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甲辰,济南多火灾,四月杪,南门内西横街又火,自东而西,《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八 姑妄听之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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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姑妄听之四(5)

乾隆甲辰,济南多火灾,四月杪,南门内西横街又火,自东而西,巷狭风猛,夹路皆烈焰。

有张某者,草屋三楹在路北,火未及时,原可挈妻孥出,以有母柩,筹所以移避,既势不可出夫妇与子女四人抱棺悲号,誓以身殉。

时抚标参将,方督军扑救,隐隐闻哭声,令标升后巷屋寻声,至所居,垂绠使缒出。

张夫妇并呼曰:母柩在此,安可弃也。

其子女亦呼曰:父母殉父母,我不当殉父母乎?亦不肯上。

俄火及,标军越屋避去,仅以身免。

以为阖门并煨烬,遥望太息而已。

乃火熄,巡视其屋,岿然独存,盖回飚忽作,火转而北,绕其屋后,焚邻居一质库,始复西也。

非鬼神呵护,何以能然。

此事在癸丑七月,德州山长张君庆源录以寄余,与余滦一陽一消夏录载孀妇事相类,而夫妇子女,齐心同愿,则尤难之难。

夫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况六人乎?庶女一呼,雷霆下击,况六人并纯孝乎?一精一诚之至,哀感三灵,虽有命数,亦不能不为之挽回。

人定胜天,此亦其一。

事虽异闻,即谓之常理可也。

余于张君不相识,而张君间关邮致,务使有传,则张君之志趣可知矣。

因为点定字句,录之此编。

吕太常含晖言,京师有一民家停柩遇火,无路可出,亦无人肯助舁,乃阖家男妇,锹镢刀铲,合手于室内掘一坎置棺于中,上覆以土,坎甫掩而火及,屋虽被焚,棺在坎中竟无恙,火性炎上故也。

此亦应变之急智,因张孝子事附录之。

一交一 河泊镇有王某,善技击,所谓王飞踖者是也--踖俗作腿,相沿已久,然非正字也。

一夕,偶过墟墓间,见十余小儿当路戏,约皆四五岁,叱使避如不闻,怒掴其一,群儿共噪詈,王愈怒,蹴以足,群儿坌涌,各持砖瓦击其髁,捷若猿猱,执之不得,拒左则右来,御前则后至,盘旋撑拄,竟以颠陨,头目亦被伤,屡起屡仆,至于夜半,竟无气以动。

次日家人觅之归,两足青紫,卧半月乃能起。

小儿盖狐也,以王之力,平时敌数十壮夫,尚挥霍自如,而遇此小魅,乃一败涂地。

淮南子引尧诫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人莫踬于山,而踬于垤。

左传曰:蜂虿有毒,信夫。

郭彤纶言,阜城有人外出,数载无音问,一日仓皇夜归,曰:我流落无藉,误落群盗中,所劫杀非一,今事败,幸跳身免,然闻他被执者,已供我姓名居址,计已飞檄拘眷属,汝曹宜自为计,俱死无益也。

挥泪竟去,更无一言,阖家震骇,一夜 星散,尽所居竟废为墟,人亦不明其故也。

越数载,此人至其故宅,访父母妻子,移居何处,邻人告以久逃匿,亦茫然不测所由。

稍稍踪迹,知其妻在彤纶家佣作,叩门寻访,乃知其故。

然在外实无为盗事,后亦实无夜归事。

彤纶为稽官牍,亦并无缉捕事,久而忆耕作八沟时,汉右北平之故地也,筑室山冈,冈后有狐,时或窃物,又或夜中嗥叫搅人睡,乃聚徒砈破其穴,熏之以烟,狐乃尽去,疑或其为魅以报欤。

