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
卷68 列传第28 武二王
○彭城王义康 南郡王义宣
彭城王义康,年十二,宋台除督豫、司、雍、并四州诸军事、冠军将军、豫州刺史。
时高祖自寿一陽一被征入辅,留义康代镇寿一陽一。
又领司州刺史,进督徐州之钟离、荆州之义一陽一诸军事。
永初元年,封彭城王,食邑三千户,进号右将军。
二年,徙监南豫、豫、司、雍、并五州诸军事、南豫州刺史,将军如故。
三年,迁使持节、都督南徐、兗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南徐州刺史,将军如故。
太祖即位,增邑二千户,进号骠骑将军,加散骑常侍,给鼓吹一部。
寻加开府仪同三司。
元嘉三年,改授都督荆、湘、雍、梁、益、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给班剑三十人,持节、常侍、将军如故。
义康少而聪察,及居方任,职事修理。
六年,司徒王弘表义康宜还入辅,征侍中、都督扬、南徐、兗三州诸军事、司徒、录尚书事,领平北将军、南徐州刺史,持节如故。
二府并置佐领兵,与王弘共辅朝政。
弘既多疾,且每事推谦,自是内外众务,一断之义康。
太子詹事刘湛有经国才,义康昔在豫州,湛为长史,既素经情款,至是意委特隆,人物雅俗,举动事宜,莫不咨访之。
故前后在籓,多有善政,为远近所称。
九年,弘薨,又领扬州刺史。
其年,太妃薨,解侍中,辞班剑。
十二年,又领太子太傅,复加侍中、班剑。
义康一性一好吏职,锐意文案,纠剔是非,莫不一精一尽。
既专总朝权,事决自己,生杀大事,以录命断之。
凡所陈奏,入无不可,方伯以下,并委义康授用,由是朝野辐凑,势倾天下。
义康亦自强不息,无有懈倦。
府门每旦常有数百乘车,虽复位卑人微,皆被引接。
又聪识过人,一闻必记,常所暂遇,终生不忘,稠人广席,每标所忆以示聪明,人物益以此推服之。
一爱一惜官爵,未尝以阶级私人,凡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无施及忤旨,即度为台官。
自下乐为竭力,不敢欺负。
太祖有虚劳疾,寝顿积年,每意有所想,便觉心中痛裂,属纩者相系。
义康医药,尽心卫奉,汤药饮食,非口所尝不进;或连夕不寐,弥日不解一衣;内外众事,皆专决施行。
十六年,进位大将军,领司徒,辟召掾属。
义康素无术学,暗于大体,自谓兄弟至亲,不复存君臣形迹,率心径行,曾无猜防。
私置僮部六千余人,不以言台。
四方献馈,皆以上品荐义康,而以次者供御。
上尝冬月啖甘,叹其形味并劣,义康在坐曰:“今年甘殊有佳者。”
遣人还东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
尚书仆射殷景仁为太祖所一宠一,与太子詹事刘湛素善,而意好晚衰。
湛常欲因宰辅之权以倾之,景仁为太祖所保持,义康屡言不见用,湛愈偾。
南一陽一刘斌,湛之宗也,有涉俗才用,为义康所知,自司徒右长史擢为左长史。
从事中郎琅邪王履、主簿沛郡刘敬文、祭酒鲁郡孔胤秀,并以倾侧自入,见太祖疾笃,皆谓宜立长君。
上疾尝危殆,使义康具顾命诏。
义康还省,流涕以告湛及殷景仁,湛曰:“天下艰难,讵是幼主所御。”
义康、景仁并不答,而胤秀等辄就尚书议曹索晋咸康末立康帝旧事,义康不知也。
及太祖疾豫,微闻之。
而斌等既为义康所一宠一,又威权尽在宰相,常欲倾移朝廷,使神器有归。
遂结为朋一党一,伺察省禁,若有尽忠奉国,不与己同志者,必构造愆衅,加以罪黜。
每采拾景仁短长,或虚造异同以告湛。
自是主相之势分,内外之难结矣。
义康欲以斌为丹一陽一尹,言次启太祖,陈其家贫。
上觉其旨,义康言未卒,上曰:“以为吴郡。”
后会稽太守羊玄保求还,义康又欲以斌代之,又启太祖曰:“羊玄保欲还,不审以谁为会稽?”
