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
卷五十九
列传第二十九
汝南文成王亮(子粹矩子祐羕宗熙)楚隐王玮赵王伦王冏(郑方)长沙王乂成都王颖河间王颙东海孝献王越
自古帝王之临天下也,皆欲广树蕃屏,崇固维城。
唐、虞以前,宪章盖阙,夏、殷以后,遗迹可知。
然而玉帛会于涂山,虽云万国,至于分疆胙土,犹或未详。
泊乎周室,粲焉可观,封建亲贤,并为列国。
当其兴也,周、召赞其升平;及其衰也,桓、文辅其危乱。
故得卜世之祚克昌,卜年之基惟永。
逮王赧即世,天禄已终,虚位无主,三十余载。
爰及暴秦,并吞天下,戒衰周之削弱,忽帝业之远图,谓王室之陵迟,由诸候之强大。
于是罢侯置守,独尊诸己,至乎子弟,并为匹夫,惟欲肆虐陵威,莫顾谋孙翼子。
枝叶微弱,宗祐孤危,内无社稷之臣,外阙籓维之助。
陈、项一呼,海内沸腾,陨身于望夷,系颈于轵道。
事不师古,二世而灭。
汉祖勃兴,爰革斯弊。
于是分王子弟,列建功臣,锡之山川,誓以带砺。
然而矫枉过直,惩羹吹齑,土地封疆,逾越往古。
始则韩、彭菹醢,次乃吴、楚称乱。
然虽克灭权偪,犹足维翰王畿。
洎成、哀之后,戚籓陵替,君臣乘兹间隙,窃位偷安。
光武雄略纬天,慷慨下国,遂能除凶静乱,复禹配天,休祉盛于两京,鼎祚隆于四百,宗支继绝之力,可得而言。
魏武忘经国之宏规,行忌刻之小数,功臣无立锥之地,子弟君不使之人,徒分茅社,实传虚爵,本根无所庇廕,遂乃三叶而亡。
有晋思改覆车,复隆盘石,或出拥旄节,{艹涖}岳牧之荣;入践台阶,居端揆之重。
然而付托失所,授任乖方,政令不恆,赏罚斯滥。
或有材而不任,或无罪而见诛,朝为伊、周,夕为莽、卓。
机权失于上,祸乱作于下。
楚、赵诸王,相仍构衅,徒兴晋一陽一之甲,竟匪勤王之师。
始则为身择利,利未加而害及;初乃无心忧国,国非忧而奚拯!遂使昭一陽一兴废,有甚弈棋;乘舆幽絷,更同羑里。
胡羯陵侮,宗庙丘墟,良可悲也。
夫为国之有籓屏,犹济川之有舟楫,安危成败,义实相资。
舟楫且完,波涛不足称其险;籓屏式固,祸乱何以成其阶!向使八王之中,一籓繄赖,如梁王之御大故,若硃虚之除大憝,则外寇焉敢凭陵,内难奚由窃发!纵令天子暗劣,鼎臣奢放,虽或颠沛,未至土崩。
何以言之?琅邪譬彼诸王,权轻众寡,度长絜大,不可同年。
遂能匹马济江,奄有吴会,存重宗社,百有余年。
虽曰天时,抑亦人事。
岂如赵伦、齐冏之辈,河间、东海之徒,家国俱亡,身名并灭。
善恶之数,此非其效欤!西晋之政乱朝危,虽由时主,然而煽其风,速其祸者,咎在八王,故序而论之,总为其传云耳。
汝南文成王亮,字子翼,宣帝第四子也。
少清警有才用,仕魏为散骑侍郎、万岁亭侯,拜东中郎将,进封广一陽一乡侯。
讨诸葛诞于寿春,失利,免官。
顷之,拜左将军,加散骑常侍、假节,出监豫州诸军事。
五等建,改封祁一陽一伯,转镇西将军。
武帝践阼,封扶风郡王,邑万户,置骑司马,增参军掾属,持节、都督关中雍、凉诸军事。
会秦州刺史胡烈为羌虏所害,亮遣将军刘旂、骑督敬琰赴救,不进,坐是贬为平西将军。
旂当斩,亮与军司曹冏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旂死。
诏曰:“高平困急,计城中及旂足以相拔,就不能径至,尚当深进。
今奔突有投,而坐视覆败,故加旂大戮。
今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
有司又奏免亮官,削爵土。
诏惟免官。
顷之,拜抚军将军。
是岁,吴将步阐来降,假亮节都督诸军事以纳之。
寻加侍中之服。
咸宁初,以扶风池一陽一四千一百户为太妃伏氏汤沐邑,置家令丞仆,后改食南郡枝江。
太妃尝有小疾,祓于洛水,亮兄弟三人侍从,并持节鼓吹,震耀洛滨。
武帝登陵云台望见,曰:“伏妃可谓富贵矣。”
其年进号卫将军,加侍中。
时宗室殷盛,无相统摄,乃以亮为宗师,本官如故,使训导观察,有不遵礼法,小者正以义方,大者随事闻奏。
三年,徙封汝南,出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豫州军事,开府、假节,之国,给追锋车、皁轮犊车,钱五十万。
顷之,征亮为侍中、抚军大将军,领后军将军,统冠军、步兵、射声、长水等营,给兵五百人,骑百匹。
迁太尉、录尚书事、领太子太傅,侍中如故。
及武帝寝疾,为杨骏所排,乃以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州诸军事,出镇许昌,加轩悬之乐,六佾之舞。
封子羕为西一陽一公。
未发,帝大渐,诏留亮委以后事。
杨骏闻之,从中书监华暠索诏视,遂不还。
帝崩,亮惧骏疑己,辞疾不入,于大司马门外叙哀而已,表求过葬。
骏欲讨亮,亮知之,问计于廷尉何勖。
勖曰:“今朝廷皆归心于公,公何不讨人而惧为人所讨!”或说亮率所领入废骏,亮不能用,夜驰赴许昌,故得免。
及骏诛,诏曰:“大司马、汝南王亮体道冲粹,通识政理,宣翼之绩,显于本朝,《二南》之风,流于方夏,将凭远猷,以康王化。
其以亮为太宰、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增掾属十人,给千兵百骑,与太保卫瓘对掌朝政。”
亮论赏诛杨骏之功过差,欲以苟悦众心,由是失望。
楚王玮有勋而好立威,亮惮之,欲夺其兵权。
玮甚憾,乃承贾后旨,诬亮与瓘有废立之谋,矫诏遣其长史公孙宏与积一弩一将军李肇夜以兵围之。
帐下督李龙白外有变,请距之,亮不听。
俄然楚兵登墙而呼,亮惊曰:“吾无二心,何至于是!若有诏书,其可见乎?”
