘工夫,最上乘工夫,古人面壁十年,方能顿悟,从此直超无生法忍。

我辈根浅智薄,如何攀得上。

所以我佛无量慈悲,特于三乘之外,开一异胜方便法门:固凡夫不能无念,而命之曰念佛;不能无生,而命之曰往生;又示以胜妙光明之境界,名之曰极乐国土,又日净土。

使之系心一缘,直抵净境,及至诞登彼岸,方恍然悟念佛之本无念,往生之本无生也。

此法无智无愚,无闲无忙,皆可行得。

智者以圆悟而速证,愚者亦以纯一而竟成;闲者以积功而徐至,忙者亦但以念切而直前。

世人不信,哀哉!贤侄女如有意求脱生死,愚叔书架上有天台智者《十疑论》、永明禅师《宗镜录》、天如祖师《或问》、飞锡禅师《宝王论》、龙舒居士《净土文》、莲池大师《弥陀疏钞》,以及近士所辑之《净土归源》、《净土辑要》、《莲宗辑录》、《净土圣贤论》等书,都是发明净土妙义的,贤侄女俱可参阅。”

青一娘一听了大喜,从此不时到徐和家转往,听受净土妙义。

那徐一娘一子一性一地质直慈祥,时常听徐和讲些净土,早已深信行持,又得了青一娘一为道侣,彼此互相谈论,大为一精一进。

徐和亦甚喜,又教育一娘一行持观佛之法。

青一娘一一一领悟,从此年年岁岁,神游于琉璃宝地、七宝行树间也。

一日,徐和正正与青一娘一谈说妙道,时已将晚,只见长生自外入报道:“颜务滋来了。”

言未毕,颜务滋已大踏步进来,一见徐和纳头便拜。

徐和急忙扶起,看时大喜道:“奇了,务滋从那里来?”

树德道:“恩公容禀。”

徐和道:“且慢,且请坐了说话。”

树德又拜了青一娘一,青一娘一道:“久不闻你消息,真忧得你苦也。”

树德在末下一位坐了。

伟生道:“颜大哥远客,请上坐。”

溶夫道:“务滋最爽一利,由他自坐适意,不要同他客气。”

便对长生道:“你母亲在厨房,你向他说,端正一个火锅,随便添些荤菜,请颜大哥在此吃便饭。

你再去烫一壶酒来。”

只见青一娘一道:“我进去向婶一娘一说罢了。”

便立起身来,又向树德道:“你先将那年去后情形告知你外祖,我进去了就来。”

说罢进内去了。

树德便取出书信来道:“虎林相公有信呈上,恩公请看,我去带马进来。”

徐和道:“马,我教伟儿去着叠,你只管坐坐。”

便一面看信,看毕便向树德道:“原来你在虎林处,好极了。

任森又在那里,甚好,甚好。

务滋,务滋,你好好的听虎林相公驱策,料不负你一身名望。”

树德道:“刻下虎林相公诚恐梁山利害,因请恩公前去,恩公万不可辞。”

徐和道:“我去亦可,但亦何必我去。”

正在谈说,只听里面青一娘一叫:“伟弟进来。”

伟生进去,须臾搬出一个大火锅来。

长生自外面提了一大壶酒来,伟生又安排了杯筷。

徐和自己首坐,树德也随便坐了,长生、伟生也坐了同吃。

村德道:“虎林相公专等恩公,恩公若不去,树德亦不回。”

徐和微笑道:“我去,我去。”

遂顾二子道:“虎林叔要我去,我去去就来。”

二子唯唯。

酒阑饭毕,务滋在外房安歇。

徐和进内,一娘一子问道:“闻相公要出门,到底何事?”

徐和道:“就是那虎林叔做了郓城县,要灭梁山大盗。

此刻贼人势分,自有可乘之机。

但据我的意见,尚须迟一步为妙。

如今他既一性一急要做,又要我去,我也只得去一遭。”

青一娘一在旁道:“虎林叔叔原来就在这里做郓城县,树德是在他手下么?倒也不在了。

今溶叔叔既要到虎叔叔处去,侄女愿同去,一则望望叔叔、婶一娘一,二则虎叔叔向谈韬略,侄女借此看看,庶使才归实际。”

徐和点头。

次日,青一娘一回到矩野县里夫家去,收拾些行装,禀告了尊长。

第二日重复转高平山来。

下午,溶夫、务滋两马,青一娘一一轿,几担行装,一同起行。

不日到了郓城县署,徐槐接见大喜,又见青一娘一同来,便喜问道:“想是吾兄特地邀他同来也?”

