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新坟尽少年,修行莫待鬓毛斑《喻世明言》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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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 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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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月明和尚度柳翠

万里新坟尽少年,修行莫待鬓毛斑。

前程黑暗路头险,十二时中自著研。

这四句诗,单道著禅和子打坐参禅,得成正果,非同容易,有多少先作后修,先修后作的和尚。

自家今日说这南渡宋高宗皇帝在位,绍兴年间,有个官人姓柳,双名宣教,祖贯一温一 州府永嘉县崇陽镇人氏。

年方二十五岁,胸藏千古史,腹蕴五车书。

自幼父母双亡,蚤年孤苦,宗族又无所依,只身笃学,赘于高判使家。

后一举及第,御笔授得宁海军临安府府尹。

恭人高氏,年方二十岁,生得聪明智慧,容貌端严。

新赘柳府尹在家,未及一年,欲去上任。

遂带一仆,名赛儿,一日辞别了丈人丈母,前往临安府上任。

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已到临安府接官亭。

蚤有所属官吏师生、粮里耆老、住持僧道、行首人等,弓兵隶卒、轿马人夫,俱在彼处,迎接入城。

到府中,搬移行李什物,安顿已完,这柳府尹出厅到任。

厅下一应人等参拜已毕,柳府尹遂将参见人员花名手本逐一点过不缺,止有城南水月寺竹林峰住持玉通禅师,乃四川人氏,点不到。

府尹大怒道:“此秃无礼!”遂问五山十刹禅师:“何故此僧不来参接?拿来问罪!”当有各寺住持禀覆相公:“此僧乃古佛出世,在竹林峰修行,已五十二年,不曾出来。

每遇迎送,自有徒弟。

望相公方便。”

柳府尹虽依僧言不拿,心中不忿。

各人自散。

当日府堂公宴,承应歌妓,年方二八,花容娇媚,唱韵悠扬。

府尹听罢大喜 ,问妓者何名,答言:“贱人姓吴,小字红莲,专一在上厅祗应。”

当日酒筵将散,柳府尹唤吴红莲,低声分付:“你明日用心去水月寺内,哄那玉通和尚云雨之事。

如了事,就将所用之物前来照证,我这里重赏,判你从良;如不了事,定当记罪。”

红莲答言:“领相公钧旨。”

出府一路自思如何是好,眉头一蹙,计上心来。

回家将柳府尹之事一一说与娘知,娘儿两个商议一夜 。

至次日午时,天陰无雨,正是十二月冬尽天气。

吴红莲一身重孝,手提羹饭,出清波门。

走了数里,将及近寺,已是申牌时分,风雨大作。

吴红莲到水月寺山门下,倚门而立,进寺,又无人出。

直等到天晚,只见个老道人出来关山门。

红莲向前道个万福,那老道人回礼道:“天色晚了,娘子请回,我要关山门。”

红莲双眼泪下,拜那老道人:“望公公可怜,妾在城住,夫死百日,家中无人,自将羹饭祭奠。

哭了一回,不觉天晚雨下,关了城门,回家不得,只得投宿寺中。

望公公慈悲,告知长老,容妾寺中过夜,明蚤入城,免虎伤命。”

言罢两泪一交一 流,拜倒于山门地下,不肯走起。

那老道人乃言:“娘子请起,我与你裁处。”

红莲见他如此说,便立起来。

那老道人关了山门,领著红莲到僧房侧首一间小屋,乃是老道人卧房,教红莲坐在房内。

那老道人连忙走去长老禅房里法座下,禀覆长老道:“山门下有个年少一妇 人 ,一身重孝,说道丈夫死了,今日到坟上做羹饭,风雨大作,关了城门,进城不得,要在寺中权歇,明蚤入城,特来禀知长老。”

长老见说,乃言:“此是方便之事,天色已晚,你可教他在你房中过夜,明日五更打发他去。”

道人领了言语,来说与红莲知道。

红莲又拜谢:“公公救命之恩,生死不忘大德。”

言罢,坐在老道人房中板凳上。

那老道人自去收拾,关门闭户已了,来房中土榻上和衣而睡。

这老道人日间辛苦,一觉便睡著。

原来水月寺在桑菜园里,四边又无人家,寺里有两个小和尚都去化缘,因此寺中冷静,无人走动。

这红莲听得更鼓已是二更,心中想着:“如何事了?”

