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参成世界总游魂,错认讹闻各有因《初刻拍案惊奇》卷三十六~廊僧怠招魔 黑衣盗奸生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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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 - 卷三十六~廊僧怠招魔 黑衣盗奸生杀

初刻拍案惊奇

卷三十六~廊僧怠招魔 黑衣盗奸生杀

诗云:

参成世界总游魂,错认讹闻各有因。

最是天公施巧处,眼花历乱使人浑。

话说天下的事,惟有天意最深,天机最巧。

人居世间,总被他颠颠倒倒。

就是那空幻不实境界,偶然人一个眼花错认了,明白是无端的,后边照应将来,自有一段缘故在内,真是人所不测。

唐朝牛僧孺任伊阙县尉时,有东洛客张生应进士举,携文往谒。

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远,傍着一株大树下且歇。

少顷雨定,月色微明,就解鞍放马,与僮仆宿于路侧。

因倦已甚,一齐昏睡。

良久,张生朦胧觉来,见一物长数丈,形如夜叉,正在那里吃那匹马。

张生惊得魂不咐体,不敢则声,伏在草中。

只见把马吃完了,又取那头驴去咽啤咽啤的吃了。

将次吃完,就把手去扯他从一奴一一人过来,提着两足扯裂开来。

张生见吃动了人,怎不心慌?只得硬挣起来,狼狈逃命。

那件怪物随后赶来,叫呼骂詈。

张生只是乱跑,不敢回头。

约勾跑了一里来路,渐渐不听得后面声响。

往前走去,遇见一个大家,家边立首一个女人。

张生慌忙之中,也不管是什么人,连呼:“救命!”女人问道:“为着何事?”

张生把适才的事说了。

女人道:“此间是个古冢,内中空无一物,后有一孔,郎君可避在里头,不然,性命难存。”

说罢,女子也不知那里去了。

张生就寻冢孔,投身而入。

冢内甚深,静听外边,已不见甚么声响。

自道避在此,料无事了。

须臾望去家外,月色转明,忽闻冢上有人说话响。

张生又惧怕起来,伏在冢内不动。

只见冢外推将一物进孔中来,张生只闻得血腥气。

黑中看去,月光照着明白,乃是一个死人,头已断了。

正在惊骇,又见推一个进来,连推了三四个才住,多是一般的死人。

己后没得推进来了,就闻得冢上人嘈杂道:“金银若干,钱物若干,衣服若干。”

张生方才晓得是一班强盗了,不敢吐气,伏着听他。

只见那为头的道:“某件与某人,某件与某人。”

连唱十来人的姓名。

又有嫌多嫌少,道分得不均匀相争论的。

半日方散去。

张生晓得外边无人了,对了许多死一尸一,好不惧怕!欲要出来,又被死一尸一塞住孔口,转动不得。

没奈何只得蹲在里面,等天明了再处。

静想方才所听唱的姓名,忘失了些,还记得五六个,把来念的熟了,看看天亮起来。

却说那失盗的乡村里,一伙人各执器械来寻盗迹。

到了冢旁,见满冢是血,就围住了,掘将开来。

所杀之人,都在冢内。

落后见了张生是个活人,喊道:“还有个强盗,落在里头。”

就把绳捆将起来。

张生道:“我是个举子,不是贼。”

众人道:“既不是贼,缘何在此冢内?”

张生把昨夜的事,一一说了。

众人那里肯信?道:“必是强盗杀人送一尸一到此,偶堕其内的。

不要听他一胡一 讲!”众人你住我不住的乱来踢打,张生只叫得苦。

内中有老成的道:“私下不要乱打,且送到县里去。”

一伙人望着县里来,正行之间,只见张生的从人驴马鞍驼尽到。

张生见了,吃惊道:“我昨夜见的是什么来?如何马、驴、从一奴一俱在?”

那从人见张生被缚住在人丛中,也惊道:“昨夜在路旁因倦,睡着了。

及到天明不见了郎君,故此寻来。

如何被这些人如此窘辱?”

张生把昨夜话对从人说了一遍。

从人道:“我们一觉好睡,从不曾见个甚的,怎么有如此怪异?”