徐和笑道:“他自己要来看看你,说你到底有多大的本领。”

徐槐大笑。

青一娘一拜见了徐槐,便进内署去了。

任森、李宗汤、韦扬隐都来拜谒徐和,徐和各道契阔。

原来这三人徐和都认识的。

徐槐命备酒为徐和洗尘。

席间,徐和开言道:“吾弟勇敢过人,此举端的常人所不能为。

但以愚兄观之,似乎嫌太早些了。”

徐槐道:“弟非不知,所以卤莽而先为之者,正是有见张公解曹州任,曹州虚无人焉,贼人眈眈虎视;若使曹州再失,贼人长驱直捣,驶不可御,为患大非浅鲜。

借乎我秩止县官,是以仅乞得区区一郓城,以与虎狼相驰逐。

杯土弹丸,聊为东京保障。

其济,则君之灵;不济,则微臣陨首以报国耳。

人谁不死,有司死职守,乃分所宜也。”

徐和叹服,满座皆动色。

徐和道:“今日为吾弟决策有二:一曰守,一曰战。

郓城一邑,经任人衔修理完备,若以议守,足可与贼人久持。

但贼若偏师围郓城,仍可大队以卷曹州,非策也。

必议战而后可,战则必须捣贼人巢一穴一而后可,吾弟于梁山图形,能审悉其曲折否?”

徐槐道,“吾所踌躇,正为此耳。”

徐和道:“此中就里,吾弟当于手下六部中细求之。”

徐槐领悟,想是须知册原分六部,明日当传六房书吏访察。

当下酒饭毕,又谈说些事务,任森等各退去。

徐和与徐槐入内,与徐槐眷属相见了,又问些安好,谈些家中度日景况。

徐槐道:“不料吾兄情形如此拮据,如有须弟相助处,无不效劳。”

徐和称谢道:“若论逐日度日,倒也天赐其缘,无有欠缺。

特心中所歉然者,诸亲友恩钱义债,一承慨挪,辄永无还期耳。

兄尝有句曰‘贫穷只觉负人多’,正谓此也。”

说说谈谈,又说到梁山事务,徐槐道:“吾所虑者,不仅在舆图。

此地贼人形势,梁山、嘉祥、濮州鼎足而立,蕞尔一郓城孤立其中,环应三面,大非易事。”

徐和道:“此三面中,有一面吾弟不必耽忧。

兄于路上曾与青一娘一侄女谈过,刘总管虎踞兖州,一精一兵勇将正压嘉祥东境。

彼嘉祥之贼除是不动,动则刘总管雄兵直下矣,故日此一面吾弟不必耽忧。”

青一娘一道:“此地距濮州,中间有无险阻地利?”

徐槐道:“濮州在魏河之北,魏河南岸有一座截林山,那年金成英恢复曹州时,就于此处置设疑兵,阻截刘唐。

端的緜亘百余里,山崖峻险。”

青一娘一道:“如此说来,这一面吾叔又不必耽忧了。

只消五千一精一兵,扼住此路,贼人虽有数万雄师,不能飞渡。

叔叔如果乏人,侄女愿去。”

徐槐喜形于色。

当时一番谈说,早已漏下三更,大家各自安歇。

次日,徐槐传集各书办谕话,问及梁山地利情形。

那滑中正上禀道:“梁山地图,曾经于原册内呈阅。

如须洞明此中曲折,只有城中汪学士藏有秘图。

可惜其家现惟妇女,不知此图存否,相公须往访之,或有玄妙。”

徐槐道:“我就即刻亲访何妨。”