宏等不许,促兵攻之。
长史刘准谓亮曰:“观此必是一奸一谋,府中俊乂如林,犹可尽力距战。”
又弗听,遂为肇所执,而叹曰:“我之忠心,可破示天下也,如何无道,枉杀不辜!”是时大热,兵人坐亮于车下,时人怜之,为之交扇。
将及日中,无敢害者。
玮出令曰:“能斩亮者,赏布千匹。”
遂为乱兵所害,投于北门之壁,鬓发耳鼻皆悉毁焉。
及玮诛,追复亮爵位,给东园温明秘器,朝服一袭,钱三百万,布绢三百匹,丧葬之礼如安平献王孚故事,庙设轩悬之乐。
有五子:粹、矩、羕、宗、熙。
粹字茂弘。
早卒。
矩字延明。
拜世子,为屯骑校尉,与父亮同被害。
追赠典军将军,谥怀王。
子祐立,是为威王。
祐字永猷。
永安中,从惠帝北征。
帝迁长安,祐反国。
及帝还洛,以征南兵八百人给之,特置四部牙门。
永兴初,率众依东海王越,讨刘乔有功,拜扬武将军,以江夏云杜益封,并前二万五千户。
越征汲桑,表留祐领兵三千守许昌,加鼓吹、麾旗。
越还,祐归国。
永嘉末,以寇贼充斥,遂南渡江,元帝命为军谘祭酒。
建武初,为镇军将军。
太兴末,领左军将军,太宁中,进号卫将军,加散骑常侍。
咸和元年,薨,赠侍中、特进。
子恭王统立,以南顿王宗谋反,被废。
其后成帝哀亮一门殄绝,诏统复封,累迁秘书监、侍中。
薨,追赠光禄勋。
子义立,官至散骑常侍。
薨,子遵之立。
义熙初,梁州刺史刘稚谋反,推遵之为主,事泄,伏诛。
弟楷之子莲扶立。
宋受禅,国除。
羕字延年。
太康末,封西一陽一县公,拜散骑常侍。
亮之被害也,羕时年八岁,镇南将军裴楷与之亲姻,窃之以逃,一一夜八迁,故得免。
及玮诛,进爵为王,历步兵校尉、左军骁骑将军。
元康初,进封郡王。
永兴初,拜侍中。
以长沙王乂一党一,废为庶人。
惠帝还洛,复羕封,为抚军将军,又以汝南期思、西陵益其国。
永嘉初,拜镇军将军,加散骑常侍,领后军将军,复以邾、蕲春益之,并前三万五千户。
随东海王越东出鄄城,遂南渡江。
元帝承制,更拜抚军大将军、开府,给千兵百骑,诏与南顿王宗统流人以实中州,江西荒梗,复还。
及元帝践阼,进位侍中、太保。
以羕属尊,元会特为设一床一。
太兴初,录尚书事,寻领大宗师,加羽葆、斧钺,班剑六十人,进位太宰。
及王敦平,领太尉。
明帝即位,以羕宗室元老,特为之拜。
羕放纵兵士劫钞,所司奏免羕官,诏不问。
及帝寝疾,羕与王导同受顾命辅成帝。
时帝幼冲,诏羕依安平献王孚故事,设一床一帐于殿上,帝亲迎拜。
咸和初,坐弟南顿王宗免官,降为弋一陽一县王。
及苏峻作乱,羕诣峻称述其勋,峻大悦,矫诏复羕爵位。
峻平,赐死。
世子播、播弟充及息崧并伏诛,国除。
咸康初,复其属籍,以羕孙珉为奉车都尉、奉朝请。
宗字延祚。
元康中,封南顿县侯,寻进爵为公。
讨刘乔有功,进封王,增邑五千,并前万户,为征虏将军。
与兄羕俱过江。
元帝承制,拜散骑常侍。
愍帝之在西都,以宗为平东将军。
元帝即位,拜抚军将军,领左将军。
明帝践阼,加长水校尉,转左卫将军。
与虞胤俱为帝所昵,委以禁旅。
宗与王导、庾亮志趣不同,连结轻侠,以为腹心,导、亮并以为言。
帝以宗戚属,每容之。
及帝疾笃,宗、胤密谋为乱,亮排闼入,升御一床一,流涕言之,帝始悟。
转为骠骑将军。
胤为大宗正。
宗遂怨望形于辞色。
咸和初,御史中丞钟雅劾宗谋反,庾亮使右卫将军赵胤收之。
宗以兵距战,为胤所杀,贬其族为马氏,徙妻子于晋安,既而原之。
三子:绰、超、演,废为庶人。
咸康中,复其属籍。
绰为奉车都尉、奉朝请。
熙初封汝一陽一公,讨刘乔有功,进爵为王。
永嘉末,没于石勒。
楚隐王玮,字彦度,武帝第五子也。
初封始平王,历屯骑校尉。
太康末,徙封于楚,出之国,都督荆州诸军事、平南将军,转镇南将军。
武帝崩,入为卫将军,领北军中候,加侍中、行太子少傅。
杨骏之诛也,玮屯司马门。
玮少年果锐,多立威刑,朝廷忌之。
汝南王亮、太保卫瓘以玮一性一很戾,不可大任,建议使与诸王之国,玮甚忿之。
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并薄于行,为玮所昵。
瓘等恶其为人,虑致祸乱,将收盛。
盛知之,遂与宏谋,因积一弩一将军李肇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
而后不之察,使惠帝为诏曰:“太宰、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宫诸门,废二公。”
夜使黄门赍以授玮。
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
玮乃止。
遂勒本军,复矫诏召三十六军,手令告诸军曰:“天祸晋室,凶乱相仍。
间者杨骏之难,实赖诸君克平祸乱。
而二公潜图不轨,欲废陛下以绝武帝之祀。
今辄奉诏,免二公官。
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
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其在外营,便相率领,径诣行府。
助顺讨逆,天所福也。
悬赏开封,以待忠效。
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又矫诏使亮、瓘上太宰太保印绶、侍中貂蝉,之国,官属皆罢遣之。
又矫诏赦亮、瓘官属曰:“二公潜谋,欲危社稷,今免还第。
官属以下,一无所问。
若不奉诏,便军法从事。
能率所领先出降者,封侯受赏。
朕不食言。”
遂收亮、瓘,杀之。
岐盛说玮,可因兵势诛贾模、郭彰,匡正王室,以安天下。
玮犹豫未决。
会天明,帝用张华计,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麾众曰:“楚王矫诏。”
众皆释杖而走。
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惟一奴年十四,驾牛车将赴秦王柬。
帝遣谒者诏玮还营,执之于武贲署,遂下廷尉。
诏以玮矫制害二公父子,又欲诛灭朝臣,谋图不轨,遂斩之,时年二十一。
其日大风,雷雨霹雳。
诏曰:“周公决二叔之诛,汉武断昭平之狱,所不得已者。
廷尉奏玮已伏法,情用悲痛,吾当发哀。”
玮临死,出其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受诏而行,谓为社稷,今更为罪,托体先帝,受枉如此,幸见申列。”
颂亦歔欷不能仰视。
公孙宏、岐盛并夷三族。
玮一性一开济好施,能得众心,及此莫不陨泪,百姓为之立祠。
贾后先恶瓘、亮,又忌玮,故以计相次诛之。
永宁元年,追赠骠骑将军,封其子范为襄一陽一王,拜散骑常侍,后为石勒所害。
赵王伦,字子彝,宣帝第九子也,母曰柏夫人。
魏嘉平初,封安乐亭侯。
五等建,改封东安子,拜谏议大夫。
武帝受禅,封琅邪郡王。
坐使散骑将刘缉买工所将盗御裘,廷尉杜友正缉弃市,伦当与缉同罪。
有司奏伦爵重属亲,不可坐。
谏议大夫刘毅驳曰:“王法赏罚,不阿贵贱,然后可以齐礼制而明典刑也。
伦知裘非常,蔽不语吏,与缉同罪。
当以亲贵议减,不得阙而不论。
宜自于一时法中,如友所正。”
帝是毅驳,然以伦亲一亲故,下诏赦之。
及之国,行东中郎将、宣威将军。
咸宁中,改封于赵,迁平北将军、督鄴城守事,进安北将军。
元康初,迁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镇关中。
伦刑赏失中,氐、羌反叛,征还京师。
寻拜车骑将军、太子太傅。
深交贾、郭,谄事中宫,大为贾后所亲信。
求录尚书,张华、裴頠固执不可。
又求尚书令,华、頠复不许。
愍怀太子废,使伦领右军将军。
时左卫司马督司马雅及常从督许超,并尝给事东宫,二人伤太子无罪,与殿中中郎士猗等谋废贾后,复太子,以华、頠不可移,难与图权,伦执兵之要,一性一贪冒,可假以济事,乃说伦嬖人孙秀曰:“中宫凶妒无道,与贾谧等共废太子。
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
而公名奉事中宫,与贾、郭亲善,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祸必相及。
何不先谋之乎?”