上时未有所属,仓卒曰:“我已用王鸿。”
自十六年秋,不复幸东府。
上以嫌隙既成,将致大祸。
十七年十月,乃收刘湛付廷尉,伏诛。
又诛斌及大将军录事参军刘敬文、贼曹参军孔邵秀、中兵参军邢怀明、主簿孔胤秀、丹一陽一丞孔文秀、司空从事中郎司马亮、乌程令盛昙泰等。
徙尚书库部郎何默子、余姚令韩景之、永兴令颜遥之、湛弟黄门侍郎素、斌弟给事中温于广州,王履废于家。
胤秀始以书记见任,渐预机密,文秀、邵秀,皆其兄也。
司马亮,孔氏中表,并由胤秀而进。
怀明、昙泰为义康所遇。
默子、景之、遥之,刘湛一党一也。
其日刺义康入宿,留止中书省,其夕分收湛等。
青州刺史杜骥勒兵殿内,以备非常。
遣人宣旨告以湛等罪衅,义康上表逊位曰:“臣幼荷国灵,爵遇逾等。
陛下推恩睦亲,以隆棠棣,一爱一忘其鄙,一宠一授遂崇,任总内外,位兼台辅。
不能正身率下,以肃庶僚,暱近失所,渐不自觉,致令毁誉违实,赏罚谬加,由臣才弱任重,以及倾挠。
今虽罪人即戮,王猷载静,养衅贻垢,实由于臣。
鞠躬栗悚,若堕溪壑,有何心颜,而安斯一宠一,辄解所职,待罪私第。”
改授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持节、侍中、将军如故,出镇豫章。
停省十余日,桂一陽一侯义融、新喻侯义宗、秘书监徐湛之往来慰视。
于省奉辞,便下渚。
上唯对之恸哭,余无所言。
上又遣沙门释慧琳视之,义康曰:“弟子有还理不?”
慧琳曰:“恨公不读数百卷书。”
征虏司马萧斌,昔为义康所暱,刘斌等害其一宠一,谗斥之。
乃以斌为谘议参军,领豫章太守,事无大小,皆以委之。
司徒主簿谢综,素为义康所狎,以为记室参军,左右一爱一念者,并听随从至豫章。
辞州,见许,增督广、交二州、湘州之始兴诸军事。
资奉优厚,信赐相系,朝廷大事,皆报示之。
义康未败,东府听事前井水忽涌溢,野雉江鸥并飞入所住斋前。
龙骧参军巴东扶令育诣阙上表曰:
盖闻哲王不逆切旨之谏,以博闻为道;人臣不忌歼夷之罚,以尽言为忠。
是故周昌极谏,冯唐面折,孝惠所以克固储嗣,魏尚所以复任云中。
彼二臣岂好逆主干时,犯颜违色者哉!又爰盎之谏孝文曰:“淮南王若道遇疾死,则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
文帝不用,追悔无及。
臣草莽微臣,窃不自揆,敢抱葵藿倾一陽一之心,仰慕《周易》匪躬之志,故不远六千里,愿言命侣,谨贡丹愚,希垂察纳。
伏惟陛下躬执大象,首出万物,王化咸通,三才必理,辟天人之路,开大道之门,搜殊逸于岩一穴一,招奇英于侧陋,穷谷无白驹之倡,乔岳无遗宝之嗟,岂特罗飞翮于垂天,网沈鳞于溟海。
况于彭城王义康,先朝之一爱一子,陛下之次弟哉!一旦黜削,远送南服,恩绝于内,形隔于远,躬离明主,身放圣世,草莱黔首,皆为陛下痛之。
臣追惟景平、元嘉之衅,几于危殆,三公托以兴废之宜,密怀不臣之计,台辅伺隙于京甸,强楚窥窬于上流,或莹恶而窥国或显逆而陵主,有生之所惴恐,神只之所忿忌也。
赖宗社灵长,庙算流远,洒涤尘埃,歼馘丑类,氛雾时靖,四门载清。
当尔之时,义康岂不预参皇谋,均此休否哉。
且陛下旧楚形胜,非亲勿居,遂以骠骑之号,任以籓夏之重,抚政南郢,绥民遏寇,播皇宋之泽,以洽幽荒。
陛下之润,被之九有,岂直南荆之民沾渥而已焉。
遂召之以宰辅,又寄之以和味,既居三事,又牧徐、扬,所以幽显齐欢,人神同忭。
莫不言陛下授之为得,义康受之为是也。
今如何信疑貌之似,阙兄弟之恩乎?若有迷谬之愆,可责之罪,正可数之以善恶,导之以义方。
且庐陵王往事,足以知今,此乃陛下前车之殷鉴,后乘之灵龟也。
夫曾子之不杀,忠臣之笃譬;二告而犹织,仁王之令范。
故《诗》云“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
又云兄弟虽阋,不废亲也。
《尚书》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
九族既睦,可以亲百姓,兄弟安可弃乎!
