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西游记
七 行者一盗金箍棒 龙马双啣经出池
说话三藏师徒,正行路转过山坡,右邻一池,中路迎来两队强人。
那客人见了道:“师父们,好生小心过去,我往山后躲去吧。
这犀角借与你挂在马驮的柜子上,前途还我。”
三藏接了犀角,那客人往山后跑了。
三藏看那两队人来。
怎生模样?但见那两队强人,见了三藏师徒,分开左右。
左一队:
绿袍绿甲绿包巾,云拥前来柳色新。
喇叭声喧金鼓震,刀槍阵摆蝶蜂屯。
前行程气如狼奋,后队雄风似虎贲。
更有一般妖怪态,齐睁碧眼怒还嗔。
右一队:
白盔白甲白袍新,晃眼争光宛似银。
队队旌旗飞雪霰,行行兵器逐风尘。
行分大小如鱼贯,摆列威风似蚁屯。
齐叫僧徒留柜担,魔王免得费十精十神。
三藏见了,慌慌张张叫道:“悟空,这如何处?”
行者道:“师父,少不得柔声下气,好意求他放过路去。”
三藏道:“悟空说的是。”
乃躬身走向队前,合掌打了一个问讯,说道:“列位豪杰,小僧是东土取经的师徒,这包柜里非是货物,乃纸卷经文,豪杰用他不着。
不看僧面看佛面,求放我等过路去罢。
保佑列位豪杰冬无灾,夏无难,寿命延长。”
三藏说罢,只见队伍分开,左队中走出一个头目强人,说道:“众人担柜,你这和尚,如何独自一个包揽前来说方便,说要求饶过去?”
三藏道:“经担原是小僧取的,他们不过是小僧挑经的徒弟。”
强人道:“我只见人做方便,看你这十温十恭和厚,饶你过去,他们却难饶。”
三藏正要讲辨,只见右队门开,里头走出一个白袍头领来道:“大兄,莫要听信他说。
这柜担中定是宝贝货物,这和尚必是积年贩买贩卖的。
好歹抬了他的过来。”
三藏道:“豪杰,柜担里委实经文,并非货物。”
强人道:“就是经文,也要开柜看验。”
三藏道:“上有封记,包裹甚密,开了难复收拾。”
强人那里肯信,定要开看,叫小的们上前来抢。
行者与八戒道:“师弟,这买卖行不得恭敬谦逊了。
如今只得把包柜卸下,放在一处,师父守着,我们解下禅杖与这伙强人比并一番。
料他们纵有多人,也敌我三个不过。”
八戒、沙僧依言,把禅杖解了绳索,各执在手,把经担堆放在一处,叫师父守着。
行者当先,走上前叫道:“列位,我们委实没有甚么货物,乃是经文柜担,求你方便,放过路去。”
左队强人道:“一个长老讨人情未准,又来一个说方便。”
右队头目道:“前边讨人情的,还标标致致的一个僧人,这个猴子脸的,气象非良,手里又拿着条棍棒,莫要睬他。”
八戒方才也要好讲,那左队头目道:“看你这嘴脸越发厌人。”
八戒笑道:“强人哥哥,你若看我嘴脸,便误了风月。
老猪到是个中吃不中看的哩。”
蛙怪与蠹妖听了大怒起来,只听得左队一声号令。
齐合十拢来,把三藏经担连行者三个都围在垓心。
行者看那左队头目,怎生模样:
碧绿脸,白獠牙,一张大嘴叫喳喳。
两个眼睛如绿豆,四肢手足似钉钯。
斜披着鹦哥色的古铜甲,倒拿着杨柳条儿短铁叉。
你看他怒气凶凶来战斗,不像鲇鱼不像虾;却似池塘青草深深处,尖头大肚癞虾蟆。
这妖怪见了行者手中拿着一条禅杖,光景似争打之状,乃奋气把手中铁叉直戳将来。
行者举起禅杖相迎。
他两个在玄十陰十池边,一往一来,好生厮杀。
怎见的?但见:
行者挥禅杖,妖十精十舞铁叉。
杖挥手段熟,叉舞眼睛花。
蛙怪叉如蝎,猴王杖似蛇。
往来厮杀久,不胜不归家。
行者与蛙怪战久,看看行者的禅杖不服手,有几分敌不过蛙怪的铁叉,猪八戒见了也舞动禅杖来帮行者。
这右队蠹妖见八戒帮战,也忙出队伍来。
八戒看这右队头目,怎生模样:
粉面目,白皮肤,未老容颜雪鬓十胡十。
绵绵玉手风前舞,莹莹银牙阵内呼。
一十柄十长槍如匹练,双锋宝剑赛昆吾。
你看他打出十精十神来助战,咬文嚼字学之乎。
本是书中一脉望,人前也去乱支吾。
这蠹妖见八戒舞禅杖来助行者,他便捻着长槍,挂着宝剑直奔八戒。
八戒乃舞起禅杖相迎。
他两个在山坡之下,一冲一撞。
好生抵敌。
怎见的?但见:
禅杖坡前举,银槍阵上挥。
槍如风雪搅,杖似电星飞。
八戒施雄赳,妖十精十弄勇威。
老猪不耐战,看看要吃亏。
八戒帮行者战强人,却被右队头目出来助阵;看看禅杖用不惯,挡抵槍叉不起,沙僧只得舞起禅杖来助。
三个战两个,妖十精十只得收兵,两下各自守着在这池边。
只见蛙怪与老蠹妖道:“这和尚们却也利害,如今战他不过,不如再设一计夺他的经担;便一担儿,也胜如没有。”
老蠹妖问道;“计将安出?”