便命滑书办传谕号房汪府住址,立时往拜。

原来那汪家世代书香,名门旧族。

这汪学士便是方才说过的戊子科举人、曹州府游幕的,端的是个不凡之辈。

后来家遭颠沛,有学问者尽不永年,剩了一班无赖子弟,专门嫖赌吃着,偏偏永远不死。

汪学士已故,遗下少年妻室,便叫做汪恭人。

这汪恭人也是名门淑女,不幸青年早寡,矢志守节,端的有胆有识,才德兼全。

自从丈夫亡故之后,大遭这班无赖之扰,汪恭人却从从容容,困人布置,无不得宜。

若要问他这地图从何而来,这事却久远了。

原来这梁山,宋江未至之前,先有晁盖;晁盖未到之时,乃有王伦;王伦未来之日,这梁山原是一片清平世界,熙皞乾坤。

里面说不尽那清泉碧涧,怪石奇峰,暮霭朝云,春一光秋色,端的一座好山水。

那汪学士在日,素有山水癖,时常纵游梁山。

又请了一位有名丹青先生,画了数十幅,裱成册页,藏在家中。

但有一层,凡画家写山水,每要就自己的布置,虽复尽态极妙,却与真地形大同小异。

况且汪学士所图,不过择其丘壑最好的画了些,也不是梁山全图。

那滑书办所晓得的,就是此图。

若将此图献与徐槐,只好持去拓大了,张屏挂壁,何补实用?反不如须知册中地图,还有三分真形。

看官不要心慌,却好那汪学士有个朋友,与汪学士最知已,又同有山水癖,他却将梁山景致用西洋画法画出。

原来这西洋画法,写山水最得真形,一草一木,一坡一塘,尺寸远近,分毫不爽。

更兼这个朋友最高兴画山水,竟将梁山泊前后、左右、里外、正面、背面、侧面,一一画出,共计图六百三十余幅。

汪学士也一爱一他的图,借来观看,不料借来不上半年,那朋友亡故了。

汪学士想倩工临摹好,再将原图还他的儿子,不料因循耽搁了一年有余,他儿子又死了。

那家无人,此图无从归还。

又未几而汪学士亦故,此图落在汪恭人手里。

此时王伦已据水泊,汪恭人晓得此图大有用处,便什袭珍藏。

那班无赖子弟弄得嫖赌一精一空,起心此图,想赚去卖了,陶成几个嫖赌本钱,向汪恭人来聒噪,汪恭人只说已还了那友家了。

无赖晓得恭人收藏,又诈称那友家有人来取,汪恭人只托故不与。

后来纠缠不清,吃汪恭人结实发挥了一顿,从此无人敢来问了。

年复一年,此图依然无恙。

这日恭人闲坐内室,忽见苍头进来报道:“本县徐太爷亲自到门拜望。”

汪恭人道:“奇了,我家虽是乡绅,现已无人做官,久不与当道来往。

既如此,且去挡驾,改日差人谢步罢。”

苍头出去禀覆讫。

徐槐回署,见徐和道:“汪宅惟内眷,宜其不见。

但我此次往拜,亦明知其不见,不过我先尽敬贤之礼。

我想青一娘一侄女颇有才智,可教他去往见罢。”

徐和称是。

徐槐进内与青一娘一说了,青一娘一领诺,并道:“这汪家原与我有亲。

叔叔所说这位汪恭人,侄女深知他才智过人。

侄女此去,不但求图,兼可与他面商一切也。”

徐槐甚喜。

到了次日,青一娘一乘舆径往汪府。

苍头报入里面道:“今日徐小一姐来拜会也。”

汪恭人想了一想,点头会意,便教请进来。

青一娘一进来,汪恭人出堂迎接,一见青一娘一便道:“我道是那位徐小一姐,原来就是颜大一娘一,一向久别了。”

青一娘一道:“正是,少来奉候。”

当时邀进内室,逊坐叙茶。

汪恭人道:“寒家自先夫去世,祚薄门衰,既无叔伯,终鲜兄弟,又乏子嗣,是以当路贵人,久不来往。

乃荷令叔大人,玉趾降临。

寒家托在治下,只好求父师官长,俯恕失礼之罪。”

青一娘一道:“何敢!家叔前次造府,一则仰慕家声,二则亦有所求。”

汪恭人道:“令叔征讨狂贼,威震人衰,虽深闺亦有所闻。

今日小一姐亲来,愿请其详。”

