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掀帘进门来的不是别人,当然是主人曹梦兰《孽海花》(续)第34回:双门底是烈女殉身处 万木堂作素王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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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 (续)第34回:双门底是烈女殉身处 万木堂作素王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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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第34回:双门底是烈女殉身处 万木堂作素王改

上回掀帘进门来的不是别人,当然是主人曹梦兰。

那时梦兰出局回家,先应酬了正房间里的一班阔客,挨次来到堂楼,皓东等方始放了心。

恰好皓东邀请的几个同乡 陪客,也陆续而来。

这台花酒,本是皓东替云衢解闷而设,如今陈千秋的行踪已在无意中探得,又接到了一党一中要电,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既已到来,也只好招呼摆起 台面,照例地欢呼畅饮,征歌召花,热闹了一场。

梦兰也竭力招呼,知道杨、陆两人都不大会讲上海白,就把英语来对答,倒也说得清脆悠扬,娓娓动听。

顿使杨、 陆两志士,在刹那间浑忘了血花弹雨的前途。

等到席散,两人匆匆回寓。

云衢固然为了责任所在,急欲返粤;皓东一般的义愤勃勃,情愿同行。

两人商议定了。

皓东把沪上的一党一务和私事料理清楚,就于八日十四日,和云衢同上了怡和 公司的出口船,向南洋进发。

那晚,正是中秋佳节,一轮分外皎洁的圆月涌上涛头,仿佛要荡涤世间的腥秽。

皓东和云衢餐后无事,都攀登甲板,凭阑赏月。

两人四 顾无人,渐渐密谈起来。

皓东道:“来电说,准备已齐,不知到底准备了些什么?”

云衢道:“你是乾亨行会议里参预大计的一人,主张用青天白日国旗的是你,主 张先袭取便州也是你。

你是个重要一党一员,怎么你猜不到如何准备?”

皓东道:“我到上海后,只管些交际和宣传事务,怎及你在香港总揽一切财政和接应的任务,知 道得多!帮命的第一要着,是在财政。

我们会长在檀香山也没有募到许多钱,我倒很不解这次起事的钱从哪里来。”

云衢道:“别的我不晓得,我离开广东前,就是 一党一员黄永襄捐助了苏杭街一座大楼房,变价得了八千元,后来或者又有增加。”

皓东道:“军一火也是准备中的要事。

上次被扣后,现在不知在哪里购运?”

云衢道: “这件事,香港日本领事暗中很帮忙罢!况且陈千秋现在日本,他本来和日本一班志士弢天龙伯父子,还有曾根,都是通同一气,购运当然有路。

我这回特地来沪, 跟寻陈千秋,也为了这事的关系重大。”

皓东道:“革命事业,决不能专靠拿笔杆儿的人物。

从前三会联盟,一党一势扩大了不少。

其实不但秘密会一党一,就是绿林中也不 少可用之才。

这回不知道曾否罗致一二?”

云衢道:“这层早已想到。

现在一党一中已和北江的大炮梁,香山隆都的李杞侯艾存,接洽联络。

关于这些,一党一员郑良士十分 出力。

恰好遇到粤督谈钟灵裁汰绿营的机会,军心摇动,前任水师统带程奎光就利用了去运动城中防营和水师,大半就绪了。

所以就事势上讲,举事倒有九分的把 握,只等金钱和军一火罢了。”

皓东道:“我听说我们会长,和谈督结交得很好,这话确不确?”

云衢笑道:“这是孙先生扮的滑稽剧。

一则靠他的外科医学,虽然为 葡医妒忌,葡领禁止他在澳门行医,并封闭了他开设的药店。

然上流人都异常信任,当道也一般欢迎。

二则借振兴农业为名,创办农学会,立了两个机关:一在双门 底王家祠云岗别墅,一在东门外咸虾栏张公馆。

就用这两种名义结纳官绅,出入衙署。

谈督也震于虚声,另眼款接。

农学会中还有不少政界要人,列名赞助。

再想不 到那两处都是革命重要机关,你想那些官僚糊涂不糊涂!孙先生的行动滑稽不滑稽!”皓东正想再开口,忽听有一阵清朗激越的吟诗声,飞出他们的背后,吟道:

云冥冥兮天压水,黄祖小儿挺剑起。

大笑语黄祖,如汝差可喜。

丈夫呰窳岂偷生,固当伏剑断头死。

生亦我所欲,死亦贵其所。

邺城有人怒目视,如此头颅不敢取。

乃汝黄祖真英雄,尊酒相雠意气何栩栩!蜮者谁?彼魏武。

虎者谁?汝黄祖。

与其死于蜮,孰若死于虎!