臣伏愿陛下上寻往代黜废之祸,下惟近者谗言之衅。
庐陵王既申冤魂于后土,彭城王亦弭疑愆于宋京,岂徒皇代当今之计,盖乃良史万代之美也。
且谄谀难辨,是非易黩,福始祸先,古人所畏。
故一爱一身之士,自为己计,莫不结舌杜口,孰肯冒忌干主哉!臣以顽昧,独献微管,所以勤勤恳恳,必诉丹诚者,实恐义康年穷命尽,奄忽于南,遂令陛下有弃弟之责。
臣虽微贱,窃为陛下羞之。
况书言记事,史岂能屈典谟而讳哉。
脱如臣虑,陛下恨之何益。
扬子云曰:“获福之大,莫先于和穆;遘祸之深,莫过于内难。”
每服斯言,以为警戒。
矧今睹王室大事,岂得韬笔默尔而已哉。
臣将恐天下风一靡一,离间是惧,遂令宇内迁观,民庶革心,欲致康哉,实为难也。
陛下徒云恶枝之宜伐,岂悟伐柯之伤树,乃往古之所悲,当今所宜改也。
陛下若荡以平听,屏此猜情,垂讯刍荛之谋,曲察狂瞽之计,一发非意之诏,逮访博古之士,速召义康返于京甸,兄弟协和,君臣缉穆,息宇内之讥,绝多言之路,如是则四海之望塞,谗说之道消矣。
何必司徒公、扬州牧,然后可以安彭城王哉!若臣所启违宪,于国为非,请即伏诛,以谢陛下。
虽复分形赴镬,煮体烹一尸一,始愿所甘,岂不幸甚!
表奏,即收付建康狱,赐死。
会稽长公主,于兄弟为长,太祖至所亲敬。
义康南上后,久之,上尝就主宴集甚欢,主起再拜稽颡,悲不自胜。
上不晓其意,自起扶之。
主曰:“车子岁暮,必不为陛下所容,今特请其生命。”
因恸哭。
上流涕,举手指蒋山曰:“必无此虑。
若违今誓,便负初宁陵。”
即封所饮酒赐义康,并书曰:“会稽姊饮宴忆弟,所余酒今封送。”
车子,义康小字也。
二十二年,太子詹事范晔等谋反,事逮义康,事在《晔传》。
有司上曰:“义康昔擅国权,恣心凌上,结朋树一党一,苞纳凶邪。
重衅彰著,事合明罚。
特遭陛下仁一爱一深至,敦惜周亲,封社不削,爵一宠一无贬。
四海之心,朝野之议,咸谓皇德虽厚,实挠典刑。
而义康曾不思此大造之德,自出南服,诡饰情貌,外示知惧,内实不悛。
穷好极欲,干请无度。
圣慈含弘,每不折旧,矜释屡加,恩畴已往。
而一陰一敦行李,方启交通之谋,潜资左右,以要死士之命。
崎岖伺隙,不忘窥窬。
时犹隐忍,罚止仆侍。
狂疾之一性一,永不惩革,凶心遂成,悖谋仍构。
远投群丑,千里相结,再议宗社,重窥鼎祚。
赖陛下至诚感神,宋历方永,故一奸一事昭露,罪人斯得。
周公上圣,不辞同气之刑;汉文仁明,无隐从兄之恶。
况义康衅深二叔,谋过淮南,背亲反道,自弃天地。
臣等参议,请下有司削义康王爵,收付廷尉法狱治罪。”
诏特宥大辟。
于是免义康及子泉陵侯允、女始宁、丰城、益一陽一、兴平四县主为庶人,绝属籍,徙付安成郡。
以宁朔将军沈邵为安成公相,领兵防守。
义康在安成读书,见淮南厉王长事,废书叹曰:“前代乃有此,我得罪为宜也。”
二十四年,豫章胡诞世、前吴平令袁恽等谋反,袭杀豫章太守桓隆、南昌令诸葛智之,聚众据郡,复欲奉戴义康。
太尉录尚书江夏王义恭等奏曰:“投畀之言,义著《雅》篇,流殛之教,事在《书》典。
庶人义康负衅深重,罪不容戮。
圣仁不忍,屡加迟回,宥其大辟,赐迁近甸,斯乃至一爱一发天,超邈终古。
曾不遇愆甘引,而谗言同众,佷悖徼幸,每形辞色,内宣家人,外动民听,不逞之族,因以生心。
胡诞世假窃名号,构成凶逆。
杜渐除微,古今所务,况祸机骤发,庸可忽乎!臣等参议,宜徙广州远郡,放之边表,庶有防绝。”
奏可,仍以安成公相沈邵为广州事。
未行,值邵病卒,索虏来寇瓜步,天下扰动。
上虑异志者或奉义康为乱,世祖时镇彭城,累启宜为之所,太子及尚书左仆射何尚之并以为言。
二十八年正月,遣中书舍人严龙赍药赐死。