青一娘一遂将临训卢俊义、斩秦明的话,一一说了,并道:“这斩秦明的颜树德,便是舍侄。

那年身罹冤屈,深赖汪大兄出力救拔,今日果真不负知己。”

汪恭人道:“小一姐眼力亦端的不差。

那年令叔溶夫信到时,先夫见吾嫂求救此人,如此其急,便料到此公必是大器,所以有当于小一姐青睐也。

如今令叔父台荣临此地,首斩巨寇,威名震动。

但贼人根本未拔,经此一跌,必然盛怒而来,想父台必有备御之奇策。

以愚妇人之见,似宜乘此直捣巢一穴一,方为上策。”

青一娘一道:“家叔奉访,正为此也。

欲捣贼巢,必须先明地利,闻府上有梁山极准舆图,故来求赐一观。”

汪恭人微笑道:“寒家却有舆图,只是用时尚须斟酌。

令叔既是当道英雄,此图当以奉献。”

言谈间,仆妇摆上酒饭。

恭人逊坐道:“千里远亲,便膳相留,殊嫌简慢。”

青一娘一谦谢就坐。

坐间,汪恭人问青一娘一道:“镇抚将军贾夫人,贤嫂可晓得否?”

青一娘一道:“不错。

这贾夫人便是张将军的夫人。

这张将军那年做兖州总管时,其少君有病,曾请家叔溶夫去诊视。

据家叔转来说起,他少君之症系是虚弱,家叔用三钱人参,这张将军畏惧不敢用,家叔亦见机辞退。

家叔又言,这位将军懦弱偷安,恐非将才。

又说闻知他的夫人贤明才智,却是个女中丈夫。

今恭人晓得他端的何如?”

汪恭人道:“这贾夫人便是我的表姐。

幼时与他同一居盆桓,端的见识非常,他母家童仆使令不下百余人,他一见便辨贤一奸一,日后无不应验。

自从嫁了这张将军,却似风凰配燕雀。

如今张将军渐有赢病,即使不病亦无能为。

这贾夫人掌握兵权,凡有兵将调遣,尽出其手。

今日我所以提及此者,为令叔献条愚策也。”

青一娘一喜问何策,汪恭人道:“此刻贼人吃令叔斩其上将,来春必然倾寨报仇,其锐不可当。

愚意欲修书致贾夫人,托其提兵坐镇梁山后路,贼人自不敢轻动了。”

青一娘一大喜,称谢道:“得恭人如此设策,家叔尚有何忧。”

当下谈说十分投契。

青一娘一道:“恭人情与我等同系女流,不然岂非国家柱石。”

酒膳毕,又谈说些事务,青一娘一便请舆图一看。

恭人应诺,又道:“舍间图有两本,一本乃画家山水,无补实用,我将那西洋画图取出来。”

说罢进内室去。

良久,同仆妇捧出一个锦包一皮,放在当厅桌上,打开来与青一娘一看,乃是六本册页。

青一娘一翻开看时,果是西洋画式的山水。

青一娘一看了一回,心中踌躇起来,暗忖道:“此图有一层不合用。”

便问道:“恭人,此图地形虽细,却是太平时山水之形,无贼人盘踞之状。

如此山中,刻下未知设关隘否?彼山中,刻下未知设炮台否?图中皆无之,恐于攻取情形未合,怎好?”

汪恭人道:“这却不难,只须令叔大人捉几名小贼,赦其不死,诱之以恩,胁之以威,令其将山寨中现设之关隘,就图中一一指出。

又须分作两三贼,各开指认,如彼此稍有不符,即便斩首。

如此,则贼人盘踞之真形势,了如指掌矣。”

青一娘一大喜道:“恭人真高见也。”

当时将册页叠好,锦袱包一皮了,放在上首琴桌上。

又坐了谈说一回,青一娘一起来道扰谢教,携图告辞。

汪恭人送出中庭,青一娘一又拜托。

“致贾夫人之信,望作速为妙。”

汪恭人应诺,青一娘一升舆而去。

不说汪恭人仍回内室,且说徐青一娘一回署。

入内,徐槐问何如。

青一娘一一面说,一面将图呈上,徐和亦入内共看。

看了一回,只见徐槐忽绉眉道:“此图尚有一层不合用。”

青一娘一道:“叔叔敢是为图中没有关隘守备情形,这却不难。”

便将汪恭人捉贼指认的话说了。

徐槐道:“不但为此,这图中并不注明道里丈尺,更兼他是洋画,远近阔狭,大有伸缩,又不可用方格硬取,如何是好?”

