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翻译·秦纪一 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前255)
秦纪一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公元前255年)
[1]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
应侯日以不怿。
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
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应侯惧,不知所出。
[1]河东郡郡守王稽因犯通敌罪被判斩弃于市。
应侯范睢为此闷闷不乐。
昭襄王嬴稷在坐朝治事时发声长叹,范睢询问其缘故。
昭襄王说:“现在武安君白起已死,郑安平、王稽等又都背叛了,国家内无良将,外却有许多敌国,我因此而忧虑!”范睢颇为恐惧,想不出用什么办法。
燕客蔡泽闻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侯曰:“蔡泽,天下雄辩之士;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
应侯怒,使人召之。
蔡泽见应侯,礼又倨。
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
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
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
应侯谬曰:“何为不可!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
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
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辱而身全者,下也。
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
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
应侯曰:“善。”
蔡泽曰:“然则君之主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
曰:“未知何如。”
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
曰:“不若。”
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
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
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
王召与语,大悦,拜为客卿。
应侯因谢病免。
王新悦蔡泽计画,遂以为相国。
泽为相数月,免。
燕国的客卿蔡泽听说了这件事,便向西进入秦国,先让人向范睢扬言说:“蔡泽是天下能言善辩之士,他一见到秦王,就必会使您为难,进而夺取您的位置。”
范睢很生气,遣人召蔡泽来见。
蔡泽进见时态度傲慢不敬,使范睢大为不快,因此斥责他说:“你扬言要取代我做秦国的相国,那就让我听听你的根据。”
蔡泽说:“吁,您见事何其迟啊!四个季节按春生、夏长、秋实、冬藏的次序,各完成它的功能而转换下去。
您难道没有看到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的下场吗?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
范睢笔意辩驳说:“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三个人的表现是节义的准则,忠诚的典范呀!君子可以杀身成名,并且死而无憾。”
蔡泽说:“人们要建功立业,怎么会不期望着功成名就、全身而退呢!身命与功名都能保全的,是上等的愿望;功名可以为后人景仰效法而身命却已失去的,就次一等了;声名蒙受耻辱而自身得以苟全的,便是最下一等的了。
商鞅、吴起、文种,他们作为臣子竭尽全力忠于君主取得了功名,这是可以为人仰慕的。
但是闳夭、周公不也是既忠心耿耿又道德高尚、智慧过人吗!从君臣关系上说,那三人虽然令人仰慕,可又哪里比得上闳夭、周公啊?”
范睢说:“是啊。”
蔡泽说:“如此说来,您的国君在笃念旧情、不背弃有功之臣这点上能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哪一个相比呢?”
范睢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比。”
蔡泽说:“那么您与商鞅等三人相比,谁的功绩更大呢?”
范睢说:“我不如他们。”
蔡泽说:“这样的话,如果您还不引退,将遇到的灾祸恐怕要比那三位更严重了。
俗话说:“太陽升到中天就要偏斜而西,月亮圆满了即会渐见亏缺。”
进退伸缩,随时势的变化进行调整以求适应,是圣人的法则。
现在您仇也报了,恩也报了,心愿完全得到满足却还不作变化的打算,我私下里为您担忧!”范睢于是将蔡泽奉为上宾,并把他推荐给昭襄王。
秦王召见蔡泽,与他交谈,十分喜一爱一他,便授与他客卿的职位。
范睢随即以生病为借口辞去了相国之职。
昭襄王一开始就赞赏蔡泽的计策,便任命他为相国。
但蔡泽任相国几个月后,即被免职。
[2]楚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
荀卿者,赵人,名况,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之前。
王曰:“请问兵要。”
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
荀卿曰:“不然。
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
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
故善附民者,是乃善崐用兵者也。
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
临武君曰:“不然。
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
善用兵者感忽悠暗,莫知所从出;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荀卿曰:“不然。
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
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
仁人之兵,不可诈也。
彼可诈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
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
以桀诈尧,譬之以一卵一投石,以指桡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
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捍头目而覆胸腹也。
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
且仁人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傅而一。
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延则若莫邪之长刃,婴之者断;兑则若莫邪之利锋,当之者溃;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而退耳。
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
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若仇雠;人之情,虽桀、跖,岂有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
彼必将来告,夫又何可诈也!笔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敌之者削,反之者亡。
《诗》曰:“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
[2]楚国春申君黄歇任用荀卿为兰陵县令。
荀卿是赵国人,名况,曾经与临武君在赵国国君孝成王赵丹面前辩论用兵之道。
孝成王说:“请问什么是用兵的要旨?”
临武君回答道:“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察敌人的变化动向,比敌人后发兵而先到达,这即是用兵的关键方略。”
荀况说:“不是这样。
我所听说的古人用兵的道理是,用兵攻战的根本,在于统一百姓。
弓与箭不协调,就是善射的后羿也不能射中目标;六匹马不协力一致,即便善御的造父也无法将马车赶往远方;士人与百姓不和亲附国君,即是商汤、周武王也不能有必胜的把握。
因此,善于使百姓归附的人,才是善于用兵的人。
所以用兵的要领在于使百姓依附。”
临武君说:“并非如此。
用兵所重视的是形势要有利,行动要讲究诡诈多变。
善用兵的人,行一事疾速、隐蔽,没有人料得到他会从哪里出动。
孙武、吴起采用这种战术,天下无敌,不见得一定要依靠百姓的归附啊!”荀况说:“不对。
我所说的,是仁人的用兵之道和要统治天下的帝王的志向。
您所看重的是权术、谋略、形势、利害。
则仁人用的兵,是不能欺诈的。
能够施用欺骗之术对付的,是那些骄傲轻慢的军队、疲惫衰弱的军队,以及君与臣、上级与下属之间不和相互离心离德的军队。
因此用夏桀的诈术对付夏桀,还有使巧成功或使拙失败的可能。
而用夏桀的骗计去对付尧,就如同拿鸡蛋掷石头,把手指伸进滚水中搅动,如同投身到水火之中,不是被烧焦,便是被淹死。
故而仁人的军队,上下一条心,三军同出力;臣子对国君,下属对上级,犹如儿子侍奉父亲,弟弟侍奉哥哥,犹如用手臂保护头颅、眼睛、胸膛和腹部。
这样的军队,用欺诈之术去袭击它,与先惊动了它而后才去攻击它,是一回事。
况且,仁人若统治着十里的国家,他的耳目将布及百里,若统治着百里的国家,他的耳目便将布及千里,若统治着千里的国家,他的耳目就会遍及天下,这样,他必将耳聪目明、机警而有戒备,和众如一。
因此仁人的军队,集结起来即为一支支百人的部队,分散开时即成战阵行列;延长伸展好似莫邪宝剑的长刃,碰上的即被斩断;短兵一精一锐仿佛莫邪宝剑的利锋,遇到的即被瓦解;安营扎寨稳如磐石,顶撞它的,角即遭摧折而退却。
再说那暴虐国家的君主,他所依靠的是什么呢?只能是他的百姓。
而他的百姓一爱一我就如同一爱一他的父母,喜欢我就如同喜欢芬芳的椒兰;反之,想起他的君主好似畏惧遭受烧灼黥刑,好似面对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
人之常情,即便是夏桀、盗跖,也不会为他所厌恶的人去残害他所喜一爱一的人!这就犹如让人的子孙去杀害自己的父母,是根本不可能的。
如此,百姓一定会前来告发君主,那又有什么诈术可施呢!所以,由仁人治理国家,国家将日益强盛,各诸侯国先来归顺的则得到安定,后来依附的即遭遇危难;相对抗的将被削弱,进行反叛的即遭灭亡。
《诗经》所谓“商汤竖一起大旗,诚敬地握着斧钺,势如熊熊烈火,谁敢把我阻拦?”
