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
卷一百一十
载记第十
慕容俊
慕容俊,字宣英,皝之第二子也。
初,廆常言:“吾积福累仁,子孙当有中原。”
既而生俊,廆曰:“此兒骨相不恆,吾家得之矣。”
及长,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魁伟,博观图书,有文武干略。
皝为燕王,拜俊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燕王世子。
皝死,永和五年,僭即燕王位,依春秋列国故事称元年,赦于境内。
是时石季龙死,赵、魏大乱,俊将图兼并之计,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将军,一陽一骛为辅义将军,慕容垂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简一精一卒二十余万以待期。
是岁,穆帝使谒者陈沈拜俊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冀、并、平四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承制封拜一如廆、皝故事。
明年,俊率三军南伐,出自卢龙,次于无终。
石季龙幽州刺史王午弃城走,留其将王他守蓟。
俊饱陷其城,斩他,因而都之。
徙广宁、上谷人于徐无,代郡人于凡城而还。
及冉闵杀石祗,僭称大号,遣其使人常炜聘于俊。
俊引之观下,使其记室封裕诘之曰:“冉闵养息常才,负恩篡逆,有何祥应而僭称大号?”
炜曰:“天之所兴,其致不同,狼乌纪于三王,麟龙表于汉、魏。
寡君应天驭历,能无祥乎!且用兵杀伐,哲王盛典,汤、武亲行诛放,而仲尼美之。
魏武养于宦官,莫知所出,众不盈旅,遂能终成大功。
暴胡酷乱,苍生屠脍,寡君奋剑而诛除之,黎元获济,可谓功格皇天,勋侔高祖。
恭承乾命,有何不可?”
裕曰:“石祗去岁使张举请救,云玺在襄国,其言信不?又闻闵铸金为己象,坏而不成,奈何言有天命?”
炜曰:“诛胡之日,在鄴者略无所遗,玺何从而向襄国,此求救之辞耳。
天之神玺,实在寡君。
且妖孽之徒,欲假奇眩众,或改作万端,以神其事。
寡君今已握乾府,类上帝,四海悬诸掌,大业集于身,何所求虑而取信此乎!铸形之事,所未闻也。”
俊既锐信举言,又欣于闵铸形之不成也,必欲审之,乃积薪置火于其侧,命裕等以意喻之。
炜神色自若,抗言曰:“结发已来,尚不欺庸人,况千乘乎!巧诈虚言以救死者,使臣所不为也。
直道受戮,死自分耳。
益薪速火,君之大惠。”
左右劝俊杀之,俊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此亦人臣常事。”
遂赦之。
遣慕容恪略地中山,慕容评攻王午于鲁口。
恪次唐城,冉闵将白同、中山太守侯龛固守不下。
恪留其将慕容彪攻之,进讨常山。
评次南安,王午遣其将郑生距评。
评逆击,斩之,侯龛逾城出降。
恪进克中山,斩白同。
俊军令严明,诸将无所犯。
闵章武太守贾坚率郡兵邀评战于高城,擒坚于阵,斩首三千余级。
是岁丁零翟鼠及冉闵将刘准等率其所部降于俊,封鼠归义王,拜准左司马。
时鲜卑段勤初附于俊,其后复叛。
俊遣慕容恪及相国封弈讨冉闵于安喜,慕容垂讨段勤于绎幕,俊如中山,为二军声势。
闵惧,奔于常山,恪追及于泒水。
闵威名素振,众咸惮之。
恪谓诸将曰:“闵师老卒疲,实为难用;加其勇而无谋,一夫之敌耳。
虽有甲兵,不足击也。
吾今分军为三部,掎角以待之。
闵一性一轻锐,又知吾军势非其敌,必出万死冲吾中军。
吾今贯甲厚阵以俟其至,诸君但厉卒,从旁须其战合,夹而击之,蔑不克也。”
及战,败之,斩首七千余级,擒闵,送之,斩于龙城。
恪屯军呼沲。
闵将苏亥遣其将金光率骑数千袭恪,恪逆击,斩之,亥大惧,奔于并州。
恪进据常山,段勤惧而请降,遂进攻鄴。
闵将蒋干闭城距守。
俊又遣慕容评等率骑一万会攻鄴。
是时燕巢于俊正一陽一殿之西椒,生三雏,项上有竖一毛一;凡城献异鸟,五色成章。
俊谓群僚曰:“是何祥也?”
