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辍耕录
卷四
◎发宋陵寝吴兴王筠庵先生(国器),示余所藏唐义士传。
读之,不觉令人泣下,谨录之。
《传》曰:“辛亥秋,友人端叟倪君,过余溪上,示游杭杂藁,中有识唐玉潜事一篇。
余读,大惊,顿足起立曰:“异哉!今世乃有此人,有此事。
愿详告我。”
叟乃言曰:“唐君名珏,字玉潜,会稽山一陰一人。
家贫,聚徒授经,营氵?氵随以养其母。
岁戊寅,有总一江一 南浮屠者杨琏真珈,怙恩横肆,执焰烁人,穷骄极一婬一,不可具状。
十二月十有二日,帅徒役顿萧山,发赵氏诸陵寝,至断残支体,攫珠襦玉柙,焚其?,弃骨草莽间。
唐时年三十二岁,闻之,痛愤,亟货家具,得白金百星许。
执券行贷,得白金又百星许。
乃具酒醪,市羊豕,邀里中少年若干辈,狎坐轰饮,酒且酣。
少年起请曰:“君儒者,若是,将何为焉?”
唐惨然具以告,愿收遗骸坎瘗之。
众谢曰诺。
中一少年曰:“发丘中郎将耽耽饿虎,事露奈何?唐曰:“余固筹矣。
今四郊多暴骨,取窜以易,谁复知之?”
乃斫文木为匮,复黄绢为囊,各署其表,曰某陵某陵,分委而散遣之。
{艹绝}地以藏,为文而告,诘旦,事讫,来集。
出白金羡余酬,戒勿泄。
越七日,总浮屠下令裒陵骨,杂置牛马枯骼中,筑一塔压之,名曰“镇南”。
杭民悲戚,不忍仰视。
了不知陵骨之犹存也。
祸一婬一不爽,流传京师,上达四聪,天怒赫赫。
飞风雷号令,ㄏ首祸者北焉。
山一陰一人始有藉藉传唐氏者,由是唐之义风震动吴越,声生执长,若胥一江一 掀八月之涛。
名虽高,困固自若。
明年己卯,后上元两日,唐出观灯归,忽坐殒息奄奄,若将绝者。
良久始苏,曰:“吾见黄衣吏持文书来告曰:‘王召君,导我往,观阙巍峨,宫宇靓丽,殆非人间。
有一冕旒坐殿上,数黄衣贵人逡巡降楫曰:‘籍君掩骸,其有以报。
’唐乃升谒,造王前。
王谓曰:‘汝受命窭且贫,兼无妻若子。
今忠义动天,帝命锡汝伉俪子三人,田三顷。
’拜谢,降出,遂觉。
罔不知其何也。”
跃时,越有治中袁俊斋至,始下车,为子求师,有以唐荐者。
一见,置宾馆。
一日,问曰:“吾渡一江一 ,闻有唐氏瘗宋诸陵骨。
子岂其宗耶?”
左右指君曰:“此是已。”
袁大骇,拱手曰:“君此举,豫让不能抗也。”
曳之坐,北面而纳拜焉。
礼敬特加,情款益笃。
叩知家徒四壁,恻然嗟矜,语左右曰:“唐先生家甚寒,吾当料理,使有妻有田以给。”
左右逢迎,爱诹爱度。
不数月,二事俱惬。
聘妇偶故国之公女,负郭食故国之公田,所费一一自袁出。
人固奇唐之节,而又奇唐之遇,雨高之,曰:“二公真义士义士。”
尔后获三丈夫,鼎立颀颀。
凡梦中神所许,稽其数,无一不合。
咄咄怪事乃如此。
唐葬骨后,又於宋常朝殿掘冬青树,植於所函土堆上,作冬《青行》二首曰:“马棰问?形,南面欲起语。
野?尚屯束。
何物敢盗取,余花拾飘荡。
白日哀后土,六一合 忽怪事。
蜕龙挂茅宇,老天鉴区区。
千载护风雨。”
又曰:“冬青花,不可折,南风吹凉积香雪。
摇摇翠盖万年枝,上有风巢下龙穴。
君不见,犬之年羊之月,劈历一声天地裂。”
复有梦中诗四首曰:“珠亡忽震蛟龙睡,轩弊宁记忆减情。
亲拾寒琼出幽草,四山风雨鬼神惊。