心乱如麻,遂乃轻移莲步,走至长老房边。

那间禅房关著门,一派是大槅窗子,房中挂著一碗琉璃灯,明明亮亮。

长老在禅椅之上打坐,也看见红莲在门外。

红莲看著长老,遂乃低声叫道:“长老慈悲为念,救度妾身则个。”

长老道:“你可去道人房中权宿,来蚤入城,不可在此搅扰我禅房,快去,快去!”红莲在窗外深深拜了十数拜道:“长老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妾身衣服单薄,夜寒难熬,望长老开门,借与一两件衣服遮盖身体。

救得性命,自当拜谢。”

道罢,哽哽咽咽哭将起来。

这长老是个慈悲善人,心中思忖道:“倘若寒禁,身死在我禅房门首,不当稳便。

自古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从禅床 上走下来,开了槅子门放红莲进去。

长老取一领破旧禅衣把与他,自己依旧上禅床 上坐了。

红莲走到禅床 边深深拜了十数拜,哭哭啼啼道:“肚疼死也。”

这长老并不采他,自己瞑目而坐。

怎当红莲哽咽悲哀,将身靠在长老身边,哀声叫疼叫痛 ,就睡倒在长老身上,或坐在身边,或立起叫唤不止。

约莫也是三更,长老忍口不住,乃问红莲曰:“小娘子,你如何只顾哭泣?那里疼痛?”

红莲告长老道:“妾丈夫在日,有此肚疼之病,我夫脱一衣 将妾搂于怀内,将热肚皮贴着妾冷肚皮,便不疼了。

不想今夜疼起来,又值寒冷,妾死必矣。

怎地得长老肯救妾命,将热肚皮贴在妾身上,便得痊可。

若救得妾命,实乃再生之恩。”

长老见他苦告不过,只得解开衲衣,抱那红莲在怀内。

这红莲赚得长老肯时便慌忙解了自的衣服,赤了下截身体,倒在怀内道:“望长老一发去了小衣,将热肚皮贴一贴,救妾性命。”

长老初时不肯,次后三回五次,被红莲用尖尖玉手解了裙裤。

此时不由长老禅心不动。

这长老看了红莲如花如玉的身体,春心荡漾起来,两个就在禅床 上两相欢洽。

长老搂著红莲问道:“娘子高姓何名?那里居住?因何到此?”

红莲曰:“不敢隐讳,妾乃上厅行首,姓吴,小字红莲,在于城中南新桥居祝”长老此时被魔障缠害,心欢意喜,分付道:“此事只可你知我知,不可泄于外人。”

少刻,云收雨散,被红莲将口扯下白布衫袖一只,抹了长老一精一污,收入袖中。

这长老困倦不知。

长老虽然如此,心中疑惑,乃问红莲曰:“姐姐此来必有缘故,你可实说。”

再三逼十迫,要问明白。

红莲被长老催逼十不过,只得实说:“临安府新任柳府尹,怪长老不出寺迎接,心中大恼,因此使妾来与长老成其云雨之事。”

长老听罢大惊,悔之不及,道:“我的魔障到了,吾被你赚骗,使我破了色戒,堕于地狱。”

此时东方已白,长老教道人开了寺门。

红莲别了长老,急急出寺回去了。

却说这玉通禅师教老道人烧汤:“我要洗裕”老道人自去厨下烧汤,长老磨墨捻笔,便写下八句《辞世颂》,曰:自入禅门无挂碍,五十二年心自在。

只因一点念头差,犯了如来一婬一色戒。

你使红莲破我戒,我欠红莲一宿债。

我身德行被你亏,你家门风还我坏。

写毕摺了,放在香炉足下压著。

道人将汤入房中,伏侍长老洗浴罢,换了一身新禅衣,叫老道人分付道:“临安府柳府尹差人来请我时,你可将香炉下简帖把与来人,教他回覆,不可有误。”

道罢,老道人自去殿上烧香扫地,不知玉通禅师已在禅椅上圆寂了。

话分两头。

却说红莲回到家中,吃了蚤饭,换了色衣,将著布衫袖,径来临安府见柳府尹。

府尹正坐厅,见了红莲,连忙退入书院中,唤红莲至面前,问:“和尚事了得否?”

