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夫人正在睡梦之中,忽听后面船上高叫停轮,嚷着姨太《孽海花》(续)第31回:抟云搓雨弄神女阴符 瞒凤栖鸾惹英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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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 (续)第31回:抟云搓雨弄神女阴符 瞒凤栖鸾惹英雌

孽海花

(续)第31回:抟云搓雨弄神女阴符 瞒凤栖鸾惹英雌

话说张夫人正在睡梦之中,忽听后面船上高叫停轮,嚷着姨太太的小船不见了。

你想,张夫人是何等明亮的人,彩云一路的行径,她早已看得像玻璃一般的透彻;等 到彩云要求另坐一船拖在后面,心里更清楚了。

如今果然半途解缆,这明明是预定的布置,她也落得趁势落篷,省了许多周折。

当下继元过船来请示办法。

张夫人吩 咐尽避照旧开轮,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了。

不一时,机轮鼓动,连夜前进。

次早到了苏州,有一班官一场亲友前来祭弔。

开丧出殡,又热闹了十多日。

从此红颜轩冕,变 成黄土松楸,一棺附身,万事都已。

这便是富贵风一流的金雯青,一场幻梦的结局。

按下不题。

如今且说彩云怎么会半路脱逃呢?这原是彩云在北京临行时和孙三儿预定的计划。

当时孙三儿答应了彩云同到南边,顺便在上海搭班唱戏。

彩云也许了一出金 门,便明公正气地嫁他。

两人定议后,彩云便叫三儿赶先出京,替她租定一所小洋房,地点要僻静一点,买些灵巧雅致的中西器一具,雇好使唤的仆役,等自己一到上 海就有安身之所。

她料定在上海总有一两天耽搁,趁此机会溜之大吉。

不料张夫人到上海后,一天也不耽搁,船过船地就走。

在大众面前,穿麻戴孝的护送灵柩,没 有法儿可以脱得了身。

幸亏彩云心灵手敏,立刻变了计;也靠着她带出来的心腹车夫贵儿,给约在码头等候的三儿通了信,就另雇了一只串通好的拖船。

好在彩云身 边的老妈丫头都是一条藤儿,爽性*把三儿藏在船中。

开船时掩人眼目地同开,一到更深人静,老早就解了缆。

等着大家叫喊起来,其实已离开了十多里路了。

这便叫 做钱可通神。

当下一解缆,调转船头,恰遇顺风,拉起满篷向上海直驶。

差不多同轮船一样的快,后面也一点没有追寻的紧信,大家都放了心了。

彩云是跳出了金枷 玉锁,去换新鲜的生活,不用说是快活。

三儿是把名震世界的美人据为己有,新近又搭上了夏氏兄弟的班,每月包银也够了旅居的浇裹,不用说也是快活。

船靠了码 头,不用说三儿早准备了一辆扎彩的双马车,十名鲜衣的军乐队,来迎接新夫人。

不用说新租定的静安寺路虞园近旁一所清幽精雅的小别墅内,灯彩辉煌,音乐响 亮。

不用说彩云一到,一般拜堂、祭祖、坐床、撤帐,行了正式大礼。

不用说三儿同班的子弟们,夏氏三兄弟同着向菊笑、萧紫荷、筱莲笙等,都来参观大典,一哄 地聚在洞房里,喝着、唱着、闹着,直闹得把彩云的鞋也硬脱了下来做鞋杯。

三儿只得逃避了,彩云倒有些窘急。

还是向菊笑做好人,抢回来还给她。

当下彩云很感 念他一种包围下的解救,对他微笑地道了谢。

当晚直闹到天亮,方始散去。

彩云虽说过惯放浪的生活,然终没有跳出高贵温文的空气圈里。

这种粗犷而带流一氓式的放 浪,在她还是第一次经历呢,却并不觉得讨厌,反觉新鲜有兴。

从此彩云就和三儿双宿双栖在新居里,度他们优伶社会的生涯。

三儿每天除了夜晚登台唱戏,不是伴 着彩云出门游玩,就是引着子弟们在家里弹丝品竹、喝酒赌钱。

彩云毫不避嫌,搅在一起,倒和这班戏子厮混得熟了。