一А自筑珠丘土,双匣亲传竺国经。
只有春风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青。
昭陵玉匣走天涯,金粟堆寒起莫鸦。
水到兰亭转呜咽,不知真帖落谁家,珠凫玉雁又成埃,班竹临一江一 首重回。
犹忆年时寒食节,天家一骑奉香来。”
余客钱唐久,熟悉其事。
唐至今无恙。
灵卿既具闻始末,谓端麦曰:“一江一 左运穷,天水源涸。
宋之亡,非有商辛流毒,为白旄黄钺之招也。
直以千载河清,六一合 执一,大火运移,衣冠道尽,卧榻侧难容他人鼾睡耳。
圣朝量包覆焘,恩完犭?狨,煦育亡国遗胤,坦无惊猜。
何物异端,无忌惮敢尔。
至今言之,可为痛哭已。
抑吾涌无慨,异时会稽近畿,世家林丘,虽蓬莱清浅,陵岸变迁,岂无一二慷慨仅存者。
卓哉斯举!乃出闾里一寒士。
何欤?岂所养非所用,而民彝物则独具於执卑位下者之资禀与。
余又怪世之言命者,穷通祸福,罔不在厥初生,一成而不可变。
今忠义所感,定命靡常,六极转移,易若反掌。
乃知元命自作,多福自求,枢机由人。
虽天有所不能制。
圣言岂欺我哉!一分行通神明,捷於影响,况力又有大者,其积弥厚,其泽当弥长。
又可以概量乎哉!吾谓赵氏,昔者家已破,程婴、公孙杵臼强有其真孤。
今者国已亡,唐君玉潜匮藏其真骨。
两雄力当,无能优劣,以其紧人伦,关世教,有足多尚。
援笔以纪,待编野史者采焉。
此云溪罗先生有开所撰也。
先生德兴人,董石林(吉翁)题其后曰:“释焰熏天,墨毒残骨,不啻鞭一尸一刖骸之惨。
执张威慑,孰攫其锋。
儒流唐进士,念世籍一陽一和,生育雨露涵濡之恩,忠愤激发,毁室捐赀,仗义集俦。
潜遗骼於暴露之后,拔游魂於兽髑之中,身首免异处,支体脱烈炎。
视漆身陨钺者尽在下风,一精一诚动天,奇节震世。
锡佳丽偶,送麒麟儿。”
一陽一施一陰一报,捷若影响,善者劝矣。
詹厚斋(载道)复题曰:“尝疑武王伐商剑钺斩击事,窃意王者之师未必尔也。
纣死矣,既击之,又断其首注太白,不已甚乎!当时举天下无非之者,而西山饿夫独非之。
昌黎颂之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互万古而不顾者也。
会稽诸陵,非有商辛之虐,不幸而遭樊崇,当时会无一人动孟一陽一之哀者。
呜呼痛哉,唐生一寒士耳!其执位非如孤竹君之子,徒以故国遗黎,不忍视其上之人之祸之惨,愤激於中,毁家取义,为人所不敢为。
於不可为之时,深谋秘计,全而归之。
智名勇功,足以惊世绝俗。
视伯夷固未易同日语。
而一念之烈,行之而不顾,岂非韩子所谓千百年乃一人者与?余读罗君所为传,为之掩卷泣下。
呜呼!尚忍言哉。
天地惟一感应之理,有感必应。
其得报固其理耳。
不然,天者有时而难必,神者有时而难明,善者怠矣。
厥后越有新治中来,闻其事,异其人,下车,首物色得之,亟拜,亟为礼,罗而致之馆下,又从而振德之。
唐固义士,治中亦伟人,皆出秉彝好德之真。
微唐君不能成治中之义,微治中不能著唐君之忠。
是大有功於人伦世教者也。
此传之所以不可不作也。
皇庆二年夏五月题。
及见遂昌郑明德先生(元?)所书林义士事迹云:宋太学生林德一陽一,字景曦,号霁山。