红莲将夜来事备细说了一遍,袖中取出衫袖递与看了。

柳府尹大喜,教人去堂中取小小墨漆盒儿一个,将白布衫袖子放在盒内,上面用封皮封了。

捻起笔来,写一简子,乃诗四句,其诗云:

水月禅师号玉通,多时不下竹林峰。

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写罢,封了简子,差一个承局:“送与水月寺玉通和尚,要讨回字,不可迟误。”

承局去了。

柳府尹赏红莲钱五百贯,免他一年官唱。

红莲拜谢,将了钱自回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承局赍著小盒儿并简子来到水月寺中,只见老道人在殿上烧香。

承局问:“长老在何处?”

老道人遂领了承局,径到禅房中时,只见长老已在禅椅上圆寂去了。

老道人言:“长老曾分付道:‘若柳相公差人来请我,将香炉下简子去回覆。

’”承局大惊道:“真是古佛,预先已知此事。”

当下承局将了回简并小盒儿,再回府堂,呈上回简并原简,说长老圆寂一事。

柳宣教打开回简一看,乃是八句《辞世颂》,看罢吃了一惊,道:“此和尚乃真僧也,是我坏了他德行。”

懊悔不及。

差人去叫匠人合一个龛子,将玉通和尚盛了,教南山净慈寺长老法空禅师与玉通和尚下火。

却说法空径到柳府尹厅上取安相公,要问备细。

柳府尹将红莲事情说了一遍。

法空禅师道:“可惜,可惜,此僧差了念头,堕落恶道矣。

此事相公坏了他德行,贫僧去与他下火,指点教他归于正道,不堕畜生之中。”

言罢别了府尹,径到水月寺,分付抬龛子出寺后空地。

法空长老手捻火把,打个圆相,口中道:

