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
卷49列传第三十九
庾杲之 王谌 孔珪 刘怀珍
杲之幼有孝行,宋司空刘勉见而奇之,谓曰:“见卿足使江汉崇望,杞梓发声。”
解褐奉朝请,稍迁尚书驾部郎。
清贫自业,食唯有韭葅瀹韭生韭杂菜。
任昉尝戏之曰:“谁谓庾郎贫,食鲑尝有二十七种。”
累迁尚书左丞。
王俭谓人曰:“昔袁公作卫军,欲用我爲长史,虽不获就,要是意向如此。
今亦应须如我辈人也。”
乃用杲之爲卫将军长史。
安陆侯萧缅与俭书曰:“盛府元僚,实难其选。
庾景行泛渌水,依芙蓉,何其丽也。”
时人以入俭府爲莲花池,故缅书美之。
历位黄门吏部郎,御史中丞,参大选。
美容质,善言笑。
尝兼侍中夹侍,柳世隆在御坐,谓齐武帝曰:“庾杲之爲蝉冕所映,弥有华采,陛下故当与其即真。”
上甚悦。
王俭仍曰:“国家以杲之清美,所以许其假职。
若以其即真,当在胡谐之后。”
武帝尝与朝臣商略,酒后谓群臣曰:“我后当得何諡?”
群臣莫有答者。
王俭因目杲之,从容曰:“陛下寿等南山,方与日月齐明,千载之后,岂是臣子轻所仰量。”
时人雅叹其辩 答。
杲之尝兼主客郎对魏使,使问杲之曰:“百姓那得家家题门帖卖宅?”
答曰:“朝廷既欲扫荡京洛,克复神州,所以家家卖宅耳。”
魏使缩鼻而不答。
时诸王年少,不得妄称接人,敕杲之及济一陽一江淹五日一诣诸王,使申游好。
再迁尚书吏部郎,参大选事,太子右卫率,加通直常侍。
九年卒,上甚惜之,諡曰贞子。
荜字休野,杲之叔父也。
仕齐爲骠骑功曹史。
博涉群书,有口辩。
永明中与魏和亲,以荜兼散骑常侍,报使还,拜散骑侍郎、知东宫管记事。
后爲荆州别驾,前后纪纲皆致富饶,荜再爲之,清身率下,杜绝请托,布被蔬食,妻子不免饥寒。
齐明帝闻而嘉焉,手敕褒美,州里荣之。
初,梁州人益州刺史邓元起功勋甚着,名地卑琐,愿名挂士流。
时始兴忠武王憺爲州将,元起位已高,而解巾不先州官,则不爲乡里所悉,元起乞上籍出身州从事,憺命荜用之,荜不从。
憺大怒,召荜责之曰:“元起已经我府,卿何爲苟惜从事?”
荜曰:“府是尊府,州是荜州,宜须品藻。”
憺不能折,遂止。
累迁会稽郡丞,行郡府事。
时承雕弊之后,百姓凶荒,米斗至数千,人多流散。
荜抚循甚有理,唯守公禄,清节愈厉,至有经日不一举火。
太守永一陽一王闻而馈之,荜谢不受。
天监元年卒,停一尸一无以敛,柩不能归。
梁武帝闻之,诏赐绢百疋,谷五百斛。
初,荜爲西楚望族,兄子杲之又有一宠一于齐武帝,荜早历显官。
乡人乐蔼有干用,素与荜不平,互相陵竞。
蔼事齐豫章王嶷,嶷薨,蔼仕不得志,自步兵校尉求助戍归荆州。
时荜爲州别驾,益忽蔼。
及梁武帝践阼,蔼以西朝勋,爲御史中丞,荜 始得会稽行一事,既耻之矣;会职事微有谴,帝以蔼其乡人也,使宣旨诲之。
荜大愤,故发病卒。
子乔复仕爲荆州别驾,时元帝爲荆州刺史,而州人范兴话以寒贱仕叨九流,选爲州主簿,又皇太子令及之,故元帝勒乔听兴话到职。
及属元日,府州朝贺,乔不肯就列,曰:“庾乔忝爲端右,不能与小人范兴话爲雁行。”
元帝闻,乃进乔而停兴话。
兴话羞惭还家愤卒。
世以乔爲不坠家风。
乔子敻少聪慧,家富于财,好宾客,食必列鼎。
又状貌丰美,颐颊开张,人皆谓敻必爲方伯,无馁乏之虑。
及魏克江陵,卒致饿死。
时又有水军都督褚萝面甚尖危,有从理入口,竟保衣食而终。
王谌字仲和,东海郯人,晋少傅雅玄孙也。
祖庆,员外常侍。
父元闵,护军司马。
宋大明中,沈昙庆爲徐州,辟谌爲迎主簿,又爲州迎从事,湘东王彧国常侍,镇北行参军。
及彧即帝位,是爲明帝,除司徒参军,带薛令,兼中书舍人。
谌有学义,见亲遇,常在左右。
帝所行惨僻,谌屡谏不从,请退,坐此系尚方。
后拜中书侍郎。