义康不肯服药,曰:“佛教自一杀不复得人身,便随宜见处分。”
乃以被掩杀之,时年四十三,以侯礼葬安成。
六子:允、肱、珣、昭、方、昙辩。
允初封泉陵县侯,食邑七百户。
昭、方并早夭。
允等留安成,元凶得志,遣杀之。
世祖大明四年,义康女玉秀等露板辞曰:“父凶灭无状,孤负天明,存荷优养,没蒙加礼,明罚羽山,未足敕法。
乌鸟微心,昧死上诉,乞反葬旧茔,糜骨乡壤。”
诏听,并加资给。
前废帝永光元年,太宰江夏王义恭表曰:“臣闻忝祖远支,犹或虑亲,降霍省序,义重令戚。
故严道疾终,嗣启方宇,阜陵愆屏,身膋晚恩。
窃惟故庶人刘义康昔昧一奸一回,自贻非命,沈魂漏籍,垂诫来典。
运革三朝,岁盈三纪,天地改朔,日月再升,陶形赋气,咸蒙更始。
义康妻息漂没,早违盛化,众女孤弱,永沦黔首。
即情原衅,本非己招,感事哀茕,俯增伤咽。
敢缘陛下圣化融泰,春泽覃被,慈育群生,仁被泉草。
实希洗宥,还齿帝宗,则施及陈荄,荣施朽壤。
臣特凭国私,冒以诚表,尘触灵威,伏纸悲悸。”
诏曰:“太宰表如此,公缘情追远,览以憎慨。
昔淮、楚推恩,胙流支胤,抑法弘亲,古今成准。
使以公表付外,依旨奉行。
故泉陵侯允横罹凶虐,可特为置后。”
太宗泰始四年,复绝属籍,还为庶人。
南郡王义宣,生而舌短,涩于言论。
元嘉元年,年十二,封竟陵王,食邑五千户。
仍拜右将军,镇石头。
七年,迁使持节、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将军如故。
犹戍石头。
八年,又改都督南兗、兗州刺史,当镇山一陽一,未行。
明年,迁中书监,进号中军将军,加散骑常侍,给鼓吹一部。
时竟陵群蛮充斥,役刻民散,改封南谯王,又领石头戍事。
十三年,出都督江州、豫州之西一陽一、晋熙、新蔡三郡诸军事、镇南将军、江州刺史。
初,高祖以荆州上流形胜,地广兵强,遗诏诸子次第居之。
谢晦平后,以授彭城王义康。
义康入相,次江夏王义恭。
又以临川王义庆宗室令望,且临川武烈王有大功于社稷,义庆又居之。
其后应在义宣。
上以义宣人才素短,不堪居上流。
十六年,以衡一陽一王义季代义庆,而以义宣代义季为南徐州刺史,都督南徐州军事、征北将军,持节如故。
加散骑常侍。
而会稽公主每以为言,上迟回久之。
二十一年,乃以义宣都督荆、雍、益、梁、宁、南北秦七州诸军事、车骑将军、荆州刺史,持节、常侍如故。
先赐中诏曰:“师护以在西久,比表求还,出内左右,自是经国常理,亦何必其应于一往。
今欲听许,以汝代之。
护虽无殊绩,洁己节用,通怀期物,不恣群下。
此信未易,非唯声著西土,朝野以为美谈。
在彼已有次第,为士庶所安,论者乃谓未议迁之,今之回换,更在欲为汝耳。
汝与护年时一辈,各有其美,物议亦互有少劣。
若今向事脱一减之者,既于西夏交有巨碍,迁代之讥,必归责于吾矣。
复当为护怨,非但一诮而已也。
如此则公私俱损,为不可不先共善详。
此事亦易勉耳,无为使人动生评论也。”
师护,义季小字也。
义宣至镇,勤自课厉,政事修理。
白皙,美须眉,长七尺五寸,腰带十围,多畜嫔媵,后房千余,尼媪数百,男一女三十人。
崇饰绮丽,费用殷广。
进位司空,改侍中,领南蛮校尉。
二十七年,索虏南侵,义宣虑寇至,欲奔上明。
及虏退,太祖诏之曰:“善修民务,不须营潜逃计也。”
三十年,迁司徒、中军将军、扬州刺史,侍中如故。
未及就征,值元凶弑立,以义宣为中书监、太尉,领司徒、侍中如故。
义宣闻之,即时起兵,征聚甲卒,传檄近远。
会世祖入讨,义宣遣参军徐遗宝率众三千,助为前锋。
世祖即位,以义宣为中书监,都督扬、豫二州、刺史,加羽葆、鼓吹,给班剑四十人,持节、侍中如故。
改封南郡王,食邑万户。