正是说的这种情况。”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
请问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
荀卿曰:“凡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
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
上足则下可用也;上不足则下不可崐用也。
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
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
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事大敌坚,则涣焉离耳;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一操一十二石之一弩一,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
是其气力数年而衰,而复利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
秦人,其生民也狭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隐之以厄,忸之以庆赏,鳅之以刑罚,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
使以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强长久之道。
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
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当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
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
故招延募选,隆势诈,上功利,是渐之也。
礼义教化,是齐之也。
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以诈遇齐,譬之犹以锥刀堕泰山也。
故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挹指麾,而强一暴之国莫不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
故《泰誓》曰:“独夫纣,”此之谓也。
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
若夫招延募选,隆势诈,上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
夫是谓之盗兵,君子不由也。”
孝成王、临武君说:“对啊。
那么请问君王用兵,应该建立什么教令、如何行动才好呢?”
荀况答道:“总的说来,君王贤明的,国家就太平;君王无能的,国家就混乱;推崇礼教、尊重仁义的,国家就治理得好,荒废礼教、鄙视仁义的,国家就动荡不安。
秩序井然的国家便强大,纲纪紊乱的国家便衰弱,这即是强与弱的根本所在。
君王的言行足以为人敬慕,百姓才可接受驱使,君王的言行不能为人景仰,百姓也就不会服从召唤。
百姓可供驱使的,国家就强大,百姓不服调遣的,国家就衰弱,这即是强与弱的常理所在。
齐国人重视兵家的技巧技击,施展技击之术,斩获一颗人头的,由官方赐八两金换回,不是有功同受赏。
这样的军队遇到弱小的敌人,还可凑合着应付;一旦面对强大的敌军,就会涣然离散,如同天上的飞鸟,漫天穿行无拘无束,往返无常。
这是亡国之军,没有比这种军队更衰弱的了,它与招募一群受雇佣的市井小人去作战相差无几。
魏国按照一定的标准选拔武勇的士兵。
择取时,让兵士披挂上全副铠甲,拉开十二石重的强弓,身背五十支利箭,手持戈,头戴盔,腰佩剑,携带三天的食粮,每日急行军一百里。
达到这个标准的便为武勇之卒,即可被免除徭役,并分得较好的田地和住宅。
但是这些士兵的气力几年后便开始衰退,而分配给他们的利益却无法再行剥夺,即使改换办法也不容易做得周全。
故而,魏国的疆土虽大,税收却必定不多。
这样的军队便是危害国家的军队了。
秦国,百姓生计困窘,国家的刑罚却非常严酷,君王借此威势胁迫百姓出战,让他们隐蔽于险恶的地势,战胜了就给以奖赏,使他们对此习以为常,而战败了便处以刑罚,使他们为此受到箝制,这样一来,百姓要想从上面获得什么好处,除了与敌拼杀外,没有别的出路。
功劳和赏赐成正比例增长,只要斩获五个甲士的头,即可役使乡里的五家,这就是秦国比其他国家强大稳固的原因。
所以,秦国得以四代相沿不衰,并非侥幸,而是有其必然一性一的。
故此齐国善技击术的军队无法抵抗魏国择勇武士兵的军队,魏国择勇武士兵的军队无法抵抗秦国一精一锐、进取的军队;而秦国一精一锐的士兵却不能抵挡齐桓公、晋文公约束有方的军队,齐桓公、晋文公约束有方的士兵又不能抵挡商汤、周武王的仁义的军队,一旦遇上了,势必如用薄脆的东西去打石头,触之即碎。
况且那几个国家培养的都是争求赏赐、追逐利益的将领和士兵,他们就如同雇工靠出卖自己的力气挣钱那样,毫无敬一爱一国君,愿为国君拼死效力,安于制度约束,严守忠孝仁义的气节、情一操一。
诸侯中如果有哪一个能够一精一尽仁义之道,便可起而兼并那几个国家,使它们陷入危急的境地。
故在那几个国家中,招募或选拔士兵,推重威势和变诈,崇尚论功行赏,渐渐染成了习俗。
但只有尊奉礼义教化,才能使全国上下一心,一精一诚一团一结。
所以用诈术对付欺诈成俗的国家,还有巧拙之别;而若用诈术对付万众一心的国家,就犹如拿小刀去毁坏泰山了。
所以商汤、周武王诛灭夏桀、商纣王时,从容指挥军队,强一暴的国家却都无不臣服,甘受驱使,诛杀夏桀、商纣王,即如诛杀众叛亲离之人一般。
《尚书·泰誓》崐中所说的“独夫纣”,就是这个意思。
因此军队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当可掌握天下;军队尚能一团一结合作,当可惩治临近的敌国。
至于那些征召、募选士兵,推重威势诈变,崇尚论功行赏的军队,则或胜或败,变化无常;有时收缩,有时扩张,有时生存,有时灭亡,强弱不定。
这样的军队可称作盗贼之兵,而君子是不会这样用兵的。”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
请问为将。”
荀卿曰:“知莫大于弃疑,行莫大于无过,事莫大于无悔;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