蛙怪道;“我们设个调虎离山计。”
蠹妖道:“怎样叫做‘调虎离山计’?”
蛙怪道:“我们多装两队头目,把他三个和尚,一个战一个。
只要败,不要胜,调远了他,却着小的儿们扛他的经担。
料那老和尚哭脓包,经担必遭吾夺。”
老蠹妖道;“计虽好,我看那和尚十奸十狡,若不入你计,调他不开。
佯败远离,我们势孤;倘被他一杖打杀,不为万全之计。
到不如设个金蝉脱壳之计。”
蛙怪间道:“怎为‘金蝉脱壳计’?”
蠹妖道:“我小弟原来借老兄力量,谋得他一两柜经文。
若是老兄肯拼着几个小的儿们,或是假变了我等队伍,或是假变了他的经担,就中取事,待我小弟搬他一两柜儿远去。
老兄胜了,担包都是你的。
老兄不胜,你把队伍移在和尚们的来路阻着他,待我小弟们打开经柜享用过,他便来,就还他个空柜。”
蛙怪笑道:“这计不叫‘金蝉脱壳’,乃是‘移祸枯桑’。
老兄得了经柜,远去享用,我替你当着利害。
不妙!不妙!再想个良策,务要万全。”
按下妖怪设计,且说三藏见强人列队阻着前路,只要打开柜担,看是何物,乃向行者说:“徒弟,强人要开柜担,无非疑我们是客商货物,如今不如开了与他看看罢。”
行者道:“师父,这个使不得,开看有三不便。”
三藏问道;“有那三不便呢?”
行者说道:“一不便是绳拴纸裹,封缄甚固,开了难复全完。
二不便是途路遥远,到处要开,费了工夫。
三不便是开了柜,强人你抢一部,我夺一卷,以致抛散。
以此三样不便,如何开得?”
三藏道:“徒弟,怎奈这两队强人,阻当前路,你们又敌他不过,不但费工夫,万一抢夺了去,却不枉丢十了这一番辛苦?”
八戒道:“师父,莫说这几个强人,便是那几十队来,也不够徒弟的那宝贝钯儿一顿筑。
无奈没有那九齿钯儿,这禅杖不中甚用。”
八戒三番五次只是提钉钯,行者的机心顿起,拔了一根十毛十,变了一个假行者,立在三藏傍。
他一个筋斗,打回灵山寺前,要到神王处讨金箍棒。
忽然想道:“原说有经缴棒,要棒不与经。
如今向神王要棒,他定不肯,来此又是枉然。
不如看棒在何处,偷了去罢。”
又想道:“我老孙此处那个不认的。
况那神王,威灵智慧,见了便知来取棒,防范必周,怎能勾偷去?且如今变化了进去,看那棒在何处,再作计较。”
仍摇身一变,变了个小老鼠,走入寺门。
却遇巧,把门神王上殿公事,行者从门檐钻入廊庑之傍;见有座宝库,封锁甚固。
正是物见主,那金箍捧在库中放起光来,依旧像在龙宫里一般。
那光直透出库门缝里来。
行者见了甚喜,乃随变了一个蜜蜂儿,钻入门窟。
看那棒,果然在内,与八戒的钉钯、沙僧的宝杖,俱拴在一处。
行者忙解了拴绳,取过棒来,在库内使个四面棍势。
那棒更觉轻便,武艺仍觉纯十熟。
行者舞了一回,却想道:“库门封锁甚固,这棍如何得出?想起缴还时遇了降魔杵,要大不大,要小不小,如今不知可听呼唤了?乃叫一声“小”,那棒果如往日变的一个绣花针。
行者大喜,仍变了蜜蜂儿,把口衔着,钻出门板窟儿。
正才要飞出山门,那里知神王上殿回来,灵光直照着妖魔邪怪。
行者虽不是妖邪,只因他动了机变心,行偷棒意,使入了邪道;这正值神王光中,即现出。
神王见了,笑道:“孙悟空,使不得这个机心。
趁早现形,莫要使我举起降魔宝杵,有碍你化身。”
行者听见,只得现了原身。
那金箍棒仍旧复了一根大棒。
行者没奈何,只得向神王实说道:“上禀神王,弟子保护真经,路遇强人阻挡,要开经柜,我等哀求释放。
那强人只道是宝物,不肯,反十操十槍刀与弟子们厮杀。
无奈禅杖不敌,只得来寻旧棒。
如今棒若取不去,经文失落了,可不是两空?望乞神王把棒权还与弟子,胜了强人,再来缴还入库。”
神王道:“我佛大慈,正为你一路来时,倚杖着这金箍棒,毁圣侮贤,伤害了多少十精十灵物类。
你如今没有这棒,俗语说的好:十操十刀必割。
你棒岂有个容情的?决不容你取去。
况你来取,又不本一点真诚,举意行偷。
那知你偷心一举,那妖邪便就着偷心盗窃经卷。
可速去保护,毋得迟延。”
行者道:“禅杖不济,强人势凶。
没此棒子,怎保真经?”
