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风词话
●卷一
○ 词非诗余
沈约《宋书》曰:“吴歌杂曲,始皆徒歌。
既而被之弦管。
又有因弦管金石作歌以被之。”
按前一法即虞廷依永之遗,后一法当起于周末宋玉《对楚王问》。
首言客有歌于郢中者,下云其为《阳阿》、《薤露》,其为《阳春》、《白雪》,皆曲名。
是先有曲而后有歌也。
填词家自度曲,率意为长短句,而后协之以律,此前一法也。
前人本有此调,后人按腔填词,此后一法也。
沿流溯源,与休文之说相应。
歌曲之作,若枝叶始敷。
乃至于词,则芳华益茂。
词之为道,智者之事。
酌剂乎阴阳,陶写乎性情。
自有元音,上通雅乐。
别黑白而定一尊,亘古今而不敝矣。
唐宋以还,大雅鸿达,笃好而专精之,谓之词学。
独造之诣,非有所附丽,若为骈枝也。
曲士以诗余名词,岂通论哉。
○词非诗之剩义
诗余之“余”,作赢余之“余”解。
唐人朝成一诗,夕付管弦,往往声希节促,则加入和声。
凡和声皆以实字填之,遂成为词。
词之情文节奏,并皆有余于诗,故曰“诗余”。
世俗之说,若以词为诗之剩义,则误解此余字矣。
○作词有三要
作词有三要,曰重、拙、大。
南渡诸贤不可及处在是。
○词重在气格
重者,沉着之谓。
在气格,不在字句。
○宋清人拙处不可及
半塘云:“宋人拙处不可及,国初诸老拙处亦不可及。”
○词外求词
词中求词,不如词外求词。
词外求词之道,一曰多读书,二曰谨避俗。
俗者,词之贼也。
○无词境即无词心
填词要天资,要学力。
平日之阅历,目前之境界,亦与有关系。
无词境,即无词心。
矫揉而缰为之,非合作也。
境之穷达,天也,无可如何者也。
雅俗,人也,可择而处者也。
○词忌刻意为曲折
词笔固不宜直率,尤切忌刻意为曲折。
以曲折药直率,即已落下乘。
昔贤朴厚醇至之作,由性情学养中出,何至蹈直率之失。
若错认真率为直率,则尤大不可耳。
○词忌有字处为曲折
词能直,固大佳。
顾所谓直,诚至不易。
不能直,分也。
当于无字处为曲折,切忌有字处为曲折。
○词中转折宜圆
词中转折宜圆。
笔圆,下乘也。
意圆,中乘也。
神圆,上乘也。
○词不嫌方
词不嫌方。
能圆,见学力。
能方,见天分。
但须一落笔圆,通首皆圆。
一落笔方,通首皆方。
圆中不见方,易。
方中不见圆,难。
○词不宜过经意
词过经意,其蔽也斧琢。
过不经意,其蔽也褦襶。
不经意而经意,易。
经意而不经意,难。
○词宜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恰够消息。
毋不及,毋太过。”
半塘老人论词之言也。
○词不宜琢率
词太做,嫌琢。
太不做,嫌率。
欲求恰如分际,此中消息,正复难言。
但看梦窗何尝琢,稼轩何尝率,可以悟矣。
○真字是词骨
真字是词骨。
情真、景真,所作为佳,且易脱稿。
○词宜不纤
词人愁而愈工。
真正作手,不愁亦工,不俗故也。
不俗之道,第一不纤。
○词忌一矜字
作词最忌一“矜”字。
矜之在迹者,吾庶几免矣。
其在神者,容犹在所难免。
兹事未遽自足也。
○作词浅亦非疵
凡人学词,功候有浅深,即浅亦非疵,功力未到而已。
不安于浅而致饰焉,不恤颦眉、龋齿,楚楚作态,乃是大疵,最宜切忌。
○填词须先求凝重
填词先求凝重。
凝重中有神韵,去成就不远矣。
所谓神韵,即事外远致也。
即神韵未佳而过存之,其足为疵病者亦仅,盖气格较胜矣。
若从轻倩入手,至于有神韵,亦自成就,特降于出自凝重者一格。
若并无神韵而过存之,则不为疵病者亦仅矣。
或中年以后,读书多,学力日进,所作渐近凝重,犹不免时露轻倩本色,则凡轻倩处,即是伤格处,即为疵病矣。
天分聪明人最宜学凝重一路,却最易趋轻倩一路。
苦于不自知,又无师友指导之耳。