进谥义宣所生为献太妃,封次子宜一陽一侯恺为南谯王,食邑千户。
义宣固辞内任,及恺王爵。
于是改授都督荆、湘、雍、益、梁、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荆、湘二州刺史,持节、侍中、丞相如故。
降恺为宜一陽一县王。
义宣将佐以下,并加赏秩。
长史张暢,事在本传。
谘议参军蔡超专掌书记并参谋,除尚书吏部郎,仍为丞相谘议参军、南郡内史,封汝南县侯,食邑千户。
司马竺超民为黄门侍郎,仍除丞相司马、南平内史。
其余各有差。
义宣在镇十年,兵强财富,既首创大义,威名著天下,凡所求欲,无不必从。
朝廷所下制度,意所不同者,一不遵承。
尝献世祖酒,先自酌饮,封送所余,其不识大体如此。
初,臧质一陰一有异志,以义宣凡弱,易可倾移,欲假手为乱,以成其一奸一。
自襄一陽一往江陵见义宣,便尽礼,事在《质传》。
及至江州,每密信说义宣,以为“有大才,负大功,挟震主之威,自古鲜有全者,宜在人前,蚤有处分。
且万姓莫不系心于公,整众入朝,内外孰不欣戴。
不尔,一旦受祸,悔无所及。”
义宣一陰一纳质言。
而世祖闺庭无礼,与义宣诸女一婬一乱,义宣因此发怒,密治舟甲,克孝建元年秋冬举兵。
报豫州刺史鲁爽、兗州刺史徐遗宝使同。
爽狂酒失旨,其年正月便反。
遣府户曹送版,以义宣补天子,并送天子羽仪;遗宝亦勒兵向彭城。
义宣及质狼狈起兵。
二月二十六日,加都督中外诸军事,置左右长史、司马,使僚佐悉称名。
遣传奉表曰:
臣闻博陆毗汉,获疑宣后;昌国翼燕,见猜惠王。
常谓异姓震主,嫌隙易构;葭莩淳戚,昭亮可期。
臣虽庸懦,少希忠谨。
值巨逆滔天,忘家殉国,虽历算有归,微绩不树,竭诚尽愚,贯之幽显。
而微疑莫监,积毁日闻;投杼之一声,纷纭溢听。
谅缘一奸一臣交乱,成是贝锦。
夫浇俗之季,少贞节之臣;冰霜竞至,一靡一后雕之木。
并寝处凶世,甘荣伪朝,皆缨冕之所弃,投畀之所取。
至乃位超昔一宠一,任参大政,恶直丑勋,妄生邪说,疑惑明主,诬罔视听。
又南从郡僚,劳不足纪,横叨天功,以为己力,同弊相扇,图倾宗社。
臧质去岁忠节,勋高古贤;鲁爽协同大义,志契金石,此等猜毁,必欲祸陷。
昔汲黯尚存,刘安寝志;孔父既逝,华督纵逆。
臣虽不武,绩著艰难,复肆谗狡,规见诱召。
宗祀之危,缀旒非所。
臣托体皇基,连晖日月,王室颠坠,咎在微躬,敢忘抵鼠之忌,甘受犯墉之责。
辄征召甲卒,分命众籓,使忠勤申愤,义夫效力,戮此凶丑,谢愆阙廷,则进不负七庙之灵,退无愧二朝之遇。
临表感愧,辞不自宣。
上诏答曰:
皇帝敬问。
朕以不天,招罹屯难,家国阽危,剪焉将及。
所以身先八百,雪清冤耻,远凭高算,共济艰难。
遂登寡暗,嗣奉洪祀,尊戚酬勋,实表心事,比政阙职,所愿匡拯。
而嘉言蔑闻,末德先著,勤王之绩未终,毁冕之图已及。
臧质嶮躁无行,见弃人伦,以此不识,志在问鼎,凶意将逞,先借附从,扇诱欺炽,成此乱阶。
如使群逆并济,众邪竞逐,将恐瞻乌之命,未识所止,构怨连祸,孰知其极。
公明有不照,背本崇一奸一,迷昵谗丑,还谋社稷,虽履霜有日,喧议纠纷。
朕以至道无私,杜遏疑议,信理推诚,暴于遐迩。
不虞物变难筹,丑言遂验,是用悼心失图,忽忘寝食。
今便亲御六师,广命群牧,告灵誓众,直造柴桑,枭轘元恶,以谢天下。
然后警跸清江,鸣銮郢路,投戈袭衮,面禀规勖。
有宋不造,家祸仍缠,昔岁事宁,方承远训,冀以虚薄,永弭厥艰。
岂谓曾未期稔,复睹斯衅,二祖之业,将坠于渊,仰瞻鸿基,但深感恸。
太傅江夏王义恭又与义宣书曰:
顷闻之道路云,二鲁背叛,致之有由,谓不然之言,绝于智者之耳。
忽见来表,将兴晋一陽一之甲,惊愕骇惋,未譬所由。