咸称:“燕者,燕鸟也。
首有一毛一冠者,言大燕龙兴,冠通天章甫之象也。
巢正一陽一西椒者,言至尊临轩朝万国之征也。
三子者,数应三统之验也。
神鸟五色,言圣朝将继五行之箓以御四海者也。”
俊览之大悦。
既而蒋干率锐卒五千出城挑战,慕容评等击败之,斩首四千余级,干单骑还鄴。
于是群臣劝俊称尊号,俊答曰:“吾本幽漠射猎之乡,被发左衽之俗,历数之箓宁有分邪!卿等苟相褒举,以觊非望,实匪寡德所宜闻也。”
慕容恪、封弈讨王午于鲁口,降之。
寻而慕容评攻克鄴城,送冉闵妻子僚属及其文物于中山。
先是,蒋干以传国玺送于建鄴,俊欲神其事业,言历运在己,乃诈云闵妻得之以献,赐号曰“奉玺君”,因以永和八年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建元曰元玺,署置百官。
以封弈为太尉,慕容恪为侍中,一陽一骛为尚书令,皇甫真为尚书左仆射,张希为尚书右仆射,宋活为中书监,韩恆为中书令,其余封授各有差。
追尊廆为高祖武宣皇帝,皝为太祖文明皇帝。
时朝廷遣使诣俊,俊谓使者曰:“汝还白汝天子,我承人之乏,为中国所推,已为帝矣。”
初,石季龙使人探策于华山,得玉版,文曰:“岁在申酉,不绝如线。
岁在壬子,真一人乃见。”
及此,燕人咸以为俊之应也。
改司州为中州,置司隶校尉官。
群下言:“大燕受命,上承光纪黑一精一之君,运历传属,代金行之后,宜行夏之时,服周之冕,旗帜尚黑,牲牡尚玄。”
俊从之。
其从行文武、诸籓使人及登号之日者,悉增位三级。
泒河之师,守鄴之军,下及战士,赐各有差。
临阵战亡者,将士加赠二等,士卒复其子孙。
殿中旧人皆随才擢叙。
立其妻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晔为皇太子。
晋宁朔将军荣胡以彭城、鲁郡叛降于俊。
常山人李犊聚众数千,反于普壁垒,俊遣慕容恪率众讨降之。
初,冉闵既败,王午自号安国王。
午既死,吕护复袭其号,保于鲁口。
恪进讨走之,遣前军悦绾追及于野王,悉降其众。
姚襄以梁国降于俊。
以慕容评为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衮、豫十州河南诸军事,权镇于洛水;慕容彊为前锋都督、都督荆、徐二州缘淮诸军事,进据河南。
俊自和龙至蓟城,幽冀之人为东迁,互相惊扰,所在屯结。
其下请讨之,俊曰:“群小以朕东巡,故相惑耳。
今朕既至,寻当自定。
然不虞之备亦不可不为。”
于是令内外戒严。
苻生河内太守王会、黎一陽一太守韩高以郡归俊。
晋兰陵太守孙黑、济北太守高柱、建兴太守高甕各以郡叛归于俊。
初,俊车骑大将军、范一陽一公刘宁屯据莸城,降于苻氏,至此,率户二千诣蓟归罪,拜后将军。
高句丽王钊遣使谢恩,贡其方物。
俊以钊为营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封乐一浪一公,王如故。
俊傍事黄门侍郎申胤上言曰:
夫名尊礼重,先王之制。
冠冕之式,代或不同。
汉以萧、曹之功,有殊群辟,故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世无其功,则礼宜阙也。
至于东宫,体此为仪,魏、晋因循,制不纳舄。
今皇储过谦,准同百僚,礼卑一逼一下,有违朝式。
太子有统天之重,而与诸王齐冠远游,非所以辨章贵贱也。