乡村这伙人道:“可见是一划一胡一 话,明是劫盗。

敢这些人都是一一党一 。”

并不肯放松一些,送到县里。

县里牛公却是旧相识,见张生被乡人绑缚而来,大惊道:“缘何如此?”

张生把前话说了。

牛公叫快放了绑,请起来细问昨夜所见。

张生道:“劫盗姓名,小生还记得几个。

在冢上分散的衣物数目,小生也多听得明白。”

牛公取笔,请张生一一写出,按名捕捉,人赃俱获,没一个逃得脱的。

乃知张生夜来所见夜叉吃啖赶逐之景,乃是冤魂不散,鬼神幻出此一段怪异,逼十那张生伏在冢中,方得默记劫盗姓名,使他逃不得。

此天竟假手张生以擒盗,不是正合着小子所言“眼花错认,也自有缘故”的话。

而今更有个眼花错认了,弄出好些冤业因果来,理不清身子的,更为可骇可笑。

正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冤业随身,终须还帐。

这话也是唐时的事。

山东沂州之西,有个宫山,孤拔耸峭,迥出众峰,周围三十里,并无人居。

贞元初年,有两个僧人,到此山中,喜欢这个境界幽僻,正好清修,不惜勤苦,满山拾取枯树丫枝,在大树之间,搭起一间柴棚来。

两个敷坐在内,一精一勤礼念,昼夜不掇。

四远村落闻知,各各喜舍资财布施,来替他两个构造屋室,不上旬月之间,立成一个院宇。

两僧大加悫励,远近皆来钦仰,一应斋供,多自日逐有人来给与。

两僧各处一廊,在佛前共设咒愿:誓不下山,只在院中持诵,必祈修成无上菩提正果。

正是:

白日禅关闲闭,落霞流水长天。

溪上丹枫自落,山僧自是高眠。

又:

檐外晴丝扬网,溪边春水浮花。

尘世无心有利,山中有分烟霞。

如此苦行,已经二十余年。

元和年间,冬夜月明,两僧各在廊中,朗声呗唱。

于时空山虚静,闻山下隐隐有恸哭之一声 ,来得渐近,须臾已到院门。

东廊僧在静中听罢,忽然动了一念道:“如此深山寂寞,多年不出不知山下光景如何?听此哀声,令人凄惨感伤。”

只见哭声方止,一个人在院门边墙上扑的跳下地来,望着西廊便走。

东廊僧遥见他身躯绝大,形状怪异,吃惊不小,不慎声张。

怀着鬼胎,且默观动静。

自此人入西廊之后,那西廊僧唱之一声 ,截然住了。

但听得劈劈扑扑,如两下力争之状。

过一回,又听得狺讶咀嚼,啖噬啜吒,其声甚厉。

东廊僧慌了道:“院中无人,吃完了他,上不得到我。

不如预先走了罢。”

忙忙开了院门,惶骇奔突。

久不出山,连路径都不认得了。

颠颠仆仆,气力殆尽。

回头看一看后面,只见其人跟跟跄跄,大踏步赶将来,一发慌极了,乱跑乱跳。

忽逢一小溪水,褰衣渡毕。

追者已到溪边,却不过溪来,只在隔水嚷道:“若不阻水,当并啖之。”

东廓僧且惧且行,也不知走到那里去的是,只信着脚步走罢了。

须臾大雪,咫尺昏迷,正在没奈何所在,忽有个人家牛坊,就躲将进去,隐在里面。

此时已有半夜了,雪势稍睛。

忽见一个黑衣的人,自外执刀槍徐至栏下。

东廊僧吞声屏气,潜伏暗处,向明窥看。

见那黑衣人踌躇四顾,恰象等些什么的一般。

有好一会,忽然院墙里面抛出些东西来,多是包裹衣被之类。

黑衣人看见,忙取来扎缚好了,装做了一担。

墙里边一个女子,攀了墙跳将出来,映着雪月之光,东廊僧且是看得明白。

黑衣人见女子下了墙,就把槍挑了包裹,不等与他说话,望前先走。

女子随后,跟他去了。

东廊僧想道:“不尴尬,此间不是住处。

适才这男子女人,必是相约私逃的。

明日院中不见了人,照雪地行迹,寻将出来,见了个和尚,岂不把奸情事缠在身上来?不如趁早走了去为是。”

总是一些不认得路径,慌忙又走,恍恍惚惚,没个定向。

又乱乱的不成脚步,走上十数里路,踹了一个空,扑通的颠了下去,乃是一个废井。

亏得干枯没水,却也深广,月光透下来,看时,只见旁有个死人,身首已离,血体还暖,是个适才杀了的。

东廊僧一发惊惶,却又无法上得来,莫知所措。

到得天色亮了,打眼一看,认得是昨夜攀墙的女子。

心里疑道:“这怎么解?”