向菊笑最会献小殷勤,和彩云买俏调一情,自然 一天比一天亲一热了。

自古道快活光-阴-容易过,糊涂的光-阴-尤其容易。

不知不觉离了金门,跟了孙三儿已经两个月了。

有一天,正是夏天的晚上,三儿出了门;彩云新浴初罢,晚妆已 竟,独自觉得无聊,靠在陽台上乘凉闲眺。

忽听东西邻家车马喧阗,人声嘈杂。

抬头一望,只见满屋里电灯和保险灯相间着开得雪亮,客厅上坐满了衣冠齐楚的宾 客,大餐间里摆满了鲜花,排列了金银器皿,刀叉碗碟,知道是开筵宴客。

原来这家乡邻,是个比他们局面阔大的一所有庭园的住宅,和他们紧紧相靠,只隔一道短 墙。

那家人家非常奇怪,男主人是个很俊伟倜傥的中国人,三十来岁年纪,雪白的长方脸,清疏的八字须,像个阔绰的绅士。

女主人却是个外国人,生得肌肤富丽, 褐发碧眼,三十已过的人,还是风姿婀娜,家常西装打扮时,不失为西方美人。

可是出门起来,偏欢喜朝珠补褂,梳上个船形长髻,拖一根孔雀小翎,弄得奇形怪 状,惹起彩云注意来。

曾经留心打听过,知道是福建人姓陈,北洋海军的官员,娶的是法国太太。

往常彩云出来乘凉时,总见他们俩口子一块儿坐着说笑。

近几天 来,只剩那老爷独自了,而且满面含愁,仿佛有心事的样子。

有一天,忽然把目光注视了她半晌,向她微微地一笑,要想说话似的,彩云慌忙避了进来。

昨天早上, 索性*和贵儿在门口搭话起来。

不知怎地被他晓得了彩云的来历,托贵儿探问肯不肯接见像他一样的人。

彩云生性*本喜拈花惹草,听了贵儿的传话,面子上虽说了几声 诧异,心里却暗自得意。

正在盘算和猜想间,那晚忽见间壁如此兴高采烈的盛会,使她顿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触,益发看得关心了。

那晚的女主人似乎不在家;男 主人也没到过陽台上,只在楼下殷勤招待宾客。

忙了一阵,就见那庭园中旋风也似地涌进两乘四角流苏、黑蝶堆花蓝呢轿。

轿帘打起,走出两个艳臻臻、颤巍巍的妙 人儿:前一个是长身玉立,浓眉大眼,认得是林黛玉;后一个是丰容盛鬋,光彩照人,便是金小宝。

娘姨大姐,簇拥着进去了。

后来又轮蹄碌碌地来了一辆钢丝皮篷 车,一直冲到阶前,却载了个娇如没骨、弱不胜衣的陆兰芬。

陆陆续续,花翠琴坐了自拉缰的亨斯美,张书玉坐了橡皮轮的轿式马车,还有诗妓李苹香、花榜状元林 绛雪等,都花枝招展,姗姗其来。

一时粉一白黛绿,燕语莺啼,顿把餐室客厅,化做碧城锦谷。

一群客人也如醉如狂,有哗笑的,有打闹的,有拇战的,有耳语的。

歌 唱声,丝竹声,热闹繁华,好象另是一个世界。

那边的喧哗,越显得这边的寂寞,愣愣的倒把彩云看呆了。

突然惊醒似地自言自语道:“我真发昏死了!我这么一个 人,难不成就这样冷冷清清守着孙三儿胡拢一辈子吗?我真嫁了戏子,不要被天下人笑歪了嘴!敝不得连隔壁姓陈的都要来哨探我的出处了。

我赶快地打主意,但是 怎么办呢?一面要防范金家的干涉,一边又要断绝三儿的纠缠。”

低头沉思了一会,蹙着眉道:“非找几个上海有势力的人保护一下,撑不起这个……。”

一语未 了,忽然背后有人在他肩上一拍道:“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呢?”

彩云大吃一惊,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向菊笑,立在她背后,嘻开嘴笑。

彩云手揿住胸口,瞪了他一 眼道:“该死的,吓死人了!怎么不唱戏,这早晚跑到这儿来!”向菊笑涎着脸伏一在她椅背上道:“我特地为了你,今晚推托嗓子哑,请了两天假,跑来瞧你。

不想 倒吓着了你,求你别怪。”

彩云道:“你多恁来的?”

菊笑道:“我早就来了。”

彩云道:“那么我的话,你全听见了。”

菊笑道:“差不多。”

彩云道:“你知道 我为的是谁?”

菊笑踌躇道:“为谁吗?”