明帝好围棋,置围棋州邑,以建安王休仁爲围棋州都大中正,谌与太子右率沈勃、尚书水部郎庾珪之、彭城丞王抗四人爲小中正,朝请褚思庄、傅楚之爲清定访问。
后爲尚书左丞,领东观祭酒,即明帝所置总明观也。
迁黄门郎。
齐永明初,累迁豫章王太尉司马。
武帝与谌相遇于宋明之世,甚委任之。
历黄门郎,领骁骑将军,太子中庶子。
谌贞正和谨,朝廷称爲善人,多与之厚。
八年,转冠军将军、长沙王车骑长史,徙庐江王中军长史,又徙西一陽一王子明征虏长史,行南兖府州事。
谌少贫,常自纺绩,及通贵后,每爲人说之,世称其达。
九年卒。
谌从叔摛,以博学见知。
尚书令王俭尝集才学之士,总校虚实,类物隶之,谓之隶事,自此始也。
俭尝使宾客隶事多者赏之,事皆穷,唯庐江何宪爲胜,乃赏以五花簟、白一团一扇。
坐簟执扇,容气甚自得。
摛后至,俭以所隶示之,曰:“卿能夺之乎?”
摛一操一笔便成,文章既奥,辞亦华美,举坐击赏。
摛乃命左右一抽一宪簟,手自掣取扇,登车而去。
俭笑曰:“所谓大力者负之而趋。”
竟陵王子良校试诸学士,唯摛问无不对。
爲秣陵令,清直,请谒不行。
羽林队主潘敞有一宠一二宫,势倾人主。
妇弟犯法,敞爲之请摛,摛投书于地,更鞭四十。
敞怒谮之,明日而见代。
永明八年,天忽黄色照地,衆莫能解。
司徒法曹王融上金天颂。
摛曰:“是非金天,所谓荣光。”
武帝大悦,用爲永一陽一郡。
后卒于尚书左丞。
何宪字子思,庐江灊人。
博涉该通,群籍毕览,天阁宝秘,人间散逸,无遗漏焉。
任昉、刘渢共执秘阁四部书,试问其所知,自甲至丁,书说一事,并敍述作之体,连日累夜,莫见所遗。
宗人何遁,退让士也,见而美之,愿与爲友。
宪位本州别驾,国子博士。
永明十年使于魏。
时又有孔逖字世远,会稽山一陰一人也。
好典故学,与王俭至交。
升明中爲齐台尚书仪曹郎,屡箴阙礼,多见信纳。
上谓王俭曰:“逖真所谓仪曹,不忝厥职也。”
俭爲宰相,逖常谋议幄帐,每及选用,颇失乡曲情。
俭从容啓上曰:“臣有孔逖,犹陛下之有臣。”
永明中爲太子家令卒。
时人呼孔逖何宪爲王俭三公。
及卒,俭惜之,爲撰祭文。
孔珪字德璋,会稽山一陰一人也。
祖道隆,位侍中。
父灵産,泰始中,晋安太守,有隐遁之志。
于禹井山立馆,事道一精一笃。
吉日于静屋四向朝拜,涕泣滂沱。
东出过钱唐北郭,辄于舟中 遥拜杜子恭墓。
自此至都,东向坐,不敢背侧。
元徽中,爲中散大夫,颇解星文,好术数。
齐高帝辅政,沈攸之起兵,灵産白高帝曰:“攸之兵衆虽强,以天时冥数而观,无能爲也。”
高帝验其言,擢迁光禄大夫,以簏盛灵産上灵台,令其占候。
饷灵産白羽扇、素隐几,曰:“君有古人之风,故赠君古人之服。”
当世荣之。
珪少学涉有美誉,太守王僧虔见而重之,引爲主簿。
举秀才,再迁殿中郎。
高帝爲骠骑,取爲记室参军,与江淹对掌辞笔。
爲尚书左丞,父忧去官。
与兄仲智还居父山舍。
仲智妾李氏骄妒无礼,珪白太守王敬则杀之。
永明中,历位黄门郎,太子中庶子,廷尉。
江左承用晋时张、杜律二十卷,武帝留心法令,数讯囚徒,诏狱官详正旧注。
先是尚书删定郎王植撰定律,奏之,削其烦害,录其允衷,取张斐注七百三十一条,杜预注七百九十一条,或二家两释于义乃备者,又取一百七条,其注相同者取一百三条,集爲一书,凡一千七百三十二条,爲二十卷。
请付外详校,擿其违谬。
诏从之。
于是公卿八座参议,考正旧注,有轻重处,竟陵王子良下意多使从轻。
其中朝议不能断者,则制旨平决。
至九年,珪表上律文二十卷,录序一卷,又立律学助教,依五经例,诏报从之。
事竟不行。
转御史中丞。
建武初,爲平西长史、南郡太守。
珪以魏连岁南伐,百姓死伤,乃上表陈通和之策,帝不从。
征侍中,不行,留本任。
珪风韵清疏,好文咏,饮酒七八斗。
与外兄张融情趣相得,又与琅邪王思远、庐江何点、点弟胤并款交,不乐世务。
居宅盛营山水,凭几独酌,傍无杂事。
门庭之内,草莱不翦。
中有蛙鸣,或问之曰:“欲爲陈蕃乎?”
