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石洲言,朱明经静园,与一狐友《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二 槐西杂志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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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槐西杂志二(4)

郭石洲言,朱明经静园,与一狐友。

一日,饮静园家,大醉睡花下,醒而静园问之曰:吾闻贵族醉后多变形,故以衾覆君而自守之,君竟不变,何也?曰:此视道力之浅深矣,道力浅者能化形幻形耳,故醉则变,睡则变,仓皇惊怖则变;道力深者能脱形,犹仙家之一尸一解,已归人道,人其本形矣,何变之有。

静园欲从之学道,曰:公不能也,凡修道人易而物难,人气纯,物气驳也;成道物易而人难,物心一,人心杂也。

炼形者先炼气,炼气者先炼心,所谓志气之帅也。

心定则气聚而形固,心摇则气涣而形萎。

广成子之告黄帝,乃道家之秘要,非庄叟寓言也。

深岩幽谷,不见不闻,惟凝神导引,与天地一陰一陽一往来消息,阅百年如一日,人能之乎?朱乃止。

因忆丁卯同年某御史,尝问所昵伶人曰:尔辈多矣,尔独擅场,何也?曰:吾曹以其身为女,必并化其心为女,而后柔情媚态,见者意消。

如男心一线犹存,则必有一线不似女,乌能争蛾眉曼睯之一宠一 哉。

若夫登场演剧为贞女,则正其心,虽笑谑亦不失其贞;为一婬一女,则荡其心,虽庄坐亦不掩其一婬一;为贵女,则尊重其心,虽微服而贵气存;为贱女,则敛抑其心,虽盛妆而贱态在;为贤女,则柔婉其心,虽怒甚无遽色;为悍女,则拗戾其心,虽理诎无巽词。