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罚,欲必以信;处舍收藏,欲周以固;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遇敌决战,必行吾所明,无行吾所疑;夫是之谓六术。
无欲将而恶废,无怠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
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
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
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
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
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
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
敬谋无旷,敬事无旷,敬吏无旷,敬众无旷,敬敌无旷,夫是之谓五无旷。
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旷,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孝成王、临武君说:“对啊。
那么还请问做将领的道理。”
荀况说:“谋虑最关键的是抛弃成败不明的谋划,行动最重要的是不产生过失,做事最关键的是不后悔;事情做到没有反悔就可以了,不必一定要追求尽善尽美。
所以制定号令法规,要严厉、威重;赏功罚过,要坚决执行、遵守信义;营垒、辎重,要周密、严固;迁移、发动、前进、后退,要谨慎稳重,快速敏捷;探测敌情、观察敌人的变化,要行动机密,混入敌方将士之中;与敌军遭遇,进行决战,一定要打有把握的仗,不打无把握的仗。
这些称为“六术”。
不要为保住自己将领的职位和权力而放弃自己取胜的策略,去迁就迎一合君王的主张;不要因急于胜利而忘记还有失败的可能;不要对内威慑,而对外轻敌;不要见到利益而不顾忌它的害处;考虑问题要仔细周详而使用钱财要慷慨宽裕。
这些称为“五权”。
此外,将领在三种情况下不接受君主的命令:可以杀死他,但不可令他率军进入绝境;可以杀死他,但不可令他率军攻打无法取胜的敌人;可以杀死他,但不可令他率军去欺凌百姓。
这些称为“三至”。
将领接受君主命令后即调动三军,三军各自到位,百官井然有序,各项事务均安排停当、纳入正轨,此时即便君主奖之也不能使之喜悦,敌人激之也不能使之愤怒。
这样的将领是最善于治军的将领。
行一事前必先深思熟虑,步步慎重,而且自始至终谨慎如一,这即叫作“大吉”。
总之,各项事业,如果获得成功,必定是由于严肃对待这项事业;如果造成失败,必定是由于轻视这项事业。
因此,严肃胜过懈怠,便能取得胜利,懈怠胜过严肃,便将自取灭亡;谋划胜过欲一望,就事事顺利,欲一望胜过谋划,就会遭遇不幸。
作战如同守备一样,行动如同作战一样,获得成功则看作是侥幸取得。
严肃制订谋略,不可废止;严肃处理事务,不可废止;严肃对待下属,不可废止;严肃对待兵众,不可废止;严肃对待敌人,不可废止,这些称为“五不废”。
谨慎地奉行以上“六术”、“五权”、“三至”,并恪守严肃不废止的原则,这样的将领便是天下无人能及的将领,便是可以上通神明的了。”
临武君曰:“善。
请问王者之军制。”
荀卿曰:“将死鼓,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
顺命为上,有功次之。
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
不杀老弱,不猎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获。
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
百姓有捍其贼,则是亦贼也。
以其顺刃者生,刃者死,奔命者贡。
微子开封于宋,曹触龙断于军,商之服民,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无幽闲辟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
《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此之谓也。
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敌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
临武君曰:“善。”
临武君说:“有道理。
那么请问圣明君王的军制又该怎样。”
荀况说:“崐将领建旗击鼓号令三军,至死也不弃鼓奔逃;御手驾战车,至死也不放松缰绳;百官恪守职责,至死也不离开岗位;大夫尽心效力,死于战阵行列。
军队听到鼓声即前进,听到钲声即后退,服从命令是最主要的,建功还在其次。
命令不准前进而前进,犹如命令禁止后退而还要后退一样,罪过是相等的。
不残杀老弱,不践踏庄稼,不追捕不战而退的人,不赦免相拒顽抗的人,不俘获跑来归顺的人。
该诛杀时,诛杀的不是百姓,而是祸害百姓的人。
但百姓中如果有保护敌人的,那么他也就成为敌人了。
所以,不战而退的人生,相拒顽抗的人死,跑来归顺的人则被献给统帅。
微子启因多次规劝商纣王,后归顺周王而受封为宋国国君,专门谄谀纣王的曹触龙被处以军中重刑,归附于周天子的商朝人待遇与周朝百姓没有区别,故而近处的人唱着歌欢乐地颂扬周天子,远方的人跌跌撞撞地前来投奔周天子。
此外,不论是多么边远荒僻鄙陋的国家,周天子也派人去关照,让百姓安居乐业,以至四海之内如同一家,周王朝恩威所能达到的属国,没有不服从、归顺的。
这样的君王即叫作“人师”,即为人表率的人。
《诗经》说:“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就是指的这个。
圣明君王的军队施行惩处而不挑一起战争,固守城池而不发动进攻,与敌对阵作战而不先行出击,敌人上一上一下一下喜悦欢欣就庆贺,并且不洗劫屠戮敌方的城镇,不偷袭无防备的敌人,不使将士们长久地滞留在外,军队出动作战不超越计划的时间,如此,便使混乱国家的百姓都喜欢这种施政方式,而不安心于受自己国君的统治,希望这种君王的军队到来。”
临武君说:“你说的不错。”
陈嚣问荀卿曰:“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仁者一爱一人,义者循理,然则又何以兵为?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