两人都吃了一惊。

听那声音是从离他们很近的对过船舷上发出,却被大烟囱和网具遮蔽,看不见人影。

细辨诗调和口音,是个湘人。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晌,疑心 刚才的密谈被那人偷一听了去,有意吟这几句诗来揶揄他们的。

此时再听,就悄无声息了。

皓东忽地眉头一皱,英俊的脸色*涨满了血潮,一手在衣袋里掏出一支防身的 小手|一槍一,拔步往前就冲。

云衢抢上去,拉住他低问道:“你做什么?”

皓东着急道:“你不要拉我,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我今天只好学曹孟德!”云衢道:“一槍一声 一发,惊动大众,事机更显露了,如何使得!”皓东道:“打什么紧!我打死了他,就往海中一跳,使大家认做仇杀就完了。

结果不过牺牲我一个人,于大局无 关。”

说完,把手用力一摔,终被他挣脱,在中间网具上直跳过去。

谁知跳过这边一望,只有铺满在甲板上霜雪般的月光,冷静得鬼也找不到一个,哪里有人!皓东 心里诧异,一壁四处搜寻,一壁低喊道:“活见鬼哩!”云衢那时也在船头上绕了过来道:“皓兄不必找了,你跳过来时,我瞥见月下一个影子掠过前面,下舱去 了。

这样看来,我们的机密的确给他听去。

不过这个人机警得出人意表,决不是平常人,我们倒要留心访察,好在有他的湖南口音可以做准。

探访明白,再作商量, 千万不要造次。”

皓东听了,哭丧着脸,也只好懒洋洋地随着云衢一同归舱。

次早,云衢先醒。

第一灌进他耳鼓的,就是几声湖南口音,不觉提起了注意。

好在他睡 的是下铺,一骨碌爬起来,拉开门向外一望,只见同舱对面十号房门,门口正站着一个广额丰颐、长身玉立的人,飞扬名俊的神气里,带一些狂傲高贵的意味,刚打 着他半杂湘音的官话,吩咐他身旁侍立的管家道:“你拿我的片子送到对过六号房间里二位西装先生,你对他说,我要去拜访谈谈。”

那管家答应了,忙走过来,把 片子交给也站到门外的云衢。

云衢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戴同时,号胜佛,湖南浏陽人。”

云衢知道他是当代知名之士,也是热心改革政治人物,一壁向管 家道:“就请过来。”

一壁唤醒睡在上铺上的皓东。

皓东睡眼蒙胧爬起来,莫名其妙地招待来客。

那时戴胜佛已一脚跨进了房门,微笑地说道:“昨夜太惊动了,不 该,不该!但是我先要声明一句,我辈都是同志,虽然主张各异,救国之心总是殊途而同归。

兄等秘密的谈话,我就全听见了,决不会泄漏一句,请只管放心!”皓 东听了这一套话,这才明白来客就是昨天甲板上吟诗、自己要去杀他的人。

现在倒被他一种忼爽诚恳的气概笼罩住了,固然起不了什么激烈的心思,就是云衢也觉来 得突兀,心里只有惊奇佩服,先开口答道:“既蒙先生引为同志,许守秘密,我们实在荣幸得很。

但先生又说,主张各异,究竟先生的主张和我们不同在那里,倒要 请教。”

胜佛道:“兄等首领孙先生兴中会的宗旨,我们大概都晓得些。

下手方策,就是排满。

政治归宿,就是民一主。

但照愚见看来,似乎太急进了。

从世界革命的 演进史讲,政治进化都有一定程序,先立宪而后民一主,已成了普遍的公例。

大政治家孟德斯鸠的《法意》,就是主张立宪政体的。

就拿事实来讲,英国的虚君位制 度、日本的万世一系法规,都能发扬国权,力致富强。

这便是立宪政体的效果。

至于种族问题,在我以为无甚关系。

我们中国虽然常受外族侵夺,然我们族性*里实在 含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潜在力,结果外族决不能控制我们,往往反受了我们的同化。