徐和亦沉吟了一回,道:“有了。

长儿知勾股之法,可作速写信到高平山去叫他来,他定算得出。”

青一娘一道:“正是,不错。”

徐和当时便写起信来。

尚未写完,忽报长生自高乎山来也。

徐和诧异道:“他来何事?”

徐槐叫请进来。

长生入内,一一拜见了,命坐。

长生开言道:“前日陈通一太夫子来家,说为父亲选得一个修道的大机缘,择于下月可行。

因父亲不在家,太夫子便去了,说再过半个月又来,故此孩儿特来告知。”

徐和道:“这却失候了。”

便对徐槐道:“既如此,愚兄明日告辞回家,静候老师。”

长生道:“父亲何须汲汲,太夫子说过半个月再来,此刻缓缓动身回去,尽够哩。”

徐和点头,便对长生道:“你恰来得凑巧,替虎叔叔效一微劳。”

长生问何事,徐槐将梁山舆图,须算道里的话说了,并道:“正欲写信来邀贤侄,贤侄恰自来,真天赐其便也。”

长生请看图,徐槐便将那册页交他看了。

长生道:“这事容易,小侄可效微劳。”

徐槐甚喜,当日款留酒饭,不必细表。

次日,长生将那洋画中道里远近,一一算明了。

徐槐便命就监中取出那审别胁从,未曾斩决的贼,叫上来指认画图。

不日将那梁山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所有关门营寨,炮台燉煌,一一指出。

竟将宋江严密盘踞之所,显而登之几案之上。

众人皆喜,徐和道:“吾弟得此真图,破贼必矣。

家中老师旬日将来,兄深恐又致失候,就此告辞。”

徐槐知留不住,遂命治酒相饯,又谈说了一一夜,并厚赠金银以助修道之资。

次早,徐和别了虎林、夫人及青一娘一,又辞别了任森、颜树德诸人,率同长生起行,回高平山。

徐和遇着了陈通一,受了妙诀,安插了家眷,便同陈通一入山去了。

且说徐槐送别了徐和回署来,接到朝廷恩旨:徐槐着超升曹州府知府,加总管衔,得调动全曹兵马,仍驻扎郓城;任森、颜树德均授游击。

原来徐槐破贼事,贺安一抚奏入朝廷。

张叔夜在朝,一见此奏,便力保徐槐宜付重任,故有此旨。

徐槐奉旨谢恩,对任森等喜色道:“这遭贼人无奈我何了!曹州兵马经张公训练极一精一,今番归我调用,是我又添劲旅数万也,何敌不克,何攻不破。”

任森、颜树德、韦扬隐、李宗汤皆大喜。

徐槐接曹州知府印,委推官代行一事务,自己驻扎郓城,便日日一操一演人马。

按下慢表。

且说卢俊义自导龙冈败回,身中六箭,流血满身,众头领保着了,率领败兵逃回山寨,口里不住的说道:“不料这点点知县,有如此利害!秦明兄弟又吃坏了,怎好,怎好?”

侍从人上来拔箭卸甲。

众头领都要兴兵报仇,卢俊义道:“目今天气严寒,我又伤重,动掸不得,且待来春,定当倾寨之兵,对付那厮。”

说未了,那去泰安的差人持了宋江回文转来。

原来宋江还不晓得徐太爷的利害,所以信内只说:“区区县官有何伎俩,卢兄弟太把细了。

目下曹州情形何如,可图则速图之。

贤弟如顾忌郓城,不妨遣将先围郓城,大军直趋曹州。”

云云。

卢俊义看罢叹道:“公明哥哥兀自不尝着酸辣哩。

刻下这郓城不知怎生对付,还想什么曹州!”便教萧让写起一封告败文书,差人赍送到泰安去。

忽报:“神行太保戴院长到了。”

只因这一来,有分教:湖泊填平,惊倒堂堂头领;雄关击破,追回赫赫军师。

毕竟戴宗到来说什么话,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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