○学词须按程序
词学程序,先求妥帖、停匀,再求和雅、深[此深字只是不浅之谓。
]秀,乃至精稳、沉着。
精稳则能品矣。
沉着更进于能品矣。
精稳之稳,与妥帖迥乎不同。
沈着尤难于精稳。
平昔求词词外,于性情得所养,于书卷观其通。
优而游之,餍而饫之,积而流焉。
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掷地作金石声矣。
情真理足,笔力能包举之。
纯任自然,不假锤炼,则沉着二字之诠释也。
○作词要意不晦语不琢
初学作词,只能道第一义,后渐深入。
意不晦,语不琢,始称合作。
至不求深而自深,信手拈来,令人神味俱厚。
椝橅两宋,庶乎近焉。
○不可作寒酸语
寒酸语不可作,即愁苦之音,亦以华贵书之。
饮水词人所以为重光后身也。
○选句要自然
填词之难,造句要自然,又要未经前人说过。
自唐五代已还,名作如林,那有天然好语,留待我辈驱遣必欲得之,其道有二。
曰性灵流露,曰书卷酝酿。
性灵关天分,书卷关学力。
学力果充,虽天分少逊,必有资深逢源之一日。
书卷不负人也。
中年以后天分便不可恃。
苟无学力,日见其衰退而已。
江淹才尽,岂真梦中人索还囊锦耶。
○词不能谐俗
读前人雅词数百阕,令充积吾胸臆,先入而为主。
吾性情为词所陶冶,与无情世事,日背道而驰。
其蔽也,不能谐俗,与物忤。
自知受病之源,不能改也。
○读词之法
读词之法,取前人名句意境绝佳者,将此意境缔构于吾想望中。
然后澄思渺虑,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之。
吾性灵与相浃而俱化,乃真实为吾有而外物不能夺。
三十年前,以此法为日课,养成不入时之性情,不遑恤也。
○述所历词境
人静帘垂。
灯昏香直。
窗外芙蓉残叶飒飒作秋声,与砌虫相和答。
据梧暝坐,湛怀息机。
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
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
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枨触于万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唯有小窗虚幌、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
此词境也。
三十年前,或月一至焉。
今不可复得矣。
○以吾言写吾心
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
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
而能以吾言写吾心,即吾词也。
此万不得已者,由吾心酝酿而出,即吾词之真也,非可强为,亦无庸强求。
视吾心之酝酿何如耳。
吾心为主。
吾心为主,而书卷其辅也。
书卷多,吾言尤易出耳。
○词有不尽之妙
吾苍茫独立于寂寞无人之区,忽有匪夷所思之一念,自沉冥杳霭中来,吾于是乎有词,洎吾词成,则于顷者之一念若相属若不相属也。
而此一念,方绵邈引演于吾词之外,而吾词不能殚陈,斯为不尽之妙。
非有意为是不尽,如书家所云无垂不缩,无往不复也。
○词之风度
问:填词如何乃有风度。
答:由养出,非由学出。
问:如何乃为有养。
答:自善葆吾本有之清气始。
问:清气如何善葆。
答:花中疏梅、文杏。
亦复托根尘世,甚且断井、颓垣,乃至摧残为红雨,犹香。
○作词成就不易
作词至于成就,良非易言。
即成就之中,亦犹有辨。
其或绝少襟抱,无当高格,而又自满足,不善变。