珪笑答曰:“我以此当两部鼓吹,何必效蕃。”
王晏尝鸣鼓吹候之,闻群蛙鸣,曰 : “此殊聒人耳。”
珪曰:“我听鼓吹,殆不及此。”
晏甚有惭色。
永元元年,爲都官尚书,迁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
三年,珪疾,东昏屏除,以一床一舁之走,因此疾甚,遂卒。
赠金紫光禄大夫。
刘怀珍字道玉,平原人,汉胶东康王寄之后也。
其先刘植爲平原太守,因家焉。
祖昶从慕容德南度河,因家于北海都昌。
宋武帝平齐,以爲青州中从事,位至员外常侍。
伯父奉伯,宋世位至陈南顿二郡太守。
怀珍幼随奉伯至寿一陽一,豫州刺史赵伯符出猎,百姓聚观,怀珍独避不视,奉伯异之,曰:“此儿方兴吾家。”
本州辟主簿。
元嘉二十八年,亡命司马顺则聚一党一东一陽一,州遣怀珍将数千人讨平之。
宋文帝问破贼事,怀珍让功不肯当,亲人怪问焉,怀珍曰:“昔国子尼耻陈河间之级,吾岂能论邦域之捷哉。”
时人称之。
江夏王义恭出镇盱眙,道遇怀珍,以应对见重,取爲骠骑长史兼墨曹行参军。
孝建初,爲义恭大司马参军、直合将军,随府转太宰参军。
大明二年,以军功拜乐陵河间二郡太守,赐爵广晋县侯。
司空竟陵王诞反,郡人王弼门族甚盛,劝怀珍起兵助诞,怀珍杀之。
帝嘉其诚,除豫章王子尚车骑参军,母忧去职。
服阕,见江夏王义恭,义恭曰:“别子多年,那得不老 ?”
对曰 :“公恩未报,何敢便老。”
义恭善其对。
累迁黄门郎,领虎贲中郎将。
桂一陽一王休范反,加怀珍前将军,守石头。
出爲豫州刺史,加督。
建平王景素反,怀珍遣子灵哲领兵赴建邺。
沈攸之在荆楚,遣使人许天保说结怀珍,斩之,送首于齐高帝,封中宿县侯,进平南将军,增督二州。
初,宋孝武世,齐高帝爲舍人,怀珍爲直合,相遇早旧。
怀珍假还青州,高帝有白骢马,齧人,不可骑,送与怀珍别。
怀珍报上百匹绢。
或谓怀珍曰:“萧公此马不中骑,是以与君耳。
君报百匹,不亦多乎?”