正在没出豁处,只见井上有好些人喊嚷,临井一看道:“强盗在此了。”

就将索缒人下来,东廓僧此时吓坏了心胆,冻僵了身体,挣扎不得。

被那人就在井中绑缚了,先是光头上一顿粟暴,打得火星爆散。

东廊僧没口得叫冤,真是在死边过。

那人扎缚好,先后同死一尸一吊将上来。

只见一个老者,见了死一尸一,大哭一番。

哭罢,道:“你这那里来的秃驴?为何拐我女儿出来,杀死在此井中?”

东廓僧道:“小僧是宫山东廊僧人,二十年不下山,因为夜间有怪物到院中,啖了同侣,逃命至此。

昨夜在牛坊中避雪,看见有个黑衣人进来,墙上一个女子跳出来,跟了他去。

小僧因怕惹着是非,只得走脱。

不想堕落井中,先已有杀死的人在内。

小僧知他是甚缘故?小僧从不下山的,与人家女眷有何识熟可以拐带?又有何冤仇将他杀死?众位详察则个。”

说罢,内中人有好几个曾到山中认得他的,晓得是有戒行的高僧。

却是现今同个死女子在井中,解不出这事来,不好替他分辨得。

免不得一同送到县里来。

县令看见一干人绑了个和尚,又抬了一个死一尸一,备问根由。

只见一个老者告诉道:“小人姓马,是这本处人。

这死的就是小人的女儿,年一十八岁,不曾许聘人家,这两日方才有两家来说起。

只见今日早起来,家里不见了女儿。

跟寻起来,看见院后雪地上鞋迹,晓得越墙而走了。

依踪寻到井边,便不见女儿鞋迹,只有一一团一 血洒在地上。

向井中一看,只见女已杀死,这和尚却在里头。

岂不是他杀的?”

县令问:“那僧人怎么说?”

东廓僧道:“小曾是个宫山中苦行僧人,二十余年不下本山。

昨夜忽有怪物入院,将同住僧人啖噬。

不得已破戒下山逃命。

岂知宿业所缠,撞在这网里来?”

就把昨夜牛坊所见,已后虑祸再逃,坠井遇一尸一的话,细说了一遍。

又道:“相公但差人到宫山一查,看西廊僧人踪迹有无?是被何物啖噬模样?便见小僧不是诳语。”

县令依言,随即差个公人到山查勘的确,立等回话。

公人到得山间,走进院来,只见西廊僧好端端在那里坐着看经。

见有人来,才起问讯。

公人把东廊僧所犯之事,一一说过,道:“因他诉说,有甚怪物入院来吃人,故此逃下山来的。

相公着我来看个虚实。

今师父既在,可说昨夜怪物怎么样起?”

西廊僧道:“并无甚怪物,但二更时侯,两廊方对持念。

东廊道友,忽然开了院走了出去。

我两人誓约已久,二十多年不出院门。

见他独去,也自惊异。

大声追呼,竟自不闻。

小僧自守着不出院之戒,不敢追赶罢了。

至于山下之事,非我所知。”

公人将此话回复了县令。

县令道:“可见是这秃一奴一诳妄!”带过东廊僧,又加研审。

东廊僧只是坚称前说。

县令道:“眼见得西廓僧人见在,有何怪物来院中?你恰恰这日下山,这里恰恰有脱逃被杀之女同在井中,天下有这样凑巧的事!分明是杀人之盗,还要抵赖?”