不知门径之非,何论堂奥。
然而从事于斯,历年多,功候到,成就其所成就,不得谓非专家。
凡成就者,非必较优于未成就者。
若纳兰容若,未成就者也,年龄限之矣。
若厉太鸿,何止成就而已,且浙派之先河矣。
○词无庸勾勒
吾词中之意,唯恐人不知,于是乎勾勒。
夫其人必待吾勾勒而后能知吾词之意,即亦何妨任其不知矣。
曩余词成,于每句下注所用典。
半塘辄曰:“无庸。”
余曰:“奈人不知何。”
半塘曰:“傥注矣,而人仍不知,又将奈何。
矧填词固以可解不可解,所谓烟水迷离之致,为无上乘耶。”
○作词须知暗字诀
作词须知“暗”字诀。
凡暗转、暗接、暗提、暗顿,必须有大气真力,斡运其间,非时流小惠之笔能胜任也。
骈体文亦有暗转法,稍可通于词。
○名手作词
名手作词,题中应有之义,不妨三数语说尽。
自余悉以发抒襟抱,所寄托往往委曲而难明。
长言之不足,至乃零乱拉杂,胡天胡帝。
其言中之意,读者不能知,作者亦不蕲其知。
以谓流于跌宕怪神、怨怼激发,而不可以为训,则亦左徒之“骚”“些”云尔。
夫使其所作,大都众所共知,无甚关系之言,宁非浪费楮墨耶。
○词宜守律
畏守律之难,辄自放于律外,或托前人不专家,未尽善之作以自解,此词家大病也。
守律诚至苦,然亦有至乐之一境。
常有一词作成,自己亦既惬心,似乎不必再改。
唯据律细勘,仅有某某数字,于四声未合,即姑置而过存之,亦孰为责备求全者。
乃精益求精,不肯放松一字,循声以求,忽然得至隽之字。
或因一字改一句,因此句改彼句,忽然得绝警之句。
此时曼声微吟,拍案而起,其乐何如。
虽剥珉出璞,选薏得珠,不逮也。
彼穷于一字者,皆苟完苟美之一念误之耳。
○上去声不可忽
上去声字,近人往往误读。
如“动静”之“静”,上声,误读去声。
“暝色”之“暝”,去声,误读上声。
作词既守四声,则于宋人用“静”字者用上声,用“暝”字者用去声,斯为不误矣。
顾审之声调,或反蹈聱牙盭喉之失。
意者宋人亦误读误用耶。
遇此等处,唯有检本人它词及它人词证之,庶几决定所从。
特非精研宫律者之作,不足为据耳。
○上可代入
宋人名作,于字之应用入声者,间用上声,用去声者绝少。
检梦窗词知之。
○入声字适用
入声字于填词最为适用。
付之歌喉,上去不可通作,唯入声可融入上去声。
凡句中去声字能遵用去声固佳,若误用上声,不如用入声之为得也。
上声字亦然。
入声字用得好,尤觉峭劲娟隽。
○初学宜联句和韵
初学作词,最宜联句、和韵。
始作,取办而已,毋存藏拙嗜胜之见。
久之,灵源日浚,机括日熟,名章俊语纷交,衡有进益于不自觉者矣。
手生重理旧弹者亦然。
离群索居,日对古人,研精覃思,宁无心得;未若取径乎此之捷而适也。
○学词须先读词
学填词,先学读词。
抑扬顿挫,心领神会。
日久,胸次郁勃,信手拈来,自然丰神谐鬯矣。
○词意忌复
词贵意多。
一句之中,意亦忌复。
如七字一句,上四是形容月,下三勿再说月。
或另作推宕,或旁面衬托,或转进一层,皆可。
若带写它景,仅免犯复,尤为易易。
○改词之法
佳词作成,便不可改。
但可改便是未佳。
改词之法,如一句之中有两字未协,试改两字,仍不惬意,便须换意,通改全句。
牵连上下,常有改至四五句者。
不可守住元来句意,愈改愈滞也。
○改词须知挪移法
改词须知挪移法。
常有一两句语意未协,或嫌浅率,试将上下互易,便有韵致。
或两意缩成一意,再添一意,更显厚。
此等倚声浅诀,若名手意笔兼到,愈平易,愈浑成,无庸临时掉弄也。
○词中对偶
词中对偶,实字不求甚工。
草木可对禽蛩也,服用可对饮馔也。
实勿对虚,生勿对熟,平举字勿对侧串字。
深深浅浓淡,大小重轻之间,务要侔色揣称。
昔贤未有不如是精整也。
○起处不宜泛写景
近人作词,起处多用景语虚引,往往第二韵方约略到题,此非法也。