怀珍曰:“萧君局量堂堂,甯应负人此绢。
吾方欲以身名托之,岂计钱物多少。”
高帝辅政,以怀珍内资未多,征爲都官尚书,领前将军。
以第四子晃代爲豫州刺史。
或疑怀珍不受代,高帝曰:“我布衣时,怀珍便推怀投款,况在今日,宁当有异。”
晃发经日,疑论不止,上乃遣军主房灵人领百骑进送晃。
谓灵人曰:“论者谓怀珍必有异同,我期之有素,必不应尔。
卿是其乡里,故遣卿行,非唯卫新,亦以迎故。”
怀珍还,乃授相国右司马。
及齐台建,朝士人人争爲臣吏,以怀珍爲宋台右卫。
怀珍谓帝曰:“人皆迎新,臣独送故,岂以臣笃于本乎。”
齐建元元年,转左卫将军,加给事中,改封霄城侯。
怀珍年老,以禁旅辛勤,求爲闲职,转光禄大夫,卒。
遗言薄葬。
赠雍州刺史,諡敬侯。
子灵哲字文明,位齐郡太守、前军将军。
灵哲所生母尝病,灵哲躬自祈祷,梦见黄衣老公与药曰:“可取此食之,疾立可愈。”
灵哲惊觉,于枕间得之,如言而疾愈。
药似竹根,于斋前种,叶似凫茈。
嫡母崔氏及兄子景焕,泰始中爲魏所获。
灵哲爲布衣,不听乐。
及怀珍卒,当袭爵,灵哲固辞,以兄子在魏,存亡未测,无容越当茅土。
朝廷义之。
灵哲倾産赎嫡母及景焕,累年不能得。
武帝哀之,令北使者请之,魏人送以还南,袭怀珍封爵。
灵哲位兖州刺史,隆昌元年卒。
峻字孝标,本名法武,怀珍从父弟也。
父琁之,仕宋爲始 兴内史。
峻生期月而琁之卒,其母许氏携峻及其兄法凤还乡里。
宋泰始初,魏克青州,峻时年八岁,爲人所略爲奴至中山。
中山富人刘宝湣峻,以束帛赎之,教以书学。
魏人闻其江南有戚属,更徙之代都。
居贫不自立,与母并出家爲尼僧,既而还俗。
峻好学,寄人庑下,自课读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
时或昏睡,爇其须发,及觉复读,其一精一力如此。
时魏孝文选尽物望,江南人士才学之徒,咸见申擢,峻兄弟不蒙选拔。
齐永明中,俱奔江南,更改名峻字孝标。
自以少时未开悟,晚更厉一精一,明慧过人。
苦所见不博,闻有异书,必往祈借。
清河崔慰祖谓之“书一婬一”。
于是博极群书,文藻秀出。
故其自序云:“黉中济济皆升堂,亦有愚者解一衣裳。”
言其少年鲁钝也。
时竟陵王子良招学士,峻因人求爲子良国职。
吏部尚书徐孝嗣抑而不许,用爲南海王侍郎,不就。
至齐明帝时,萧遥欣爲豫州,引爲府刑狱,礼遇甚厚。
遥欣寻卒,久不调。
梁天监初,召入西省,与学士贺踪典校秘阁。
峻兄孝庆时爲青州刺史,峻请假省之,坐私载禁物,爲有司所奏免官。
安成王秀雅重峻,及安成王迁荆州,引爲户曹参军,给其书籍,使撰类苑。
未及成,复以疾去,因游东一陽一紫岩山,筑室居焉。
爲山栖志,其文甚美。
初,梁武帝招文学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进,擢以不次。
峻率一性一而动,不能随衆沈浮。
武帝每集文士策经史事,时范云、沈约之徒皆引短推长,帝乃悦,加其赏赉。
会策锦被事,咸言已罄,帝试呼问峻,峻时贫悴冗散,忽请纸笔,疏十馀事,坐客皆惊,帝不觉失色。
自是恶之,不复引见。
及峻类苑成,凡一百二十卷,帝即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之,竟不见用。
乃着辩命论以寄其怀。
论成,中山刘沼致书以难之,凡再反,峻 并爲申析以答之。
会沼卒,不见峻后报者,峻乃爲书以序其事。
其文论并多不载。
峻又尝爲自序,其略云:
余自比冯敬通,而有同之者三,异之者四。
何则?敬通雄才冠世,志刚金石;馀虽不及之,而节亮慷慨。
此一同也。
敬通逢中兴明君,而终不试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摈斥当年。
此二同也。
