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柳园图-第四章
陶甘出来大街一看,早已华灯初上。
各号商铺饭店,青一楼 酒家灯火闪耀,照得夜市恍同白昼。
大街上人群熙熙,比肩摩踵。
老远看见都督府衙门了,陶甘不由一阵欣喜。
衙门正俯临兰湖,芭蕉椰树下碧森森的。
草木葳蕤,花果点缀,十分庄雅。
四名衙丁执戟禁卫,形象威武。
陶甘进了都督府衙门,径趋狄公驻息的公庶西厅。
次第三层禀报,最后由一中军引导来西厅见狄公。
狄公正伏乌木公案翻阅陈年档卷。
看去已龙钟老态,眉额际皱纹深密,两鬓及一胡一 须都花白了。
乔泰立在狄公身后,甲胃兜鍪齐正。
脸色间却神思惝恍,疑云翻卷。
陶甘恭敬请安。
狄公抬起头来,笑道:“你且在乔泰边上坐了。
乔泰你也坐下。
这些年来难得在一起叙怀,过去外放州县的那些日子何等留恋。
我们几乎天天坐一起探讨疑难案子,一无拘忌。
对了,还有洪亮、马荣。
洪亮墓木已拱,马荣也被妻孥缠绊,脱身不得。”
他愀然看了看眼前的两个老亲随,又感慨沉重道:“今番调遣你两个来广州,也是想重一温一 一点旧梦。
协力办完这案子,恐再无聚首畅晤之日。”
陶甘、乔泰也感伤十分,片刻无语。
狄公呷了一口茶,又道:“陶甘,此刻想先听听你重游广州的观感,然后再让乔泰叙述一遍他适才经历的一起杀人案。”
“一起杀人案?”
陶甘惊疑。
乔泰点了点头:“正是我们分手后的事,十分蹊跷。”
陶甘也觉严重,遂禀道:“我租赁在小南门外西堤的花都旅店,离城里稍远。
但监视一江一 面十分便利。
大凡一江一 上船舶上下,水路进出,都瞒不过我眼睛,一目了然。”
狄公颔首,表示赞赏。
“广州城里商贾云集,市面兴盛。
加上番馆林立,一胡一 人经商贩货的尤多。
不过依我看来,大多是守法侨户,鲜有不轨之举。
二十多年来广州崇尚的依旧是吃、赌、嫖。
白鹅潭的花艇、莲花山的窑窟,世所艳称。
纸醉金迷,一刻千金。
许多富商巨公一夜 之间便沦为乞丐,樗蒲之害尤烈。
——地方靖安么,一时也还看不出许多端迹。
番坊一带也算平静,一胡一 人一大多奉守我大唐律法。”
狄公捻动一胡一 须,满意微哂。
陶甘又续道:“我与乔泰弟今日还遇见一个一胡一 服穿扮的倪先生,经营着一个大船队。
惯走海夷道,又通大食、波斯等言语。
为人豪迈有气格,乔泰弟已应邀明日去他府上做客。”
狄公道:“你两个此番倒要多留意一胡一 人举动。
那个倪先生飘洋航海,贯通华夷,尤需倍加监伺。”
陶甘问:“老爷意思是需对一胡一 人多作防范?”
狄公小声道:“你们道我今番来广州作甚?明里是岭南巡抚使,监察海夷道商务贸易。
实则是来找寻一个人的。”
“找寻一个人?”
陶甘、乔泰不由异口惊叹。
“正是找寻一个要紧的人物。
——这人物顷前在广州失踪。
许多迹象判来与这里的番客一胡一 人有些牵缠。
故尔不仅要防范一胡一 人番客异迹,尤要刺探出其中隐奥,解破许多疑难关节。”
“不知这人物是谁?”