起处不宜泛写景,宜实不宜虚,便当笼罩全阕,它题便挪移不得。
唐李程作《日五色赋》,首云:“德动天鉴,祥开日华。”
虽篇幅较长于词,亦以二句櫽括之,尤有弁冕端凝气象。
此旨可通于词矣。
○作词要句中有意
作词不拘说何物事,但能句中有意即佳。
意必己出,出之太易或太难,皆非妙造。
难易之中,消息存焉矣。
唯易之一境,由于情景真,书卷足,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者,不在此例。
○词须选韵
作咏物咏事词,须先选韵。
选韵未审,虽有绝佳之意,恰合之典,欲用而不能。
用其不必用,不甚合者以就韵,乃至涉尖新,近牵强,损风格,其弊与强和人韵者同。
○虚字叶韵最难
词用虚字叶韵最难。
稍欠斟酌,非近滑,即近佻。
忆二十岁时作《绮罗香》,过折云:“东风吹尽柳绵矣。”
端木子畴前辈[采]见之,甚不谓然,申诫至再。
余词至今不复敢叶虚字。
又如“赚”字“偷”字之类,亦宜慎用,并易涉纤。
“儿”字尤难用之至。
(如船儿、叶儿、风儿、月儿云云。
]此字天然近俚,用之得,如闺人口吻,即亦何当风格。
乃至邨夫子口吻,不尤不可向迩耶。
若于此等难用之字,笔健能扶之使竖,意精能炼之使稳,庶极专家能事矣。
斯境未易臻,仍以不用为是。
○宋词宜多读多看
两宋人词宜多读、多看,潜心体会。
某家某某等处,或当学,或不当学,默识吾心目中。
尤必印证于良师友,庶收取精用闳之益。
洎乎功力既深,渐近成就,自视所作于宋词近谁氏,取其全帙研贯而折衷之,如临镜然。
一肌一容、宜淡宜浓,一经侔色揣称,灼然于彼之所长、吾之所短安在,因而知变化之所当亟。
善变化者,非必墨守一家之言。
思游乎其中,精骛乎其外,得其助而不为所囿,斯为得之。
当其致力之初,门径诚不可误。
然必择定一家,奉为金科玉律,亦步亦趋,不敢稍有逾越。
填词智者之事,而顾认筌执象若是乎?吾有吾之性情,吾有吾之襟抱,与夫聪明才力。
欲得人之似,先失己之真,得其似矣,即已落斯人后,吾词格不稍降乎。
并世操觚之士,辄询余以倚声初步何者当学,此余无词以对者也。
○勿学辛吴
情性少,勿学稼轩。
非绝顶聪明,勿学梦窗。
○不必学唐五代词
唐五代词并不易学,五代词尤不必学,何也。
五代词人丁运会,迁流至极,燕酣成风,藻丽相尚。
其所为词,即能沉至,祇在词中。
艳而有骨,祇是艳骨。
学之能造其域,未为斯道增重。
矧徒得其似乎。
其铮铮佼佼者,如李重光之性灵,韦端己之风度,冯正中之堂庑,岂操觚之士能方其万一?自余风云月露之作,本自华而不实。
吾复皮相求之,则嬴秦氏所云甚无谓矣。
晚近某词派,其地与时,并距常州派近。
为之倡者,揭橥《花间》,自附高格,涂饰金粉,绝无内心。
与评文家所云“浮烟涨墨”曷以异。
虽无本之文,不足以自行。
历年垂百,衍派未广,一编之传,亦足贻误初学。
尝求其故,盖天事绌、性情少者所为,曷如不为之为愈也。
○北宋人手高眼低
余尝谓北宋人手高眼低。
其自为词诚琼(去玉)乎弗可及。
其于它人词,凡所盛称,率非其至者。
直是口惠,不甚爱惜云尔。
后人习闻其说,奉为金科玉律,绝无独具只眼,得其真正佳胜者。
流弊所极,不特埋没昔贤精谊,抑且贻误后人师法。
北宋词人声华藉甚者,十九钜公大僚。
钜公大僚之所赏识,至不足恃,词其小焉者。
○词用诗句曲用词事
两宋人填词,往往用唐人诗句。
金元人制曲,往往用宋人词句。
尤多排演词事为曲。
关汉卿、王实甫《西厢记》出于赵德麟《商调蝶恋花》,其尤箸者。
检《曲录》杂剧部,有《陶秀实醉写风光好》、《晏叔原风月鹧鸪天》、《张于湖误宿女贞观》、《蔡萧闲醉写石州慢》、《萧淑兰情寄菩萨蛮》,皆词事也。
就一剧一事而审谛之,填词者之用笔用字何若?制曲者又何若?曲由词出,其渊源在是。
曲与词分,其径涂亦在是。