你看如今满州人的风俗和性*质,哪一样不和我们一样,再也没有鞑靼人一些气味 了!”皓东道:“足下的见解差了。

兄弟从前也这样主张过,所以曾经和孙先生去游说威毅伯变法自强。

后来孙先生彻底觉悟,知道是不可能的。

立宪政体,在他国 还可以做,中国则不可。

第一要知道国家就是一个完整民族的大一团一集,依着相同的气候、人情、风俗、习惯,自然地结合。

这个结合的表演,就是国性*。

从这个国性* 里才产生出宪法。

现在我们国家在异族人的掌握中,奴役了我们二百多年,在他们心目中,贱视我们当做劣种,卑视我们当做财产,何尝和他们的人一样看待。

宪法 的精神,全在人民获得自一由平等,他们肯和我们平等吗?他们肯许我们自一由吗?譬如一个恶霸或强盗,霸占了我们的房屋财产,弄得我们乱七八糟。

一朝自己想整理 起来,我们请那个恶霸去做总管,天下哪里有这种笨人呢!至于政治进行的程序,本来没有一定。

目的就在去恶从善,方法总求适合国情。

我们既认民一主政体,是适 合国情的政体,我们就该奋勇直前,何必绕着弯儿走远道呢?”

胜佛忙插言道:“皓兄既说到适合国情,这个合不合,倒是一个很有研究的问题。

我觉得国人尊君亲 上的思想,牢据在一般人的脑海里,比种族思想强得多。

假如忽地主张推翻君主,反对的定是多而且烈。

不如立宪政体,大可趁现在和日本战败后,人人觉悟自危的 当儿,引一诱他去上路。

也叫一班自命每饭不忘的士大夫还有个存身之地,可以减少许多反动的力量。”

云衢接着道:“先生只怕还没透彻罢!我国人是生就的固定 性*,最怕的是变动。

只要是变,任什么都要反对的。

改造民一主,固然要反对;就是主张立宪,一般也要反对。

我们革命,本来预备牺牲。

一样的牺牲,与其做委屈的 牺牲,宁可直截了当地做一次彻底的牺牲。

我们本还没敢请教先生这回到粤的目的。

照先生这样热心爱国,我们是很钦佩的,何不帮助我们去一同举事?”

云衢说到 这里,皓东睃了他一眼。

胜佛笑着说道:“不瞒两位说,我这回到粤,是专诚到万木草堂去访一位做《孔子改制考》、大名鼎鼎的唐常肃先生。

我在北京本和闻鼎 儒、章骞等想发起一个自强学会,想请唐先生去主持一切,而且督促他政治上的进行。

至于兄等这回的大举,精神上,我们当然表同情。

遇到可以援助的机会,也无 不尽力。

两位见到孙先生时,请代达我的敬意罢!”于是大家渐渐脱离了政见的舌战,倒讲了许多时事和学问,说得很是投机。

皓东的敏锐活泼,和胜佛的豪迈灵 警,两雄相遇,尤其沆瀣一气。

一路上你来我往,倒安慰了不少长途的寂寞。

没多几天,船抵了广州埠。

大家上岸,珍重道别。

胜佛口里祝颂他们的成功,心里着实 替他们担心。

话分两头。

如今且说胜佛足迹遍天下,却没到过广东。

如今为了崇拜唐常肃的缘故,想捧他做改革派的首领,秘密来此,先托他的门人梁超如作书介绍。

一上 岸,就问明了长兴里万木草堂唐常肃讲学的地方,就一径前去。

一路上听见不少杰格钩輖的语调,看见许多丰富奇瑰的地方色*采,不必细表。

忽到了一个幽旷所在, 四面围绕满了郁葱的树木,树木里榕和桂为最多。

在萧疏秋色*里,飘来浓郁的天香。

两扇铜环黑漆洞一开着的墙门,在深深的绿荫中涌现出来。

门口早有无数上流人在 那里进进出出,胜佛忙上前去投剌,并且说明来意。

一个很伶俐象很忙碌的门公接了片子,端相了一回,带笑说道:“我们老爷此时恰在万木堂上讲孔夫子呢!他讲 得正高兴,差不多和耶稣会里教士们讲道理一样,讲得津津有味。

你看,来听讲的人这么热闹。

先生来得也算巧、也算不巧了!”胜佛诧问道:“怎么又巧又不巧 呢?”