祭飨朝庆,宜正服衮衣九文,冠冕九旒。
又仲冬长至,太一陰一数终,黄钟产气,绵微于下,此月闭关息旅,后不省方。
《礼记》曰:“是月也,事欲静,君子齐戒去声色。”
唯《周官》有天子之南郊从八能之说。
或以有事至灵,非朝飨之节,故有乐作之理。
王者慎微,礼从其重。
前来二至阙鼓,不宜有设,今之铿锵,盖以常仪。
二至之礼、事殊余节,猥动金声,惊越神气,施之宣养,实为未尽。
又朝服虽是古礼,绛褠始于秦、汉,迄于今代,遂相仍准。
朔望正旦,乃具衮舄。
礼,诸侯旅见天子,不得终事者三,雨沾服失容,其在一焉。
今或朝日天雨,未有定仪。
礼贵适时,不在过恭。
近以地湿不得纳舄,而以衮襈改履。
案言称朝服,所以服之而朝,一体之间,上下二制,或废或存,实乖礼意。
大燕受命,侔踪虞、夏,诸所施行,宜损益定之,以为皇代永制。
俊曰:“其剑舄不趋,事下太常参议。
太子服衮冕,冠九旒,超级一逼一上,未可行也。
冠服何容一施一废,皆可详定。”
初,段兰之子龛因冉闵之乱,拥众东屯广固,自号齐王,称籓于建鄴,遣书抗中表之仪,非俊正位。
俊遣慕容恪、慕容尘讨之。
恪既济河。
龛弟罴骁勇有智计,言于龛曰:“慕容恪善用兵,加其众旅既盛,恐不可抗也。
若顿兵城下,虽复请降,惧终不听。
王但固守,罴请率一精一锐距之。
若其战捷,王可驰来追击,使虏匹马无反。
如其败也,遽出请降,不失千户侯也。”
龛弗从。
罴固请行,龛怒斩之,率众三万来距恪。
恪遇龛于济水之南,与战,大败之,遂斩其弟钦,尽俘其众。
恪进围广固,诸将劝恪宜急攻之,恪曰:“军势有宜缓以克敌,有宜急而取之。
若彼我势均,且有强援,虑腹背之患者,须急攻之,以速大利。
如其我强彼弱,外无寇援,力足制之者,当羁縻守之,以待其毙。
兵法十围五攻,此之谓也。
龛恩结贼一党一,众未离心,济南之战,非不锐也,但其用之无术,以致败耳。
今凭固天险,上下同心,攻守势倍,军之常法。
若其促攻,不过数旬,克之必矣,但恐伤吾士众。
自有事已来,卒不获宁,吾每思之,不觉忘寝,亦何宜轻残人命乎!当持久以取耳。”
诸将皆曰:“非所及也。”
乃筑室反耕,严固围垒。
龛所署徐州刺史王腾、索头单于薛云降于恪。
段龛之被围也,遣使诣建鄴请救。
穆帝遣北中郎将荀羡赴之,惮虏强迁延不敢进。
攻破一陽一都,斩王腾以归。
恪遂克广固,以龛为伏顺将军,徙鲜卑胡羯三千余户于蓟,留慕容尘镇广固,恪振旅而归。
俊太子晔死,伪谥献怀。
升平元年,复立次子为皇太子,赦其境内,改元曰光寿。
遣其抚军慕容垂、中军慕容虔与护军平熙等率步骑八万讨丁零敕勒于塞北,大破之,俘斩十余万级,获马十三万匹,牛羊亿余万。
初,廆有骏马曰赭白,有奇相逸力。
石季龙之伐棘城也,皝将出避难,欲乘之,马悲鸣蹄啮,人莫能近。
皝曰:“此马见异先朝,孤常仗之济难,今不欲者,盖先君之意乎!”乃止。
季龙寻退,皝益奇之。
至是,四十九岁矣,而骏逸不亏,俊比之于鲍氏骢,命铸铜以图其象,亲为铭赞,镌勒其旁,置之蓟城东掖门。
是岁,象成而马死。
匈奴单于贺赖头率部落三万五千降于俊,拜宁西将军、云中郡公,处之于代郡平舒城。
晋太山太守诸葛攸伐其东郡。
俊遣慕容恪距战,王师败绩。
北中郎将谢万先据梁、宋,惧而遁归。
恪进兵入寇河南,汝、颍、谯、沛皆陷,置守宰而还。
俊自蓟城迁于鄴,赦其境内,缮修宫殿,复铜雀台。
廷尉监常炜上言:“大燕虽革命创制,至于朝廷铨谟,亦多因循魏、晋,唯祖父不殓葬者,独不听官身清朝,斯诚王教之首,不刊之式。