一奴一子史锦文,尝往沦州延医,暑月未携眠被,乘一马而行,至张家沟西,瘨忽作,乃系马于树,倚树小憩,渐懵腾睡去。

梦至一处,草屋数楹,一翁一妪坐门外,见锦文邀坐,问姓名,自言姓李行六,曾在崔庄住两载,与其父史成德有一交一 。

锦文幼时亦相见,今如是长成耶?感念存殁,意颇凄怆。

妪又问五魁无恙否--五魁史锦彩之乳名,三黑尚相随否--三黑,李姓,锦文异父弟,随继母同来者也。

亦颇周至,翁因言今年水潦,由某路至某处水虽深,然沙底不陷,由某路至某处水虽浅,然皆红土胶泥,粘马足难行。

雨且至,日已过午,尔宜速往,不留汝坐矣。

霍然而醒,遥见四五丈外,有一孤冢,意即李六所葬欤?如所指路,晚至常家砖河,果遇雨,归告其继母。

继母曰:是尝在崔庄卖瓜果,与尔父日游醉乡者也。

殂谢黄泉,尚惓故人之子,亦小人之有意识者矣。

一奴一子傅显喜读书,颇知文义,亦稍知医药,性情迂缓,望之如偃蹇老儒。

一日,雅步行市上,逢人辄问见魏三兄否--一奴一子魏藻行三也,或指所在,复雅步以往。

比相见,喘息良久,魏问相见何意?曰:适在苦水井前,遇见三嫂在树下作针黹,倦而假寝,小儿嬉戏井旁,相距三五尺耳。

似乎可虑,男女有别,不便呼三嫂使醒,故走觅兄。

魏大骇,奔往,则妇已俯井哭子矣。

夫僮仆读书,可云佳事,然读书以明理,明理以致用也。

食而不化至昏愦僻谬,贻害无穷,亦何贵此儒者哉。

武强一大姓,夜有劫盗,群起捕逐,盗逸去,众合力穷追,盗奔其祖茔松柏中,林深月黑,人不敢入,盗亦不敢出,相持之际,树内旋飚四起,砂砾乱飞,人皆眯目不相见,盗乘间突围得脱。

众相诧异,先灵何反助盗耶?主人夜梦其祖曰:盗劫财不能不捕,官捕得而伏法,盗亦不能怨主人,若未得财可勿追也,追而及盗,还斗伤人,所失不大乎?即众力足殪盗,盗殪则必告官,官或不谅,坐以擅杀,所失不更大乎?且我众乌合,盗皆死一党一 ,盗可夜夜伺我,我不能夜夜备盗也,一与为仇,隐忧方大,可不深长思乎?旋风我所为解此结也,尔又何尤焉。

主人醒而喟然曰:吾乃知老成远虑,胜少年盛气多矣。

沧州城守尉永公宁,与舅氏张公梦征友善,余幼在外家,闻其告舅氏一事曰:某前锋有女曰平姐,年十八九,未许人。

一日,门外买脂粉,有少年挑之,怒詈而入。

父母出视,路无是人,邻里亦未见是人也。

夜扃户寝,少年乃出于灯下,知为魅,亦不惊呼,亦不与语,操利剪伪睡以俟之。

少年不敢近,惟立于床 下,诱说百端,平姐如不见闻。

少年倏去,越片时复来,握金珠簪珥数十事,值约千金,陈于床 上,平姐仍如不见闻。

少年又去,而其物则未收,至天欲曙,少年突出曰:吾伺尔彻夜,尔竟未一取视也,至人不可以利动,意所不可,鬼神不能争,况我曹乎?吾误会尔私祝一言,妄谓托词于父母,故有是举,尔勿嗔也。

敛其物自去。

盖女家素贫,母又老且病,父所支饷不足赡,曾私祝佛前,愿早得一婿养父母,为魁所窃闻也,然则一语之出,一念之萌,暧一昧 中俱有伺察矣。

耳目之前,可涂饰假借乎?

瑶泾有好博者,贫至无甑,夫妇寒夜相对泣,悔不可追。

夫言此时但有钱三五千,即可挑贩给朝夕,虽死不入囊家矣。

顾安所从得乎?忽闻扣窗语曰:尔果悔,是亦易得,即多于是亦易得,但恐故智复萌耳。

以为同院尊长悯恻相周,遂饮泣设誓,词甚坚苦,随开门出视,月明如昼,寂无一人,惘惘莫测其所以。

次夕,又闻扣窗曰:钱已尽返,可自取。

秉火起视,则数百千钱,累累然皆在屋内,计与所负适相当。

夫妇狂喜,以为梦寐,彼此掐腕皆觉痛,知灼然是真--俗传梦中自疑是梦者,但自掐腕觉痛者是真,不痛者是梦也。

以为鬼神佑助,市牲醴祭谢,途遇旧博徒,曰:尔术进耶?运转耶?何数年所负,昨一日尽复也。

罔知所对,唯诺而已。

归甫设祭,闻檐上语曰:尔勿妄祭,致招邪鬼,昨代博者是我也。

我居附近尔父墓,以尔父愤尔游荡,夜夜悲啸,我不忍闻,故幻尔形往囊家取钱归。

尔父寄语,事可一不可再也。

语讫遂寂,此人亦自此改行,一温一 饱以终。

呜呼,不肖之子,自以为惟所欲为矣。

其亦念黄泉之下,有夜夜悲啸者乎?

