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
卷70 列传第30 袁淑
袁淑,字一陽一源,陈郡一陽一夏人,丹一陽一尹豹少子也。
少有风气,年数岁,伯湛谓家人曰:“此非凡兒。”
至十余岁,为姑夫王弘所赏。
不为章句之学,而博涉多通,好属文,辞采遒艳,纵横有才辩。
本州命主簿,著作佐郎,太子舍人,并不就。
彭城王义康命为军司祭酒。
义康不好文学,虽外相礼接,意好甚疏。
刘湛,淑从母兄也,欲其附己,而淑不以为意,由是大相乖失,以久疾免官。
补衡一陽一王义季右军主簿,迁太子洗马,以脚疾不拜。
卫军临川王义庆雅好文章,请为谘议参军。
顷之,迁司徒左西属。
出为宣城太守,入补中书侍郎,以母忧去职。
服阕,为太子中庶子。
元嘉二十六年,迁尚书吏部郎。
其秋,大举北伐,淑侍坐从容曰:“今当鸣銮中岳,席卷赵、魏,检玉岱宗,今其时也。
臣逢千载之会,愿上《封禅书》一篇。”
太祖笑曰:“盛德之事,我何足以当之。”
出为始兴王征北长史、南东海太守。
淑始到府,浚引见,谓曰:“不意舅遂垂屈佐。”
淑答曰:“朝廷遣下官,本以光公府望。”
还为御史中丞。
时索虏南侵,遂至瓜步,太祖使百官议防御之术,淑上议曰:
臣闻函车之兽,离山必毙;绝波之鳞,宕流则枯。
羯寇遗丑,趋致畿甸,蚁萃螽集,闻已崩殪。
天险岩旷,地限深遐,故全魏戢其图,盛晋辍其议,情屈力殚,气挫勇竭,谅不虞于来临,本无怵于能济矣。
乃者燮定携远,阻违授律,由将有弛拙,故士少斗志。
围溃之众,匪寇倾沦,攻制之师,空自班散,济西劲骑,急战蹴旅,淮上训卒,简备一靡一旗。
是由绥整寡衷,戎昭多昧,遂使栲潞入患,泉伊来扰,纷殄姬风,泯毒禹绩,腾书有渭一陰一之迫,悬烽均咸一陽一之警。
然而切揣虚实,伏匿先彰,校索伎能,谲诡既显。
绵地千里,弥行阻深,表里踬硋,后先介一逼一。
舍陵衍之习,竞湍沙之利。
今虹见萍生,土膏泉动,津陆陷溢,痁祸洊兴,刍稿已单,米粟莫系,水宇衿带,进必倾殒,河隘扁固,退亦堕灭。
所谓栖乌于烈火之上,养鱼于丛棘之中。
或谓损缓江右,宽缮淮内。
窃谓拯扼闽城,旧史为允,弃远凉士,前言称非。
限此要荒,犹弗委割。
况联被京国,咫尺神甸,数州摧扫,列邑歼痍,山渊反覆,草木涂地。
今丘赋千乘,井算万集,肩摩倍于长安,缔袂百于临淄,什一而籍,实慊氓愿,履亩以税,既协农和。
户竞战心,人含锐志,皆欲赢粮请奋,释纬乘城。
谓宜悬金铸印,要壮果之士,重币甘辞,招摧决之将,举荐板筑之下,一抽一登台皁之间,赏之以焚书,报之以相爵,俄而昭才贺阙,异能间至。
戎贪而无谋,肆而不整,迷乎向背之次,谬于合散之宜,犯军志之极害,触兵家之甚讳。
咸畜愤矣,佥策战矣,称愿影从,谣言缗命。
宜选耙悍数千,骛行潜掩,偃旗裹甲,钳马衔枚,桧稽而起,晨压未阵,旌噪乱举,火鼓四临,使景不暇移,尘不及起,无不禽铩兽詟,冰解雾散,扫洗哨类,漂卤浮山。
如有决罦漏网,逡窠逗一穴一,命淮、汝戈船,遏其还径,兗部劲卒,梗其归涂。
必剪元雄,悬首麾下,乃将只轮不反,战轊无旋矣。
于是信臣腾威,武士缮力,缇组接一陰一,鞞柝联响。
若其伪遁羸张,出没无际,楚言汉旆,显默如神,固已日月蔽亏,川谷荡贸。
负塞残孽,阻山烬一党一,收险窃命,凭城借土,则当因威席卷,乘机芟剿。
泗、汴秀士,星流电烛,徐、阜严兵,雨凑云集,蹶乱桑溪之北,摇溃浣海以南,绝其心根,勿使能植,衔索之枯,几何不蠹。
是由涸泽而渔,焚林而狩,若浚风之亻舞轻箨,杲日之拂浮霜。
既而尉洽荷掠之余,望吊网悲之鬼。
然后天行枢运,猋举烟升,青盖西巡,翠华东幸,经启州野,涤一轸策,俾高阙再勒,燕然后铭。
方乃奠山沉河,创礼辑策,阐耀炎、昊之遗则,贯轶商、夏之旧文。
今众贾拳勇,而将术疏怯,意者稔泰日积,承平岁久,邑无惊赴之急,家缓馈战之勤,阙阅训之礼,简参属之饰,且亦荐采之法,庸未蔇欤。
若乃邦造里选,攉论深切,躬擐尽幽,斩带寻远,设有沉明能照,俊伟自宣,诚感泉雨,流通金石,气慑飞、贲,知穷苴、起,审邪正顺逆之数,达昏明益损之宜,能睽合民心,愚睿物一性一,登丹墀而敷策,蹑青蒲而扬谋,上说辰鉴,下弭素言,足以安民纾国,救灾恤患。
