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
列传第三十七 韦粲 江子一 弟子四 子五 张嵊 沈浚 柳敬礼
韦粲,字长蒨,车骑将军睿之孙,北徐州刺史放之子也。
有父风,好学仗气,身长八尺,容貌甚伟。
初为云麾晋安王行参军,俄署法曹,迁外兵参军,兼中兵。
时颍川庾仲容、吴郡张率,前辈知名,与粲同府,并忘年交好。
及王迁镇雍州,随转记室,兼中兵如故。
王立为皇太子,粲迁步兵校尉,入为东宫领直,丁案忧去职。
寻起为招远将军,复为领直。
服阕,袭爵永昌县侯,除安西湘东王谘议,累迁太子仆、左卫率,领直并如故。
粲以旧恩,任寄绸密,虽居职屡徙,常留宿卫,颇擅威名,诞倨,不为时辈所平。
右卫硃异尝于酒席厉色谓粲曰:“卿何得已作领军面向人!”
中大同十一年,迁通直散骑常侍,未拜,出为持节、督衡州诸军事、安远将军、衡州刺史。
皇太子出饯新亭,执粲手曰:“与卿不为久别。”
太清元年,粲至州。
无几,便表解职。
二年,征为散骑常侍。
粲还至庐陵,闻侯景作逆,便简阅部下,得一精一卒五千,马百匹,倍道赴援。
至豫章,奉命报云“贼已出横江”,粲即就内史刘孝仪共谋之。
孝仪曰:“必期如此,当有别敕。
岂可轻信单使,妄相惊动,或恐不然。”
时孝仪置酒,粲怒,以杯抵地曰:“贼已渡江,便一逼一宫阙,水陆俱断,何暇有报;假令无敕,岂得自安?韦粲今日何情饮酒!”即驰马出,部分将发,会江州刺史当一陽一公大心遣使要粲,粲乃驰往见大心曰:“上游蕃镇,江州去京最近,殿下情计,实宜在前;但中流任重,当须应接,不可阙镇。
今直且张声势,移镇湓城,遣偏将赐随,于事便足。”
大心然之,遣中兵柳昕帅兵二千人随粲。
粲悉留家累于江州,以轻舸就路。
至南州,粲外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亦帅步骑万余人至横江,粲即送粮仗赡给之,并散私金帛以赏其战士。
先是,安北将军鄱一陽一王范亦自合肥遣西豫州刺史裴之高与其长子嗣,帅江西之众赴京师,屯于张公洲,待上流诸军至。
是时,之高遣船渡仲礼,与合军进屯王游苑。
粲建议推仲礼为大都督,报下流众军。
裴之高自以年位耻居其下,乃云:“柳节下是州将,何须我复鞭板?”
累日不决。
粲乃抗言于众曰:“今者同赴国难,义在除贼,所以推柳司州者,政以久捍边疆,先为侯景所惮;且士马一精一锐,无出其前。
若论位次,柳在粲下;语其年齿,亦少于粲,直以社稷之计,不得复论。
今日形势,贵在将和;若人心不同,大事去矣。
裴公朝之旧齿,年德已隆,岂应复挟私情,以沮大计。
粲请为诸君解释之。”
乃单舸至之高营,切让之曰:“前诸将之议,豫州意所未同,即二宫危一逼一,猾寇滔天,臣子当戮力同心,岂可自相矛盾!豫州必欲立异,锋镝便有所归。”
之高垂泣曰:“吾荷国恩荣,自应帅先士卒,顾恨衰老,不能效命,企望柳使君共平凶逆,谓众议已从,无俟老夫耳。
若必有疑,当剖心相示。”
于是诸将定议,仲礼方得进军。
次新亭,贼列阵于中兴寺,相持至晚,各解归。
是夜,仲礼入粲营,部分众军,旦日将战,诸将各有据守,令粲顿青塘。
青塘当石头中路,粲虑栅垒未立,贼必争之,颇以为惮,谓仲礼曰:“下官才非御侮,直欲以身殉国。
节下善量其宜,不可致有亏丧。”
仲礼曰:“青塘立栅,迫近淮渚,欲以粮储船乘尽就泊之,此是大事,非兄不可。
若疑兵少,当更差军相助。”
乃使直阁将军刘叔胤师助粲,帅所部水陆俱进。
时值昏雾,军人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过半,垒栅至晓未合。
景登禅灵寺门阁,望粲营未立,便率锐卒来攻。
军副王长茂劝据栅待之,粲不从,令军主郑逸逆击之,命刘叔胤以水军截其后。
叔胤畏懦不敢进,逸遂败。
贼乘胜入营,左右牵粲避贼,粲不动,犹叱子弟力战,兵死略尽,遂见害,时年五十四。
粲子尼及三弟助、警、构、从弟昂皆战死,亲戚死者数百人。
贼传粲首阙下,以示城内,太宗闻之流涕曰:“社稷所寄,惟在韦公,如何不幸,先死行阵。”
诏赠护军将军。
世祖平侯景,追谥曰忠贞,并追赠助、警、构及尼皆中书郎,昂员外散骑常侍。
粲长子臧,字君理。
历官尚书三公郎、太子洗马、东宫领直。
侯景至,帅兵屯西华门。
城陷,奔江州,收旧部曲,据豫章,为其部下所害。
江子一,字元贞,济一陽一考城人,晋散骑常侍统之七世孙也。
父法成,天监中奉朝请。
子一少好学,有志一操一,以家贫阙养,因蔬食终身。
起家王国侍郎、朝请。
启求观书秘阁,高祖许之,有敕直华林省。
其姑夫右卫将军硃异,权要当朝,休下之日,宾客辐凑,子一未尝造门,其高洁如此。