彩云披了嘴道:“没良心的,全为的是你!你不知道吗?老实和你说,我和三儿过得好好儿的日子,犯不上起这些念头。

就为心里爱上你,面子上碍着他,不能称我的心。

要称我的心,除非自立门户。

你要真心和我好,快些给我想法子。

你要我和你商量,除了你,我本就没有第二个人 好商量。”

菊笑忸怩地拉了彩云的手,低着头,顿了顿道:“你这话是真吗?你要我想法子,法子是多着呢。

找几个保护人,我也现成。

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子,不能 叫我见了一舔一不着的糖就跑。

我也不是不信你,请你原谅我真爱你,给我一点实惠的保证,死也甘心。”

说话时,直扑上来,把彩云紧紧抱住不放。

彩云看他情急,嗤 的一笑,轻轻推开了他的手道:“急什么,锅里馒头嘴边食,有你的总是你的。

我又不是不肯,今儿个太晚了,倘或冷不防他回来,倒不好。

赶明天早一点来,我准 不哄你。

你先把法子告诉我,找谁去保护,怎么样安排,我们规规矩矩大家商量一下子。”

菊笑情知性*急不来,只好讪讪地去斜靠在东首的铁栏杆上,努着嘴向间壁 道:“你要寻保护人,恰好今天保护人就摆在你眼前。

那不是上海著名的四庭柱都聚在一桌上吗?”

彩云诧异地问道:“什么叫做四庭柱?四庭柱在哪里?”

菊笑 道:“第一个就是你们的乡邻,姓陈,名叫骥东。

因为他做了许多外国文的书,又住饼外国不少时候,这里各国领事佩服他的才情,他说的话差不多说一句听一句, 所以人家叫他“领事馆的庭柱”。”

彩云道:“还有三个呢?”

菊笑指着主人上首坐的一个四方脸、没髭须,衣服穿得挺挺脱脱像旗人一般的道:“这就是会审公堂 的正谳官宝子固,赫赫有名租界上的活阎罗。

人家都叫他做“新衙门的庭柱”。

还有在主人下首的那一位,黑苍苍的脸色*,唇上一翘一起几根淡须,瘦瘦儿,神气有些呆 头呆脑的,是广东古冥鸿。

也是有名的外国才子,读尽了外国书,做得外国人都做不出的外国文章。

字林西报馆请他做了编辑员,别的报馆也欢迎他,这叫做“外国 报馆的庭柱”。

又对着我们坐在中间的那个年轻的小胖子,打扮华丽,意气飞扬,是上海滩上有名的金逊卿,绰号金狮子,专门在堂子里称王道霸,龟儿鸨妇没个不 怕他,这便是“堂子里的庭柱”。

今天不晓得什么事,恰好把四庭柱配了四金刚,都在一起。

也是你的天缘凑巧,只要他们出来帮你一下,你还怕什么?”

彩云道: “你且别吹嗙。

我一个都不认得,怎么会来帮我呢?”

菊笑笑道:“这还不容易?你不认识,我可都认识。

只要你不要过桥一抽一板,我马上去找他们,一定有个办法, 明天来回复你。”

彩云欣然道:“那么,一准请你就去。

我不是那样人,你放心。”