则宜拔过一宠一贵之上,褒升戚旧之右,别其旂章,荣其班禄,出得专誉,使不禀命。
降席折节,同广武之请;设坛致礼,均淮一陰一之授。
必有要盟之功,窃符之捷。
夷裔暴狠,内外侮弃,始附之众,分茷无序,蛊以威利,势必携离,首顺之徒,一靡一然自及。
今涞绎故典,瀍土缨緌,翦焉幽播,折首凶狡。
是犹眇者愿明,痿之思步,动商遄会,功终易感。
劫晋在于善觇,全郑实寄良谍,多纵反间,汨惑心耳,发险易之前,抵兴丧之术,冲其猜伏,拂其嫌嗜,汨以连率之贵,饵以析壤之资。
罄笔端之用,展辞锋之锐,振辩则坚围可解,驰羽而岩邑易倾。
必府鬲土崩,枝干瓦裂,故燕、乐相悔,项、范交疑矣。
或乃言约功深,事迩应广,齐圉反驾,赵养还君,尽舆诵之道,毕能事之效。
臣幸得出内层禁,游心明代,泽与身泰,恩随年行,无以逢迎昌运,润饰鸿法。
今涂有遗镞,虿未息蜂,敢思凉识,少酬闳施。
但坐幕既乏昭文,免胄不能致果,窃观都护之边论,属国之兵谟,终、晁之抗辞,杜、耿之言事,咸云及经之棘,犹阙上算,烛郛之敬,裁收下策。
自耻懦木,智不综微,敢露昧见,无会昭采。
淑喜为夸诞,每为时人所嘲。
始兴王浚尝送钱三万饷淑,一宿复遣追取,谓使人谬误,欲以戏淑。
淑与浚书曰:“袁司直之视馆,敢寓书于上国之宫尹。
日者猥枉泉赋,降委弊邑。
弊邑敬事是遑,无或违贰。
惧非郊赠之礼,觐飨之资,不虞君王惠之于是也,是有懵焉。
弗图旦夕发咫尺之记,籍左右而请,以为胥授失旨,爰速先币。
曾是附庸臣委末学孤闻者,如之何勿疑。
且亦闻之前志曰,七年之中,一与一夺,义士犹或非之。
况密迩旬次,何其裒益之亟也。
藉恐二三诸侯,有以观大国之政。
是用敢布心腹。
弊室弱生,砥节清廉,好是洁直,以不邪之故,而贫闻天下。
宁有昧夫嗟金者哉。
不腆供赋,束马先璧以俟命。
唯执事所以图之。”
迁太子左卫率。
元凶将为弑逆,其夜淑在直,二更许,呼淑及萧斌等流涕谓曰:“主上信谗,将见罪废。
内省无过,不能受枉。
明旦便当行大事,望相与戮力。”
淑及斌并曰:“自古无此,愿加善思。”
劭怒变色,左右皆动。
斌惧,乃曰:“臣昔忝伏事,常思效节,况忧迫如此,辄当竭身奉令。”
淑叱之曰:“卿便谓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时尝患风,或是疾动耳。”
劭愈怒,因问曰:“事当克不?”
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
但既克之后,为天地之所不容,大祸亦旋至耳。
愿急息之。”
劭左右引淑等袴褶,又就主衣取锦,截三尺为一段,又中破,分斌、淑及左右,使以缚袴。
淑出环省,绕一床一行,至四更乃寝。
劭将出,已与萧斌同载,呼淑甚急,淑眠终不起。
劭停车奉化门,催之相续。
徐起至车后,劭使登车,又辞不上。
劭因命左右:“与手刃。”
见杀于奉化门外,时年四十六。
劭即位,追赠太常,赐赗甚厚。
世祖即位,使颜延之为诏曰:“夫轻道重义,亟闻其教;世弊国危,希遇其人。
自非达义之至,识正之深者,孰能抗心卫主,遗身固节者哉!笔太子左卫率淑,文辩优洽,秉尚贞悫。
当要一逼一之切,意色不桡,厉辞道逆,气震凶一党一。
虐刃交至,取毙不移。
古之怀忠陨难,未云出其右者。
兴言嗟悼,无废乎心。
宜在加礼,永旌宋有臣焉。
可赠侍中、太尉,谥曰忠宪公。”
又诏曰:“袁淑以身殉义,忠烈邈古。
遗孤在疚,特所矜怀。
可厚加赐恤,以慰存亡。”
淑及徐湛之、江湛、王僧绰、卜天与四家,于是长给禀禄。
文集传于世。
子几、敳、棱、凝、标。
敳,世祖步兵校尉。
凝,太宗世御史中丞,出为晋陵太守。
太宗初与四方同反,兵败归降,以补刘湛冠军府主簿。
淑诸子并早卒。
史臣曰:天长地久,人道则异于斯。
蕣华朝露,未足以言也。
其间夭遽,曾何足云。
宜任心去留,不以存没婴心。
徒以灵化悠远,生不再来,虽天行路险,而未之斯遇,谓七尺常存,百年可保也。
所以据洪图而轻天下,吝寸一陰一而败尺璧。
若乃义重乎生,空炳前诰,投躯殉主,世罕其人。
若无一陽一源之节,丹青何贵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