门公笑道:“我们老爷,大家都叫他清朝孔夫子。

他今天讲的题目,就是讲孔夫子道理里的真道理,所以格外重要。

从来没有讲过,在大众面前开讲,今天还 是第一遭。

先生刚刚来碰上,那不是巧吗?可是我们老爷定的学规,大概也是孔夫子当日的学规罢!他老人家一上了讲座,在讲的时候,就是当今万岁爷来,也不接 驾的。

先生老远奔来,只好委屈在听讲席上,等候一下。”

胜佛听着,倒也笑了。

当下就随着那门公,蜿蜒走着一条长廊。

长廊尽处,巍然显出一座很宏敞的堂楼。

迎面就望见楼檐下两楹间,悬着一块黑漆绿字的大匾额。

上面是唐先生自写的“万木草堂”四个飞舞倔强的大字。

堂中间,设起一个一丈见方、三四尺高的讲台。

台 中间,摆上一把太师椅,一张半桌。

台下,紧一靠台横放着一张长方桌,两头坐着两个书记。

外面是排满了一层层听讲席,此时已人头如浪般波动,差不多快满座了。

唐先生方站在台上,兴高采烈,指天划地的在那里开始他的雄辩。

那门公把胜佛领进堂来,替他找到一个座位。

听众的眼光,都惊异地注射一到这个生客。

那门公和台 边并坐着的两少年,低低交换了几句话。

见那两少年仿佛得了喜信似的,慌忙站起向胜佛这边来招呼。

唐先生在台上,眼光里也表示一种欢迎。

第一个相貌丰一腴的先 向胜佛拱手道:“想不到先生到得怎快,使我们来不及来迎驾。”

第二个瘦长的随着道:“超如没告诉我们先生动身日期和坐的船名,倒累我们老师盼念了好久。”

胜佛谦逊了几句,动问两少年的姓名。

前一个说姓徐,名勉;后一个说姓麦,名化蒙。

这两个都是唐门高弟,胜佛本来知道的。

不免说了些久慕套话,大家仍旧各归 了原位。

那时唐先生在讲台上,正说到紧要关头。

高声地喊道:

我们浑浑沌沌崇奉了孔子二千多年,谁不晓得孔子的大道在六经,又谁不晓得孔子的微言大义在《春秋》呢!

但据现在一万八千余字的《春秋》看来,都是些会盟征伐的记载,看不出一些道理,类乎如今的《京报汇编》。

孟子转述孔子的话:《春秋》,天子之事也。

这 个“事”在哪里?又道:“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这个“义”又在哪里?又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