当杨总统发掘诸陵寝时,林故为杭丐者,背竹箩,手持竹夹,遇物,即以夹投箩中。
林铸银作两许小牌百十,紧腰间,取贿西番僧曰:“余不敢,望收其骨,得高家孝家斯足矣。”
番僧左右之,果得高孝两朝骨,为两函贮之,归葬於东嘉。
其诗有梦中作一十首,其一绝曰:“一А未筑珠宫土,双匣亲传竺国经。
只有东风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青。”
又曰:“空山急雨洗岩花,金粟堆寒起草鸦。
水到兰亭更呜哽,不知真贴落谁家。”
又曰:“乔山弓剑未成灰,玉匣珠襦一夜 开。
犹记去年寒食日,天家一骑捧香来。”
余七首,犹凄怨,则忘之。
葬后,林於宋常朝殿掘冬青一株,置於所函土堆上。
又有冬青花》首曰:“冬青花,冬青花,花时一日肠九折。
隔一江一 风雨清影空,五月深山落微雪。
石根云气龙所藏,寻常蝼蚁不敢穴。
移来此种非人间,曾识万年觞底月。
蜀魂飞绕百鸟臣,夜半一声山竹裂。”
又一首有曰:“君不记,羊之年,马之月,劈历一声山石裂。
闻其事甚异,不欲书。
若林霁山者,其亦可谓义士也已。
此五诗与前所录语句微不同,诗中有双匣字,则是收两陵骨之意。
得非林义士诗,罗云溪以传者之误而写入传中者乎?但曰移宋常朝殿冬青植所函土上而作冬青诗,吾意会稽去杭止隔一水,或者可以致之。
若夫东嘉,相望千余里,岂能容易持去,纵持去。
又岂能不枯瘁?作如此想,则又疑是唐义士诗。
且葬骨一事,岂唐方起谋时,林已先得高孝两陵骨邪?抑得唐所易之骨耶?盖各行其所志,不相知会,理固有之。
载考之齐人周草窗先生密《癸辛杂识》所记云:至元二十二年乙酉八月,杨髡发陵之事,起於天长寺福僧闻号西山者,成於演福寺剡僧泽号云梦者。
初,天长乃魏宪靖王坟寺。
闻欲媚杨髡,遂献其寺。
旋又发魏王冢,多得金玉。
以此起发陵之想。
泽一力替成之,俾泰宁寺僧宗恺宗允等,诈称杨侍郎汪安抚侵占寺地为名告词,出给文书,将带河西僧及凶一党一 如沈照磨之徒,部令人夫发掘。
时有中官陵使罗铣者,守陵不去,与之极力争执,为泽痛棰,胁之以刃,令人逐去,大哭而出。
遂先记宁宗、理宗、度宗、杨后四陵,劫取宝玉极多。
惟理宗之陵所藏尤多。
启棺之初,有白气班在,盖宝气也。
理宗之一尸一如生。
其下皆籍以锦,锦之下承以竹丝细簟,一小厮攫取,掷地有声,乃金丝所成。
或对云:含珠有夜明者,乃倒县其一尸一树间,沥取水银。
如此三日,竟失其首。
或谓西番僧回回,其俗以得帝王髑髅,可以厌胜致富,故盗去耳。
事竟,罗陵使买棺制衣收敛,大恸垂绝,邻里为之感泣。
是夕,闻西山皆有哭声,凡昼夜不绝。
至十一月,复发徽、钦、高、孝、光五帝陵,孟、韦、吴、谢、四后陵。
初,钦、徽葬五国城,数遣使祈请於金人,欲归梓宫。
凡六七年,而后许以梓宫还行在。
高宗亲至临平奉迎,易缌服,寓于龙德别宫。
一时朝以为大事,诸公论功受赏,费於官帑者不赀。
先是,选人杨伟贻书执政,乞奏闻,命大臣取神榇之最下者斫而视之,既而礼官请用安陵故事。
梓宫人境,即承之以椁,仍纳冕晕衣於椁中,不改敛,从之,至此,被发掘。
钦、徽二陵皆空无一物。
徽陵有朽木一段,钦陵有木灯檠一枚而已。
盖当时已料其真伪不可知,不欲逆诈,亦以慰一时之人心耳。
而二帝遗骸,浮沉沙漠,初未尝还也。