敬通有忌妻,至于身一操一井臼;馀有悍室,亦令家道轗轲。
此三同也。
敬通当更始世,手握兵符,跃马肉食;馀自少迄长,戚戚无欢。
此一异也。
敬通有子仲文,官成名立;馀祸同伯道,永无血胤。
此二异也。
敬通膂力刚强,老而益壮;馀有犬马之疾,溘死无时。
此三异也。
敬通虽芝残蕙焚,终填沟壑,而爲名贤所慕,其风一流郁烈芬芳,久而弥盛;余声尘寂莫,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将同秋草。
此四异也。
所以力自爲序,遗之好事云。
峻本将门,兄法凤自北归,改名孝庆字仲昌。
早有干略,齐末爲兖州刺史,举兵应梁武,封馀干男,历官显重。
峻独笃志好学,居东一陽一,吴、会人士多从其学。
普通三年卒,年六十。
门人諡曰玄靖先生。
刘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
六世祖舆,晋骠骑将军。
沼幼善属文,及长博学,位终秣陵令。
怀慰字彦泰,怀珍从子也。
祖奉伯,宋元嘉中爲冠军长史。
父乘人,冀州刺史,死于义嘉事。
怀慰持丧不食醯酱,冬日不用絮衣,养孤弟妹,事寡叔母,皆有恩义。
仕宋爲尚书驾部郎。
怀慰宗从善明等爲齐高帝心腹,怀慰亦预焉。
齐国建,上欲置齐郡于都下。
议者以江右土沃,流人所归,乃置于瓜步,以怀慰爲辅国将军、齐郡太守 。
上谓怀慰曰 :“齐邦是王业所基,吾方欲以爲显任,经理之事,一以委卿。”
又手敕曰:“有文事必有武备,今赐卿玉环刀一口。”
怀慰至郡,修城郭,安集居人,垦废田二百顷,决沈湖灌溉。
不受礼谒,人有饷其新米一斛者,怀慰出所食麦饭示之曰:“食有馀,幸不烦此。”
因着廉吏论以达其意 。
高帝闻之,手敕褒赏。
进督秦、沛二郡,妻子在都,赐米三百石。
兖州刺史柳世隆与怀慰书曰:“胶东流化,潁川致美,以今方古,曾何足云。”
怀慰本名闻慰,武帝即位,以与舅氏名同,敕改之。
后兼安陆王北中郎司马,卒。
明帝即位,谓仆射徐孝嗣曰:“刘怀慰若在,朝廷不忧无清吏也。”
子霁、杳、歊。
霁字士湮,九岁能诵左氏传。
十四居父忧,有至一性一,每哭辄呕血。
家贫,与弟杳、歊励志勤学。
及长,博涉多通。
梁天监中,历位西昌相,尚书主客侍郎,海盐令。
霁前后宰二邑,并以和理称。
后除建康令,不拜。
母明氏寝疾,霁年已五十,衣不解一带者七旬,诵观世音经数万遍。
夜中感梦,见一僧谓曰:“夫人算尽,君一精一诚笃志,当相爲申延。”
后六十馀日乃亡。
霁庐于墓,哀恸过礼,常有双白鹤循翔庐侧,处士阮孝绪致书抑譬焉。
霁思慕不已,未终丧而卒。
着释俗语八卷,文集十卷。
杳字士深,年数岁,征士明僧绍见之,抚而言曰:“此儿实千里之驹。”
十三丁案忧,每哭,哀感行路。
梁天监中,爲宣惠豫章王行参军。
杳博综群书,沈约、任昉以下每有遗忘,皆访问焉。
尝于约坐语及宗庙牺樽,约云:“郑玄答张逸谓爲画凤皇尾婆娑然。
今无复此器,则不依古。”
杳曰:“此言未必可安。
古者樽彜皆刻木爲鸟兽,凿顶及背以出内酒。
魏时鲁郡地中得齐大夫子尾送女一器,有牺樽作牺牛形。
晋永嘉中,贼曹嶷于青州发 齐景公冢又得二樽,形亦爲牛象。
二处皆古之遗器,知非虚也。”
约大以爲然 。
约又云:“何承天纂文奇博,其书载张仲师及长颈王事,此何所出?”
杳曰:“仲师长尺二寸,唯出论衡。
长颈是毗骞王,朱建安扶南以南记云:‘古来至今不死’。”
约即取二书寻检,一如杳言。
约郊居宅时新构阁斋,杳爲赞二首,并以所撰文章呈约,约即命工书人题其赞于壁。
仍报杳书,共相叹美。
又在任昉坐,有人饷昉冲酒而作搌字,昉问杳此字是不,杳曰:“葛洪字苑作木旁右。”
昉又曰:“酒有千日醉,当是虚言。”
杳曰:“桂一陽一程乡有千里酒,饮之至家而醉。
亦其例。”
昉大惊曰:“吾自当遗忘,实不忆此。”
杳云:“出杨元凤所撰置郡事。
