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庐丛话
二十九
砚趾安吉吴昌硕跋云:“石友示苏翠像砚,马守贞题,可称双绝。
翠乐籍,工墨竹、分隶。
咸淳辛未,宋度宗七年。
己丑,明万历十七年也。”
蕙风按:《画史会要》云:“苏氏,建宁人。
淳佑间流落乐籍,以苏翠名。
尝写墨竹,旁题八分书。
如倚云拂云之类,颇不俗。
亦作梅兰。”
今此砚像题款,正作分书,则阿翠即苏翠无疑。
《画史》云淳佑间,则咸淳之误也。
嘉庆《泾县志》,洪北一江一 为总修,体例一精一审,卓然可传。
其《人物志.志寿考》有云:“明查万纲,九都人,年一百二岁;季弟万彩,年一百岁。
万纲兄弟四人,仲万纪,叔万芒,皆年九十余。
子友爵,年八十余,五老一堂。
知县何大化赠以扁额云‘寿星五聚’。
又查永阔,九都人,年百岁,知县李日文,以“天赐百龄”扁额旌之,县志记永阔,与万纲相连,盖为时相去不远也。”
夫人寿期颐,世不多觏,若查氏一门,跻百龄者三人,诚山川间气所锺,求之志乘中,殆不能有二焉。
有清之将亡也,叉雀之嬉成为风气,无贤愚贵贱,舍此末由推襟抱,类性情,而其流弊所极,乃不止败身谋,或因而误国计。
相传青岛地方,沦弃于德,其原因则一局之误也。
当时青岛守臣文武大员各一:文为山东道员蒋某,武则总兵章高元也。
岁在丁酉,蒋以阖差调省,高元实专防务。
某日日中,炮台上守兵,偶以远镜了望海中,忽见外国兵舰一艘鼓浪而来,亟审睇之,则更有数艘,衔尾继至,急报高元。
高元有雀癖,方与幕僚数人合局,闻报夷然曰:“彼自游弋,偶经此耳,一胡一 张皇为?”
俄而船已下碇,辨为德国旗帜,移时即有照会抵高元署,勒令于二十四点钟内,撤兵离境,让出全岛。
高元方专一于雀,无暇他顾,得照会,竟姑置几上,其镇静情形,视谢安方围棋得驿书时,殆有甚焉。
彼特看毕无喜色,此则并不拆视也。
久之,一幕客观局者,取牍欲启封,高元尚尼之,而牌已出矣。
幕客则极口狂呼怪事。
高元闻变,推案起,仓皇下令开队,则敌兵已布通衢踞药库矣。
将士皆挟空槍,无子药。
既不能战,诣德将辩论,亦无效,遂被幽署中。
于是德人不折一矢而青岛非复中国有矣。
事后,高元迭电总署,谓被德人诱登兵舰,威胁万端,始终不屈,皆矫饰文过之辞耳。
嗟乎,青岛迄今再易主矣。
吾中国亦陵谷变迁,而唯看竹之风,日盛一日。
尤足异者,旧人号称操雅,亦复未能免俗。
群居终日,无复气类之区别,则此风伊于一胡一 底也。
俯仰陈迹,感慨系之矣。
宜兴许午楼嘱审定其尊人《木民漫笔》,泰半诗话及异闻,间涉灾祥果报之说,关系掌故者绝少。
兹节录数事如左:
寿一陽一相国祁文端易箦日,胸微一温一 ,越六日复苏,索笔题诗云:“圣驾临轩选异才,八方平靖物无灾。
上元世业十年后,自有贤豪应运来。”
长白青墨卿督学一江一 苏,无名氏制联云:
“白旗丁偏心真可怕,青瞎子无目不成睛。”
颇工,然非实录。
青公鉴衡殊允也。
周迪号藕塘,乡试荐卷,以“心腹肾肠”,为满洲某公所黜,曰医书不可入文。
曹铁香太中朝考以“蕰”字见抑,铁香诗云:“御颁诗韵从头检,蕰字何曾作蕴书。”
楚某贵人,蚤岁不善治生,箪飘屡空,高尚其志,不受嗟来之食。
有戚某官一江一 苏,往探,兼为山水之游。
抵金陵,其戚早引归。
资用既罄,幸逆旅主人不甚索逋,且时来就谈,曰:“相君之貌,非久困风尘者。”
因教以卜,设肆于店门,日用粗给无赢余。
开年首春,主人致酒曰:“今岁值大比,请复理旧业。”
主人日来劝读,若师保,端一陽一后饯行,赆白金三十两。
贵人归而举于乡。
次年成进士,入翰林,即邮书报主人而未得达。
后十数年,贵人总制两一江一 ,微服访之,主人老不复识客。
久之始悟,握手如平生欢。
出酒同饮,贵人徐告之故。
主人惊起欲拜,贵人捺令坐曰:“贫贱一交一 勿拘形迹。”
遂邀主人为食客。
甚长子固营卒,旋擢守备;次子略识字,为纳资得县丞,官于浙,后至司马。
沤尹言,朱九一江一 有犹子酷嗜钱。
一日,九一江一 谓之曰:“钱之为物,有何佳处,汝顾爱之若是?”