说着,就催菊笑走。

菊笑又和彩云歪缠了半天,彩云只好稍微给了些甜头,才把 他打发了。

等到三儿回家,彩云一点不露痕迹地敷衍了一一夜。

次日饭后,三儿怕彩云在家厌倦,约她去逛虞园。

彩云情不可却,故意装得很高兴的直玩到日落西山, 方出园门。

三儿自去戏园,叫彩云独自回去。

彩云一到家里,提早洗了浴,重新对镜整妆,只梳了一条淌三股的朴辫,穿上肉一色*紧身汗裤,套了玉雪的长丝|袜,披着 法国式的蔷薇色*半臂。

把丫鬟仆妇都打发开了,一人懒懒地斜卧在卧房里一张凉榻上,手里摇着一柄小蒲扇,眼睛半开半闭地候着菊笑。

满房静悄悄的,忽听挂钟镗 镗地敲了六下,心里便有些烦闷起来。

一会儿猜想菊笑接洽的结果,一会儿又模拟菊笑狂一热的神情,不知不觉情思迷一离,梦魂颠倒,意沉沉睡去。

蒙眬间,仿佛菊笑 一声不响地闪了进来,像猫儿戏蝶一般,擒擒纵纵地把自己搏弄。

但觉轻飘飘的身体在绵一软的虚空里,一点没撑拒的气力。

又似乎菊笑变了一条灵幻的金蛇,温腻的 潜势力,蜿蜒地把自己灌顶醍醐似地软化了全身,要动也动不得。

忽然又见菊笑成了一只脱链的猕猴,在自己前后左右只管跳跃,再也捉摸不着。

心里一急,顿时吓 醒过来。

睁眼一看,可不是呢,自己早在菊笑怀中,和他搂一抱地睡着。

彩云佯嗔地瞅着他道:“你要的,我都依了你,该心满意足了。

我要的,你一句还没有给我说 呢!”菊笑道:“你的事,我也都给你办妥了。

昨天在这儿出去,我就上隔壁去。

他们看见我去,都很诧异。

我先把宝大人约了出来,一五一十地把你的事告诉了。

他一听你出来,欢喜得了不得,什么事他都一力担当,叫你尽避放胆做事。

挂牌的那天,他来吃开台酒,替你做场面。

说不定,一两天,他还要来看你呢!谁知我们 这些话,都被金狮子偷一听了去,又转告诉了陈大人。

金狮子没说什么。

陈大人在我临走时,却很热心地偷偷儿向我说,他很关心你,一定出力帮忙;等你正式挂牌 后,他要天天来和你谈心呢!我想你的事,有三个庭柱给你支撑,还怕什么!现在只要商量租定房子和脱离老三的方法了。”

彩云道:“租房子的事,就托你办。”

菊笑道:“今天我已经看了一所房子,在燕庆里,是三楼三底,前后厢房带亭子间,倒很宽敞合用的,得空你自己去看一回。”

彩云正要说话,忽听贵儿在外间咳嗽 一声。

彩云知道有事,便问道:“贵儿,什么事?”

贵儿道:“外边有个姓宝的客人,说太太知道的,要见太太。”

彩云随口答道:“请他楼上外间坐。”

菊笑发起 急来道:“你怎么一请就请到楼上,我在这里,怎么样呢?”

彩云勾住了菊笑的项脖,面对面热一辣辣地送了一个口亲道:“好人,我总归是你的人。

我们既要仗着人 家的势力,来圆全我们的快乐,怎么第一次就冷了人家的心呢?只好委屈你避一避罢!”菊笑被彩云这一阵迷惑,早弄得神摇魂荡,不能自主,勉强说道:“那么让 我就在房里躲一躲。”

彩云一手掠着蓬松的云鬓,一手徐徐地撑起娇一躯,笑着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不过怕我和人家去好。

你真疯了,我和他初见面,有什么关系 呢?不过你们男人家妒忌心是没有理讲的,在我是虚情假意,你听了一样的难过。

我舍不得你受冤枉的难过,所以我宁可求你走远一点儿倒干净。”

一壁说,一壁挽 了菊笑的手,拉到他卧房后的小楼梯口道:“你在这里下去,不会遇见人。

咱们明天再见罢!”菊笑不知不觉好象受了催眠术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出去了。

且说彩云踅回卧房,心想这回正式悬牌,第一怕的是金家来搅她的局。

但是金家的势力无论如何的大,总跳不出新衙门。

这么说,她的生死关头,全捏在宝子固 的手里。

她只有放出全身本事,笼络住了他再说。

想罢,走到穿衣镜前,把弄乱的鬓发重新刷了一回,也不去开箱另换衣裤,就手拣了一件本色*玻璃纱的浴衣,裹在 身上。

雪肤皓腕,隐现在一朵飘缈的白云中,绝妙的一幅贵妃出浴图。

自己看了,也觉可爱。

一挪步,轻轻地拽开一房门,就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向宝子固嫣然一 笑,莺声呖呖地叫了一声“宝大人”。

宝子固虽是个花丛宿将,却从没见过这样赤一裸的装束,妖艳的姿态。

顿时把一只看花的老眼,仿佛突然遇见了四射的太陽光, 耀得睁不开了,痴立着只管呆看。

彩云羞答答地别转了头笑着道:“宝大人,您瞧得人怪臊的。

您怎么不请坐呀!您来的当儿,巧了我在那儿洗澡,急得什么似的, 连衣裤都没有穿好,就冒冒失失跑出来了。

求您恕我失礼,倒亵渎了您了。”

宝子固这才坐定之,捉准了神,徐徐地说道:“我仰慕你十多年,今天一见面,真是名 不虚传。

昨天的话,菊笑大概都给你说过了罢!你只管放心。”