李秀升言,山西有富室,老惟一子,子病瘵,子妇亦病瘵,势皆不救,父母甚忧之,子妇先卒,其父乃趣为子纳妾。

其母骇曰:是病至此,不速之死乎?其父曰:吾固知其必不起,然未生是子以前,吾尝祈嗣于灵隐,梦大士言汝本无后,以捐金助赈活千人,特予一孙送汝老,不趁其未死,早为纳妾,孙自何来乎?促成其事,不三四月而子卒,遗腹果生一子,竟延其祀。

山谷诗曰:能与贫人共年谷,必有明月生蚌胎,信不诬矣。

宝坻王泗和,余姻家也。

尝示余书艾孝子事一篇,曰:艾子诚,宁河之艾邻村人,父文仲,以木工自给,偶与人斗,击之踣,误以为死,惧而逃。

虽其妻莫知所往,第仿佛传闻,似出山海关尔。

是时妻方娠越两月,始生子诚,文仲不知已有子。

子诚幼鞠于母,亦不知有父也。

迨稍有知,乃问母父所在,母泣语以故,子诚自是惘惘如有失,恒絮问其父之年齿状貌,及先世之名字,姻娅之姓氏里居。

亦莫测其意,姑一一告之,比长,或欲妻以女,子诚固辞曰:乌有其父流离,而其子安处室家者,始知其有志于寻父,徒以孀母在堂,不欲远离耳。

然文仲久无音耗,子诚又生未出里闾,天地茫茫,何从踪迹?皆未信其果能往,子诚亦未尝议及斯事,惟力作以养母,越二十年母以疾卒。

营葬毕,遂治装裹粮赴辽东,有沮以存亡难定者,子诚泣然曰:苟相遇,生则共返,殁则负骨归,苟不相遇,宁老死道路间,不生还矣。

众挥涕而送之。

子诚出关后,念父避罪亡命,必潜踪于僻地,凡深山穷谷,险阻幽隐之处,无不物色,久而资斧既竭,行乞以糊口,凡二十载,终无悔心。

一日,于马家城山中遇老父,哀其穷饿,呼与语,询得其故,为之感泣,引至家,款以酒食。

俄有梓人携具入,计其年与父相等,子诚心动,谛审其貌,与母所说略相似,因牵裙泣涕,具述其父出亡年月,且缕述家世及戚一党一 ,冀其或是。

是人且骇且悲,似欲相认,而自疑在家未有子,子诚具陈始末,乃噭然相持哭。

盖文仲辗转逃避,乃至是地,已阅四十余年,又变姓名为王友义,故寻访无迹,至是始偶相遇也。

老父感其孝,为谋归计,而文仲流落久,多逋负滞不能行。

子诚乃踉跄奔还,质田宅,贷亲一党一 ,得百金再往,竟奉以归。

归七年以寿终。

子诚得父之后,始娶妻,今有四子,皆勤俭能治生。

昔文安王原寻亲万里之外,子孙至今为望族,子诚事与相似,天殆将昌其家乎?子诚佃种余田,所居距余别业仅二里,余重其为人,因就问其详,而书其大略如右。

俾学士大夫,知陇亩间有是人也。

时癸丑重一陽一后二日。

案子诚求父多年,无心忽遇,与宋朱寿昌寻母事同,皆若有神助,非人力所能为。

然一精一诚之至,故哀感幽明,虽谓之人力亦可也。

引据古义,宜征经典,其余杂说参酌而已,不能一一执为定论也。

汉书五行志以一产三男列于人疴,其说以为母气盛也,故谓之咎征。

然成周八士四乳,而生圣人,不以为妖异,抑又何欤?夫天地氤氲,万物化醇,非地之自能生也;男女瞭一精一,万物化生,非女之自能生也。

使三男不夫而孕,谓之人疴可矣,既为有父之子,则父气亦盛可知,何独以为一陰一盛一陽一衰乎?循是以推,则嘉禾专车,异亩同颖,见于书序者,亦将谓地气太盛乎?大抵洪范五行,说多穿凿,而此条之难通为尤甚。

不得以源出伏胜,遂以传为经。

国家典制,凡一产三男,皆予赏赍,一扫曲学之陋说,真千古定议矣。

余修续文献通考,于祥异考中,变马氏之例,削去此门,遵功令也。

癸丑七月草此书成,适议曹以题赏一产三男本稿请署,偶与论此,因附记于书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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