犹子者亦请问九一江一 曰:“钱之为物,有何不佳处,叔顾不爱之若是?”
斯言饶有哲理,犹子者亦复不凡。
因忆吾乡桂林,清议绝可畏。
舍兄东桥所居,距吾庐不数武,某日向夕诣兄,值盛暑,未易长衣。
甫出门,遇一友,遽诃余曰:“汝何故着短衣出门?”
余亦笑诘之曰:“汝何故着长衣出门?”
当时此友,竟急切不能答也。
余年十三四,不知诗为何物,辄冒昧屡为之,有句云:“薄酒并无三日醉,寒梅也隔一窗纱。”
姊丈蒋君梓材,见而诫之曰:“童子学诗,一胡一 为是衰飒语?”
因举似其近作,句云:“有酒且拌今夕醉,好花不断四时春。”
自谓兴会佳也。
讵蒋君不数年即下世,余虽坎廪无成,然而垂垂老矣。
因忆及诃余之友,牵连记之。
蒋君雅人,其规我,其爱我也。
近人某氏撰野乘,有“某太史遗事”两则。
某太史者,故相国某之馆宾也。
相国晚节不可道,方隆盛时,则◇然讲学家也。
太史貌理学迎合之,其遗事野乘殊未备。
相国邸第,在前门内东城根,太史寓所在前门外西河沿,相距非甚远,而亦未为甚近。
太中固英年,堂上犹具庆,自到馆已还,下榻相国邸,每日授读余闲,必回寓省亲一次。
往还时间,不差茧发。
且无论寒暑风雨,必步行不乘车,相国以是益重之。
而不知其去时,出相邸数武即顾车;回时,未至相邸数武,仅舍车而徒。
且未必果回寓,即回寓,亦未必非别有所为也。
太史尊人近耄耋,患失明。
一日,太史夫人炙牛脯,杂紫兰丹椒,芬馨扑鼻观。
尊人问焉,且曰:“幸分而翁一杯羹也。”
适太史省亲在寓,则对曰:“吾家近戒食牛犬,安有是?其殆东邻杀牛乎?”
太史以相国奥援,入清秘堂,京察一等,出守大郡。
尝语友人曰:“居官要诀,唯稳、冷、狠三字。”
友人徐曰:“其如别有三字,不能兼顾何?”
曰:“何也?”
曰:“君、亲、民也。”
太史愠甚,而无如何。
先是,太史之捷于乡也,年甫十七,其尊人持重特甚,嘱一老仆卫之北行。
老仆者,与太史尊人年相若,其尊人幼年入塾时,仆即为僮伴读者也。
其行也,以仲冬,由东大道遵陆。
当是时,风气犹未甚开,视航海犹畏途也。
太史为节费计,与友人共赁一车,而命老仆徒步以从,风雪长途,踉跄历十八站。
甫抵都门,仆以积劳病殁,太史夷然,薄敛丛葬之而已。
太史自应童子试,至于散馆考差,皆出手得庐,未尝枉抛心力。
年未三十,一麾出守,东南繁富,宦橐甚充,其福命诚加人一等。
国变以后,不闻消息。
意者,坐拥厚资,优游林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