秀许诺,言于伦,伦纳焉。
遂告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使为内应。
事将起,而秀知太子聪明,若还东宫,将与贤人图政,量己必不得志,乃更说伦曰:“太子为人刚猛,不可私请。
明公素事贾后,时议皆以公为贾氏之一党一。
今虽欲建大功于太子,太子含宿怒,必不加赏于明公矣。
当谓一逼一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
此乃所以速祸也。
今且缓其事,贾后必害太子,然后废后,为太子报仇,亦足以立功,岂徒免祸而已。”
伦从之。
秀乃微泄其谋,使谧一党一颇闻之。
伦、秀因劝谧等早害太子,以绝众望。
太子既遇害,伦、秀之谋益甚,而超、雅惧后难,欲悔其谋,乃辞疾。
秀复告右卫佽飞督闾和,和从之,期四月三日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
至期,乃矫诏敕三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
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中侯。
不从,诛三族。”
于是众皆从之。
伦又矫诏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尉、齐王冏将三部司马百人,排阁而入。
华林令骆休为内应,迎帝幸东堂。
遂废贾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
收吴太妃、赵粲及韩寿妻贾午等,付暴室考竟。
诏尚书以废后事,仍收捕贾谧等,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坐,皆夜入殿,执张华、裴頠、解结、杜斌等,于殿前杀之。
尚书始疑诏有诈,郎师景露版奏请手诏。
伦等以为沮众,斩之以徇。
明日,伦坐端门,屯兵北向,遣尚书和郁持节送贾庶人于金墉。
诛赵粲叔父中护军赵浚及散骑侍郎韩豫等,内外群官多所黜免。
伦寻矫诏自为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王如故,一依宣、文辅魏故事,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人、兵万人。
以其世子散骑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前将军,封济一陽一王;虔黄门郎,封汝一陰一王;羽散骑侍郎,封霸城侯。
孙秀等封皆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听于伦。
伦素庸下,无智策,复受制于秀,秀之威权振于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
秀起自琅邪小史,累官于赵国,以谄媚自达。
既执机衡,遂恣其一奸一谋,多杀忠良,以逞私欲。
司隶从事游颢与殷浑有隙,浑诱颢奴晋兴,伪告颢有异志。
秀不详察,即收颢及襄一陽一中正李迈,杀之,厚待晋兴,以为己部曲督。
前卫尉石崇、黄门郎潘岳皆与秀有嫌,并见诛。
于是京邑君子不乐其生矣。
淮南王允、齐王冏以伦、秀骄僭,内怀不平。
秀等亦深忌焉,乃出冏镇许,夺允护军。
允发愤,起兵讨伦。
允既败灭,伦加九锡,增封五万户。
伦伪为饰让,诏遣百官诣府敦劝,侍中宣诏,然后受之。
加荂抚军将军、领军将军,馥镇军将军、领护军将军,虔中军将军、领右卫将军,诩为侍中。
又以孙秀为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右率如故。
张林等并居显要。
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又隐匿兵士,众过三万。
起东宫三门四角华橹,断宫东西道为外徼。
或谓秀曰:“散骑常侍杨准、黄门侍郎刘逵欲奉梁王肜以诛伦。”
会有星变,乃徙肜为丞相,居司徒府,转准、逵为外官。
伦无学,不知书;秀亦以狡黠小才,贪一婬一昧利。
所共立事者,皆邪佞之徒,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
荂浅薄鄙陋,馥、虔暗很强戾,诩愚嚚轻訬,而各乖异,互相憎毁。
秀子会,年二十,为射声校尉,尚帝女河东公主。
公主母丧未期,便纳聘礼。
会形貌短陋,奴仆之下者,初与富室兒于城西贩马,百姓忽闻其尚主,莫不骇愕。
伦、秀并惑巫鬼,听妖邪之说。
秀使牙门赵奉诈为宣帝神语,命伦早入西宫。
又言宣帝于北芒为赵王佐助,于是别立宣帝庙于芒山。
谓逆谋可成。
以太子詹事裴劭、左军将军卞粹等二十人为从事中郎,掾属又二十人。
秀等部分诸军,分布腹心,使散骑常侍、义一陽一王威兼侍中,出纳诏命,矫作禅让之诏,使使持节、尚书令满奋,仆射崔随为副,奉皇帝玺绶以禅位于伦。
伦伪让不受。
于是宗室诸王、群公卿士咸假称符瑞天文以劝进,伦乃许之。
左卫王舆与前军司马雅等率甲士入殿,譬喻三部司马,示以威赏,皆莫敢违。
其夜,使张林等屯守诸门。
义一陽一王威及骆休等一逼一夺天子玺绶。
夜漏未尽,内外百官以乘舆法驾迎伦。
惠帝乘云母车,卤簿数百人,自华林西门出居金墉城。
尚书和郁,兼侍中、散骑常侍、琅邪王睿,中书侍郎陆机从,到城下而反。
使张衡卫帝,实幽之也。
伦从兵五千人,入自端门,登太极殿,满奋、崔随、乐广进玺绶于伦,乃僭即帝位,大赦,改元建始。
是岁,贤良方正、直言、秀才、孝廉、良将皆不试;计吏及四方使命之在京邑者,太学生年十六以上及在学二十年,皆署吏;郡县二千石令长赦日在职者,皆封侯;郡纲纪并为孝廉,县纲纪为廉史。
以世子荂为太子,馥为侍中、大司农、领护军、京兆王,虔为侍中、大将军领军、广平王,诩为侍中、抚军将军、霸城王,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张林等诸一党一皆登卿将,并列大封。
其余同谋者咸超阶越次,不可胜纪,至于奴卒斯役亦加以爵位。
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颜曰:“貂不足,狗尾续。”
而以苟且之惠取一悦人情,府库之储不充于赐,金银冶铸不给于印,故有白版之侯,君子耻服其章,百姓亦知其不终矣。
伦亲祠太庙,还,遇大风,飘折麾盖。
孙秀既立非常之事,伦敬重焉。
秀住文帝为相国时所居内府,事无巨细,必谘而后行。
伦之诏令,秀辄改革,有所与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者数四,百官转易如流矣。
时有雉入殿中,自太极东阶上殿,驱之,更飞西钟下,有顷,飞去。
又伦于殿上得异鸟,问皆不知名,累日向夕,宫西有素衣小兒言是服刘鸟。
伦使录小兒并鸟闭置牢室,明旦开视,户如故,并失人鸟所在。
伦目上有瘤,时以为妖焉。
时齐王冏、河间王颙、成都王颖并拥强兵,各据一方。
秀知冏等必有异图,乃选亲一党一及伦故吏为三王参佐及郡守。
秀本与张林有隙,虽外相推崇,内实忌之。
及林为卫将军,深怨不得开府,潜与荂笺,具说秀专权,动违众心,而功臣皆小人,挠乱朝廷,要一时诛之。
荂以书白伦,伦以示秀。
秀劝伦诛林,伦从之。
于是伦请宗室会于华林园,召林、秀及王舆入,因收林,杀之,诛三族。
及三王起兵讨伦檄至,伦、秀始大惧,遣其中坚孙辅为上军将军,积一弩一李严为折冲将军,率兵七千自延寿关出,征虏张泓、左军蔡璜、前军闾和等率九千人自堮坂关出,镇军司马雅、扬威莫原等率八千人自成皋关出。
召东平王楙为使持节、卫将军,都督诸军以距义师。
使杨珍昼夜诣宣帝别庙祈请,辄言宣帝谢陛下,某日当破贼。
拜道士胡沃为太平将军,以招福祐。
秀家日为一婬一祀,作厌胜之文,使巫祝选择战日。