曲与词体格迥殊、而能得其并皆佳妙之故,则于用笔用字之法,思过半矣。
○词与曲作法不同
曲有煞尾,有度尾。
煞尾如战马收缰,度尾如水穷云起。
[见董解元《西厢记》眉评。
]煞尾犹词之歇拍也。
度尾犹词之过折也。
如水穷云起,带起下意也。
填词则不然,过拍祇须结束上段,笔宜沉着。
换头另意另起,笔宜挺劲。
稍涉曲法,即嫌伤格。
此词与曲之不同也。
○明以后词纤庸少骨
明以后词,纤庸少骨。
二三作者,亦间有精到处。
但初学抉择未精,切忌看之。
一中其病,便不可医也。
东坡、稼轩,其秀在骨,其厚在神。
初学看之,但得其麤率而已。
其实二公不经意处,是真率,非麤率也。
余至今未敢学苏、辛也。
○求词词外
《织余琐述》云:“蕙风尝读梁元帝《荡妇思秋赋》,至‘登楼一望,唯见远树含烟。
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
呼娱而诏之曰:‘此至佳之词境也。
看似平淡无奇,却情深而意真。
求词词外,当于此等处得之。
’”
○宋人杂用元寒删先四韵
又云:“元白朴《天籁集》满庭芳小序:‘屡欲作茶词,未暇也。
近选宋名公乐府,黄、贺、陈三集中,凡载《满庭芳》四首,大概相类,互有得失。
复杂用元、寒、删、先韵,而语意苦不伦’云云。
近人词此四韵多通叶,昔贤不谓然也。
夫词虽慢调,韵不逾十。
即如寒、删两韵,本韵之字即独用不患不敷,矧已通叶,何必再阑入元、先部乎。
其为取便,亦已甚矣。”
○词不可概人
晏同叔赋性刚峻,而词语特婉丽。
蒋竹山词极秾丽,其人则抱节终身。
何文缜少时会饮贵戚家,侍儿惠柔,慕公丰标,解帕为赠,约牡丹时再集。
何赋《虞美人》词有“重来约在牡丹时,只恐花枝相妒,故开迟”之句,后为靖康中尽节名臣。
○国朝彭羡门孙遹《延露词》,吐属香艳,多涉闺襜。
与夫人伉俪綦笃,生平无姬侍。
词固不可概人也。
○校词纷心
余癖词垂五十年,唯校词绝少。
窃尝谓昔人填词,大都陶写性情,流连光景之作。
行间句里,一二字之不同,安在执是为得失。
乃若词以人重,则意内为先,言外为后,尤毋庸以小疵累大醇。
士生今日,载籍极博。
经史古子,体大用闳,有志校勘之学,何如择其尤要,致力一二。
词吾所好,多读多作可耳。
校律犹无容心,矧校字乎。
开兹缥帙,铅椠随之。
昔人有校雠之说,而词以和雅温文为主旨。
心目中有雠之见存,虽甚佳胜,非吾意所专注。
彼昔贤曷能诏余而牖之。
则亦终于无所得而已。
曩锡山侯氏刻《十名家词》,顾梁汾为之序,有云:“读书而必欲避讹与混之失,即披阅吟讽,且不能以终卷,又安望其畅然拔去抑塞,任为流通也。”
斯语浅明,可资印证。
盖心为校役,订疑思误,丁一确二之不暇,恐读词之乐不可得,即作词之机亦滞矣。
如云校毕更读,则扫叶之喻,校之不已,终亦纷其心而弗克相入也。
○历代诗余依调胪列
《御选历代诗余》,每调胪列如干首。
每填一调,就诸家名作参互比勘。
一声一字、务求合乎古人。
毋托一二不合者以自恕。
则不特声韵无误,即宫律之微,亦可由此研入。
○玉梅玲珑四犯有寄托
《玉梅后词》[玲珑四犯]云:“衰桃不是相思血,断红泣、垂杨金缕。”
自注:“桃花泣柳,柳固漠然,而桃花不悔也。”
斯旨可以语大。
所谓尽其在我而已。
千古忠臣孝子,何尝求谅于君父哉。
○词林正韵最为善本
吴县戈顺卿(载)《翠微花馆词》,褎然钜帙,以备调守律为主旨,似乎工拙所弗计也。
惟所辑《词林正韵》,则最为善本。
曩王氏四印斋依戈氏自刻本,刻坿《所刻词》后。
倚声家圭臬奉之。
顺卿夫人金婉,字玉卿,有《宜春舫诗词》。
《为外录词林正韵毕书后》云:“罗襦甲帐愧非仙。
写韵何妨手一编。
从此词林增善本。
四声堪证宋名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