陶甘也小声问。
“便是朝中中书侍郎柳道远大人。
因中书令久缺,他实际上专擅中书省的权职,称西台右相。
——掌佐天子,参议朝政,制书册命,总判省事。
其余增减官吏,黜陟爵勋,戎饬百官,废置州县,临轩答复章奏,受四夷表疏贽币等等,是当今朝廷首要台阁。
“圣上仁德,龙体垂危。
宫中诸太子、娘娘大局,你我固然不敢妄议。
但朝臣都归心柳大人,仰仗其平衡全局。
然阉竖外戚结一党一 ,也在蠢蠢欲动,种种危机,一言难尽。
——偏偏这柳大人上月授钦差来这五羊城巡察过后,回京匆匆一交一 割皇命,又潜来这里,只带了一个苏主事的亲随。
“柳大人私下广州,朝廷震惊。
三省御前联议,乃委我星夜来广州密访柳大人去向。
一温一 都督门人两日前还见着苏主事陪同柳大人乔装穿扮在香坊行走,故尔我们须先从番客一胡一 人线索下手。”
陶甘、乔泰听了,甚觉惊异。
又生忧虑,怕不能胜此重担。
狄公略略停顿又道:“此中委曲,你两个勿得吐露于外。
切记,切记。
一丝疏忽,或误大事。
只望你们协力助我勘明真相,接柳大人回京师。”
两名亲随口中答应,心里骤起波澜,只觉坐立不安。
“乔泰,你且将那杀人案情节讲与陶甘听来。”
乔泰将适间一胡一 人天桥下吊死长一胡一 子,又遭侠客丝巾勒毙细节讲述一遍。
狄公郑重道:“那个被吊杀的长一胡一 子正是苏主事。
他显然有急事要向我禀告,当时跟踪你两个半日,因不认识你陶甘,不敢轻率。
一直等到你们分手后才上前认乔泰。
——谁知竟被隐伏的对手轻易杀害,断了我许多线索。
不过那凶手自己也死得蹊跷。
莫非用丝巾杀人的侠客又与他们一伙是死敌,不然何以也盯梢到彼此,千钧一发时救了乔泰性命。
又不露身分姓名,瞬刻潜踪。
只留下杀人凶器的一条丝巾和一枚银币。”
乔泰道:“看来柳大人果真遇了麻烦,保不定正与这里的一胡一 人有关。
不然又何以装扮百姓去香坊行走?”
陶甘欲吐还止,面露难色。
狄公道:“陶甘,有话直说,不必避忌。”
“依老爷适才所述,这柳大人会不会是去狎妓,又怕张扬出去,名声有损,故有装扮之举。”
“柳大人决非好色之徒,更不是皮肉滥一婬一之小人。
他固然年轻未娶,仪态潇落,丰姿俊美,很可能引动这里的闺阁名媛甚而风尘女子。
但他岂会贸然沾花惹草,引弄蜂蝶。
柳大人京师声望日隆;又系累世簪缨,诗礼巨族,自有好姻缘相凑。
眼界胸次高旷,断不肯有此轻薄之举。”
乔泰曰:“如今苏主事已死,柳大人成了无线纸鸢,如何寻觅?我们何不就苏主事之受狙击,穷追一番。
并请一温一 都督率这里的缉捕巡总协同破案。”
狄公摇手道:“不可,不可。
目下连一温一 都督本人也不知我这个岭南巡抚使的真正来意,这事断不可招摇显目,我猜想来,柳大人潜来广州,必有深思,不便声张。
但他之所以没通报晤见一温一 都督诸地方衙员,必是不寄信任于彼等。
我们尤须谨慎行事,步步为营。
只我三人知悉内情。
浮面上的公务还需应付,暗里加紧侦查才是。”
陶甘道:“苏主事仓猝被杀,不正说明我们的来意已被歹徒窥破。
不然何以在苏主事与乔泰搭线时动手?”
狄公曰:“其实歹徒一伙,目光只紧盯在柳大人、苏主事身上。
但凡有人与他两个搭讪挂线,必致疑心,故尔启动杀机。
——苏主事遇害,柳大人性命恐怕也在万分危急中。
我们再不可懵懂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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