又令近亲于嵩山著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神仙书,述伦祚长久以惑众。
秀欲遣馥、虔领兵助诸军战,馥、虔不肯。
虔素亲一爱一刘舆,秀乃使舆说虔,虔然后率众八千为三军继援。
而泓、雅等连战虽胜,义军散而辄合,雅等不得前。
许超等与成都王颖军战于黄桥,杀伤万余人。
泓径造一陽一翟,又于城南破齐王冏辎重,杀数千人,遂据城保邸绑。
而冏军已在颍一陰一,去一陽一翟四十里。
冏分军渡颍,攻泓等不利。
泓乘胜至于颍上,夜临颍而阵。
冏纵轻兵击之,诸军不动,而孙辅、徐建军夜乱,径归洛自首。
辅、建之走也,不知诸军督尚存,乃云:“齐王兵盛,不可当,泓等已没。”
伦大震,秘之,而召虔及超还。
会泓败冏露布至,伦大喜,及复遣超,而虔还已至庾仓。
超还济河,将士疑阻,锐气内挫。
泓等悉其诸军济颍,进攻冏营,冏出兵击其别率孙髦、司马谭、孙辅,皆破之,士卒散归洛一陽一,泓等收众还营。
秀等知三方日急,诈传破冏营,执得冏,以诳惑其众,令百官皆贺,而士猗、伏胤、孙会皆杖节各不相从。
伦复授太子詹事刘琨节,督河北将军,率步骑千人催诸军战。
会等与义军战于激水,大败,退保河上,刘琨烧断河桥。
自义兵之起,百官将士咸欲诛伦、秀以谢天下。
秀知众怒难犯,不敢出省。
及闻河北军悉败,忧懑不知所为。
义一陽一王威劝秀至尚书省与八坐议征战之备,秀从之。
使京城四品以下子弟年十五以上,皆诣司隶,从伦出战。
内外诸军悉欲劫杀秀,威惧,自崇礼闼走还下舍。
许超、士猗、孙会等军既并还,乃与秀谋,或欲收余卒出战,或欲焚烧宫室,诛杀不附己者,挟伦南就孙旂、孟观等,或欲乘船东走入海,许未决。
王舆反之,率营兵七百余人自南掖门入,敕宫中兵各守卫诸门,三部司马为应于内。
舆自往攻秀,秀闭中书南门。
舆放兵登墙烧屋,秀及超、猗遽走出,左卫将军赵泉斩秀等以徇。
收孙奇于右卫营,付廷尉诛之。
执前将军谢惔、黄门令骆休、司马督王潜,皆于殿中斩之。
三部司马兵于宣化闼中斩孙弼以徇,时司马馥在秀坐,舆使将士囚之于散骑省,以大戟守省绑。
八坐皆入殿中,坐东除树下。
王舆屯云龙门,使伦为诏曰:“吾为孙秀等所误,以怒三王。
今已诛秀,其迎太上复位,吾归老于农亩。”
传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
文武官皆奔走,莫敢有居者。
黄门将伦自华林东门出,及荂皆还汶一陽一里第。
于是以甲士数千迎天子于金墉,百姓咸称万岁。
帝自端门入,升殿,御广室,送伦及荂等付金墉城。
初,秀惧西军至,复召虔还。
是日宿九曲,诏遣使者免虔官,虔惧,弃军将数十人归于汶一陽一里。
梁王肜表伦父子凶逆,宜伏诛。
百官会议于朝堂,皆如肜表。
遣尚书袁敞持节赐伦死,饮以金屑苦酒。
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孙秀误我!”于是收荂、馥、虔、诩付廷尉狱,考竟。
馥临死谓虔曰:“坐尔破家也!”百官是伦所用者,皆斥免之,台省一爱一卫仅有存者,自兵兴六十余日,战所杀害仅十万人。
凡与伦为逆豫谋大事者:张林为秀所杀;许超、士猗、孙弼、谢惔、殷浑与秀为王舆所诛;张衡、闾和、孙髦、高越自一陽一翟还,伏胤战败还洛一陽一,皆斩于东市;蔡璜自一陽一翟降齐王冏,还洛自一杀;王舆以功免诛,后与东莱王蕤谋杀冏,又伏法。
齐武闵王冏,字景治,献王攸之子也。
少称仁惠,好振施,有父风。
初,攸有疾,武帝不信,遣太医诊候,皆言无病。
及攸薨,帝往临丧,冏号踊诉父病为医所诬,诏即诛医。
由是见称,遂得为嗣。
元康中,拜散骑常侍,领左军将军、翊军校尉。
赵王伦密与相结,废贾后,以功转游击将军。
冏以位不满意,有恨色。
孙秀微觉之,且惮其在内,出为平东将军、假节,镇许昌。
伦篡,迁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欲以一宠一安之。
冏因众心怨望,潜与离狐王盛、颍川王处穆谋起兵诛伦。
伦遣腹心张乌觇之,乌反,曰:“齐无异志。”
冏既有成谋未发,恐或泄,乃与军司管袭杀处穆,送首于伦,以安其意。
谋定,乃收袭杀之。
遂与豫州刺史何勖、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军,遣使告成都、河间、常山、新野四王,移檄天下征镇、州郡县国,咸使闻知。
扬州刺史郗隆承檄,犹豫未决,参军王邃斩之,送首于冏。
冏屯军一陽一翟,伦遣其将闾和、张泓、孙辅出堮坂,与冏交战。
冏军失利,坚垒自守。
会成都军破伦众于黄桥,冏乃出军攻和等,大破之。
及王舆废伦,惠帝反正,冏诛讨贼一党一既毕,率众入洛,顿军通章署,甲士数十万,旌旗器械之盛,震于京都。
天子就拜大司马,加九锡之命,备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辅魏故事。
冏于是辅政,居攸故宫,置掾属四十人。
大筑第馆,北取五谷市,南开诸署,毁坏庐舍以百数,使大匠营制,与西宫等。
凿千秋门墙以通西阁,后房施钟悬,前庭舞八佾,沈于酒色,不入朝见。
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选举不均,惟一宠一亲一昵。
以车骑将军何勖领中领军。
封葛<方与>为牟平公,路秀小黄公,卫毅一陰一平公,刘真安乡公,韩泰封丘公,号曰“五公”,委以心膂。
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经冏府,即考竟之。
于是朝廷侧目,海内失望矣。
南一陽一处士郑方露版极谏,主簿王豹屡有箴规,冏并不能用,遂奏豹杀之。
有白头公入大司马府大呼,言有兵起,不出甲子旬。
即收杀之。
冏骄恣日甚,终无悛志。
前贼曹属孙惠复上谏曰:
惠闻天下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以居之矣。
捐宗庙之主,忽千乘之重,躬贯甲胄,犯冒锋刃,此一难也。
奋三百之卒,决全胜之策,集四方之众,致英豪之士,此二难也。
舍殿堂之尊,居单幕之陋,安嚣尘之惨,同将士之劳,此三难也。
驱乌合之众,当凶强之敌,任神武之略,无疑阻之惧,此四难也。
檄六一合之内,著盟信之誓,升幽宫之帝,复皇祚之业,此五难也。
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
未有行其五难而不以为难,遗其不可而谓之为可。
惠窃所不安也。
自永熙以来,十有一载,人不见德,惟戮是闻。
公族构篡夺之祸,骨肉遭枭夷之刑,群王被囚槛之困,妃主有离绝之哀。
历观前代,国家之祸,至亲之乱,未有今日之甚者也。
良史书过,后嗣何观!天下所以不去于晋,符命长存于世者,主无严虐之暴,朝无酷烈之政,武帝余恩,献王遗一爱一,圣慈惠和,尚经人心。
四海所系,实在于兹。
今明公建不世之义,而未为不世之让,天下惑之,思求所悟。
长沙、成都,鲁、卫之密,国之亲一亲,与明公计功受赏,尚不自先。
今公宜放桓、文之勋,迈臧、札之风,刍狗万物,不仁其化,崇亲推近,功遂身退,委万机于二王,命方岳于群后,燿义让之旗,鸣思归之銮,宅大齐之墟,振泱泱之风,垂拱青、徐之域,高枕营丘之籓。
金石不足以铭高,八音不足以赞美,姬文不得专圣于前,太伯不得独贤于后。
今明公忘亢极之悔,忽穷高之凶,弃五岳之安,居累一卵一之危,外以权势受疑,内以百揆损神。
虽处高台之上,逍遥重仞之墉,及其危亡之忧,过于颍、翟之虑。
群下竦战,莫之敢言。
惠以衰亡之余,遭一陽一九之运,甘矢石之祸,赴大王之义,脱褐冠胄,从戎于许。
契阔战阵,功无可记,当随风尘,待罪初服。
屈原放斥,心存南郢;乐毅适赵,志恋北燕。
况惠受恩,偏蒙识养,虽复暂违,情隆二臣,是以披露血诚,冒昧干迕。
言入身戮,义让功举,退就鈇锧,此惠之死贤于生也。
冏不纳,亦不加罪。