神王道:“你去,你去。
那强人非盗,乃是邪魔妖怪。
只要你师徒正了念头,自有解救的来通路。”
神王说毕,把金箍棒依旧收入库内。
行者没法,只得一筋斗仍复到三藏面前。
只听得山坡之下,池水之前,两队强人吆吆喝喝,只叫:“快快的把包柜送出来,打开看验。
果是经文,谅情留两卷儿,余者俱与你去。”
八戒听了道:“何如,开了经柜,他还要拣两卷儿去?依徒弟计较,我三个拼命守着经文,师父骑了玉龙马,飞奔到天竺国寇员外家,把来时捉盗的官兵请他来剿捕。
再不然,待徒弟走回灵山,取了钉钯来,怕甚么强人!”行者道:“师弟,这计较行不得。
请救兵,师父难去;取钉钯,神王不肯。
这强人,乃是几伙妖怪。
果是妖怪,只要师父端正了念头。”
三藏听了行者这一句,便合掌向空道:“弟子玄奘,志诚取经,并无一念之差,望神王保护。”
行者、八戒见师父祷告虚空,齐齐也合掌祷祝。
却说比丘僧假变了客商,把灵虚子变的犀角,付与三藏。
三藏接了犀角,押在经柜上,以防强人投柜入池。
果然蠹妖、蛙怪相守多时,鼓起众妖,一齐上来去抢的抢,打的打,被行者使了重担法,众妖那里扛得动。
却去抢八戒的经担,被八戒掣禅杖乱打。
却去抢沙僧的担子,也被沙憎轮着禅杖乱打。
众妖却去抢马驮的,三藏不能夺,被众妖抢扛了去。
三藏急了,跟着那经柜,苦屈无伸,叫一番“皇天”,又叫一番“佛爷爷”。
正在危急之处,那知比丘到彼僧在那远山坡上看得分明,他把菩提珠子解下几颗,望空一撒,叫十声“变”,变了几个大石子,飞入空中,把扛柜小妖当头打去。
小妖慌了,把柜子向池中一丢。
只见那池水分开,经柜投底。
灵虚子卖弄道法,把变化的犀角化火燃起,把个池中照得通明。
那些小妖现了本相,都是些小蛙与蛤蟆骨朵之类,见人远避去了。
那蛙怪被燃犀光照出池外,也不能藏躲,丢十了蠹妖,飞走散去。
蠹妖没势,只得解围也散走。
三藏见强人都解围散去,乃对行者道:“徒弟,果然这强人都是我们念头不正惹的。
妖邪去便去了,是这经柜陷在池底如何得起?”
行者道:”师父,弟子们各人只照顾各自经担。”
三藏道:“悟空,你怎说此话,难道马驮的叫我下池去取?”
行者道:“马驮,就是马照顾。”
三藏道:“你又是奈何我了。”
三藏正急,只见那玉龙马将身一抖,“嘶”了一声,撺入池中,把两柜中间口咬着绳索,云雾里驾上来。
师徒方才整顿了前行。
过了三五里,只见树林下那客商坐地,见了三藏道:“师父们,退了强人来也,犀角还我吧。”
三藏合掌拜谢。
八戒便开口道;“尊客,多谢高情,我等与你念佛。
只是道途尚远,恐前边水路尚多,这犀角宝贝卖与我们何如?”
客商道:“你这长老,心意不足。
这宝贝价本甚大,你出家人那有这一主价买?”
说罢,手执犀角,往前飞走而去。
三藏师徒缓缓行走。
却说那老蠹妖,见蛙怪被燃犀照破,不顾而去,乃与众蠹说道:“经文不能夺得,小的儿又伤损了几个。”
众蠹道:“一个也不曾伤。
有几个是变桑蚕钻入他柜担内,未曾出来,被他们带去了。”
老蠹妖道:“如此怎了?”
众蠹道:“带了去,在柜格内咀嚼经典,是他们造化。”
老蠹道:“只恐经柜包裹坚固,钻不入去;露出像来,被他们坑害,如之奈何?须是还去救了来,方为全策。”
众蠹道:“进柜容易,出柜难。
甚法方能救得?”
蠹妖道:“须是如此,如此,方能救得。”
却是何法,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道书云:“蠹鱼三食神仙字,化成脉望夜半时。
如法从规中向北斗望之,真仙立降,可求长生不死之术。”
老蠹有此神通,何不教以十十党十十类?必待食经文,乃可长生耶?求人不如求已,世之为老蠹者不少。
十逼十水犀只是自己一点灵光耳,莫认做外来宝贝。
龙马衔经出池,关目最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