元凤是魏代人,此书仍载其赋‘三重五品,商溪况里’。”
昉即检杨记,言皆不差。
王僧孺被使撰谱,访杳血脉所因。
杳云:“桓谭新论云:‘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
’以此而推,当起周代。”
僧孺叹曰:“可谓得所未闻。”
周舍又问杳尚书着紫荷橐,相传云挈囊,竟何所出?“杳曰:“张安世传云:‘持橐簪笔,事孝武皇帝数十年。
’韦昭、张晏注并曰:‘橐,囊也。
簪笔以待顾问。
’范岫撰字书音训又访杳焉。
寻佐周舍撰国史。
出爲临津令,有善绩,秩满,县三百余人诣阙请留,敕许焉。
后詹事徐勉举杳及顾协等五人入华林撰遍略,书成,以晋安王府参军兼廷尉正,以足疾解。
因着林庭赋,王僧孺见而叹曰:“郊居以后,无复此作。”
累迁尚书仪曹郎,仆射徐勉以台阁文议专委杳焉。
出爲余姚令,在县清洁。
湘东王绎发教褒美之。
大通元年,爲步兵校尉,兼东宫通事舍人。
昭明太子谓曰:“酒非卿所好,而爲酒厨之职,政爲卿不愧古人耳。”
太子有瓠食器,因以赐焉,曰:“卿有古人之风,故遗卿古人之器。”
俄有敕代裴子野知着作郎事。
昭明太子薨,新宫建,旧人例无停者,敕特留杳焉。
仆射何敬容奏转杳王府谘议,武帝曰 :“刘杳须先经中书。”
仍除中书侍郎。
寻爲平西湘东谘议参军,兼舍人、着作如故。
迁尚书左丞,卒。
杳清俭无所嗜好,自居母忧,便长断腥膻,持斋蔬食。
临终遗命:“敛以法服,载以露车,还葬旧墓,随得一地,容棺而已。
不得设灵筵及祭醊。”
其子遵行之。
撰要雅五卷,楚辞草木疏一卷,高士传二卷,东宫新旧记三十卷,古今四部书目五卷,文集十五卷,并行于世。
歊字士光,生夕有香气,氛氲满室。
幼有识慧,四岁丧父,与群儿同处,独不戏一弄。
六岁诵论语、一毛一诗,意所不解,便能问难。
十二读庄子逍遥篇曰:“此可解耳。”
客问之,随问而答,皆有情理,家人每异之,谓爲神童。
及长,博学有文才,不娶不仕,与族弟吁并隐居求志,遨游林泽,以山水书籍相娱而已。
奉母兄以孝悌称,寝食不离左右。
母意有所须,口未及言,歊已先知,手自营办,狼狈供奉。
母每疾病,梦歊进药,及翌日转有间效,其诚感如此。
一性一重兴乐,尤一爱一山水,登危履嶮,必尽幽遐,人莫能及,皆叹其有济胜之具。
常欲避人世,以母老不忍违。
每随兄霁、杳从宦。
少时好施,务周人之急,人或遗之,亦不拒也。
久而叹曰:“受人者必报;不则有愧于人。
吾固无以报人,岂可常有愧乎。”
天监十七年,忽着革终论。
以爲:
形者无知之质,神者有知之一性一。
有知不独存,依无知以自立,故形之于神,逆旅之馆耳。
及其死也,神去此馆,速朽得理。
是以子羽沈川,汉伯方圹,文楚黄壤,士安麻索:此四子者得理也。
若从四子而游,则平生之志得矣。
然积习生常,难 卒改革,一朝肆志,傥不见从。
今欲翦截烦厚,务存俭易,进不一裸一尸一,退异常俗,不伤存者之念,有合至人之道。
且张奂止用幅巾,王肃唯盥手足,范冉敛毕便葬,爰珍无设筵几,文度故舟爲棺,子廉牛车载柩,叔起诫绝坟陇,康成使无卜吉。
此数公者,尚或如之,况爲吾人,而尚华泰。
今欲髣佛景行,以爲轨则。
气绝不须复魂,盥漱而敛。
以一千钱市成棺,单故裙衫,衣巾枕履。
此外送往之具,棺中常物,一不得有所施。
世多信李、彭之言,可谓惑矣。
余以孔、释爲师,差无此惑。
敛讫,载以露车,归于旧山,随得一地,地足爲坎,坎足容棺。
不须砖甓,不劳封树,勿设祭飨,勿置几筵。
其蒸尝继嗣,言象所绝,事止馀身,无伤世教。
初,吁之疾,歊尽心救疗,及卒哀伤,爲之诔,又着悲友赋以序哀情。
忽有老人无因而至,谓曰:“君心力坚猛,必破死生;但运会所至,不得久留一方耳。”
弹指而去。
歊心知其异,试遣寻之,莫知其所。
于是信心弥笃。
既而寝疾,恐贻母忧,乃自言笑,勉进汤药。
谓兄霁、杳曰:“两兄禄仕,足伸供养。