荀卿曰:“非汝所知也。
彼仁者一爱一人,一爱一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
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陈嚣问荀况说:“您议论用兵之道,总是以仁义为根本,而仁者一爱一人,义者遵循情理,既然如此又怎么用兵打仗呢?一切用兵之事都是为了争夺、攻伐啊。”
荀况说:“并非像你所理解的这样。
所谓仁者一爱一人,正因为一爱一人,才憎恶害人的人;义者遵循情理,正因为循理,才憎恶反叛、作乱的人。
所以,用兵的目的在于禁暴除害,而不是为了争夺、攻伐。”
[3]燕孝王薨,子喜立。
[3]燕国燕孝王去世,子姬喜继位。
[4]周民东亡。
秦人取其宝器,迁西周公于狐之聚。
[4]周王朝的百姓向东逃亡。
秦国人夺取了周王朝的宝鼎重器,并将西周文公姬咎迁移到狐之聚。
[5]楚王迁鲁于莒而取其地。
[5]楚国考烈王将鲁国国君迁到莒地,夺取了鲁国的封地。
五十三年(丁未、前254)
五十三年(丁未,公元前254年)
[1]伐魏,取吴城。
韩王入朝。
魏举国听令。
[1]秦国将领率军讨伐魏国,攻占了吴城。
韩国国君前来朝见昭襄王。
魏国全国听从秦王的号令。
五十四年(戊申、前253)
五十四年(戊申,公元前253年)
[1]王郊见上帝于雍。
[1]昭襄王在雍城南郊祭祀上帝。
[2]楚迁于钜陽。
[2]楚国迁都至钜陽。
五十五年(己酉、前252)
五十五年(己酉,公元前252年)
[1]卫怀君朝于魏,魏人执而杀之;更立其弟,是为元君。
元君,魏婿也。
[1]卫国卫怀君到魏国都城大梁朝见魏王,魏国人将他抓住杀了,另立他的弟弟为卫国国君,是为元君。
而元君是魏王的女婿。
五十六年(庚戌、前251)
五十六年(庚戌,公元前251年)
[1]秋,王薨,孝文王立。
尊唐八子为唐太后,以子楚为太子。
赵人奉子楚妻子归之。
韩王衰入吊祠。
[1]秋季,秦昭襄王去世,子嬴柱继位,是为孝文王。
孝文王尊奉生母唐八子为唐太后,立子嬴异人为太子。
于是,赵国人便将嬴异人的妻子儿女送回秦国。
韩国国君则穿着丧服来到秦国,入殡宫吊唁祭奠昭襄王。
[2]燕王喜使栗腹约欢于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
反而言于燕王曰:“赵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
王曰“吾以五而伐一。”
对曰:“不可。”
王怒。
群臣皆以为可,乃发二千乘,栗腹将而攻,卿秦攻代。
将渠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攻之,不祥;师必无功。”
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
将渠引王之绶,王以足蹴之。
将渠泣曰:“臣非自为,为王也!”燕师至宋子,赵廉颇为将,逆击之,败栗腹于,败卿秦、乐乘于代,追北五百余里,遂围燕。
燕人请和,赵人曰:“必令将渠处和。”
燕王使将渠为相而处和,赵师乃解去。
[2]燕国国君姬喜派使臣栗腹与赵王缔结友好盟约,并以五百金设置酒宴款待赵王。
栗腹返回燕国后对燕王说:“赵国的壮年男子都死在长平之战中了,他们的孤儿还都没有长大成|人,可以去进攻赵国。”
燕王召见昌国君乐,询问他的意见。
乐回答说:“赵国的四境都面临着强敌,需要四面抵抗,故国中百姓均已习惯于作战,不能去攻伐。”
燕王说:“我可以用五个人来攻打赵国的一个人。”
乐答道:“那也不行。”
燕王大怒。
群臣都认为可以出兵攻赵,燕王便调动两千辆战车,一路由栗腹率领,进攻城,一路由卿秦率领,进攻代地。
大夫将渠说:“刚与赵国交换文件订立友好盟约,并用五百金置备酒席请赵王饮酒,而使臣一回来就发兵进攻人家,这是不吉利的,燕军队肯定无法获取战功。”
燕王不听将渠的劝阻,而且还亲自率领配合主力作战的部队随大军出发。
将渠一把拉住燕王腰间结系印纽的丝带,燕王气得向他猛踢一脚,将渠哭泣着说:“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大王您啊!”燕国的军队抵达宋子,赵王任命廉颇为将,率军迎击燕军,在击败栗腹的部队,在代战胜卿秦、乐乘的部队,并乘胜追击燕军五百余里,顺势包一皮围了燕国国都蓟城。
燕王只得派人向赵国求和。
赵国人说:“一定得让将渠前来议和才行。”
于是,燕王便任命将渠为相国,前往赵国议和,赵国的军队方才退走。
[3]赵平原君卒。
[3]这一年,赵国的平原君赵胜去世。
孝文王元年(辛亥、前250)
秦孝文王元年(辛亥,公元前250年)
[1]冬,十月,己亥,王即位;三日薨。
子楚立,是为庄襄王;尊华陽夫人为华陽太后,夏姬为夏太后。
[1]冬季,十月,己亥(初四),孝文王正式登王位。
但孝文王在位仅三天就去世了,他的儿子嬴异人继位,是为秦庄襄王。
庄襄王尊奉嫡母华陽夫人为华陽太后,尊奉生母夏姬为夏太后。
[2]燕将攻齐聊城,拔之。
或谮之燕王,燕将保聊城,不敢归。
齐田单攻之,岁馀不下。
鲁仲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为陈利害曰:“为公计者,不归燕则归齐。
今独守孤城,齐兵日益而燕救不至,将何为乎?”
燕将见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
欲归燕,已有隙;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
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遂自一杀。
聊城乱,田单克聊城。
归,言鲁仲连于齐,欲爵之。
仲连逃之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2]燕国的一位将领率军攻克了齐国的聊城。
但是有人却在燕王面前说这个将领的坏话。
这位将领因此而据守聊城,不敢返回燕国。
齐国相国田单率军反攻聊城,为时一年多仍然攻克不下。
齐人鲁仲连便写了一封信,捆在箭上射入城中给那位燕将,向他陈述利害关系说:“替您打算,您不是回燕国就是归附齐国。
而现在您独守孤城,齐国的军队一天天增多,燕国的援兵却迟迟不到,您将怎么办呢?”
燕将见信后低声哭泣了好几天,但仍然犹豫不决。
他想还归燕国,可是已与燕国有了嫌隙;想投降齐国,又因杀戮、俘获的齐国人太多,而害怕降齐后会遭受屈辱。
于是长声叹息着说:“与其让人来杀我,宁可我自一杀!”便自刎身亡。
聊城城内大乱,田单趁机攻下了聊城。
田单凯旋后向齐王述说鲁仲连的功绩,并要授给他爵位。
鲁仲连为此逃到海边,说:“我与其因获得富贵而屈从于他人,宁可忍受贫贱而能放一荡不羁、随一心一所一欲!”