若主幼臣强,政移冢宰,或时昏下纵,在上畏一逼一,然后贤籓忠构,睹难赴机。
未闻圣主御世,百辟顺轨,称兵于言兴之初,扶危于既安之日。
以此取济,窃为大弟忧之。
昔岁二凶构逆,四海同奋。
弟协宣忠孝,奉戴明主,元功盛德,既已昭著;皇朝钦嘉,又亦优渥。
丞相位极人臣,江左罕授,一门两王,举世希有。
表倍推诚,彰于见事,出纳之宜,唯意所欲。
裒升进益,方省后命,一旦弃之,可谓运也。
吾等荷先帝慈育,得及人群,思报厚恩,昊天罔极,竭力尽诚,犹惧无补。
奈何妄听邪说,轻造祸难。
国一靡一流言,遽归愆于二叔;世无晁错,仍袭辙于七籓。
弃汉苍之令范,遵齐冏之败迹。
往时仲堪假兵灵宝,旋害其族;孝伯授之刘牢,忠诚逝踵。
皆曩代之成事,当今之殷鉴也。
臧质少无美行,弟所具悉,凭恃末戚,并有微勤,承乏推迁,遂超伦伍,藉西楚强力,图济其私。
凶谋若果,恐非复池中物。
鲁宗父子,世为国冤,太祖方弘遐略,故爽等均雍齿之封。
令据有五州,虎兕出于匣,是须为刘渊耳。
徐遗宝是垣护之妇弟,前因护之归于吾,苦求北出,不乐远西。
近磐桓湖陆,示遣刘雍,其意见可。
雍是徐冲舅,适有密信,誓倒戈。
自虏侵境以来,公私雕弊,安以抚之,庶可宁静,弟复随而扰乱,吾恐边鄙皆为禾黍。
宜远寻高祖创业艰难,近念家国比者祸衅,时息兵戈,共安社稷。
责躬谢过,诛除险佞,追保前勋,传美竹帛。
昔梁孝悔罪,景帝垂恩,阜、质改过,肃宗降泽。
忠焉之诲,聊希往言;祸福之机,明者是察。
主上神武英断,群策如林,忠臣发愤,虎士投袂,雄骑布野,舳舻盖川。
吾以不才,忝权节钺,总督群帅,首戒戎先,指晨电举,式清南服。
所以积行缓期,冀弟不远而悟。
如其遂溺一奸一说者,天实为之。
临书慨懑,不识次第。
义宣移檄诸州郡,加进号位。
遣参军刘谌之、尹周之等率军下就臧质。
雍州刺史硃修之起兵奉顺。
义宣二月十一日率众十万发自江津,舳舻数百里。
是日大风,船垂覆没,仅得入中夏口。
以第八子慆为辅国将军,留镇江陵。
遣鲁秀、硃昙韶万余人北讨硃修之。
秀初至江陵,见义宣,既出,拊膺曰:“阿兄误人事,乃与痴人共作贼,今年败矣!”义宣至寻一陽一,与质俱下,质为前锋。
至鹊头,闻徐遗宝败,鲁爽于小岘授首,相视失色。
世祖使镇北大将军沈庆之送爽首示义宣,并与书:“仆荷任一方,而衅生所统。
近聊率轻师,指往翦扑,军锋裁交,贼爽授首。
公情契异常,或欲相见,及其可识,指送相呈。”
义宣、质并骇惧。
上先遣豫州刺史王玄谟舟师顿梁山洲内,东西两岸为却月城,营栅甚固。
义宣屡与玄谟书,要令降。
玄谟书报曰:
频奉二诲,伏对战骇。
先在彭、泗,闻诸将皆云必有今日之事,以鄙意量,谓无此理。
去年九月,故遣参军先僧瑗修书表心,并密陈入相之计,欲使周旦之美,复见于今。
岂意理数难推,果至于此。
昔因幸会,蒙国士之顾,思报厚德,甘起泉壤,岂谓一旦事与愿违。
公崇长一奸一回,自放西服,信邪细之说,忘大节之重,溺流狡之志,灭君亲之恩,狎一玩极一宠一,越希非觊,祖宗世祀,自图颠覆,瞑目行一事,未有如斯之甚者也,乃复枉覃书檄,远示见招。
此则丹心微款,未亮于高鉴,赤诚幽志,虚感于平日,环念周回,始悟知己之为难也。
公但念提职在昔,不思善教有本,徒见徐、鲁去就,未知仗义有人,岂不惜哉!有臣则欲其忠,诱人而导诸逆,君子忠恕,其如是乎?苟不忠恕,则择木之翰,有所不集矣。
夫挑妾者一爱一其易,求妻则敬其难。
若承命如响,将焉用之。
原毂存舆,无礼必及,窃恐荆郢之士,已当潜贰其怀,非皇都陋臣,秉义不徙。
公虽心迷迹往,犹愿勉建良图。
抑抚军忠壮慷慨,亮诚有素,新亭之勋,莫与为等,而妄信一奸一虚,坐相贬谤,不亦惑哉!