彩云挨着子固身旁坐下道:“我和宝大人面都没有见过,那世里结下的缘分,就承您这样的怜爱我、 搭救我,还要自各儿老远地跑来看我,我真不晓得怎么报答您才好呢!”子固道:“你嫁孙三儿,本来太自糟蹋了,大家听了都不服气。

我今天的来,不是光来看 你,为的就虑到你不容易摆脱他的牢笼。”

子固说到这里,四面望了一望。

彩云道:“宝大人尽避说,这里都是我心腹。”

子固低声接说道:“陈大人倒替你出了一 个主意,他恰好有一所新空下来的房子,在虹口,本来他一个英国夫人住的,今天回国去了。

我们商量,暂时把你接到那里去住,先走出了姓孙的门,才好出手出脚 地做事。

你说好不好?”

彩云本在那里为难这事,听了这话正中下怀,很喜欢地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子固附耳又道:“既然你愿意这么办,事不宜迟,那么 马上就乘了我马车走,行不行呢?那一边什么都现成的。”

彩云想了一想道:“也只有这么给他冷不防的一走,省了多少罗嗦。

咱们马上走。”

子固道:“你的东西 怎么样呢?”

彩云道:“我只带一个首饰箱和随身的小衣包,其余一概不带。

连下人都瞒了,只说和您去听戏的就得了。

那么请您在这里等一等,让我去归着归着就 走。”

说罢,丢下子固,匆匆地进了房去。

不到十分钟,见彩云换了一身时髦的中装,笑嘻嘻提了一个小包儿,对子固道:“宝大人,您今天不做官,倒做了犯人 了。”

子固诧异道:“怎么我是犯人?”

彩云笑道:“这难道不算拐逃吗?”

子固也忍不住笑起来。

正说笑间,忽然一个丫鬟推开门,向彩云招手。

彩云慌忙走出 去,只见贵儿走来,给他低低道:“又来了一个客,说姓金,要见太太。”

彩云知道是金狮子,又是个不好得罪的人。

她又摸不清楚他和宝子固是不是一路,心想两 雄不并立,还是不叫他们见面的好。

豁出自己多费一点精神,哄他们人人满意,甘心做她裙带下的忠奴。

当下暗嘱贵儿请他在客厅上坐,自己回到房里向子固道: “讨人厌的来了个三儿的朋友,要见我说几句话。

没有法儿,只好请您耐心等一会儿,我去支使他走了,我们才好走。”

子固簇着眉道:“这怎么好呢?那么你赶快 去打发他走!”子固眼睁睁看彩云扶着丫鬟下楼去了。

这一回,可不比上一次来得爽一快了。

一个人闷坐在屋里,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

一阵微风中,飘来笑语的 声音。

侧耳再听,寂静了半天,忽又听见断续的呢喃细语。

掏出时计看时,已经快到九下钟了。

心里正在烦闷,房门呀的一声,彩云闪了进来,喘吁吁地道:“您等 得不耐烦了罢!真缠死人。

好容易把他哄跑,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子固在灯下瞥见彩云两颊绯红,云环不整,平添了几多春一色*,心里暗暗惊异。

彩云拿了小包,催 着子固动身,一路走着,一路吩咐丫环仆妇们好生照顾家里。

一到门口,跳上子固的马车。

轮蹄得得,不一会,已经到了虹口靶子路一座美丽的洋房门前停下。

子固 扶她下车,轻一按门铃,便有老仆开了门。

彩云跟进门来,过了一片小草地,跨上一个高台阶。

子固领了她各处看了一看,都铺设的整齐洁净,文雅精工。

来到楼上, 一间卧室,一间起坐,器一具帷幕,色*色*华美,的确是外国妇女的闺阁。

还留着一个女仆、两个仆欧,可供使用。

彩云看了,心里非常愉快,又非常疑怪,忽然向着子 固道:“你刚才说这房子是陈骥东的英国夫人住的,陈骥东怎么有了法国夫人,又有英国夫人呢?外国人不是不许一个男人讨两个老婆的吗?为什么放着这样好的住 宅不住,倒回了国呢?”