高宗陵、骨发尽化,略无寸余,止锡器数件,端砚一双,砚为泽所得。
孝陵亦蜕化无余,止顶骨小片,内有玉炉瓶一副,古铜鬲一支,亦为泽所得。
昔闻有道之士,能蜕骨而仙,未闻并骨蜕者,真天人也。
若光宁与诸后,优然如生。
罗陵使亦如前棺敛,后悉从火化。
可谓忠且义矣,当与张承业同传。
陵中金钱以万计,皆为一尸一气所蚀,如铜铁状,以故诸凶弃而不收,往往为村民所得。
闻有得猫睛异宝者,一村翁於孟后陵得一髻,其髻长六尺余,其色绀碧,髻根有短金钗,遂取以归。
以其帝后遗物,庋置佛堂中,奉事之,自此家道浸丰。
凡得金钱之家,非病即死。
翁恐甚,亟送龙洞中。
而此翁今成富家矣。
方移理宗一尸一时,泽在傍,以足蹴其首,以示无惧。
随觉奇痛一点起於足心。
自此苦足疾数年,以致溃烂双股,堕落十指而亡。
闻既得志,且富不义之财,复倚杨髡执,豪夺乡人产业,后为乡夫二十人伺道间屠而脔之。
罪不加众,各不过受杖而已。
其恺与杨髡分脏不平,已受杖死。
尚有允在,据此说。
则云所传,岁月绝不同。
盖尝论之,至元丙子,天兵下一江一 南,至己酉,将十载。
版图必已定,法制必已明,安得有此事?然戊寅距丙子三年,窃恐此时庶事草创,而妖髡得以肆其恶与。
妖髡就戮,群凶接踵陨於非命。
天之所以祸一婬一者亦严矣。
但云高宗陵骨发尽化,孝宗陵顶骨小片,不知唐义士所易者何骨也。
林义士所收者又何骨也,惜余生晚,不及识宋季以来老儒先生,以就正其是非。
姑以待熟两朝典故之人问焉。
◎相术国初有李国用者,自北来杭。
能望气占休咎,能相人。
其人崖岸倨傲,而时贵咸敬之。
谢后诸孙字退乐者,设早馔延致,至即据中位,省幕官皆坐下。
坐不得其一言以及祸福。
时赵文敏公谓之七司户,与谢姻戚,屈来司饭。
文敏公风疮满面,李遥见,即起迎。
谓坐客曰:“我过一江一 仅见此人耳。”
疮愈即面君,公辈记取,异日官至一品,名闻四海。
方襄一陽一未破时,世皇命其即军中望气,行跃三两舍,遄还,奏曰:“臣见卒伍中往往有台辅器,襄一陽一不破,一江一 南不平。
置此人於何地?”
噫!李之术亦神矣。
国用,登州人,尝为卒。
遇神仙,教以观日之法。
能洞见肺腑,世称神相。
◎前辈谦让延?间,兴圣宫成,中官李丞相(邦宁)传奉太后懿旨,命赵集贤(孟ぽ)书额。
对曰:“凡禁扁皆李雪庵所书。
公宜奏闻。”
既而命李赵偕至雪庵处,雪庵曰:“子昂何不书?而以属吾邪。”
李因具言之,雪庵遂不固辞。
前辈推让之风,岂后人所可企哉!◎不苟取一胡一 汲仲先生(长儒),号石塘,特立独行,刚介有守,赵松雪尝为罗司徒奉钞百锭,为先生润笔,请作乃父墓铭。
先生怒曰:“我岂为宦官作墓铭邪?”
是日,先生正绝粮,其子以情白,坐上诸客咸劝受之,先生却愈坚。
观此,则一毫不苟取於人,从可知矣。
故虽冻馁有所不顾也。
先生送蔡如愚归东一陽一诗有云:“蒲糜不继袄不,讴吟犹是钟球鸣。”
语之曰:“此余秘密藏中休粮方也。”
◎论诗虞伯先生(集)杨仲弘先生(载)同在京日,杨先生每言伯生不能作诗。
虞先生载酒请问作诗之法,杨先生酒既酣,尽为倾倒。
虞先生遂超悟其理,继有诗送袁伯长先生(桷)扈驾上都,以所作诗介他人质诸杨先生。
先生曰:“此诗非虞伯生不能也。”
或曰:“先生尝谓伯生不能作诗,何以有此?”