自到川中数十年,曾在毗卢顶上眠。

欲透赵州关捩子,好姻缘做恶姻缘。

桃红柳绿还依旧,石边流水冷沅沅。

今朝指引菩提路,再休错意念红莲。

恭惟圆寂玉通大和尚之觉灵曰:惟灵五十年来古拙,心中皎如明月;有时照耀当空,大地乾坤清白。

可惜法名玉通,今朝作事不通。

不去灵山参佛祖,却向红莲贪一婬一欲。

本是色即是空,谁想空即是色!无福向狮子光中,享天上之逍遥;有分去驹儿隙内,受人间之劳碌。

虽然路径不迷,争奈去之太速。

大众莫要笑他,山僧指引不俗。

咦!一点灵光透碧霄,兰堂画阁添澡裕法空长老道罢,掷下火把,焚龛将荆当日,看的人不知其数,只见火焰之中,一道金光冲天而去了。

法空长老与他拾骨入塔,各自散去。

却说柳宣教夫人高氏,于当夜得一梦,梦见一个和尚,面如满月,身材肥壮,走入卧房。

夫人吃了一惊,一身香汗惊醒。

自此不觉身怀六甲。

光陰似箭,看看十月满足,夫人临盆分娩,生下一个女儿。

当时侍妾报与柳宣教:“且喜夫人生得一个小姐!”三朝满月,取名唤做翠翠。

百日周岁,做了多少筵席。

正是: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

这柳翠翠长成八岁,柳宣教官满将及,收拾还乡。

端的是: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柳宣教感天行时疫病,无旬日而故。

这柳府尹做官清如水,明似镜,不贪贿赂,囊箧淡保夫人具棺木盛贮,挂孝看经,将灵柩寄在柳州寺内。

夫人与仆赛儿并女翠翠欲回一温一 州去,路途遥远,又无亲族投奔,身边些小钱财难供路费,乃于在城白马庙前赁一间房屋,三口儿搬来住下。

又无生理,一住八年,囊箧消疏,那仆人逃走。

这柳翠翠长成,年纪一十六岁,生得十分容貌。

这柳妈妈家中娘儿两个,日不料生,口食不敷,乃央间壁王妈妈问人借钱。

借得羊坝头杨孔目课钱,借了三千贯钱,过了半年,债主索取要紧。

这柳妈妈被讨不过,出于无奈,只得央王妈妈做媒,情愿把女儿与杨孔目为妾,言过:“我要他养老。”

不数日,杨孔目入赘在柳妈妈家,说:“我养你母子二人,丰衣足食,做个外宅。”

不觉过了两月,这杨孔目因蚤晚不便,又两边家火,忽一日回家与妻商议,欲搬回家。

其妻之父告女婿停妻取妾,临安府差人捉柳妈妈并女儿一干人到官,要追原聘财礼。

柳妈妈诉说贫乏无措,因此将柳翠翠官卖。

却说有个工部邹主事,闻知柳翠翠丰姿貌美,聪明秀丽,去问本府讨了,另买一间房子,在抱剑营街,搬那柳妈妈并女儿去住下,养做外宅,又讨个奶十子并小厮伏事走动。

这柳翠翠改名柳翠。

原来南渡时,临安府最盛,只这通和坊这条街,金波桥下,有座花月楼,又东去为熙春楼、南瓦子,又南去为抱剑营、漆器墙、沙皮巷、融和坊,其西为太平坊、巾子巷、狮子巷,这几个去处都是瓦子。

这柳翠是玉通和尚转世,天生聪明,识字知书。

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女工针指,无有不会。

这邹主事十日半月来得一遭,千不合,万不合,住在抱剑营,是个行首窟里。

这柳翠每日清闲自在,学不出好样儿,见邻妓家有孤老来往,他心中欢喜,也去门首卖俏,引惹子弟们来观看。

眉来眼去,渐渐来家宿歇。

柳妈妈说他不下,只得随女儿做了行首。

多有豪门子弟爱慕他,饮酒作乐,殆无虚日。

邹主事看见这般行径好不雅相,索性与他个决绝,再不往来。

这边柳翠落得无人管束,公然大做起来。

只因柳宣教不行陰骘,折了女儿,此乃一报还一报,天理昭然。

后人观此,不可不戒。

有诗为证,诗曰:用巧计时伤巧计,爱便宜处落便宜。

莫道自身侥幸免,子孙必定受人欺。

后来直使得一尊古佛,来度柳翠归依正道,返本还原,成佛作祖。

你道这尊古佛是谁?正是月明和尚。

他从小出家,真个是五戒具足,一尘不染,在皋亭山显孝寺住持。

当先与玉通禅师俱是法门契友,闻知玉通圆寂之事,呵呵大笑道:“阿婆立脚跟不牢,不免又去做媳妇也。”

后来闻柳翠在抱剑营色艺擅名,心知是玉通禅师转世,意甚怜之。

一日,净慈寺法空长老到显孝寺来看月明和尚,坐谈之次,月明和尚谓法空曰:“老通堕落风尘已久,恐积渐沉迷,遂失本性,可以相机度他出世,不可迟矣。”

原来柳翠虽堕娼流,却也有一种好处,从小好的是佛法。

所得缠头金帛之资,尽情布施,毫不吝惜。

况兼柳妈妈亲生之女,谁敢阻挡?在万松岭下造石桥一座,名曰柳翠桥;凿一井于抱剑营中,名曰柳翠井。

其他方便济人之事不可尽说。

又制下布衣一袭,每逢月朔月望,卸下铅华,穿著布素,闭门念佛;虽宾客如云,此日断不接见,以此为常。

那月明和尚只为这节上,识透他根器不坏,所以立心要度他。

正是:悭贪二字能除却,终是西方路上人。

却说法空长老当日领了月明和尚言语,到次日假以化缘为因,直到抱剑营柳行首门前,敲著木鱼,高声念道:欲海轮回,沉迷万劫。

眼底荣华,空花易灭。

一旦无常,四大消歇。

及早回头,出家念佛。

这日正值柳翠西湖上游耍刚回,听得化缘和尚声口不俗,便教丫鬟唤入中堂,问道:“师父,你有何本事,来此化缘?”