魏安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子顺,子顺曰:“世无其人也;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
子顺曰:“人皆作之。
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变,习与体成,则自然也。”
魏国国君安王魏圉向孔斌询问谁是天下高士。
孔斌说:“世上没有这种人。
如果说可以有次一等的,那么这个人就是鲁仲连了!”安厘王说:“鲁仲连是强求自己这样做的,而不是他本一性一的自然流露。”
孔斌说:“人都是要强求自己去做一些事情的。
假如这样不停地做下去,便会成为君子;始终不变地这样做,习惯与本一性一渐渐相融合,也就成为自然的了。”
庄襄王元年(壬子、前249)
秦庄襄王元年(壬子,公元前249年)
[1]吕不韦为相国。
[1]吕不韦任秦国的相国。
[2]东周君与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迁东周君于陽人聚。
周既不祀。
周比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陽、谷城、平陰、偃师、巩、缑氏。
[2]东周国国君与各诸侯国谋划着共同攻击秦国,庄襄王因此派吕不韦统帅军队讨灭了东周,将东周国君迁移到陽人聚。
周王朝至此灭亡,再无人主持祭祀了。
周朝至灭亡时共有七邑:河南、洛陽、城、平陰、偃师、巩、缑氏。
[3]以河南洛陽十万户封相国不韦为文信侯。
[3]庄襄王封相国吕不韦为文信侯,将河南洛陽十万户作他的封地。
[4]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陽,初置三川郡。
[4]秦将蒙骜攻打韩国,夺取了成皋、荥陽,始设置三川郡。
[5]楚灭鲁,迁鲁顷公于,为家人。
[5]楚国灭亡了鲁国,把鲁顷公迁移到,贬为平民。
二年(癸丑、前248)
二年(癸丑,公元前248年)
[1]日有食之。
[1]出现日食。
[2]蒙骜伐赵,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2]秦将蒙骜攻打赵国,夺取了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3]楚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于齐,其事急,请以为郡而封于江东。”
楚王许之。
春申君因城吴故墟以为都邑。
宫室极盛。
[3]楚国春申君对楚考烈王说:“淮北地区与齐国接壤,防务吃紧,请在那里设置边郡,并把我封到江东。”
楚王答应了他的要求。
春申君便在过去吴国的旧都上筑城,作为自己的都邑。
他所营造的宫室都极为华丽。
三年(甲寅、前247)
三年(甲寅,公元前247年)
[1]王攻上一党一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1]秦国大将王率军进攻魏国上一党一郡各城,全部攻取,始设置太原郡。
[2]蒙骜帅师伐魏,取斑都、汲。
魏师数败,魏王患之,乃使人请信陵君于赵。
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诫门下曰:“有敢为魏使通者死!”宾客莫敢谏。
一毛一公、薛公见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卒,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
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军。
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
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
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蒙骜遁走。
信陵君追至函谷关,抑之而还。
[2]秦将蒙骜率军进攻魏国,占领了高都和汲。
魏军屡战屡败,魏安王为此而忧虑,便派人到赵国请信陵君魏无忌回国。
信陵君惧怕归国后被判罪,不肯返回,并告诫他的门客们说:“有胆敢给魏国使者通报消息的,处死!”于是,宾客们都不敢规劝他。
一毛一公、薛公为此拜见信陵君说:“您所以受到各国的敬重,只是因为强大的魏国还存在。
现在魏国的情势危急,而您却毫不顾惜,如此,一旦秦国人攻陷了国都大梁,将先王的宗庙铲为平地,您当以何面目立在天下人的面前啊!”二人的话还未说完,信陵君已脸色大变,即刻驾车赶回魏国。
魏王见到信陵君后握着他的手啜泣不止,随即便任命他为上将军。
信陵君派人向各诸侯国求援,各国听说信陵君重又担任魏国的大将,都纷纷派兵援救魏国。
信陵君率领五国联军在黄河以西击败蒙骜的军队,蒙骜带残部逃崐走。
信陵君督师追击到函谷关,将秦军压制在关内后才领兵还魏。
安陵人缩高之子仕于秦,秦使之守管。
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谓安陵君曰:“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执节尉。”
安陵君曰:“安陵,小一柄一也,不能必使其民。
使者自往请之。”
使吏导使者至缩高之所。
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缩高曰:“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
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见臣而下,是倍主也。
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
敢再拜辞!”使者以报信陵君。
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犹魏也。
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
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若君弗致,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下。”
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宪。
宪之上篇曰:“臣弑君,子弑父,有常不赦。
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
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太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缩高闻之曰:“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此辞必反为国祸。
吾已全己,无违人臣之义矣,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
信陵君闻之,缟素辟舍,使使者谢安陵君曰:“无忌,小人也,困于思虑,失言于君,请再拜辞罪!”
魏国安陵人缩高的儿子在秦国供职,秦人让他负责守卫管城。
信陵君率军攻管城不下,便派人去见安陵君说:“如果您能遣送缩高到我这里来,我将授给他五大夫的军职,并让他担任执节尉。”
安陵君说:“安陵是个小一柄一,百姓不一定都服从我的命令。
还是请使者您自己前去邀请他吧。”
于是就委派一个小辟引导魏国的使者前往缩高的住地。
使者向缩高传达了信陵君的命令,缩高听后说:“信陵君之所以看重我,是为了让我出面去进攻管城。
而为父亲的攻城,作儿子的却守城,这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况且我的儿子如果见到我就放弃了他的职守,那便是背叛他的国君;作父亲的若是教儿子背叛,也不是信陵君所喜欢的行为。
我冒昧地再拜,不能接受信陵君的旨令。”
使者回报给信陵君,信陵君勃然大怒,又派使者到安陵君那里说:“安陵国也是魏国的领地。
现在我攻取不下管城,秦国的军队就会赶到这里来攻打我,这样一来,魏国肯定就危险了。
希望您能将缩高活着捆送到我这里!如果您不肯这么做,我就将调动十万大军开赴安陵城下。”
安陵君说:“我的先代国君成侯奉魏襄王的诏令镇守此城,并亲手把太府中所藏的国法授给了我。
国法的上篇说:“臣子杀君王,子女杀父亲,常法规定绝不赦免这类罪行。
即使国家实行大赦,举城投降和临阵脱逃的人也都不能被赦免。”
现在缩高推辞不受您要授与他的高位,以此成全他们的父子之义,而您却说“一定要将缩高活着捆送到我这里来”,如此便是要让我违背襄王的诏令并废弃太府所藏的国法啊,我纵然去死,也终归不敢执行您的指示!”缩高闻听这件事后说:“信陵君这个人,一性一情凶暴蛮模,且刚愎自用,那些话必将给安陵国招致祸患。
我已保全了自己的名声,没有违背作为臣子应尽的道义,既然如此,我又岂可让安陵君遭到来自魏国内部的危害呀!”于是便到使者居住的客舍,拔剑刎颈,自一杀而死。
信陵君获悉这一消息后,身着素服避住到厢房,并派使者去对安陵君道歉说:“我真是个小人啊,为要攻取避城的思虑所困扰,对您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请让我再拜,为我的罪过向您道歉吧!”
王使人行万金于魏以间信陵君,求得晋鄙客,令说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复为将,诸侯皆属,天下徒闻信陵君而不闻魏王矣。”
王又数使人贺信陵君:“得为魏王未也?”
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将兵。
信陵君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娱,凡四岁而卒。
韩王往吊,其子荣之,以告子顺,子顺曰:“必辞之以礼!“邻国君吊,君为之主。”
今君不命子,则子无所受韩君也。”
其子辞之。
庄襄王为了挑一拨离间信陵君与魏王的关系,遣人携带万金前往魏国,寻找到被信陵君所杀的晋鄙的门客,让他去劝说魏王道:“信陵君流亡国外十年,现在重新担任了魏国的大将,各诸侯国的将领都隶属于他,致使天下的人只听说有信陵君这个人,而不知道还有魏王您了。”
庄襄王又多次派人奉送礼物给信陵君表示庆贺说:“您做了魏国国君没有啊?”