稍迁尚书仪曹郎,出为遂昌、曲阿令,皆著美绩。
除通直散骑侍郎,出为戎昭将军、南津校尉。
弟子四,历尚书金部郎。
大同初,迁右丞。
兄弟一性一并刚烈。
子四自右丞上封事,极言得失,高祖甚善之,诏尚书详择施行焉。
左民郎沈炯、少府丞顾玙尝奏事不允,高祖厉色呵责之;子四乃趋前代炯等对,言甚激切,高祖怒呼缚之,子四据地不受,高祖怒亦止,乃释之。
犹坐免职。
及侯景反,攻陷历一陽一,自横江将渡,子一帅舟师千余人,于下流欲邀之,其副董桃生家在江北,因与其一党一散走。
子一乃退还南洲,复收余众,步道赴京师。
贼亦寻至,子一启太宗曰:“贼围未合,犹可出荡,若营栅一固,无所用武。”
请与其弟子四、子五帅所领百余人,开承明门挑贼。
许之。
子一乃身先士卒,一抽一戈独进,群贼夹攻之,从者莫敢继。
子四、子五见事急,相引赴贼,并见害。
诏曰:“故戎昭将军、通直散骑侍郎、南津校尉江子一,前尚书右丞江子四,东宫直殿主帅子五,祸故有闻,良以矜恻,死事加等,抑惟旧章。
可赠子一给事黄门侍郎,子四中书侍郎,子五散骑侍郎。”
侯景平,世祖又追赠子一侍中,谥义子;子四黄门侍郎,谥毅子;子五中书侍郎,谥烈子。
子一续《黄图》及班固“九品”,并辞赋文笔数十篇,行于世。
张嵊,字四山,镇北将军稷之子也。
少方雅,有志一操一,能清言。
父临青州,为土民所害,嵊感家祸,终身蔬食布衣,手不执刀刃。
州举秀才。
起家秘书郎,累迁太子舍人、洗马、司徒左西掾、中书郎。
出为永一陽一内史,还除中军宣城王司马、散骑常侍。
又出为镇南湘东王长史、寻一陽一太守。
中大同元年,征为太府卿,俄迁吴兴太守。
太清二年,侯景围京城,嵊遣弟伊率郡兵数千人赴援。
三年,宫城陷,御史中丞沈浚违难东归。
嵊往见而谓曰:“贼臣凭陵,社稷危耻,正是人臣效命之秋。
今欲收集兵力,保据贵乡。
若天道无灵,忠节不展,虽复及死,诚亦无恨。”
浚曰:“鄙郡虽小,仗义拒逆,谁敢不从!”固劝嵊举义。
于是收集士卒,缮筑城垒。
时邵陵王东奔至钱唐,闻之,遣板授嵊征东将军,加秩中二千石。
嵊曰:“朝廷危迫,天子蒙尘,今日何情,复受荣号。”
留板而已。
贼行台刘神茂攻破义兴,遣使说嵊曰:“若早降附,当还以郡相处,复加爵赏。”
嵊命斩其使,仍遣军主王雄等帅兵于鳢渎逆击之,破神茂,神茂退走。
侯景闻神茂败,乃遣其中军侯子鉴帅一精一兵二万人,助神茂以击嵊。
嵊遣军主范智朗出郡西拒战,为神茂所败,退归。
贼骑乘胜焚栅,栅内众军皆土崩。
嵊乃释戎服,坐于听事,贼临之以刃,终不为屈。
乃执嵊以送景,景刑之于都市,子弟同遇害者十余人,时年六十二。
贼平,世祖追赠侍中、中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谥曰忠贞子。
沈浚,字叔源,吴兴武康人。
祖宪,齐散骑常侍,齐史有传。
浚少博学,有才干,历山一陰一、吴、建康令,并有能名。
入为中书郎、尚书左丞。
侯景一逼一京城,迁御史中丞。
是时外援并至,侯景表请求和,诏许之。
既盟,景知城内疾疫,复怀一奸一计,迟疑不去。
数日,皇太子令浚诣景所,景曰:“即已向热,非复行时。
十万之众,何由可去,还欲立效朝廷,君可见为申闻。”
浚曰:“将军此论,意在得城。
城内兵粮,尚支百日。
将军储积内尽,国家援军外集,十万之众,将何所资?而反设此言,欲胁朝廷邪?”
景横刃于膝,真目叱之。
浚正色责景曰:“明公亲是人臣,举兵向阙,圣主申恩赦过,已共结盟,口血未干,而有翻背。
沈浚六十之年,且天子之使,死生有命,岂畏逆臣之刀乎!”不顾而出。
景曰:“是真司直也。”
然密衔之。
及破张嵊,乃求浚以害之。
柳敬礼,开府仪同三司庆远之孙。
父津,太子詹事。
敬礼与兄仲礼,皆少以勇烈知名。
起家著作佐郎,稍迁扶风太守。
侯景渡江,敬礼率马步三千赴援。
至都,据青溪埭,与景频战,恒先登陷陈,甚著威名。
台城没,敬礼与仲礼俱见于景,景遣仲礼经略上流,留敬礼为质,以为护军。
景饯仲礼于后渚,敬礼密谓仲礼曰:“景今来会,敬礼抱之,兄拔佩刀,便可斫杀,敬礼死亦无所恨。”
仲礼壮其言,许之。
及酒数行,敬礼目仲礼,仲礼见备卫严,不敢动,计遂不果。
会景征晋熙,敬礼与南康王会理共谋袭其城,克期将发,建安侯萧贲知而告之,遂遇害。
史臣曰:若夫义重于生,前典垂诰,斯盖先哲之所贵也。
故孟子称:生者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事必不可兼得,宁舍生而取义。
至如张嵊二三子之徒,捐躯殉节,赴死如归,英风劲气,笼罩今古,君子知梁代之有忠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