翊军校尉李含奔于长安,诈云受密诏,使河间王颙诛冏,因导以利谋。
颙从之,上表曰:
王室多故,祸难罔已。
大司马冏虽唱义有兴复皇位之功,而定都邑,克宁社稷,实成都王勋力也。
而冏不能固守臣节,实协异望。
在许昌营有东西掖门,官置治书侍御史,长史、司马直立左右,如侍臣之仪。
京城大清,篡逆诛夷,而率百万之众来绕洛城。
阻兵经年,不一朝觐,百官拜伏,晏然南面。
坏乐官市署,用自增广。
辄取武库秘杖,严列不解。
故东莱王蕤知其逆节,表陈事状,而见诬陷,加罪黜徙。
以树私一党一,僭立官属。
幸妻嬖妾,名号比之中宫。
沈湎酒色,不恤群黎。
董艾放纵,无所畏忌,中丞按奏,而取退免。
张伟惚恫,拥停诏可,葛旟小竖,维持国命。
一操一弄王爵,货赂公行。
群一奸一聚一党一,擅断杀生。
密署腹心,实为货谋。
斥罪忠良,伺窥神器。
臣受重任,蕃卫方岳,见冏所行,实怀激愤。
即日翊军校尉李含乘驿密至,宣腾诏旨。
臣伏读感切,五情若灼。
《春秋》之义,君亲无将。
冏拥强兵,树置私一党一,权官要职,莫非腹心。
虽复重责之诛,恐不义服。
今辄勒兵,一精一卒十万,与州征并协忠义,共会洛一陽一。
骠骑将军长沙王乂,同奋忠诚,废冏还第。
有不顺命,军法从事。
成都王颖明德茂亲,功高勋重,往岁去就,允合众望,宜为宰辅,代冏阿衡之任。
颙表既至,冏大惧,会百僚曰:“昔孙秀作逆,篡一逼一帝王,社稷倾覆,莫能御难。
孤纠合义众,扫除元恶,臣子之节,信著神明。
二王今日听信谗言,造构大难,当赖忠谋以和不协耳。”
司徒王戎、司空东海王越说冏委权崇让。
冏从事中郎葛旟怒曰:“赵庶人听任孙秀,移天易日,当时喋喋,莫敢先唱。
公蒙犯矢石,躬贯甲胄,攻围陷阵,得济今日。
计功行封,事殷未遍。
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责不在府。
谗言僭逆,当共诛讨,虚承伪书,令公就第。
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乎!议者可斩。”
于是百官震悚,无不失色。
长沙王乂径入宫,发兵攻冏府。
冏遣董艾陈兵宫西。
乂又遣宋洪等放火烧诸观阁及千秋、神武门。
冏令黄门令王湖悉盗驺虞幡,唱云:“长沙王矫诏。”
乂又称:“大司马谋反,助者诛五族。”
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
帝幸上东门,矢集御前。
群臣救火,死者相枕。
明日,冏败,乂擒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
乂叱左右促牵出,冏犹再顾,遂斩于阊阖门外,徇首六军。
诸一党一属皆夷三族。
幽其子淮陵王超、乐安王冰、济一陽一王英于金墉。
暴冏一尸一于西明亭,三日而莫敢收敛。
冏故掾属荀闿等表乞殡葬,许之。
初,冏之盛也,有一妇人诣大司马府求寄产。
吏诘之,妇人曰:“我截齐便去耳。”
识者闻而恶之。
时又谣曰:“著布袙腹,为齐持服。”
俄而冏诛。
永兴初,诏以冏轻陷重刑,前勋不宜堙没,乃赦其三子超、冰、英还第,封超为县王,以继冏祀,历员外散骑常侍。
光熙初,追册冏曰:“咨故大司马、齐王冏:王昔以宗籓穆胤绍世,绪于东国,作翰许京,允镇静我王室。
涎率义徒,同盟触泽,克成元勋,大济颍东。
朕用应嘉茂绩,谓笃尔劳,俾式先典,以畴兹显懿。
廓士殊分,跨兼吴楚,崇礼备物,一宠一侔萧、霍,庶凭翼戴之重,永隆邦家之望。
而恭德不建,取侮二方,有司过举,致王于戮。
古人有言曰:'用其法,犹思其人。
'况王功济朕身,勋存社稷,追惟既往,有悼于厥心哉!今复王本封,命嗣子还绍厥绪,礼秩典度,一如旧制。
使使持节、大鸿胪即墓赐策,祠以太牢。
魂而有灵,祗服朕命,肆宁尔心,嘉兹一宠一荣。”
子超嗣爵。
永嘉中,怀帝下诏,重述冏唱义元勋,还赠大司马,加侍中、假节,追谥。
及洛一陽一倾覆,超兄弟皆没于刘聪,冏遂无后。
太元中,诏以故南顿王宗子柔之袭封齐王,绍攸、冏之祀,历散骑常待。
元兴初,会稽王道子将讨桓玄,诏柔之兼侍中,以驺虞幡宣告江、荆二州,至姑孰,为玄前锋所害。
赠光禄勋。
子建之立。
宋受禅,国除。
郑方者,字子回,慷慨有志节,博涉史传,卓荦不常,乡闾有识者叹其奇,而未能荐达。
及冏辅政专恣,方发愤步诣洛一陽一,自称荆楚逸民,献书于冏曰:“方闻圣明辅世,夙夜祗惧,泰而不骄,所以长守贵也。
今大王安不虑危,耽于酒色,燕乐过度,其失一也。
大王檄命,当使天下穆如清风,宗室骨肉永无纤介,今则不然,其失二也。
四夷交侵,边境不静,大王自以功业兴隆,不以为念,其失三也。
大王兴义,群庶竞赴,天下虽宁,人劳穷苦,不闻大王振救之令,其失四也。
又与义兵歃血而盟,事定之后,赏不逾时,自清泰已来,论功未分,此则食言,其失五也。
大王建非常之功,居宰相之任,谤声盈涂,人怀忿怨,方以狂愚,冒死陈诚。”
冏含忍答之云:“孤不能致五阙,若无子,则不闻其过矣。”
未几而败焉。
长沙厉王乂,字士度,武帝第六子也。
太康十年受封,拜员外散骑常侍。
及武帝崩,乂时年十五,孺慕过礼。
会楚王玮奔丧,诸王皆近路迎之,乂独至陵所,号恸以俟玮。
拜步兵校尉。
及玮之诛二公也,乂守东掖门。
会驺虞幡出,乂投弓流涕曰:“楚王被诏,是以从之,安知其非!”玮既诛,乂以同母,贬为常山王,之国。
乂身长七尺五寸,开朗果断,才力绝人,虚心下士,甚有名誉。
三王之举义也,乂率国兵应之,过赵国,房子令距守,乂杀之,进军为成都后系。
常山内史程恢将贰于乂,乂到鄴,斩恢及其五子。
至洛,拜抚军大将军,领左军将军。
顷之,迁骠骑将军、开府,复本国。
乂见齐王冏渐专权,尝与成都王颖俱拜陵,因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也,王宜维之。”
时闻其言者皆惮之。
及河间王颙将诛冏,传檄以乂为内主。
冏遣其将董艾袭乂,乂将左右百余人,手斫车幰,露乘驰赴宫,闭诸门,奉天子与冏相攻,起火烧冏府,连战三日,冏败,斩之,并诛诸一党一与二千余人。
颙本以乂弱冏强,冀乂为冏所擒,然后以乂为辞,宣告四方共讨之,因废帝立成都王,己为宰相,专制天下。
即而乂杀冏,其计不果,乃潜使侍中冯荪、河南尹李含、中书令卞粹等袭乂。
乂并诛之。
颙遂与颖同伐京都。
颖遣刺客图乂,时长沙国左常侍王矩侍直,见客色动,遂杀之。
诏以乂为大都督以距颙。
连战自八月至十月,朝议以乂、颖兄弟,可以辞说而释,乃使中书令王衍行太尉,光禄勋石陋行司徒,使说颖,令与乂分陕而居,颖不从。
乂因致书于颖曰:“先帝应乾抚运,统摄四海,勤身苦己,克成帝业,六一合清泰,庆流子孙。
孙秀作逆,反易天常,卿兴义众,还复帝位。
齐王恃功,肆行非法,上无宰相之心,下无忠臣之行,遂其谗恶,离逖骨肉,主上怨伤,寻已荡除。
吾之与卿,友于十人,同产皇室,受封外都,各不能阐敷王教,经济远略。
今卿复与太尉共起大众,阻兵百万,重围宫城。
群臣同忿,聊即命将,示宣国威,未拟摧殄。
自投沟涧,荡平山谷,死者日万,酷痛无罪。
岂国恩之不慈,则用刑之有常。
卿所遣陆机不乐受卿节钺,将其所领,私通国家。
想来逆者,当前行一尺,却行一丈,卿宜还镇,以宁四海,令宗族无羞,子孙之福也。
如其不然,念骨肉分裂之痛,故复遣书。”
颖复书曰:“文、景受图,武皇乘运,庶几尧、舜,共康政道,恩隆洪业,本枝百世。
岂期骨肉豫祸,后族专权,杨、贾纵毒,齐、赵内篡。
幸以诛夷,而未静息。
每忧王室,心悸肝烂。
羊玄之、皇甫商等恃一宠一作祸,能不兴慨!于是征西羽檄,四海云应。
本谓仁兄同其所怀,便当内擒商等,收级远送。
如何迷惑,自为戎首!上矫君诏,下离一爱一弟,推移辇毂,妄动兵威,还任豺狼,弃戮亲善。
行恶求福,如何自勉!前遣陆机董督节钺,虽黄桥之退,而温南收胜,一彼一此,未足增庆也。
今武士百万,良将锐猛,要当与兄整顿海内。
若能从太尉之命,斩商等首,投戈退让,自求多福,颖亦自归鄴都,与兄同之。
奉览来告,缅然慷慨。
慎哉大兄,深思进退也!”