法空长老道:“贫僧没甚本事,只会说些因果。”

柳翠问道:“何为因果?”

法空长老道:“前为因,后为果;作者为因,受者为果。

假如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是因,得是果。

不因种下,怎得收成?好因得好果,恶因得恶果。

所以说,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

柳翠见说得明白,心中欢喜,留他吃了斋饭。

又问道:“自来佛门广大,也有我辈风尘中人成佛作祖否?”

法空长老道:“当初观音大士见尘世欲根深重,化为美色之女,投身妓馆,一般接客。

凡王孙公子见其容貌,无不倾倒。

一与之一交一 接,欲心顿淡。

因彼有大法力故,自然能破除邪网。

后来无疾而死,里人买棺埋葬。

有一胡一 僧见其冢墓,合掌作礼,口称:‘善哉,善哉!’里人说道:‘此乃娼妓之墓,师父错认了。

’一胡一 僧说道:‘此非娼妓,乃观世音菩萨化身,来度世上一婬一欲之辈归于正道。

如若不信,破土观之,其形骸必有奇异。

’里人果然不信,忙斸土破棺,见骨节联络,一交一 锁不断,色如黄金,方始惊异。

因就冢立庙,名为黄金锁子骨菩萨。

这叫做清净莲花,污泥不染。

小娘子今日混于风尘之中,也因前生种了欲根,所以今生堕落。

若今日仍复执迷不悔,把倚门献笑认作本等生涯,将生生世世浮沉欲海,永无超脱轮回之日矣。”

这席话,说得柳翠心中变喜为愁,翻热作冷,顿然起追前悔后之意,便道:“一奴一家闻师父因果之说,心中如触。

倘师父不弃贱流,情愿供养在寒家,朝夕听讲,不知允否?”

法空长老道:“贫僧道微德薄,不堪为师;此间皋亭山显孝寺有个月明禅师,是活佛度世,能知人过去未来之事,小娘子若坚心求道,贫僧当引拜月明禅师。

小娘子听其讲解,必能洞了夙因,立地明心见性。”

柳翠道:“一奴一家素闻月明禅师之名,明日便当专访,有烦师父引进。”

法空长老道:“贫僧当得。

明日侵晨在显孝寺前相候,小娘子休得失言。”

柳翠舒出尖尖玉手,向乌云鬓边拔下一对赤金凤头钗,递与长老道:“些须小物,权表微忱,乞师父笑纳。”

法空长老道:“贫僧虽则募化,一饱之外,别无所需,出家人要此首饰何用?”

柳翠道:“虽然师父用不著,留作山门修理之费,也见一奴一家一点诚心。”

法空长老那里肯受,合掌辞谢而去。

有诗为证:

追欢卖笑作生涯,抱剑营中第一家。

终是法缘前世在,立谈因果倍嗟呀。

再说柳翠自和尚去后,转展寻思,一夜 不睡。

次早起身,梳洗已毕,浑身上下换了一套新衣,只说要往天竺进香,妈妈谁敢阻当?教丫鬟唤个小轿,一径抬到皋亭山显孝寺来。

那法空长老早在寺前相候,见柳翠下轿,引入山门,到大雄宝殿拜了如来,便同到方丈参谒月明和尚。

正值和尚在禅床 上打坐,柳翠一见,不觉拜倒在地,口称:“弟子柳翠参谒。”

月明和尚也不回礼,大喝道:“你二十八年烟花债,还偿不够,待要怎么?”