其他喜怒哀乐,恩怨爱憎,一一设身处地,不以为戏,而以为真,人视之竟如真矣。

他人行女事而不能存女心,作种种女状而不能有种种女心,此我所以独擅场也。

李玉典曰:此语猥亵不足道,而其理至一精一。

此事虽小,而可以喻大。

天下未有心不在是事而是事能诣极者,亦未有心心在是事而是事不诣极者,心心在一艺,其艺必工;心心在一职,其职必举。

小而僚之丸,扁之轮,大而皋夔稷契之营四海,其理一而已矣。

此与炼气炼心之说,可互相发明也。

石洲又言,一书生家有园亭,夜雨独坐,忽一女子搴帘入,自云家在墙外,窥宋已久,今冒雨相就,书生曰:雨猛如是,尔衣履不濡,何也?女词穷,自承为狐。

问此间少年多矣,何独就我?曰前缘。

问此缘谁所记载,谁所管领,又谁以告尔,尔前生何人,我前生何人,其结缘以何事,在何代何年,请道其详。

狐仓卒不能对,嗫嚅久之曰:子千百日不坐此,今适坐此,我见千百人不相悦,独见君相悦,其为前缘审矣,请勿拒。

书生曰:有前缘者必相悦,吾方坐此,尔适自来,而吾漠然心不动,则无缘审矣,请勿留。

女趑趄间,闻窗外呼曰:婢子不解事,何必定觅此木强人。

女子举袖一挥,灭灯而去。

或云是汤文正公少年事。

余谓狐魅岂敢近汤公,当是曾有此事,附会于公耳。

乌鲁木齐多野牛,似常牛而高大,千百为群,角利如矛。

睰其行,以强壮者居前,弱小者居后,自前击之,则驰突奋触,铳炮不能御,虽百炼健卒,不能成列合围也;自后掠之,则绝不反顾,中推一最巨者,如蜂之有王,随之行止。

尝有一为首者,失足落深涧,群牛俱随之投入,重叠殪焉。

又有野骡野马,亦作队行,而不似野牛之悍暴,见人辄奔,其状真骡真马也。

惟被以鞍勒,则伏不能起。

然时有背带鞍花者--鞍所磨伤之处,创愈则毛作白色,谓之鞍花。

又有蹄嵌踣铁者,或曰山神之所乘,莫测其故,久而知为家畜骡马,逸入山中,久而化为野物,与之同群耳。

骡肉肥脆可食,马则未见食之者。

又有野羊,汉书西域传,所谓睱羊也。

食之与常羊无异。

又有野猪,猛鸷亚于野牛,毛革至坚,槍矢弗能入,其牙癉于利刃,马足触之皆中断。

吉木萨山中有老猪,其巨如牛,人近之辄被伤,常率其族数百,夜出暴禾稼,参领额尔赫图牵七犬入山猎,猝与遇,七犬立为所啖,复厉齿向人,鞭马狂奔乃免。

余拟植木为栅,伏巨炮其中,伺其出击之,或曰傥击不中,则其牙拔栅,如拉朽,栅中人危矣。

余乃止。

又有野驼,止一峰,脔之极肥美,杜甫丽人行所谓紫驼之峰出翠釜,当即指此。

今人以双峰之驼为八珍之一,失其实矣。

杨槐亭言,即墨有人往劳山,寄宿山家,所住屋有后门,门外缭以短墙,为菜圃。

时日已薄暮,开一户纳凉,见墙头一靓妆女子,眉目姣好,仅露其面,向之若微笑。

方凝视间,闻墙外众童子呼曰:一大蛇身蟠于树,而首阁于墙上,乃知蛇妖幻形,将诱而吸其血也。

仓皇闭户,亦不知其几时去,设近之则危矣。

琴工钱生--钱生尝客裘文达公家,日相狎一习一 ,而忘问名字乡里。

言其乡有人家酷贫,佣作所得,悉以与其寡嫂,嫂竟以节终。

一日在烛下拈睲线,见窗隙一人面,其小如钱,目炯炯内视,急探手攫得之,乃一玉孩,长四寸许,制作工巧,土蚀斑然,乡僻无售者,仅于质库得钱四千。

质库置椟中,越日失去,深惧其来赎。

此人闻之曰:此本怪物,吾偶攫得,岂可复胁取人财。

具述本末,还其质券。

质库感之,常呼令佣作,倍酬其直,且岁时周恤之,竟以小康。

裘文达公曰:此天以报其友爱也。

不然,何在其家不化去,到质库始失哉。

至慨还质券,尤人情所难,然此人之绪余耳。

世未有锲薄奸黠而友于兄弟者,亦未有友于兄弟而锲薄奸黠者也。

王庆垞一媪,恒为走无常--即滦一陽一消夏录所记见送妇再醮之鬼者,有贵家姬问之曰:我辈这妾媵,是何因果?曰:冥律小善恶相抵,大善恶则不相掩,姨等皆积有小善业,故今生得入富贵家,又兼有恶业,故使有一线之不足也。

今生如增修善业,则恶业已偿,善业相续,来生益全美矣。

今生如增造恶业,则善业已销,恶业又续,来生恐不可问矣。

然增修善业,非烧香拜佛之谓也。

孝亲敬嫡,和睦家庭乃真善业耳。

一姬又问,有子无子,是必前定,祈一检问,如冥籍不注,吾不更作痴梦矣。

曰:此不必检,但常作有子事,虽注无子,亦改注有子。

若常作无子事,虽注有子,亦改注无子也。

先外祖雪峰张公,为王庆曹氏婿,平生严正,最恶六婆,独时时引与语,曰:此妪所言虽未必皆实,然从不劝妇女布施佞佛,是可取也。

翰林院供事茹某--忘其名,似是茹铤。

言,曩访友至邯郸,值主人未归,暂寓城隍祠,适有卖瓜者息担横卧神座前,一卖线叟寓祠内,语之曰:尔勿若是,神有灵也。

卖瓜者曰:神岂在此破屋内。

叟曰:在也,吾常夜起纳凉,闻殿中有人声,蹑足潜听,则有狐陈诉于神前,大意谓邻家狐媚一少年,将死未绝之顷,尚欲取其一精一,其家愤甚,伏猎者以铳矢攻之,狐骇现形奔,众噪随其后,狐不投己穴,而投里许外一邻穴,众布网穴外,熏以火,阖穴皆殪,而此狐反乘隙遁,故讼其嫁祸。

城隍曰:彼杀人而汝受祸,讼之宜也。

然汝子孙亦有媚人者乎?良久,应曰:亦有。

亦曾杀人乎?又良久,应曰:或亦有。

杀几人乎?狐不应,城隍怒,命批其颊,乃应曰:实数十人。

城隍曰:杀数十命,偿以数十命,适相当矣,此怨魄所凭,假手此狐也,尔何讼焉。

命检籍示之,狐乃泣去。

尔安得谓神不在乎?乃知祸不虚生,虽无妄之灾,亦必有所以致之。

但就事论事者,不能一一知其故耳。

汪主事康谷言,有在西湖扶乩者,降坛诗曰:我游天目还,跨鹤看龙井,夕一陽一没半轮,斜照孤飞影,飘然一片云,掠过千峰顶。

未及题名。

一客窃议曰:夕一陽一半没,乃是反照,司马相如所谓凌倒景也,何得云斜照?乩忽震撼,久之若有怒者,大书曰:小儿无礼。

遂不再动。

余谓客论殊有理,此仙何太护前。

独不闻古有一字师乎。

俞君祺言,向在姚抚军署,居一小室,每灯前月下,睡欲醒时,恍惚见人影在几旁,开目则无睹,自疑目眩。

然不应夜夜目眩也。

后伪睡以伺之,乃一粗婢,冉冉出壁角,侧听良久,乃敢稍移步。

人略转,则已缩入矣。

乃悟幽魂滞此不能去,又畏人不敢近,意亦良苦。

因私计彼非为祟,何必逼近使不安,不如移出。

才一举念,已仿佛见其遥拜。

可见人心一动,鬼神皆知。

十目十手,岂不然乎?次日遂托故移出,后在余幕中,乃言其实,曰:不欲惊怖主人也。

余曰:君一生缜密,然殊未了此鬼事。

后来必有居者,负其一拜矣。

族侄肇先言,曩中涵叔官旌德时,有掘地遇古墓者,棺骸俱为灰土,惟一心存,血色犹赤,惧而投诸水,有石方尺余,尚辨字迹,中涵叔闻而取观,乡民惧为累,碎而沈之,讳言无是事,乃里巷讹传。

中涵叔罢官后,始购得录本。

其文曰:白璧有瑕,黄泉蒙耻,魂断水睳,骨埋山趾,我作誓词,祝霾圹底,千百年后,有人发此,尔不贞耶,消为泥滓,尔傥衔冤,心终不死。

末题壬申三月,耕石翁为第五女作。

盖其女冤死,以此代志。

观心仍不朽,知受枉为真,然翁无姓名,女无夫族,岁月无年号,不知为谁,无从考其始末。

遂令奇迹不彰,其可惜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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