乂前后破颖军,斩获六七万人。
战久粮乏,城中大饥,虽曰疲弊,将士同心,皆愿效死。
而乂奉上之礼未有亏失,张方以为未可克,欲还长安。
而东海王越虑事不济,潜与殿中将收乂送金墉城。
乂表曰:“陛下笃睦,委臣朝事。
臣小心忠孝,神祇所鉴。
诸王承谬,率众见责,朝臣无正,各虑私困,收臣别省,送臣幽宫。
臣不惜躯命,但念大晋衰微,枝一党一欲尽,陛下孤危。
若臣死国宁,亦家之利。
但恐快凶人之志:无益于陛下耳。”
殿中左右恨乂功垂成而败,谋劫出之,更以距颖。
越惧难作,欲遂诛乂。
黄门郎潘滔劝越密告张方,方遣部将郅辅勒兵三千,就金墉收乂,至营,炙而杀之。
乂冤痛之一声达于左右,三军莫不为之垂涕。
时年二十八。
乂将殡于城东,官属莫敢往,故掾刘佑独送之,步持丧车,悲号断绝,哀感路人。
张方以其义士,不之问也。
初,乂执权之始,洛下谣曰:“草木萌牙杀长沙。”
乂以正月二十五日废,二十七日死,如谣言焉。
永嘉中,怀帝以乂子硕嗣,拜散骑常侍,后没于刘聪。
成都王颖,字章度,武帝第十六子也。
太康末受封,邑十万户。
后拜越骑校尉,加散骑常侍、车骑将军。
贾谧尝与皇太子博,争道。
颖在坐,厉声呵谧曰:“皇太子国之储君,贾谧何得无礼!”谧惧,由此出颖为平北将军,镇鄴。
转镇北大将军。
赵王伦之篡也,进征北大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
及齐王冏举义,颖发兵应冏,以鄴令卢志为左长史,顿丘太守郑琰为右长史,黄门郎程牧为左司马,一陽一平太守和演为右司马。
使兗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
羽檄所及,莫不响应。
至朝歌,众二十余万。
赵骧至黄桥,为伦将士猗、许超所败,死者八千余人,士众震骇。
颖欲退保朝歌,用卢志、王彦策,又使赵骧率众八万,与王彦俱进。
伦复遣孙会、刘琨等率三万人,与猗、超合兵距骧等,一精一甲耀日,铁骑前驱。
猗既战胜,有轻骧之心。
未及温十余里,复大战,猗等奔溃。
颖遂过河,乘胜长驱。
左将军王舆杀孙秀,幽赵王伦,迎天子反正。
及颖入京都,诛伦。
使赵骧、石超等助齐王冏攻张泓于一陽一翟,泓等遂降。
冏始率众入洛,自以首建大谋,遂擅威权。
颖营于太学,及入朝,天子亲劳焉。
颖拜谢曰:“此大司马臣冏之勋,臣无豫焉。”
见讫,即辞出,不复还营,便谒太庙,出自东一陽一城门,遂归鄴。
遣信与冏别,冏大惊,驰出送颖,至七里涧及之。
颖住车言别,流涕,不及时事,惟以太妃疾苦形于颜色,百姓观者莫不倾心。
至鄴,诏遣兼太尉王粹加九锡殊礼,进位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加黄钺、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颖拜受徽号,让殊礼九锡,表论兴义功臣卢志、和演、董洪、王彦、赵骧等五人,皆封开国公侯。
又表称:“大司马前在一陽一翟,与强贼相持既久,百姓创痍,饥饿冻馁,宜急振救。
乞差发郡县车,一时运河北邸绑米十五万斛,以振一陽一翟饥人。”
卢志言于颖曰:“黄桥战亡者有八千余人,既经夏暑,露骨中野,可为伤恻。
昔周王葬枯骨,故《诗》云'行有死人,尚或墐之'。
况此等致死王事乎!”颖乃造棺八千余枚,以成都国秩为衣服,敛祭,葬于黄桥北,树枳篱为之茔域。
又立都祭堂,刊石立碑,纪其赴义之功,使亡者之家四时祭祀有所。
仍表其门闾,加常战亡二等。
又命河内温县埋藏赵伦战死士卒万四千余人。
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然器一性一敦厚,委事于志,故得成其美焉。
及齐王冏骄侈无礼,于是众望归之。
诏遣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喻颖入辅政,并使受九锡。
颖犹让不拜。
寻加太子太保。
颖嬖人孟玖不欲还洛,又程太妃一爱一恋鄴都,以此议久不决。
留义募将士既久,咸怨旷思归,或有辄去者,乃题鄴城门云:“大事解散蚕欲遽。
请且归,赴时务。
昔以义来,今以义去。
若复有急更相语。”
颖知不可留,因遣之,百姓乃安。
及冏败,颖悬执朝政,事无巨细,皆就鄴谘之。
后张昌扰乱荆土,颖拜表南征,所在响赴。
既恃功骄奢,百度弛废,甚于冏时。
颖方恣其欲,而惮长沙王乂在内,遂与河间王颙表请诛后父羊玄之、左将军皇甫商等,檄乂使就第。
乃与颙将张方伐京都,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锋都督、前将军、假节。
颖次朝歌,每夜矛戟有光若火,其垒井中皆有龙象。
进军屯河南,阻清水为垒,造浮桥以通河北,以大木函盛石,沈之以系桥,名曰石鳖。
陆机战败,死者甚众,机又为孟玖所谮,颖收机斩之,夷其三族,语在《机传》。
于是进攻京城。
时常山人王舆合众万余,欲袭颖,会乂被执,其一党一斩舆降。
颖既入京师,复旋镇于鄴,增封二十郡,拜丞相。
河间王颙表颖宜为储副,遂废太子覃,立颖为皇太弟,丞相如故,制度一依魏武故事,乘舆服御皆迁于鄴。
表罢宿卫兵属相府,更以王官宿卫。
僭侈日甚,有无君之心,委任孟玖等,大失众望。
永兴初,左卫将军陈,殿中中郎褾苞、成辅及长沙故将上官巳等,奉大驾讨颖,驰檄四方,赴者云集。
军次安一陽一,众十余万,鄴中震惧。
颖欲走,其掾步熊有道术,曰:“勿动!南军必败。”
颖会其众问计,东安王繇乃曰:“天子亲征,宜罢甲,缟素出迎请罪。”
司马王混、参军崔旷劝颖距战,颖从之,乃遣奋武将军石超率众五万,次于荡一陰一。
二弟匡、规自鄴赴王师,云:“鄴中皆已离散。”
由是不甚设备。
超众奄至,王师败绩,矢及乘舆,侍中嵇绍死于帝侧,左右皆奔散,乃弃天子于藁中。
超遂奉帝幸鄴。
颖改元建武,害东安王繇,署置百官,杀生自己,立郊于鄴南。
安北将军王浚、宁北将军东嬴公腾杀颖所置幽州刺史和演,颖征浚,浚屯冀州不进,与腾及乌丸、羯硃袭颖。
候骑至鄴,颖遣幽州刺史王斌及石超、李毅等距浚,为羯硃等所败。
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士卒分散。
颖惧,将帐下数十骑,拥天子,与中书监虑志单车而走,五日至洛。
羯硃追至朝歌,不及而还。
河间王颙遣张方率甲卒二万救颖,至洛,方乃挟帝,拥颖及豫章王并高光、虑志等归于长安。
颙废颖归籓,以豫章王为皇太弟。
颖既废,河北思之。
鄴中故将公师籓、汲桑等起兵以迎颖,众情翕然。
颙复拜颖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镇鄴。
颖至洛,而东海王越率众迎大驾,所在锋起。
颖以北方盛强,惧不可进,自洛一陽一奔关中。
值大驾还洛,颖自华一陰一趋武关,出新野。
帝诏镇南将军刘弘、南中郎将刘陶收捕颖,于是弃母妻,单车与二子庐江王普、中都王廓渡河赴朝歌,收合故将士数百人,欲就公师籓。
顿丘太守冯嵩执颖及普、廓送鄴,范一陽一王虓幽之,而无他意。
属虓暴薨,虓长史刘舆见颖为鄴都所服,虑为后患,秘不发丧,伪令人为台使,称诏夜赐颖死。
颖谓守者田徽曰:“范一陽一王亡乎?”