然礼贵适时,世或损益,是以高祖制三章之法,而秦人安之。
自顷中州丧乱,连兵积年,或遇倾城之败,覆军之祸,坑师沈卒,往往而然,孤孙茕子,十室而九。
兼三方岳峙,父子异邦,存亡吉凶,杳成天外。
或便假一时,或依嬴博之制,孝子糜身无补,顺孙心丧一靡一及,虽招魂虚葬以叙罔极之情,又礼无招葬之文,令不此载。
若斯之流,抱琳琅而无申,怀英才而不齿,诚可痛也。
恐非明扬侧陋,务尽时珍之道。
吴起、二陈之畴,终将无所展其才干。
汉祖何由免于平城之围?郅支之首何以悬于汉关?谨案《戊辰诏书》,荡清瑕秽,与天下更始,以明惟新之庆。
五六年间,寻相违伐,于则天之体,臣窃未安。”
俊曰:“炜宿德硕儒,练明刑法,览其所陈,良足采也。
今六一合未宁,丧乱未已,又正当搜奇拔异之秋,未可才行兼举,且除此条,听大同更议。”
使昌黎、辽东二郡营起廆庙,范一陽一、燕郡构皝庙,以其护军平熙领将作大匠,监造二庙焉。
苻坚平州刺史刘特率户五千降于俊。
河间李黑聚众千余,攻略州郡,杀枣强令卫颜,俊长乐太守傅颜讨斩之。
常山大树自拔,根下得璧七十、圭七十三,光色一精一奇,有异常玉。
俊以为岳神之命,遣其尚书郎段勤以太宰祀之。
初,冉闵之僭号也,石季龙将李历、张平、高昌等并率其所部称籓于俊,遣子入侍。
既而投款建鄴,结援苻坚,并受爵位,羁縻自固,虽贡使不绝,而诚节未尽。
吕护之走野王也,遣弟奉表谢罪于俊,拜宁南将军、河内太守。
又上一党一冯鸯自称太守,附于张平,平屡言之,俊以平故,赦其罪,以为京兆太守。
护、鸯亦一陰一通京师。
张平跨有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一党一、上郡之地,垒壁三百余,胡晋十余万户,遂拜置征、镇,为鼎峙之势。
俊其司徒慕容评讨平,领军慕舆根讨鸯,司空一陽一骛讨昌,抚军慕容臧攻历。
并州垒壁降者百余所,以尚书右仆射悦绾为安西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以抚之。
平所署征西诸葛骧、镇北苏象、宁东乔庶、镇南石贤等率垒壁百三十八降于俊,俊大悦,皆复其官爵。
既而平率众三千奔于平一陽一,鸯奔于野王,历走荥一陽一,昌奔邵陵,悉降其众。
俊于是复图入寇,兼欲经略关西,乃令州郡校阅见丁,一精一覆隐漏,率户留一丁,余悉发之,欲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期明年大集,将进临洛一陽一,为三方节度。
武邑刘贵上书极谏,陈百姓凋弊,召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祸,并陈时政不便于时者十有三事。
俊览而悦之,付公卿博议,事多纳用,乃改为三五占兵,宽戎备一周,悉令明年季冬赴集鄴都。
是岁,晋将荀羡攻山茌,拔之。
斩俊太山太守贾坚。
俊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马悦明救之,羡师败绩,复陷山茌。
俊立小学于显贤里以教胄子。
封其子泓为济北王,冲为中山王。
宴群臣于蒲池,酒酣,赋诗,因谈经史,语及周太子晋,潸然流涕,顾谓群臣曰:“昔魏武追痛仓舒,孙权悼登无已,孤常谓二主缘一爱一称奇,无大雅之体。
自晔亡以来,孤须发中白,始知二主有以而然。
卿等言晔定何如也?孤今悼之,得无贻怪将来乎?”