罪我者,其惟《春秋》 乎!”这种关系的重大,又在哪里?真令人莫名其妙!无怪朱子疑心他不可解,王安石蔑视他为断烂朝报,要束诸高阁了。

那么孔子真欺骗我们吗,孟子也盲从瞎说 吗?这断乎不是。

我敢大胆地正告诸君:《春秋》不同他经,《春秋》不是空言,是孔子昭垂万世的功业。

他本身是个平民,托王于鲁。

自端门虹降,就成了素王受 命的符瑞。

借隐公元年,做了新文王的新元纪,实行他改制创教之权。

生在乱世,立了三世之法。

分别做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

三朝三世中,又各具三世,三重 面为八十一世。

示现因时改制,各得其宜。

演种种法,一以教权范围旧世新世。

《公羊》、《谷梁》所传笔削之义,如用夏时乘殷辂、服周冕等主张,都是些治据乱 世的法。

至于升平、太平二世的法,那便是《春秋》新王行仁大宪章,合鬼神山川、公侯庶人、昆虫草木全统于他的教。

大小精粗,六通四辟,无乎不在。

所以孔子 不是说教的先师,是继统的圣王。

《春秋》不是一家的学说,是万世的宪法。

他的伟大基础,就立在这一点改制垂教的伟绩上。

我说这套话,诸位定要想到《春秋》 一万八千字的经文里,没有提过象这样的一个字,必然疑心是后人捏造,或是我的夸诞。

其实这个黑幕,从秦、汉以来,老子、韩非刑名法术君尊臣卑之说,深中人 心。

新莽时,刘歆又创造伪经,改《国语》做《左传》,攻击《公》、《谷》,贾逵、郑玄等竭力赞助。

晋后,伪古文经大行,《公》、《谷》被摈,把千年以来学 人的眼都蒙蔽了,不但诸位哩!若照卢仝和孙明复的主张,独抱遗经究终始,那么《春秋》简直是一种帐簿式的记事,没甚深意。

只为他们所抱的是古《鲁史》,并 没抱着孔子的遗经。

我们第一要晓得《春秋》要分文、事和义三样。

孔子明明自己说过,“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

孔子作《春秋》的目 的,不重在事和文,独重在义。

这个“义”在哪里?《公羊》说,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

汉人引用,廷议断狱。

《汉书》上常大书特书道:“《春秋》大一统 大居正,《春秋》之义,王者无外。

《春秋》之义,大夫无遂事。

《春秋》之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春秋》之义,不以父命辞王父命,不以家事辞王事。”

像 这样的,指不胜屈。

明明是传文,然都郑重地称为《春秋》。

可见所称的《春秋》,别有一书,不是现在共尊的《春秋》经文。

第二要晓得《春秋》的义,传在口说。

《汉书·艺文志》

说,《春秋》贬损大人,不可书见,口授弟子。

刘歆《移太常博士文》,也道信口说而背传记。

许慎亦称师师口口相传。

只因孔子改制所托,升平太平并陈,有非常怪论,故口授而不能写出,七十子传于后学。

直到汉时,全国诵讲,都是些口说罢了。

第三要晓得这些口说还分两种:

一种像汉世廷臣,断事折狱,动引《春秋》之义;奉为宪法遵行,那些都是成文宪法。

就是《公》、《谷》上所传,在孔门叫做大义,都属治据乱世的宪法。

不 过孔子是匹夫制宪,贬天子,刺诸侯,所以不能著于竹帛,只好借口说传授。

便是后来董仲舒、何休的陈口说,那些都是不成文宪法。

在孔门叫做微言,大概全属于 升平世、太平世的宪法。

那么这些不在《公》、《谷》所传的《春秋》义,附丽在什么地方呢?我考《公羊》曹世子来朝,《传》、《春秋》有讥父老子代从政者, 不知其在曹欤、在齐欤?这几句话,非常奇特,《传》上大书特书。

称做《春秋》的,明明不把现有一万八千文字的《春秋》当《春秋》。

确乎别有所传的《春 秋》,讥父老子代从政七字,今本经文所无。

而且今本经文,全是记事,无发义,体裁也不同。

这样看来,便可推知《春秋》真有口传别本,专发义的。

孟子所指其 义则丘窃取之。

《公羊》所说,制《春秋》之义,都是指此。

并可推知孔子虽明定此义,以为发之空言,不如托之行一事之博深切明。

故分缀各义,附入《春秋》史 文。

特笔削一下,做成符号。

然口传既久,渐有误乱。

故《公羊》先师,对于本条,已忘记附缀的史文。

该附在曹世子来朝条,还该在齐世子光会于相条,只好疑以 传疑了。

第四就要晓得《春秋》确有四本。

我从《公羊传》庄七年经文:“夜中星陨如雨。”

《公羊传》:

“《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君子修之曰:星陨如雨。”