吓得柳翠一身冷汗,心中恍惚如有所悟。

再要开言问时,月明和尚又大喝道:“恩爱无多,冤仇有尽,只有佛性,常明不灭。

你与柳府尹打了平火,该收拾自己本钱回去了。”

说得柳翠肚里恍恍惚惚,连忙磕头道:“闻知吾师大智慧、大光明,能知三生因果。

弟子至愚无识,望吾师明言指示则个。”

月明和尚又大喝道:“你要识本来面目,可去水月寺中,寻玉通禅师与你证明。

快走,快走!走迟时,老僧禅杖无情,打破你这粉骷髅。”

这一回话,唤做“显孝寺堂头三喝”。

正是:

欲知因果三生事,只在高僧棒喝中。

柳翠被月明师父连喝三遍,再不敢开言。

慌忙起身,依先出了寺门,上了小轿,分付轿夫径抬到水月寺中,要寻玉通禅师证明。

却说水月寺中行者,见一乘女轿远远而来,内中坐个妇人。

看看抬入山门,忽忙唤集火工道人,不容他下轿。

柳翠问其缘故,行者道:“当初被一个妇人,断送了我寺中老师父性命,至今师父们分付不容妇人入寺。”

柳翠又问道:“什么妇人?如何有恁样做作?”

行者道:“二十八年前,有个妇人夜来寺中投宿,十分哀求,老师父发起慈心,容他过夜。

原来这妇人不是良家,是个娼妓,叫做吴红莲,奉柳府尹钧旨,特地前来哄诱俺老师父。

当夜假装肚疼,要老师父替他偎贴,因而破其色戒。

老师父惭愧,题了八句偈语,就圆寂去了。”

柳翠又问道:“你可记得他偈语么?”

行者道:“还记得。”

遂将偈语八句,念了一遍。

柳翠听得念到“我身德行被你亏,你家门风还我坏”,心中豁然明白,恰像自家平日做下的一般。

又问道:“那位老师父唤甚么法名?”

行者道“是玉通禅师。”

柳翠点头会意,急唤轿夫抬回抱剑营家里,分付丫鬟:“烧起香汤,我要洗澡。”

当时丫鬟伏侍沐浴已毕,柳翠挽就乌云,取出布衣穿了,掩上房门。

卓上见列著文房四宝,拂开素纸,题下偈语二首。

偈云:

本因色戒翻招色,红裙生把缁衣革。

今朝脱得赤条条,柳叶莲花总无迹。

又云:

坏你门风我亦羞,冤冤相报甚时休?

今朝卸却恩仇担,廿八年前水月游。

后面又写道:“我去后随身衣服入殓,送到皋亭山下,求月明师父一把无情火烧却。”

写毕,掷笔而逝。

丫鬟推门进去不见声息,向前看时,见柳翠盘膝坐于椅上。

叫呼不应,已坐化去了。

慌忙报知柳妈妈。

柳妈妈吃了一惊,呼儿叫肉,啼哭将来。

乱了一回,念了二首偈词,看了后面写的遗嘱,细问丫鬟天竺进香之事,方晓得在显孝寺参师,及水月寺行者一段说话。

分明是丈夫柳宣教不行好事,破坏了玉通禅师法体,以致玉通投胎柳家,败其门风。

冤冤相报,理之自然。

今日被月明和尚指点破了,他就脱然而去。

他要送皋亭山下,不可违之。

但遗言火厝,心中不忍。

所遗衣饰尽多,可为造坟之费。

当下买棺盛殓,果然只用随身衣服,不用锦绣金帛之用。

入殓已毕,合城公子王孙平昔往来之辈,都来探丧吊孝。

闻知坐化之事,无不嗟叹。

柳妈妈先遣人到显孝寺,报与月明和尚知道,就与他商量埋骨一事。

月明和尚将皋亭山下隙地一块助与柳妈妈,择日安葬。

合城百姓闻得柳翠死得奇异,都道活佛显化,尽来送葬。

造坟已毕,月明和尚向坟合掌作礼,说偈四句。

偈云:

二十八年花柳债,一朝脱卸无拘碍。

红莲柳翠总虚空,从此老通长自在。

至今皋亭山下,有个柳翠墓古迹。

有诗为证:

柳宣教害人自害,通和尚因色堕色。

显孝寺三喝机锋,皋亭山青天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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