歊之归泉,复何所憾。
愿深割无益之悲。”
十八年,年三十二卒。
始沙门释宝志遇歊于兴皇寺,惊起曰:“隐居学道,清净登仙。”
如此三说。
歊未死之春,有人爲其庭中栽柿,歊谓兄子弇曰:“吾不见此实,尔其勿言。”
至秋而亡,人以爲知命。
亲故诔其行迹,諡曰贞节处士。
先是有太中大夫琅邪王敬胤以天监八年卒,遗命:“不得设复魄旌旐,一芦笰藉下,一枚覆上。
吾气绝便沐浴,篮舆载一尸一,还忠侯大夫隧中。
若不行此,则戮吾一尸一于九泉。”
敬胤外甥许慧诏因阮研以闻。
诏曰:“敬胤令其息崇素,气绝便沐浴,藉以二芦笰,凿地周身,归葬忠侯。
此达生之格言,贤夫玉匣 石椁远矣。
然子于父命,亦有所从有所不从。
今崇素若信遗意,土周浅薄,属辟不施,一朝见侵狐鼠,戮一尸一已甚。
父可以训子,子亦不可行之。
外内易棺,此自奉亲之情,藉土而葬,亦通人之意。
宜两舍两取,以达父子之志。
棺周于身,土周于椁,去其牲奠,敛以时服。
一可以申情,二可以称家。
礼教无违,生死无辱,此故当爲安也。”
吁字彦度,怀珍从孙也。
祖承宗,宋太宰参军。
父灵真,齐镇西谘议、武昌太守。
吁幼称纯孝,数岁父母继卒,吁居丧哭泣孺慕,几至灭一性一,赴吊者莫不伤焉。
后爲伯父所养,事伯母及昆姊孝友笃至,爲宗族所称。
自伤早孤,人有误触其讳者,未尝不感结流涕。
长兄絜爲娉妻,克日成婚,吁闻而逃匿,事息乃还。
本州刺史张稷辟爲主簿,主者檄召吁,乃挂檄于树而逃。
陈留阮孝绪博学隐居,不交当世,恒居一鹿一床一,环植竹木,寝处其中,时人造之,未尝见也。
吁经一造,孝绪即顾以神交。
吁族兄歊又履高一操一,三人日夕招携,故都下谓之三隐。
吁善玄言,尤一精一意释典,曾与歊听讲锺山诸寺,因共卜筑宋熙寺东涧,有终焉之志。
尚书郎何炯尝遇之于路,曰:“此人风神颖俊,盖荀奉倩、卫叔宝之流也。”
命驾造门,拒而不见。
族祖孝标与书称之曰:“吁超超越俗,如半天朱霞。
歊矫矫出尘,如云中白鹤。
皆俭岁之粱稷,寒年之纤纩。”
吁尝着谷皮巾,披纳衣,每游山泽,辄留连忘返。
神理闲正,姿貌甚华,在林谷之间,意气弥远,或有遇之者,皆谓神人。
家甚贫苦,并日而食,隆冬之月,或无毡絮,吁处之晏然,人不觉其饥寒也。
自少至长,无喜愠之色。
每于可竞之地,辄以不竞胜之。
或有加陵之者,莫不退而愧服,由是衆论咸归重焉。
天监十七年,卒于歊舍。
临终执歊手曰:“气绝便敛,敛毕即埋,灵筵一不须立。
勿设飨祀,无求继嗣。”
歊从而行之。
宗人至友,相与刊石立铭,諡曰玄贞处士。
善明,怀珍族弟也。
父怀人,仕宋爲齐、北海二郡太守。
元嘉末,青州饥荒,人相食。
善明家有积粟,躬食饘粥,开仓以救,乡里多获全济,百姓呼其家田爲续命田。
善明少而静处读书,刺史杜骥闻名候之,辞不相见。
年四十,刺史刘道隆辟爲中从事。
怀人谓善明曰:“我已知汝立身,复欲见汝立官也。”
善明应辟,仍举秀才。
宋孝武见其策强直,甚异之。
泰始初,徐州刺史薛安都反,青州刺史沈文秀应之。
时州居东一陽一城,善明家在郭内,不能自拔。
伯父弥之诡说文秀求自效,文秀使领军主张灵庆等五千人援安都。
弥之出门,密谓部曲曰:“始免祸坑矣。”
行至下邳,乃背文秀,善明从伯怀恭爲北海太守,据郡相应。
善明密契,收集门宗部曲,得三千人。
夜斩关奔北海。
族兄乘人又聚衆勃海以应朝廷。
而弥之寻爲薛安都所杀,明帝赠青州刺史。
以乘人爲冀州刺史,善明爲北海太守,除尚书金部郎。
乘人病卒,仍以善明爲冀州刺史。
文秀既降,除善明海陵太守,郡境边海,无树木,善明课人种榆檟杂果,遂获其利。
还爲直合将军。
五年,魏克青州,善明母在焉,移置代郡。
善明布衣蔬食,哀戚如持丧,明帝每见,爲之叹息。
转巴西梓潼二郡太守。
善明以母在魏,不愿西行,泣涕固请,见许。
朝廷多哀善明心事,元徽初遣北使,朝议令善明举人。
善明举州乡北平田惠绍使魏,赎母还。