幸承人乏,夙诫前驱,一精一甲已次近路;镇军骆驿继发,太傅、骠骑嗣董元戎;乘舆亲御六师,威灵遐振。
人百其气,慕义如林,舟骑云回,赫弈千里。
辄属鞬秉锐,与执事周旋,授命当仁,理无所让。
夫君道既尽,民礼亦绝,执笔裁答,感慨交怀。
抚军柳元景据姑孰为大统,偏帅郑琨、武念戍南浦。
质径入梁山,去玄谟一里许结营,义宣屯芜湖。
五月十九日,西南风猛,质乘风顺流攻玄谟西垒,冗从仆射胡子友等战失利,弃垒渡就玄谟。
质又遣将庞法起数千兵从洲外趋南浦,仍使自后掩玄谟。
与琨、念相遇,法起战大败,赴水死略尽。
二十一日,义宣至梁山,质上出军东岸攻玄谟。
玄谟分遣游击将军垣护之、竟陵太守薛安都等出垒奋击,大败质军,军人一时投水。
护之等因风纵火,焚其舟乘,风势猛盛,烟焰覆江。
义宣时屯西岸,延火烧营殆尽。
诸将乘风火之势,纵兵攻之,众一时奔溃。
义宣与质相失,各单舸迸走,东人士庶并归顺,西人与义宣相随者,船舸犹有百余。
女先适臧质子,过寻一陽一,入城取女,载以西奔。
至江夏,闻巴陵有军,被抄断,回入径口,步向江陵。
众散且尽,左右唯十许人,脚痛不复能行,就民僦露车自载。
无复食,缘道求告。
至江陵郭外,遣人报竺超民,超民具羽仪兵众迎之。
时外犹自如旧,带甲尚万余人。
义宣既入城,仍出听事见客,左右翟灵宝诫使抚一慰众宾,以“臧质违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治兵缮甲,更为后图;昔汉高百败,终成大业”。
而义宣忘灵宝之言,误云“项羽千败”,众咸掩口而笑。
鲁秀、竺超民等犹为之爪牙,欲收合余烬,更图一决,而义宣惛垫无复神守,入内不复出。
左右腹心,相率奔叛。
鲁秀北走,义宣不复自立,欲随秀去,乃于内戎服,幰囊盛粮,带佩刀,携息慆及所一爱一妾五人,皆著男子服相随。
城内扰乱,白刃交横,义宣大惧落马,仍便步地,超民送城外,更以马与之,超民因还守城。
义宣冀及秀,望诸将送北入虏。
即失秀所在,未出郭,将士逃散尽,唯余慆及五妾两黄门而已。
夜还向城,入南郡空廨,无一床一,席地至旦。
遣黄门报超民,超民遣故车一乘,载送刺一奸一。
义宣送止狱户,坐地叹曰:“臧质老奴误我。”
始与五妾俱入狱,五妾寻被遣出,义宣号泣语狱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别始是苦。”
大司马江夏王义恭诸公王八座与荆州刺史硃修之书曰:“义宣反道叛恩,自陷极逆。
大义灭亲,古今同准。
无将之诛,犹或囚杀,况丑文悖志,宣灼遐迩,锋指绛阙,兵缠近郊,衅一逼一忧深,臣主旰食。
赖朝略震明,祖宗灵庆,罪人斯得,七庙弗隳。
司刑定罚,典辟攸在。
而皇慈逮下,愍其愚迷,抑法申情,屡奏不省,人神悚遑,省心震惕。
义宣自绝于天,理无容受。
社稷之虑,臣子责深。
便宜专行大戮,以纾国难。
但加诸斧钺,有伤圣仁,示以弘恩,使自为所,上全天德,下一洪宪。
临书悲慨,不复多云。”
书未达,修之至江陵,已于狱尽焉。
时年四十。
世祖听还葬。