魏王天天都听到这类诽谤信陵君的话,不能不信,于是就令人代替信陵君统领军队。
信陵君明白自己第二次因别人的诋毁而被废黜了,便以生病为由不再朝见魏王参与议事,日夜饮酒作乐,沉湎于女色中,过了四年就死去了。
韩国国君桓惠王亲至魏国吊丧。
信陵君的儿子颇以此为荣,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孔斌。
孔斌却说:“你一定要按照崐礼制推辞掉韩王的悼念活动!礼制规定:“邻国国君前往某国吊丧,这吊丧活动应由某国的国君来主持。”
现在魏王并没有委命你代他主持吊丧仪式,因此你也就没有资格去接待韩王来进行吊丧了。”
信陵君的儿子便未接受韩王的吊丧。
[3]五月,丙午,王薨。
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国事皆决于文信侯,号称仲父。
[3]五月,丙午(二十六日),庄襄王去世,太子嬴政继位。
嬴政这时只有十三岁,故一切国家大事都由文信侯吕不韦决定,号称他为“仲父”。
[4]晋陽反。
[4]秦国属地晋陽反叛。
始皇帝上元年(乙卯、前246)
秦始皇帝元年(乙卯,公元前246年)
[1]蒙骜击定之。
[1]秦国大将蒙骜率军平定了晋陽的叛乱。
[2]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北山,东注洛。
中作而觉,秦人欲杀之。
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
乃使卒为之。
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锺,关中由是益富饶。
[2]韩国想要消耗秦国国力,使它不发兵东征,便派遣水利家郑国赴秦,游说秦国兴修水利,从仲山起,开凿一条引泾水、沿北山东注洛河的灌溉渠。
工程进行中,秦王觉察到了韩国的意图,为此要杀郑国。
郑国说:“我确是为韩国延长了几年的寿命,但是这条灌溉渠如果修成了,秦国也可享万世之利啊。”
秦王于是命他继续主持施工,完成了此项工程。
这条水渠引淤浊而有肥效的水灌溉盐碱地四万多顷,每亩的收成都高达六斛四斗,秦国的关中一带因此更加富裕起来。
二年(丙辰、前245)
二年(丙辰,公元前245年)
[1]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
[1]秦国将领公率军进攻魏国的卷地,斩杀三万人。
[2]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陽。
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乐乘代廉颇。
廉颇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
廉颇出奔魏;久之,魏不能信用。
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
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
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
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
使者还报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
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楚人陰使迎之。
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卒死于寿春。
[2]赵国任命廉颇代理相国之职,率军征伐魏国,攻取了繁陽。
这时,赵国国君孝成王赵丹去世,他的儿子赵偃继位,是为悼襄王。
悼襄王刚执政就令武襄君乐乘取代了廉颇。
廉颇因此大怒,攻击乐乘,乐乘跑开了。
廉颇便逃奔到魏国的都城大梁。
但他在魏很久,仍得不到信任重用。
此时,赵国的军队多次遭秦军围困,赵王想重新任用廉颇,廉颇也渴望着再为赵国效力。
赵王于是派使者前往大梁,观察廉颇是否还能被任用。
廉颇的仇人郭开以重金贿赂那位使者,让他在赵王面前说廉颇的坏话。
廉颇会见使者时,有意一餐饭吃下一斗米、十斤肉,然后披挂铠甲,跃上战马,以此显示自己还可以率军去攻城陷阵。
使者回到赵国后向赵王报告说:“廉将军虽然老了,但饭量还好。
只是陪我坐着的时候,不一会就去拉了三次屎。”
赵王由此认为廉颇已经老了,便不再召他回国。
楚王获悉了这一情况,即偷偷地派人到魏国去迎接廉颇。
廉颇一担任楚国的将领后,就没有什么战功了。
于是他感慨地说:“我真想指挥赵国的士兵啊!”最终死在了楚国的寿春。
三年(丁巳、前244)
三年(丁巳,公元前244年)
[1]大饥。
[1]秦国发生大饥荒。
[2]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2]秦将蒙骜率军进攻韩国,夺取了十二座城池。
[3]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
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
如是数岁,亦不亡失。
匈奴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
赵王让之,李牧如故。
王怒,使他人代之。
岁馀,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
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称病不出。
王强起之,李牧曰:“必欲用臣,如前,乃敢奉令。”
王许之。
李牧至边,如约。
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
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
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
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十人委之。
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
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馀万骑。
灭褴,破东胡,降林胡。
单于奔走,十余岁不敢近赵边。
[3]赵国赵悼襄王任命李牧为大将,率军攻击燕国,占领了武遂、方城。
李牧是赵国防守北部边疆的优秀将领,曾经领兵驻扎在代、雁门防备匈奴。
根据当时的实际需要,他可以自行任用军吏官员,而城市的税收也都直接送到李牧的帐下,充作养兵的经费。
李牧令人每天宰杀好几头牛,供给将士们食用,并指挥部队练习射箭和骑马,小心谨慎地把守烽火台,多多派出侦察人员打探敌情,同时申明约束,号令说:“如果匈奴兵侵入边境进行掠夺,我军应立即收拾起人马、牛羊、物资等退入堡垒中固守,有胆敢逞强捕捉俘虏的,一律处斩!”如此,匈奴兵每次入侵,李牧的军队都严谨地点燃烽火报警,然后人马、物资退入堡垒中,只守不战。
这样过了好几年,也没有什么伤亡损失。
匈奴人因此全都认为李牧胆小,就连赵国的守边官兵也认为自己的将帅太胆小了。
赵王为此而责备李牧,但李牧依旧维持老样子,不作变动。
赵王怒不可遏,派其他人取代李牧统兵。
此后一年多时间里,新任将领屡次率军迎击犯境的匈奴,可不但屡次作战失利,损失惨重,而且使边境騷扰不断,百姓无法正常地耕作和放牧。
赵王不得已又派人请李牧复出,李牧以生病为由闭门不出,拒绝接见来者。
可是赵王坚持着非要让他重新出马不可,李牧无奈,便说:“如果一定要用我,必须允许我仍照从前的办法行一事,我才敢接受您的命令。”
赵王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
李牧重返北部边境,继续实行以往的约束。
匈奴人几年来侵掠都毫无所获,却终究以为李牧是畏惧他们。
守边军士每天得到赏赐却不被派用去抗击匈奴,故都希望与匈奴人打一仗。
李牧于是备齐一精一选的战车一千三百辆,一精一选的战马一万三千匹,曾获过百金奖赏的勇士五万人,能拉硬弓的善射的士兵十万人,将他们全部组织起来,进行作战训练,并大力组织放牧,使放牧人遍布在边境田野。
匈奴人小辨模地入侵,李牧指令部队假败下来,且把数十人丢弃给匈奴。
匈奴的单于听到这个消息后,即率军大举来犯。
李牧多设奇阵,指挥部队从左、右两翼进行包一皮抄,大破敌兵,斩杀匈奴十多万人马,乘胜灭掉了代地以北的胡族褴,攻破东胡,使林胡部族归降。