其司徒左长史李绩对曰:“献怀之在东宫,臣为中庶子,既忝近侍,圣质志业,臣实不敢不知。
臣闻道备无愆,其唯圣人乎。
先太子大德有八,未见阙也。”
俊曰:“卿言亦以过矣,然试言之。”
绩言:“至孝自天,一性一与道合,此其一也。
聪敏慧悟,机思若流,此其二也。
沈毅好断,理诣无幽,此其三也。
疾谀亮物,雅悦直言,此其四也。
好学一爱一贤,不耻下问,此其五也。
英姿迈古,艺业超时,此其六也。
虚襟恭让,尊师重道,此其七也。
轻财好施,勤恤民隐,此其八也。”
俊泣曰:“卿虽褒誉,然此兒若在,吾死无忧也。
吾既不能追踪唐、虞,官天下以禅有德,近模三王,以世传授。
景茂幼冲,器艺未举,卿以为何如?”
绩曰:“皇太子天资岐嶷,圣敬日跻,而八阒然,二阙未补,雅好游田,娱心丝竹,所以为损耳。”
俊彼谓曰:“伯一陽一之言,药石之惠,汝宜戢之。”
因问高年疾苦、孤寡不能自存者,赐谷帛有差。
俊夜梦石季龙啮其臂,寤而恶之,命发其墓,剖棺出一尸一,蹋而骂之曰:“死胡安敢梦生天子!”遣其御史中尉一陽一约数其残酷之罪,鞭之,弃于漳水。
诸葛攸又率水陆三万讨俊,入自石门,屯于河渚。
攸部将匡超进据嵪敖,萧馆屯于新栅,又遣督护徐冏率水军三千泛舟上下,为东西声势。
俊遣慕容评、傅颜等统步骑五万,战于东阿,王师败绩。
塞北七国贺兰、涉勒等皆降。
俄而俊寝疾,谓慕容恪曰:“吾所疾惙然,当恐不济。
修短命也,复何所恨!但二寇未除,景茂冲幼,虑其未堪多难。
吾欲远追宋宣,以社稷属汝。”
恪曰:“太子虽幼,天纵聪圣,必能胜残刑措,不可以乱正统也。”
俊怒曰:“兄弟之间岂虚饰也!”恪曰:“陛下若以臣堪荷天下之任者,宁不能辅少主乎!”俊曰:“若汝行周公之事,吾复何忧!李绩清方忠亮,堪任大事,汝善遇之。”
是时兵集鄴城,盗贼互起,每夜攻劫,晨昏断行。
于是宽常赋,设奇禁,贼盗有相告者赐奉车都尉,捕诛贼首木谷和等百余人,乃止。
升平四年,俊死,时年四十二,在位十一年。
伪谥景昭皇帝,庙号烈祖,墓号龙陵。
俊雅好文籍,自初即位至末年,讲论不倦,览政之暇,唯与侍臣错综义理,凡所著述四十余篇。
一性一严重,慎威仪,未曾以慢服临朝,虽闲居宴处亦无懈怠之色云。
韩恆,字景山,灌津人也。
父默,以学行显名。
恆少能属文,师事同郡张载,载奇之,曰:“王佐才也。”
身长八尺一寸,博览经籍,无所不通。
永嘉之乱,避地辽东。
廆既逐崔毖,复徙昌黎,召见,嘉之,拜参军事。
咸和中,宋该等建议以廆立功一隅,勤诚王室,位卑任重,不足以镇华夷,宜表请大将军、燕王之号。
廆纳之,命群僚博议,咸以为宜如该议。
恆驳曰:“自群胡乘间,人婴荼毒,诸夏萧条,无复纲纪。
明公忠武笃诚,忧勤社稷,抗节孤危之中,建功万里之外,终古勤王之义,未之有也。
夫立功者患信义不著,不患名位不高,故桓文有宁复一匡之功,亦不先求礼命以令诸侯。
宜缮甲兵,候机会,除群凶,靖四海,功成之后,九锡自至。
且要君以求一宠一爵者,非为臣之义也。”
廆不平之,出为新昌令。