徽曰:“不知。”
颖曰:“卿年几?'徽曰:“五十。”
颖曰:“知天命不?”
徽曰:“不知。”
颖曰:“我死之后,天下安乎不安乎?我自放逐,于今三年,身一体手足不见洗沐,取数斗汤来!”其二子号泣,颖敕人将去。
乃散发东首卧,命徽缢之,时年二十八。
二子亦死。
鄴中哀之。
颖之败也,官属并奔散,惟卢志随从不怠,论者称之。
其后汲桑害东赢公腾,称为颖报仇,遂出颖棺,载之于军中,每事启灵,以行军令。
桑败,度棺于故井中。
颖故臣收之,改葬于洛一陽一,怀帝加以县王礼。
颖死后数年,开封间有传颖子年十余岁,流离百姓家,东海王越遣人杀之。
永嘉中,立东莱王蕤子遵为颖嗣,封华容县王。
后没于贼,国除。
河间王颙,字文载,安平献王孚孙,太原烈王瑰之子也。
初袭父爵,咸宁二年就国。
三年,改封河间。
少有清名,轻财一爱一士。
与诸王俱来朝,武帝叹颙可以为诸国仪表。
元康初,为北中郎将,监鄴城。
九年,代梁王肜为平西将军,镇关中。
石函之制,非亲一亲不得都督关中,颙于诸王为疏,特以贤举。
及赵王伦篡位,齐王冏谋讨之。
前安西参军夏侯奭自称侍御史,在始平合众,得数千人,以应冏,遣信要颙。
颙遣主簿房一陽一、河间国人张方讨擒奭,及其一党一十数人,于长安市腰斩之。
及冏檄至,颙执冏使,送之于伦。
伦征兵于颙,颙遣方率关右健将赴之。
方至华一陰一,颙闻二王兵盛,乃加长史李含龙骧将军,领督护席薳等追方军回,以应二王。
义兵至潼关,而伦、秀已诛,天子反正,含、方各率众还。
及冏论功,虽怒颙初不同,而终能济义,进位侍中、太尉,加三赐之礼。
后含为翊军校尉,与冏参军皇甫商、司马赵骧等有憾,遂奔颙,诡称受密诏伐冏,因说利害。
颙纳之,便发兵,遣使邀成都王颖。
以含为都督,率诸军屯一陰一盘,前锋次于新安,去洛百二十里。
檄长沙王乂讨冏。
及冏败,颙以含为河南尹,使与冯荪、卞粹等潜图害乂。
商知含前矫妄及与颙一陰一谋,具以告乂。
乂乃诛含等。
颙闻含死,即起兵以讨商为名,使张方为都督,领一精一卒七万向洛。
方攻商,商距战而溃,方遂进攻西明门。
乂率中军左右卫击之,方众大败,死者五千余人。
方初于駃水桥西为营,于是筑垒数重,外引廪谷,以足军资。
乂复从天子出攻方,战辄不利。
及乂死,方还长安。
诏以颙为太宰、大都督、雍州牧。
颙废皇太子覃,立成都王颖为太弟,改年,大赦。
左卫将军陈奉天子伐颖,颙又遣方率兵二万救鄴。
天子已幸鄴。
方屯兵洛一陽一。
及王浚等伐颖,颖挟天子归洛一陽一。
方将兵入殿中,一逼一帝幸其垒,掠府库,将焚宫庙以绝众心。
卢志谏,乃止。
方又一逼一天子幸长安。
颙及选置百官,改秦州为定州。
及东海王越起兵徐州,西迎大驾,关中大惧,方谓颙曰:“方所领犹有十余万众,奉送大驾还洛宫,使成都王反鄴,公自留镇关中,方北讨博陵。
如此,天下可小安,无复举手者。”
颙虑事大难济,不许。
乃假刘乔节,进位镇东大将军,遣成都王颖总统楼褒、王阐等诸军,据河桥以距越。
王浚遣督护刘根,将三百骑至河上。
阐出战,为根所杀。
颖顿军张方故垒,范一陽一王虓遣鲜卑骑与平昌、博陵众袭河桥,楼褒西走,追骑至新安,道路死者不可胜数。
初,越以张方劫迁车驾,天下怨愤,唱义与山东诸侯克期奉迎,先遣说颙,令送帝还都,与颙分陕而居。
颙欲从之,而方不同。
及东军大捷,成都等败,颙乃令方亲信将郅辅夜斩方,送首以示东军。
寻变计,更遣刁默守潼关,乃咎辅杀方,又斩辅。
颙先遣将吕朗等据荥一陽一,范一陽一王虓司马刘琨以方首示朗,于是朗降。
时东军既盛,破刁默以入关,颙惧,又遣马瞻、郭传于霸水御之,瞻等战败散走。
颙乘单马,逃于太白山。
东军入长安,大驾旋,以太弟太保梁柳为镇西将军,守关中。
马瞻等出诣柳,因共杀柳于城内。
瞻等与始平太守梁迈合从,迎颙于南山。
颙初不肯入府,长安令苏众、记室督硃永劝颙表称柳病卒,辄知方事。
弘农太守裴暠、秦国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起义讨颙,斩马瞻、梁迈等。
东海王越遣督护麋晃率国兵伐颙。
至郑,颙将牵秀距晃,晃斩秀,并其二子。
义军据有关中,颙保城而已。
永嘉祖,诏书以颙为司徒,乃就征。
南一陽一王模遣将梁臣于新安雍谷车上扼杀之,并其三子。
诏以彭城元王植子融为颙嗣,改封乐成县王。
薨,无子。
建兴中,元帝又以彭城康王释子钦为融嗣。
东海孝献王越,字元超,高密王泰之次子也。
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一操一,为中外所宗。
初以世子为骑都尉,与驸马都尉杨邈及琅邪王伷子繇俱侍讲东宫,拜散骑侍郎,历左卫将军,加侍中。
讨杨骏有功,封五千户侯。
迁散骑常侍、辅国将军、尚书右仆射,领游击将军。
复为侍中,加奉车都尉,给温信五十人,别封东海王,食六县。
永康初,为中书令,徙侍中,迁司空,领中书监。
成都王颖攻长沙王乂,乂固守洛一陽一,殿中诸将及三部司马疲于战守,密与左卫将军硃默夜收乂别省,一逼一越为主,启惠帝免乂官。
事定,越称疾逊位。
帝不许,加守尚书令。
太安初,帝北征鄴,以越为大都督。
六军败,越奔下邳,徐州都督、东平王楙不纳,越径还东海。
成都王颖以越兄弟宗室之美,下宽令招之,越不应命。
帝西幸,以越为太傅,与太宰颙夹辅朝政,让不受。
东海中尉刘洽劝越发兵以备颖,越以洽为左司马,尚书曹馥为军司。
既起兵,楙惧,乃以州与越。
越以司空领徐州都督,以楙领兗州刺史。
越三弟并据方任征伐,辄选刺史守相,朝士多赴越。
而河间王颙挟天子,发诏罢越等,皆令就国。
越唱义奉迎大驾,还复旧都,率甲卒三万,西次萧县。
豫州刺史刘乔不受越命,遣子祐距之,越军败。
范一陽一王虓遣督护田徽以突骑八百迎越,遇祐于谯,祐众溃,越进屯一陽一武。
山东兵盛,关中大惧,颙斩送张方首求和,寻变计距越。
越率诸侯及鲜卑许扶历、驹次宿归等步骑迎惠帝反洛一陽一。
诏越以太傅录尚书,以下邳、济一陽一二郡增封。
及怀帝即位,委政于越。
吏部郎周穆,清河王覃舅,越之姑子也,与其妹夫诸葛玫共说越曰:“主上之为太弟,张方意也。
清河王本太子,为群凶所废。
先帝暴崩,多疑东宫。
公盍思伊、霍之举,以宁社稷乎?”