匈奴单于领残兵逃奔而去,此后十多年不敢再接近赵国边境。
先是,天下冠带之国七,而三国边于戎狄: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
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昭王之时,宣太后诱义渠王,杀诸甘泉,遂发兵伐义渠,灭之,始于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
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陰山下,至高阙为塞。
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馀里。
燕亦筑长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渔陽、右北平、辽东郡以拒胡。
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
在此之前,天下的文明国家有七个,其中三国的边境与戎狄部族接壤,这即是秦国,自陇以西有诸、绲戎、翟、等部族,岐、梁、泾、漆以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部族;赵国北部有林胡、楼烦等部族;燕国北部有东胡、山戎等部族。
这些部族各自分散居住在山谷溪涧,有自己的君长,虽往往有一百多个部族聚集在一起,却没有一个部族能将各部族统一起来。
稍后,义渠部开始修筑城池以求自守,而秦国则慢慢地对它进行蚕食,到了惠王嬴驷时,攻占了它二十五座城池。
及至昭襄王时,宣太后将义渠王引一诱到甘泉杀了,随后即发兵进攻义渠,灭掉了该部族,始在陇西、北地、上郡等地修筑长城,崐以抵抗西北胡人的侵扰。
赵国国君武灵王赵雍率军在北方击破林胡、楼烦等部族,自代经陰山下,到高阙,修筑长城,建立要塞,并设置了云中、雁门、代郡等郡。
再以后,燕国的将领秦开因曾在东胡作过人质,深得东胡的信任,返回燕国后率军袭击东胡,大破东胡兵,迫使它向北退却了一千多里。
燕国于是也在造陽至襄平一线筑起长城,同时设置上谷、渔陽、右北平、辽东等郡,以抵御胡人的攻掠。
直到战国末期,匈奴部族才开始强大起来。
四年(戊午、前243)
四年(戊午,公元前243年)
[1]春,蒙骜伐魏,取、有诡。
三月,军罢。
[1]春季,秦将蒙骜进攻魏国,夺取了、有诡。
在三月间,停止了进军。
[2]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
[2]秦国送到赵国作人质的王子回归秦国,赵国在秦国充当人质的太子赵初也返回了赵国。
[3]七月,蝗,疫。
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3]七月,秦国发生蝗灾,瘟疫流行。
国家下令:百姓凡缴纳粮食一千石的,即授给一级爵位。
[4]魏安王薨,子景王立。
[4]魏国国君安王去世,子魏增继位,是为景王。
五年(己未、前242)
五年(己未,公元前242年)
[1]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陽等三十城;初置东郡。
[1]秦将蒙骜讨伐魏国,攻克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陽等三十城;始设置东郡。
[2]初,剧辛在赵与庞善,已而仕燕。
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为将,欲因其敝而攻之,问于剧辛,对曰:“庞易与耳!”燕王使剧辛将而伐赵。
赵庞御之,杀剧辛,取燕师二万。
[2]当初,剧辛在赵国时与庞关系极好。
不久,他到燕国做了官。
燕王见到赵国的军队多次被秦军所困,廉颇离去而由庞担任赵军统帅,便想乘赵衰败之机进攻它。
为此,燕王询问剧辛的意见。
剧辛回答道:“庞这个人是很容易对付的!”燕王便派剧辛率兵攻打赵国。
赵军统帅庞指挥军队抵抗燕军,杀了剧辛,并俘获燕兵二万人。
[3]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
[3]各诸侯国为秦国不断地进行侵略兼并而担忧不止。
六年(庚申、前241)
六年(庚申,公元前241年)
[1]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
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
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
其于英不然。
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厄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
今则不然。
魏旦暮亡,不能一爱一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
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
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
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
[1]楚、赵、魏、韩、卫结成南北合纵联盟,共同讨伐秦国。
楚国楚考烈王担任纵约长,春申君执掌军务,夺取寿陵,挥师直一逼一十函谷关。
秦军出关迎战,五国的军队都大败而逃。
楚王将联军的失利归罪于春申君,春申君因此渐渐被楚王疏远了。
观津人朱英对春申君说:“人们都认为楚国本是一个强国,只是因为由您执掌事务才衰弱下去了。
但我不这么看。
先王在世时,秦国与楚国相友善,二十年间从不攻击楚国,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秦国要越过黾要塞来进攻楚国,十分不便;而要借道西周与东周之间,背对着韩国和魏国来征伐楚国,又为有后顾之忧不可行。
但是现在不同了。
魏国朝不保夕,随时都会被灭亡,根本无力顾及它的属地许、鄢陵,一旦魏国将这两地割让给秦,秦国军队距离楚国的都城陈就不过一百六十里了。
我所看到的是,秦楚两国天天陷于相互争斗之中了。”
楚国于是将都城由陈迁至寿春,命名为郢。
春申君即去到他的封国吴地,仍行使相国的职权。
[2]秦拔魏朝歌及卫濮陽。
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2]秦军攻陷魏国的朝歌和卫国的都城濮陽。
卫国卫元君率领他的宗族迁移到河内郡的野王居住,倚仗山势险阻,保有魏国的河内。
七年(辛酉、前240)
七年(辛酉,公元前240年)
[1]伐魏,取汲。
[1]秦军进攻魏国,夺取了汲。
[2]夏太后薨。
[2]秦国夏太后去世。
[3]蒙骜卒。
[3]秦将蒙骜去世。
八年(壬戌、前239)
八年(壬戌,公元前239年)
[1]魏与赵邺。
[1]魏国将邺割让给赵国。
[2]韩桓惠王薨,子安立。
[2]韩国国君桓惠王去世,子韩安继位。
九年(癸亥、前238)
九年(癸亥,公元前238年)
[1]伐魏,取垣、蒲。
[1]秦军征伐魏国,攻克垣、蒲两城。
[2]夏,四月,寒,民有冻死者。
[2]夏季,四月,天气骤然酷寒,秦国百姓有被冻死的。
[3]王宿雍。
[3]秦王嬴政住宿在雍城。
[4]己酉,王冠,带剑。
[4]己酉(二十日),秦王嬴政举行成年加冠礼,同时佩带宝剑。
[5]杨端和伐魏,取衍氏。
[5]秦国将领杨端和率军进攻魏国,夺取了衍氏。
[6]初,王即位,年少,太后时时与文信侯私通。
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祸及己,乃诈以舍人为宦者,进于太后。
太后幸之,生二子,封为长信侯,以太原为国,政事皆决于;客求为舍人者甚众。
王左右有与争言者,告实非宦者,王下吏治。
惧,矫王御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
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战咸陽,斩首数百;败走,获之。
秋,九月,夷三族;一党一与皆车裂灭宗;舍人罪轻者徙蜀,凡四千馀家。
迁太后于雍陽宫,杀其二子。
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于阙下!”死者二十七人。
齐客茅焦上谒请谏。
王使谓之曰:“若不见夫积阙下者邪?”