皝为镇军,复参军事。
迁营丘太守,政化大行。
俊为大将军,征拜咨议参军,加扬烈将军。
俊僭位,将定五行次,众论纷纭。
恆时疾在龙城,俊召恆以决之。
恆未至而群臣议以燕宜承晋为水德。
既而恆至,言于俊曰:“赵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
天实与之,而人夺之,臣窃谓不可。
且大燕王迹始自于震,于《易》,震为青龙。
受命之初,有龙见于都邑城,龙为木德,幽契之符也。”
俊初虽难改,后终从恆议。
俊秘书监清河聂熊闻恆言,乃叹曰:“不有君子,国何以兴,其韩令君之谓乎!”后与李产俱傅东宫,从太子晔入朝,俊彼谓左右曰:“此二傅一代伟人,未易继也。”
其见重如此。
李产,字子乔,范一陽一人也。
少刚厉,有志格。
永嘉之乱,同郡祖逖拥众部于南土,力能自固,产遂往依之。
逖素好从横,弟约有大志,产微知其旨,乃率子弟十数人间行还乡里,仕于石氏,为本郡太守。
及慕容俊南征,前锋达郡界,乡人皆劝产降,产曰:“夫受人之禄,当同其安危,今若舍此节以图存,义士将谓我何!”众溃,始诣军请降。
俊嘲之曰:“卿受石氏一宠一任,衣锦本乡,何故不能立功于时,而反委质乎!烈士处身于世,固当如是邪?”
产泣曰:“诚知天命有归,非微臣所抗。
然犬马为主,岂忘自效,但以孤穷势蹙,致力无术,FC俛归死,实非诚款。”
俊嘉其慷慨,顾谓左右曰:“此真长者也。”
乃擢用之,历位尚书。
一性一刚正,好直言,每至进见,未曾不论朝政之得失,同辈咸惮焉,俊亦敬其儒雅。
前后固辞年老,不堪理剧。
转拜太子太保。
谓子绩曰:“以吾之才而致于此,始者之愿亦已过矣,不可复以西夕之年取笑于来今也。”
固辞而归,死于家。
子绩。
绩字伯一陽一,少以风节知名,清辩有辞理。
弱冠为郡功曹。
时石季龙亲征段辽,师次范一陽一,百姓饥俭,军供有阙。
季龙大怒,大守惶怖避匿。
绩进曰:“郡带北裔,与寇接攘,疆埸之间,人怀危虑。
闻舆驾亲戎,将除残贼,虽婴兒白首,咸思效命,非唯为国,亦自求宁,虽身膏草野,犹甘为之,敢有私吝而阙军实!但此年灾俭,家有菜色,困弊力屈,无所取济,逋废之罪,情在可矜。”
季龙见绩年少有壮节,嘉而恕之,于是太守获免。
刺史王午辟为主簿。
俊之南征也,随午奔鲁口。
邓恆谓午曰:“绩乡里在北,父已降燕,今虽在此,终不为用,方为人患。”
午曰:“绩于丧乱之中捐家立义,情节之重,有侔古烈,若怀嫌害之,必骇众望。”
恆乃止。
午恐绩终为恆所害,乃资遣之。
及到,俊责其背亲后至,绩答曰:“臣闻豫让报智伯仇,称于前史。
既官身所在,何事非君!陛下方弘唐、虞之化,臣实未谓归顺之晚也。”
俊曰:“此亦事主之一节耳。”
累迁太子中庶子。
及立,慕容恪欲以绩为尚书右仆射,憾绩往言,不许。
恪屡请,乃谓恪曰:“万机之事委之叔父,伯一陽一一人,请独一裁。”
绩遂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