子固笑道:“这话长哩,险些儿弄出人命来。

陈骥东就为这事,这两天正在那里伤心。

我们都是替他调停这公案的人,所以前天他请酒酬 谢。

我从头至尾地告诉你罢!原来陈骥东是福建船厂学堂出身,在法国留学多年。

他在留学时代,已经才情横溢,中外兼通,成了个倜傥不群的青年。

就有一个美丽 的女学生,名叫佛伦西的,和他发生了恋爱,结为夫妇。

这就是现在的法国夫人。

学成回国后,威毅伯赏识了他,留在幕府里办理海军事务,又常常差他出洋接洽外 交。

四五年间,就保到了镇台的位子。

可是骥东官职虽是武夫,性*情却完全文士,恃才傲物,落拓不羁。

中国的诗词固然挥洒自如,法文的作品更是出色*。

他做了许 多小说戏剧,在巴黎风行一时。

中国人看得他一钱不值,法国文坛上却很露惊奇的眼光,料不到中国也有这样的人物。

尤其是一班时髦女子,差不多都像文君的慕相 如、俞姑的爱若士,他一到来,到处蜂围蝶绕,他也乐得来者不拒。

有一次,威毅伯叫他带了三十万银子到伦敦去买一艘兵轮,他心里不赞成,不但没有给他去购买 船只,反把这笔款子,一古脑儿胡花在巴黎伦敦的交际社会里。

做了一部名叫做《我国》的书,专门宣传中国文化,他自己以为比购买铁甲船有用的多。

结果又被一 个英国女子叫玛德的爱上了。

有人说是商人的姑娘,有人说是歌女。

压根儿还是迷惑了他的虚名,明知他有老婆,情愿跟他一块儿回国。

威毅伯知道了,勃然大怒, 说他贻误军机,定要军法从事。

后来亏得乌赤云、马美菽几个同事替他求情,方才免了。

骥东从此在北洋站不住,只好带了两个娇一妻,到上海隐居来了。

但骥东的娶 英女玛德,始终瞒着法国夫人。

到了上海还是分居,一个住在静安寺,一个就住在这里。

骥东夜里总在静安寺,白天多在虹口。

法国夫人只道他丈夫沾染中国名士积 习,问柳寻花、逢场作戏,不算什么事。

别人知道是性*命交关的事,又谁敢多嘴,倒放骥东兼收并蓄,西食东眠,安享一年多的艳福了。

不想前礼拜一的早上,骥东 已到了这里,玛德也起了床,正在水晶帘下看梳头的时候,法国夫人歘地一阵风似地卷上桥来。

玛德要避也来不及,骥东站在房门口,若迎若拒地不知所为。

法国夫 人倒很大方地坐在骥东先坐的椅里,对玛德凝视半晌道:“果然很美,不怪骥东要迷了!泵娘不必害怕,我今天是来请教几句话的。

先请教姑娘什么名字?”

玛德抖 声答道:“我叫玛德。”

法国夫人道:“贵国是否英国?”

道:“是的。”

法国夫人指着骥东道:“你是不是爱这个人?”

玛德微微点了一点头。

法国夫人正色*道: “现在我要告诉你了。

我叫佛伦西,是法国人。

你爱的陈骥东是我的丈夫,我也爱他,那么我们俩合爱一个人了。

你要是中国人,向来马马虎虎的,我原可以恕你。

可惜你是英国人,和我站在一条人权法律保护之下。

我虽不能除灭你心的自一由,但爱的世界里,我和你两人里面,总多余了一个。

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就是除去一 个。”

说罢,在衣袋里掏出两支雪亮的白郎宁,自己拿了一支,一支放在桌上,推到玛德面前,很温和地说道:“我们俩谁该爱骥东,凭他来解决罢!密斯玛德,请 你自卫。”

说着,已一手举起了手|一槍一,瞄准玛德,只待要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骥东横身一跳,隔在两女的中间,喊道:“你们要打,先打死我!”法国夫人机械 地立时把一槍一口向了地道:“你别着急,死的不一定是她。

我们终要解决,你挡着有什么用呢?”

玛德也哭喊道:“你别挡,我愿意死!,正闹得不得了,可巧古冥鸿 和金逊卿有事来访骥东。

仆欧们告知了,两人连忙奔上楼来,好容易把玛德拉到别一间屋里。

玛德只是哭,佛伦西只是要决斗,骥东只是哀恳。

古、金两人刚要向佛 伦西劝解,佛伦西倏地站起来,发狂似地往外跑。

大家追出来,她已自驾了亨斯美飞也似地向前路奔去。”

子固讲到这里,彩云急问道:“她奔到哪里去,难道寻死 吗?”

子固笑道:“哪里是寻死。”

刚说到这里,听得楼下门铃叮铃铃地响起来,两人倒吃了一吓。

正是:

皆大欢喜锁骨佛,为难左右跪池郎。

不知如此深更半夜,敲门的果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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