对曰:“臣闻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来固欲满其数耳。
臣非畏死者也!”使者走入白之。
茅焦邑子同食者,尽昂其衣物而逃。
王大怒曰:“是人也,故来犯吾,趣召镬烹之,是安得积阙下哉!”王按剑而坐,口正沫出。
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谒起,称曰:“臣闻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
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陛下欲闻之乎?”
王曰:“何谓也?”
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今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响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臣言已矣!”乃解一衣伏质。
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乃爵之上卿,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于咸陽,复为母子如初。
[6]当初,秦王嬴政即位时年龄尚幼,太后赵姬时常与文信侯吕不韦私通。
嬴政渐渐长大,吕不韦担心此事败露,给自己招致祸患,便将自己的舍人假充作宦官,进献给太后。
太后非常一宠一幸,与他生了两个儿子,并封为长信侯,把太原作为国,国家政事都由他来决定。
宾客中请求作舍人的人非常之多。
嬴政身边有人曾与发生过争执,因此告发实际并不是Yan割过的宦官。
嬴政于是下令将交给司法官吏治罪。
惊恐异常,便盗用御玺,假托秦王之命调兵遣将,企图攻击嬴政居住的蕲年宫,进行叛乱。
嬴政派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兵讨伐,在咸陽展开大战,斩杀叛军数百人,在兵败逃亡时被秦王的军队抓获。
秋季,九月,嬴政下令诛灭父族、母族、崐妻族三族,并将氏一党一羽都处以车裂刑,杀灭这些一党一羽的宗族,舍人中因罪过较轻被放逐到蜀地的共四千多家。
同时把太后迁移到雍城的陽宫囚禁起来,杀了她与所生的两个儿子。
嬴政还下令说:“有敢于为太后事对我进行规劝的,一律斩首,砍断四肢,堆积在宫阙之下!”于是,有二十七人为此而死。
自齐国来的客卿茅焦通名求见秦王。
嬴政遣人告诉他说:“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些堆积在宫阙之下的一尸一体吗?”
茅焦回答说:“我听说天上有二十八个星宿,现在已经死了二十七个人了,我来原本就是为了凑够那二十八位数的。
我可不是那种怕死的人!”使者跑回去向嬴政报告了茅焦的话。
与茅焦住在一起的同乡因害怕受牵连,都背负衣物四散逃亡了。
嬴政闻听使者的回报后怒发冲冠,说:“这个家伙,竟敢故意冒犯我,快取大锅来把他煮杀了,看他还如何为凑满二十八星宿而堆一尸一在宫阙下!”嬴政手按宝剑坐在那里,口中唾沫星乱飞,随即令使者召茅焦入见。
茅焦缓缓走上前来,伏地一拜再拜后起身,声言道:“我听说有生命的人不忌讳谈人死,有国家的人不忌讳谈国亡;忌讳死的人不能维持人的生命,忌讳亡的人也不能保证国家的生存。
有关生死存亡的道理,是圣明的君主急于要了解的,陛下想不想听我说一说呢?”
嬴政道:“你要谈的是什么啊?”
茅焦说:“陛下有狂妄背理的行为,难道自己没有意识到吗?车裂假父,把两个弟弟装进囊袋中用刑具拷打致死,将母亲迁移到雍囚禁起来,并残杀敢于进行规劝的臣子,即使是夏桀、商纣王的行为也不至于暴虐到这个地步了!如今只要天下的人听说了这些暴行,人心便全都涣散瓦解,再也不会有人向往秦国了。
我为此私下里替陛下担忧!我的话都说完了!”于是便解一开衣服,伏身在刑具上,等待受刑。
嬴政闻言顿悟,匆忙下殿,亲自用手接扶他说:“您请起身穿好衣服,我现在愿意接受您的劝告!”随即授给他上卿的爵位。
嬴政还亲自驾车,空出左边的尊位,往雍城迎接太后返回都城咸陽,母子关系和好如初。
[7]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甚众,进之,卒无子。
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无一宠一,乃求为春申君舍人。
已而谒归,故失期而还。
春申君问之,李园曰:“齐王使人求臣之妹,与其使者饮,故失期。”
春申君曰:“聘入乎?”
曰:“未也。”
春申君遂纳之。
既而有娠,李园使其妹说春申君曰:“楚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
今君相楚二十余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常保此一宠一乎!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立,祸且及身矣。
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进妾于王,王必幸之。
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
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春申君大然之。
乃出李园妹,谨舍而言诸楚王。
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
[7]楚国楚考烈王没有儿子,春申君为此非常忧虑,遍寻许多能生育的妇女进献给楚王,但是她们最终仍没有为楚王生下儿子。
赵国人李园带来他的妹妹想要献给楚王,可听说楚王不能养儿子,便担心时间久了,自己的妹妹会失去楚王的一宠一幸。
于是他请求服侍春申君,做春申君的舍人。
不久,李园告假回赵国探亲,故意超过期限才返归春申君处。
春申君问他超假的原因,他说:“齐国国君派人求娶我的妹妹,我陪那位使者饮酒,所以耽误了归期。”
春申君说:“已经下聘礼订婚了吗?”
李园答道:“还没有。”
于是春申君便将李园的妹妹纳为妾。
没过多久,李园的妹妹怀了身孕。
李园即让她去劝说春申君道:“楚王非常一宠一信您,即便是他的亲兄弟也比不上。
如今您任楚国的相国二十多年了,可楚王依旧没有得到儿子。
如此,待他去世后将改立他的兄弟为国君,而新国君也必定要使他的旧亲信分别得到显贵,这样的话,您又如何能永久地保持住您的荣一宠一地位呀!非但如此,而且由于您受楚王一宠一幸,长期执掌国事,肯定对楚王的兄弟有过许多失礼的地方,一旦他们登上王位,您就要大祸临头了。
现在我身怀有孕,可还无人知晓,何况我获您一宠一爱一时间不长,倘若果真以您的尊贵身分,将我进献给楚王,一定会得到他的一宠一幸。
如果我依赖上天的恩赐生下一个男孩儿,那么就是您的儿子要继位为王了。
这样一来,楚国便全都是您的了,这与在新君主统治下一身临难以预料的灾祸相比,哪一个结果更好呢?”
春申君大为赞同,便将李园的妹妹送出府,安置在馆舍中居中,派人谨慎地守护,然后向楚王推荐她。
楚王即把她召纳入宫中,并且很一宠一爱一她。
不久,李园的妹妹果然生了个儿子,被立为太子。
李园妹为王后,李园亦贵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语,陰养死士,欲杀春申崐君以灭口;国人颇有知之者。
楚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望之福,亦有无望之祸。
今君处无望之世,事无望之主,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福?”
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其实王也。
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当国,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此所谓无望之福也。”
“何谓无望之祸?”
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
王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望之祸也。”
“何谓无望之人?”
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望之人也。”
春申君曰:“足下置之。
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
且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惧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