《不修春秋》,就是《鲁春秋》。

君子修之,就是孔子笔削的《春秋》。

因此可以证知《不 修春秋》、《公羊》先师还亲见过他的本子,曾和笔削的《春秋》两两对校过。

凡《公羊》有名无名,或详或略,有日月,无日月,何以书,何以不书等等,都从 《不修春秋》上校对知道。

那么连笔削的《春秋》,成文的已有两本。

其他口说的《春秋》大义,《公》、《谷》所传的是一本。

口说的《春秋》微言,七十子直传 至董仲舒和何休,又是一本。

其实四本里面,口说的微言一本,最能表现《春秋》改制创教的精神。

请诸位把我今天提出的四要点,去详细研究一下,向来对于《春 秋》的疑点,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只要不被刘歆伪经所盅惑,不受伪古文学家的欺蒙,确信孔子《春秋》的真义,决不在一万八千余字的经文,并不在《公》、 《谷》两家的笔削大义,而反在董仲舒、何休所传的秘密口说。

这样一经了彻,不但素王因时立法的宪治重放光明,便是我辈通经致用的趋向也可以确立基础了。

当时唐先生演讲完了,台下听众倒也整齐严肃,一个都不敢叫嚣纷乱,挨次地退下堂去。

足见长兴学规的气象,或者有些仿佛杏坛。

胜佛还是初次见到这现代圣 人的面,见他身中,面白,无须。

圆圆的脸盘,两目炯炯有光,于盎然春气里,时时流露不可一世的精神。

在台上整刷了一下衣服,从容不迫地迈下台来。

早有徐 勉、麦化蒙两大弟子疾趋而进,在步踏旁报告胜佛的来谒,一面由徐勉递上卡片。

其实唐先生早在台上料知,一看卡片,立时显露惊喜的样子,抢步下台,直奔胜佛 座次。

胜佛起迎不迭,被唐常肃早紧拉住了手,哈哈大笑道:“多年神交,今天竟先辱临草堂,直是梦想不到。

刚才鄙人的胡言乱道,先生休要见笑。

反劳久待,抱 歉得很!”胜佛答道:“振聋发聩,开二千年久埋的宝藏。

素王法治,继统有人。

我辈系门墙外的人,得闻非常教义,该敬谢先生的宽容,何反道歉?”

常肃道: “上次超如寄来大作《仁学》初稿,拜读一过。

冶宗教、科学、哲学于一炉。

提出仁字为学术主脑,把以太来解释仁的体用变化,把代数来演绎仁的事象错综,对于 内学相宗各法门,尤能贯彻始终。

真是无坚不破,无微不发,中国自周、秦以后,思想独立的伟大作品,要算先生这一部是第一部书了。”

胜佛道:“这种萌芽时代 浅薄的思想,不足挂齿,请先生不要过誉。

我现在急欲告诉先生的,是我这次从北京来南,受着几个热心同志的委托,特来敦促先生早日出山。

希望先生本《春秋》 之义,不徒托之空言,该建诸事实。

还有许多预备组织事,要请先生指示主持哩!”常肃道:“我们要谈的话多着呢。

我们到里面内书室里去谈罢,而且那里已代先 生粗备了卧具。”

于是徐、麦二人就来招呼前导,唐常肃在后陪着,领到了一间很幽雅的小书室里,布置得异常精美安适,两人就在那里上天下地的纵谈起来,徐、 麦两高弟也出入轮替来照顾。

当夜不免要尽地主之义,替胜佛开宴洗尘。

席间,胜佛既尝到些响螺、干翅、蛇酒、蚝油南天的异味,又介绍见了常肃的胞弟常博,认 识了几个唐门有名弟子陈万春,欧矩甲、龙子织、罗伯约等。

从此往来酬酢,热闹了好几天。

有暇时,便研究学问,讨论讨论政治。

彼此都意气相投,脱略形迹。

胜 佛知道了常肃不但是个模圣范贤的儒生,还是个富机智善权变能屈能伸的政治家。

常肃也了解胜佛不是个缒幽凿险的空想人,倒是个任侠仗义的血性*男子。

不知不觉 在万木草堂里流连了二十多天。

看着已到了满城风雨的时季,胜佛提议和常肃同行。

后来决定过重九节后,胜佛先行,常肃随后就到北京。

到了重九,常肃又替胜佛饯行,痛饮了一一夜。

次日胜佛病酒,起得很晚,正在自己屋里料理行装,常肃面现惊异之色*走进来,喊道:“胜佛,你倒睡得安稳,外 面闹得翻天覆地了!”胜佛诧问道:“什么事?”