义宣子忄妻、恺、恢、憬、惔、忄矣、惇、慆、伯实、业、悉达、法导、僧喜、慧正、慧知、明弥虏、妙觉、宝明凡十八人;恺、恢、惔、惇并于江宁墓所赐死,忄矣、悉达早卒,余并与义宣俱为硃修之所杀。
蔡超及谘议参军颜乐之、徐寿之等诸同恶,并伏诛。
超,济一陽一考城人。
父茂之,侍庐陵王义真读书,官至彭城王义康骠骑从事中郎,始兴太守。
超少有才学,初为兗州主簿,时令百官举才,超与前始宁令同郡江淳之、前征南参军会稽贺道养并为兴安侯义宾所表荐。
竺超民,青州刺史竺夔子也。
恢,字景度,既嫡长,少而辩慧,义宣甚一爱一重之。
年十一,拜南谯王世子,除给事中。
义宣为荆州,常停都邑。
太祖欲令还西,乃以为河东太守,加宁朔将军。
顷之,征为黄门侍郎。
元凶弑立,恢为侍中。
义宣起义,劭收恢及弟恺、忄炎、忄妻、憬、忄矣系于外,散骑郎沈焕防守之。
焕密有归顺意,谓恢等曰:“祸福与诸郎同之,愿勿忧。”
及臧质自白下上趋广莫门,劭令焕杀恢等。
焕乃解其桎梏,率所领数十人与恢等向广莫门欲出。
门者拒之,焕曰:“臧公已至,凶人走矣。
此司空诸郎,并能为诸君得富贵,非徒免祸而已,勿相留。”
亦值质至,因以得出。
恢至新亭,即除侍中。
俄迁侍中、散骑常侍、西中郎将、湘州刺史。
义宣并领湘州,转恢侍中,领卫尉。
晋氏过江,不置城门校尉及卫尉官,世祖欲重城禁,故复置卫尉卿。
卫尉之置,自恢始也。
转右卫将军,侍中如故。
义宣举兵反,恢与兄弟姊妹一时逃亡。
恢藏江宁民陈铣家,有告之者,录付廷尉。
恢子善藏,与恢俱死。
恺,字景穆,生而养于宫内,一宠一均皇子。
十岁,封宜一陽一县侯。
仍为建威将军、南彭城、沛二郡太守。
迁步兵校尉,转黄门侍郎,太子中庶子,领长水校尉。
元凶以恺为散骑常侍。
世祖以为秘书监。
未拜,迁辅国将军、南彭城、下邳二郡太守。
其年,转五兵尚书,进爵为王。
义宣反问至,恺于尚书寺内,著妇人衣,乘问讯车,投临汝公盖诩。
诩于妻室内为地窟藏之,事觉,收付廷尉,诩伏诛。
忄矣封临武县侯,年十八卒,谥曰悼侯。
忄妻封湘南县侯。
憬封祁一陽一县侯。
徐遗宝,字石俊,高平金乡人。
初以新亭战功,为辅国将军、卫军司马、河东太守,不之官。
迁兗州刺史,将军如故,戍湖陆。
封益一陽一县侯,食邑二千五百户。
义宣既叛,遣使以遗宝为征虏将军、徐州刺史,率军出瓜步。
遗宝遣长史刘雍之袭彭城,宁朔司马明胤击破之。
更遣高平太守王玄楷与雍之复一逼一彭城。
时徐州刺史萧思话未之镇,因诏安北司马夏侯祖权率五百人驰往助胤,既至,击玄楷斩之,雍之还湖陆。
遗宝复遣使人檀休祖应玄楷,闻败,亦溃散。
遗宝弃城奔鲁爽,爽败,逃东海郡界,土人斩送之,传首京邑。
夏侯祖权,谯人也。
以功封祁一陽一县子,食邑四百户。
大明中,为建武将军、兗州刺史,卒官。
谥曰烈子。
史臣曰:襄一陽一庞公谓刘表曰:“若使周公与管、蔡处茅屋之下,食藜藿之羹,岂有若斯之难。”
夫天伦由子,共气分形,一宠一爱一之分虽同,富贵之情则异也。
追味尚长之言,以为太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