言未卒,越曰:“此岂宜言邪!”遂叱左右斩之。
以玫、穆世家,罪止其身,因此表除三族之法。
帝始亲万机,留心庶事,越不悦,求出籓,帝不许。
越遂出镇许昌。
永嘉初,自许昌率苟晞及冀州刺史丁劭讨汲桑,破之。
越还于许,长史潘滔说之曰:“兗州天下枢要,公宜自牧。”
及转苟晞为青州刺史,由是与晞有隙。
寻诏越为丞相,领兗州牧,督兗、豫、司、冀、幽、并六州。
越辞丞相不受,自许迁于鄄城。
越恐清河王覃终为储副,矫诏收付金墉城,寻害之。
王弥入许,越遣左司马王斌率甲士五千人入卫京都。
鄄城自坏,越恶之,移屯濮一陽一,又迁于荥一陽一。
召田甄等六率,甄不受命,越遣监军刘望讨甄。
初,东嬴公腾之镇鄴也,携并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部众万余人至鄴,遣就谷冀州,号为乞活。
及腾败,甄等邀破汲桑于赤桥,越以甄为汲郡,兰为钜鹿大守。
甄求魏郡,越不许,甄怒,故召不至。
望既渡河,甄退。
李恽、薄盛斩田兰,率其众降,甄、祉、济弃军奔上一党一。
越自荥一陽一还洛一陽一,以太学为府。
疑朝臣贰己,乃诬帝舅王延等为乱,遣王景率甲士三千人入宫收延等,付廷尉杀之。
越解兗州牧,领司徒。
越既与苟晞构怨,又以顷兴事多由殿省,乃奏宿卫有侯爵者皆罢之。
时殿中武官并封侯,由是出者略尽,皆泣涕而去。
乃以东海国上军将军何伦为右卫将军,王景为左卫将军,领国兵数百人宿卫。
越自诛王延等,大失众望,而多有猜嫌。
散骑侍郎高韬有忧国之言,越诬以讪谤时政害之,而不自安。
乃戎服入见,请讨石勒,且镇集兗、豫以援京师。
帝曰:“今逆虏侵一逼一郊畿,王室蠢蠢,莫有固心。
朝廷社稷,倚赖于公,岂可远出以孤根本!”对曰:“臣今率众邀贼,势必灭之。
贼灭则不逞消殄,已东诸州职贡流通。
此所以宣暢国威,籓屏之宜也。
若端坐京辇以失机会,则衅弊日滋,所忧逾重。”
遂行。
留妃裴氏,世子、镇军将军毗,及龙骧将军李恽并何伦等守卫京都。
表以行台随军,率甲士四万东屯于项,王公卿士随从者甚众。
诏加九锡。
越乃羽檄四方曰:“皇纲失御,社稷多难,孤以弱才,备当大任。
自顷胡寇内一逼一,偏裨失利,帝乡便为戎州,冠带奄成殊域,朝廷上下,以为忧惧。
皆由诸侯蹉跎,遂及此难。
投袂忘履,讨之已晚。
人情奉本,莫不义奋。
当须合会之众,以俟战守之备。
宗庙主上,相赖匡救。
檄至之日,便望风奋发,忠臣战士效诚之秋也。”
所征皆不至。
而苟晞又表讨越,语在《晞传》。
越以豫州刺史冯嵩为左司马,自领豫州牧。
越专擅威权,图为霸业,朝贤素望,选为佐吏,名将劲卒,充于己府,不臣之迹,四海所知。
而公私罄乏,所在寇乱,州郡携贰,上下崩离,祸结衅深,遂忧惧成疾。
永嘉五年,薨于项。
秘不发丧。
以襄一陽一王范为大将军,统其众。
还葬东海。
石勒追及于苦县宁平城,将军钱端出兵距勒,战死,军溃。
勒命焚越柩曰:“此人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
于是数十万众,勒以骑围而射之,相践如山。
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
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
天下归罪于越。
帝发诏贬越为县王。
何伦、李恽闻越之死,秘不发丧,奉妃裴氏及毗出自京邑,从者倾城,所经暴掠。
至洧仓,又为勒所败,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没于贼。
李恽杀妻子奔广宗,何伦走下邳。
裴妃为人所略,卖于吴氏,太兴中,得渡江,欲招魂葬越。
元帝诏有司详议,博士傅纯曰:“圣人制礼,以事缘情,设冢椁以藏形,而事之以凶;立庙祧以安神,而奉之以吉。
送形而往,迎一精一而还。
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也。
至于室庙寝庙祊祭非一处,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明非神之所处也。
今乱形神之别,错庙墓之宜,违礼制义,莫大于此。”
于是下诏不许。
裴妃不奉诏,遂葬越于广陵。
太兴末,墓毁,改葬丹徒。
初,元帝镇建鄴,裴妃之意也,帝深德之,数幸其第,以第三子冲奉越后。
薨,无子,成帝以少子奕继之。
哀帝徙奕为琅邪王,而东海无嗣。
隆安初,安帝更以会稽忠王次子彦璋为东海王,继冲为曾孙。
为桓玄所害,国除。
史臣曰:昔高辛抚运,衅起参商;宗周嗣历,祸缠管、蔡。
祥观曩册,逖听前古,乱臣贼子,昭鉴在焉。
有晋郁兴,载崇籓翰,分茅锡瑞,道光恆典;仪台饰衮,礼备彝章。
汝南以纯和之姿,失于无断;楚隐习果锐之一性一,遂成凶很。
或位居朝右,或职参近禁,俱为女子所诈,相次受诛,虽曰自贻,良可哀也!伦实庸琐,见欺孙秀,潜构异图,煽成一奸一慝。
乃使元良遘怨酷,上宰陷诛夷,乾耀以之暂倾,皇纲于焉中圮。
遂裂冠毁冕,幸百六之会;绾玺扬纛,窥九五之尊。
夫神器焉可偷安,鸿名岂容妄假!而欲托兹一婬一祀,享彼天年,凶暗之极,未之有也。
冏名父之子,唱义勤王,摧伪业于既成,拯皇舆于已坠,策勋考绩,良足可称。
然而临祸忘忧,逞心纵一欲,曾不知乐不可极,盈难久持,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
向若采王豹之奇策,纳孙惠之嘉谋,高谢衮章,永表东海,虽古之伊、霍,何以加焉!长沙材力绝人,忠概迈俗,投弓掖门,落落标壮夫之气;驰车魏阙,懔懔怀烈士之风。
虽复一陽一九数屯,在三之情无夺。
抚其遗节,终始可观。
颖既入总大权,出居重镇,中台藉以成务,东夏资其宅心,乃协契河间,共图进取。
而颙任李含之狙诈,杖张方之陵虐,遂使武闵丧元,长沙授首,逞其无君之志,矜其不义之强。
銮驾北巡,异乎有征无战;乘舆西幸,非由望秩观风。
若火燎原,犹可扑灭,矧兹安忍,能无及乎!东海纠合同盟,创为义举,匡复之功未立,陵暴之衅已彰,罄彼车徒,固求出镇。
既而帝京寡弱,狡寇凭陵,遂令神器劫迁,宗社颠覆,数十万众并垂饵于豺狼,三十六王咸陨身于锋刃。
祸难之极,振古未闻。
虽及焚如,犹为幸也。
自惠皇失政,难起萧墙,骨肉相残,黎元涂炭,胡尘惊而天地闭,戎兵接而宫庙隳,支属肇其祸端,戎羯乘其间隙,悲夫!《诗》所谓“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八王之谓矣。
赞曰:亮总朝政,玮怀职竞。
谗巧乘间,艳妻过听。
构怨连祸,递遭非命。
伦实下愚,敢窃龙图,乱常一奸一位,遄及严诛。
伟哉武闵!首创宏谟。
德之不建,良可悲夫!长沙奉国,始终一靡一慝;功亏一篑,奄罹残贼。
章度勤王,效立名扬;合从关右,犯顺争强,事穷势蹙,俱为乱亡。
元超作辅,出征入抚,败国丧师,无君震主。
焚如之变,抑惟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