曰:“伯生学问高,余会授以作诗法,余莫能及。”
又以诣赵魏公(孟ぽ)诗,中有“山连阁道晨留辇,野散周卢夜属橐”之句,公曰:“美则美矣,若改山为天,野为星,则尤美。”
虞先生深服之。
故国朝之诗,称虞、赵、杨、范、揭焉。
范即德机先生(椁),揭即曼硕先生(?斯)也,尝有问於虞先生曰:“仲弘诗如何?”
先生曰:“仲弘诗如百战健儿。”
“德机诗如何?”
曰:“德机诗如唐临晋贴。”
“曼硕诗如何?”
曰:“曼硕诗如美一女 簪花。”
“先生诗如何?”
笑曰:“虞集乃汉廷老吏。”
盖先竹未免自负,公论以为然。
◎贤妻致贵程公鹏举,在宋季被虏,於兴元版桥张万户家为一奴一。
张以虏到宦家女某氏妻之。
既婚之三日,却窃谓其夫曰:“观君之才貌,非久在人后者,何不为去计?而甘心於此乎?”
夫疑其试己也,诉於张。
张命棰之。
越三日,复告曰:“君若去,必可成大器。
否则终为人一奴一耳。”
夫愈疑之,又诉于张,张命出之,遂粥於市人家。
妻临行,以所穿绣鞋一易程一履,泣而曰:“期执此相见矣。”
程感悟,奔归宋,时年十七八,以荫补人官。
迨国朝统一海宇,程为陕西行省参知政事。
自与妻别,已三十余年。
义其为人,未尝再娶。
至是,遣人携向之鞋履,往兴元访求之。
市家云:“此妇到吾家,执作甚勤,遇夜未尝解衣以寝,每纺续达旦,毅然莫可犯。
吾妻异之,视如己女,将半载,以所成布匹傥元粥镪物,乞身为尼,吾妻施赀以成其志,见居城南某庵中。”
所遣人即往寻,见,以曝衣为由,故遗鞋履在地。
尼见之,询其所从来。
曰:“吾主翁程参政使寻其偶耳。”
尼出鞋履示之,合,亟拜曰:“主母也。”
尼曰:“鞋履复全,吾之愿毕矣。”
妇见程相公与夫人,为道致意,竟不再出。
告以参政未尝娶,终不出。
旋报程,移文本省,遣使檄兴元路。
路官为具礼,委幕属李克复防护其车舆至陕西,重为夫妇焉。
◎奇遇揭曼硕先生未达时,多游湖湘间。
一日,泊舟一江一 ??,夜二鼓,揽衣露坐,仰视明月如昼。
忽中流一棹,渐近舟侧,中有素妆女子,敛衽而起,容仪甚清雅。
先一问曰:“汝何人?”
答曰:“妾商妇也。
良人久不归,闻君远来,故相迎耳。”
因与谈论,皆世外恍惚事。
且云:“妾与君有夙缘,非同人间之一婬一奔者,幸勿见却。”
先生深异之,迨晓,恋恋不忍去。
临别,谓先生曰:“君大富贵人也,亦宜自重。”
因留诗曰:“盘塘一江一 上是一奴一家,郎若闲时来吃茶。
黄土筑墙茅盖屋,庭前一树紫荆花。”
明日,舟阻风,上岸沽酒,问其地,即盘塘镇。
行数步,见一水仙祠,墙垣皆黄土,中庭紫荆芬然。
及登殿,所设像与夜中女子无异。
余往闻先生之侄孙立礼说及此,亦一奇事也。
今先生官至翰林侍讲学士,可知神女之言不诬矣。
◎贤烈戴石屏先生(复古)未遇时,流寓一江一 右武宁有富家翁爱其才,以女妻之。
居二三年,忽欲作归计。
妻问其故,告以会娶。
妻白之父。
父怒,妻宛曲解释,尽以奁具赠夫,仍饯以词云:“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
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
道傍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
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
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一奴一坟土。”
夫既别,遂赴水死,可谓贤烈也矣。