时宋后废帝新立,群臣执政,善明独事齐高帝,委身归诚。
出爲西海太守,行青冀二州刺史。
善明从弟僧副与善明俱知名 于乡里,泰始初,魏攻淮北,僧副将部曲二千人东依海岛。
齐高帝在淮一陰一,壮其所爲,召与相见,引爲安成王抚军参军。
后废帝肆暴,高帝忧恐,常令僧副微行,伺察声论。
使密告善明及东海太守垣崇祖,使动魏兵。
善明劝静以待之,高帝纳焉。
废帝见杀,善明爲高帝骠骑谘议、南东海太守,行南徐州事。
沈攸之反,高帝深以爲忧。
善明献计曰:“沈攸之控引八州,纵一情蓄敛,苞藏贼志,于焉十年。
一性一既险躁,才非持重,起逆累旬,迟回不进,岂应有所待也?一则闇于兵机,二则人情离怨,三则有掣肘之患,四则天夺其魄。
本疑其轻速,掩袭未备;今六师齐奋,诸侯同举,此已笼之鸟耳。”
事平,高帝召善明还都,谓曰:“卿策沈攸之,虽张良、陈平适如此耳。”
仍迁太尉右司马。
齐台建,爲右卫将军,辞疾不拜。
司空褚彦回谓善明曰:“高尚之事,乃卿从来素意,今朝廷方相委待,讵得便学松、乔邪。”
善明答曰:“我本无宦情,既逢知己,所以戮力驱驰。
天地廓清,朝廷济济,鄙吝既申,不敢昧于富贵矣。”
高帝践阼,以善明勋诚,欲与之禄,召谓曰:“淮南近畿,国之形胜,非亲贤不居,卿与我卧理之。”
乃代明帝爲淮南宣城二郡太守。
遣使拜授,封新淦伯。
善明至郡,上表陈事凡一十一条:其一以爲“天地开创,宜存问远方,广宣慈泽 ”。
其二以爲“京都远近所归,宜遣医药,问其疾苦,年九十以上及六疾不能自存者,随宜量赐”。
其三以爲“宋氏赦令,蒙原者寡。
愚谓今下赦书,宜令事实相副”。
其四以爲“刘昶犹存,容能送死境上,诸城宜应严备”。
其五以爲“宜除宋氏大明以来苛政细制,以崇简易”。
其六以爲“凡诸土木之费,且可权停 ”。
其七以爲“帝子王女,宜崇俭约 ”。
其八以爲“宜诏百官及府州郡县,各贡谠言,以弘广唐、虞之美”。
其九以爲“ 忠贞孝悌,宜擢以殊阶;清俭苦节,应授以政务”。
其十以爲“革命惟始,宜择才北使”。
其十一以爲“交州险敻,要荒之表,宋末政苛,遂至怨叛。
今宜怀以恩德,未应远劳将士,摇动边甿”。
又撰贤圣杂语奏之,托以讽谏。
上优诏答之。
又谏起宣一陽一门,表陈:“宜明守宰赏罚,立学校,制齐礼,开宾馆以接邻国。”
上答曰:“夫赏罚以惩守宰,饰馆以待遐荒,皆古之善政,吾所宜勉。
更撰新礼,或非易制。
国学之美,已敕公卿。
宣一陽一门今敕停。
寡德多阙,思复有闻。”
善明身长七尺九寸,质素不好声色,所居茅斋,斧木而已。
一床一榻几案,不加划削。
少立节行,常云:“在家当孝,爲吏当清,子孙楷栻足矣。”
及累爲州郡,颇黩财贿,崔祖思怪而问之,答曰:“管子云,鲍叔知我。”
因流涕曰:“方寸乱矣,岂暇爲廉。”
所得金钱皆以赎母。
及母至,清节方峻。
所历之职,廉简不烦,俸禄散之亲友。
与崔祖思友善,祖思出爲青冀二州,善明遗书敍旧,因相勖以忠概。
及闻祖思死,恸哭,仍得病。
建元二年卒,遗命薄殡。
赠左将军、豫州刺史,諡烈伯。
子涤嗣。
善明家无遗储,唯有书八千卷。
高帝闻其清贫,赐涤家葛塘屯谷五百斛,曰:“葛屯亦吾之垣下,令后世知其见异。”
善明从弟僧副字士云,位前将军,封丰一陽一男,卒于巴西、梓潼二郡太守。
上图功臣像赞,僧副亦在焉。
兄法护字士伯,有学业,位济一陰一太守。
论曰:诗称“抑抑威仪,惟人之则。”
又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观夫杲之风一流所得,休野行己之度,盖其有焉。
仲和一性一履所遵,德璋业尚所守,殆人望也。
怀珍宗族文质斌斌,自宋至梁,时移三代,或以隐节取斑,或以文雅见重。
古人云立言立德,斯门其有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