常肃道:“革命一党一今天起事,被谈钟灵预先得信,破获了!”胜佛注意地问道:“谁革命?怎么起得这么突然,破 坏得又这样容易呢?”

常肃道:“革命的自然是孙汶。

我只晓得香港来的保安轮船到埠时,被南海县李征庸率兵在码头搜截,捕获了丘四、朱贵全等四十余人。

又派 缉捕委员李家焯到双门底王家祠和咸虾栏张公馆两个农学会里,捉了许多一党一人,搜到了许多军器军衣铁釜等物。

现在外面还是缇骑四出,徐、麦两人正出去打听 哩!”胜佛心里着急,冲口地问道:“陈皓东被捉吗?”

常肃道:“不知道。

陈皓东是谁,你认得吗?”

胜佛道:“也是我才认识的。”

方才滔滔地把轮船上遇见 杨、陆两人的事,向常肃诉说。

徐勉外面回来道:“这回革命的事,几乎成功。

真是谈督的官运亨通,-阴-差陽错里倒被他糊里糊涂地扑灭了。

我有一个亲戚,也是一党一 里有关系的人,他说得很详细。

这次的首领,当然是孙汶。

其余重要人物,如杨云衢、郑良士、黄永襄、陆皓东、谢赞泰、尤烈、朱淇等,都在里面。

这回的布置很 周密,总分为两大任务:孙汶总管广州方面军事运动,杨云衢担任香港方面接应及财政上的调度。

军事上,由郑良士结合了许多一党一会和附近绿林,由程奎元运动了城 内防营和水师,集合起来,至少有三四千人。

接应上,云衢购定小火轮两艘,用木桶装载短一槍一,充作士敏土瞒报税关。

在省河南北,分设小机关数十处,以备临时呼 应集合。

先由朱淇撰讨满檄文,何启律师和英人邓勤起草对外宣言,约期重九日发难,等轮船到埠时,用刀劈开木桶,取出军械,首向城内重要衙署进攻。

同时埋伏 水上和附城各处的会一党一,分为北口顺德、香山、潮州、惠州大队,分路响应。

更令陈清率领炸弹队在各要区施放,以壮声势。

预定以红带为号,口号是“除暴安良” 四字。

哪里晓得这样严密的设备,偏偏被自己的一党一员走漏了消息。

那天便是初八日,孙汶在一家绅士人家赴宴,忽见他的身旁有好几个兵勇轮流来往,情知不妙,反 装得没事人一般,笑对座客道:“这些人,是来逮捕我的吗?”

依然高谈阔论,旁若无人。

等到饭罢回寓,兵勇们只见他进去,没有见他出来。

那时杨云衢在港,又 因布置不及,延期了两天。

恰恰傍予了官厅一个预备的机会,立即调到驻长洲的营勇一千五百人做防卫。

海关上也截住了一党一军私运的军械。

今早由南海县在埠头搜捕 了丘四等一干一党一人,其余一哄而散。

又起得七箱洋一槍一。

原报告人李家焯在双门底农会里捉住了一党一人陆皓东、程耀臣等五人。”

胜佛顿足道:“陆皓东真被捕了,可 惜!可惜!到底是那个一党一员走漏的消息呢?陆皓东捉到后,如何处置呢?”

徐勉道:“哪个走漏消息,至今还没明白。

不过据原报告委员李家焯说,是一党一员自首 的。”

胜佛拍案道:“这种卖友一党一员,可杀!可杀!”言犹未了,麦化蒙从外跳了进来,怒吽吽地道:“陈皓东、丘四、朱贵全已在校场斩首了,程奎元在营务处把 军棍打死了。

陈皓东的供辞非常慷慨动人,临刑时神气也从容得很。

这种人真是可敬!又谁知害他的就是自己一党一友朱淇,首告一党一中秘密,这种人真是可恨!”胜佛听 到这里,又愤又痛,发狂似地直往外奔。

常肃追上去,嘴里喊着:“胜佛,你做什么?”

正是:

直向光明无反趾,推翻笔削逞雄心。

胜佛奔出,是何用意,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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