◎挽文丞相诗宋丞相文公(天祥),其事载在史册,虽使三尺之童,亦能言其忠义。
翰林学士徐威卿先竹(世隆)有诗挽之曰:“大元不杀文丞相,君义臣忠两得之。
义似汉王封齿日,忠如蜀将斫颜时。
乾坤日月华夷见,岭海风霜草木知。
只恐史官编不尽,老夫和泪写新诗。”
可谓善风刺者矣。
虞伯先生(集)亦有诗曰:“徒把金戈挽落晖,南冠无奈北风吹。
子房本为韩仇出,诸葛安知汉祚移。
云暗鼎湖龙去远,月明华表鹤归迟。
何须更上新亭饮,大不如前洒泪时。”
读此二诗而不泣下者几希。
◎祷雨往往见蒙古人之祷雨者,非若方士然,至於印令旗剑符图气诀之类,一无所用。
惟取净水一盆,浸石子数枚而已。
其大者若鸡卵,小者不等。
然后默持密咒,将石子淘漉玩弄,如此良久。
辄有雨,岂其静定之功已成,特假此以愚人耳。
抑果异物耶,石子名曰“?答”,乃走兽腹中所产,独牛马者最妙。
恐亦是牛黄、狗宝之属耳。
◎广寒秋虞邵庵先生(集)在翰苑时,宴散散学士家。
歌儿郭氏顺时秀者,唱今乐府,其《折桂令》起句云:“博山铜细袅香风。”
一句而两韵,名曰短柱,极不易作。
先生爱其新奇,席上偶谈蜀汉事,因命纸笔,亦赋一曲曰:“鸾舆三顾茅庐,汉祚难扶,日莫桑榆,深渡南泸,长驱西蜀,力拒东吴。
美乎周瑜妙术,悲夫关羽云殂。
天数盈虚,造物乘除,问汝何如?早赋归欤。
盖两字一韵,比之一句两韵者为尤难。
先生之学问该博,虽一时娱戏,亦过人远矣。
《折桂令》一名《广寒秋》,一名《天香第一枝》,一名蟾宫引,今中州之韵,入声似平声,又可作台湾去声,所以蜀术等字皆与鱼虞相近。
◎无恙《战国策·赵》,威后问齐使,“岁无恙耶?王亦无恙耶?”
《楚辞·九辨》曰:“还及君之无恙。”
《说苑》,魏文侯语仓庚曰:“击无恙乎?”
又曰:“子之君无恙乎?《汉书》,元帝诏贡禹曰:“今生有恙?何至不已?”
乃上疏乞骸壳。
《聘礼》亦曰,公问君,宾对,公再拜。
郑注云:“拜其无恙者,顾恺之与殷仲堪笺,行人安稳,布帆无恙。
隋日本遣使,称日出处皇帝致书日处皇帝无恙。
《神异经》曰:“北方大荒中有兽,咋人则疾,名曰缆,缆、恙也,尝入人屋,黄帝杀之,人无忧疾,谓之无恙。”
《尔雅》曰:恙、忧也。
应劭《风俗通》曰:“上古之时,草居露宿。
恙,噬人虫也,善食人心。
大患苦之,凡相问曰无恙。
恙,或以为兽,或以为虫,或谓无忧。
广干禄书,兼取忧及虫,事物纪原,兼取忧及兽。
《广韵》,缆字下云:“缆,兽,如狮子,食虎豹及人。”
恙字下云,忧也,病也,噬虫,善食人心。
是烂恙二义。
《神异经》合而一之,则误矣。
◎不乱附妾维杨秦君昭妙年游京师,其执友一邓一 载酒祖饯,既而畀一殊色小鬟至前,令拜秦。
因指之曰:“此吾为部主事某人所买妾也,幸君便航,可以附达。”
秦弗敢诺。
一邓一 作色曰:“纵君自得之,亦不过二千五百缗耳。
何峻辞乃尔?”
秦勉强从命。
迤滥至临清,天渐暄,夜多虫蚋可畏,内之帐中同寝。
直抵都下,置舍馆主妇处,持书往见。
主事问曰:“足下与家眷来耶?”
曰:“无有。”
主事意极不悦,随以小车取块。
跃三日,谒谢曰:“足下长者也。
昨已作答简附便驿报吾一邓一 公,且使知足下果能不孤公付托之意矣。”
遂相与痛饮,尽欢而散。
夫柳下惠夜宿郭门,有女子来同宿,恐其冻死,坐之于怀,至晓不为乱。
颜叔子独居,夜大雨,有女子投之,令其执烛,至明不二志。
故千古以为美事。
今秦之於此女子也,相从数千里,饮食起居无适而不同,又非造次颠沛者之比,可谓厚德君子矣。
后秦之子孙咸至显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