用起刑来,喝道:“快快招罢!”东廊僧道:“宿债所欠,有死而已,无情可招。”

恼了县令性子,百般拷掠,楚毒备施。

东廊僧道:“不必加刑,认是我杀罢了。”

此时连原告见和尚如此受惨,招不出甚么来,也自想道:“我家并不曾与这和尚往来,如何拐得我女眷?就是拐了,怎不与他逃去,却要杀他?便做是杀了,他自家也走得去的,如何同住饼井中做甚么?其间恐有冤枉。”

倒走到县令面前,把这些话一一说了。

县令道:“是倒也说得是,却是这个奸僧,黑夜落井,必非良人。

况又一出妄语欺诳,眼见得中有隐情了。

只是行凶刀杖无存,身边又无赃物,难以成狱。

我且把他牢固监侯,你们自去外边缉访。

你家女儿平日必有踪迹可疑之处,与私下往来之人,家中必有所失物件,你们还留心细查,自有明白。”

众人听了分付,当下散了出来。

东廓僧自到狱中受苦不题。

却说这马家是个沂州富翁,人皆呼为马员外。

家有一女,长成得美丽非凡,从小与一个中表之兄杜生,彼此相慕,暗约为夫妇。

杜生家中却是清淡,也曾央人来做几次媒约,马员外嫌他家贫,几次回了。

却不知女儿心里,只思量嫁他去的。

其间走脚通风,传书递简,全亏着一个奶娘,是从幼乳这女子的。

这奶十子是个不良 的婆娘,专一哄诱他小娘子动了春心,做些不恰当的手脚,便好乘机拐骗他的东西。

所以晓得他心事如此,倒身在里头做马泊六,弄得他两下情热如火,只是不能成就这事。

那女子看看大了,有两家来说亲。

马员外已有拣中的,将次成约。

女子有些着了急,与奶娘商量道:“我一心只爱杜家哥哥,而今却待把我许别家,怎生计处!”奶十子就起个惫懒肚肠,哄他道:“前日杜家求了几次,员外只是不肯,要明配他,必不能勾。

除非嫁了别家,与他暗里偷期罢。”

女子道:“我既嫁了人,怎好又做得这事?我一心要随着杜郎,只不嫁人罢。”

奶十子道:“怎由得你不嫁?我有一个计较:趁着未许定人家时节,生做他一做。”

女子道:“如何生做?”

奶十子道:“我去约定了他,你私下与他走了,多带了些盘缠,在他州外府过他几时,落得快活。

且等家里寻得着时,你两个已自成合得久了,好人家儿女,不好拆开了另嫁得,别人家也本来要了。

除非此计,可以行得。”

女子道:“此计果妙,只要约得的确。”

奶十子道:“这个在我身上。”

元来马员外家巨富,女儿房中东西,金银珠宝、头面首饰、衣服,满箱满笼的,都在这奶十子眼里。

奶十子动火他这些东西,怎肯教富了别人?他有一个儿子,叫做牛黑子,是个不本分的人,专一在赌一博 行、厮扑行中走动,结识那一班无赖子弟,也有时去做些偷鸡吊狗的勾当。

奶十子欺心,当女子面前许他去约杜郎,他私下去与儿子商量,只叫他冒顶了名,骗领了别处去,卖了他,落得得他小盎贵。

算计停当,来哄女子道:“已约定了,只在今夜月明之下,先把东西搬出院墙外牛坊中了,然后攀墙而出就是。”

先是女子要奶十子同去,奶十子道:“这使不得。

你自去,须一时没查处;连我去了,他明知我在里头做事,寻到我家,却不做出来?”

那女子不曾面订得杜郎,只听他一面哄词,也是数该如此,凭他说着就是信以为真,道是从此一定,便可与杜郎相会,遂了向来心愿了。

正是: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是夜女子与奶十子把包裹扎好,先抛出墙外,落后女子攀墙而出。

正是东廊僧在暗地里窥看之时,那时见有个黑衣人担着前走,女子只道是杜郎换了青衣,瞒人眼睛的,尾着随去,不以为意。

到得野外井边,月下看得明白,是雄纠纠一个黑脸大汉,不是杜郎了。

女孩儿家不知个好歹,不由的你不惊喊起来。

黑子叫他不要喊,那里掩得住?黑子想道:“他有偌多的东西在我担里,我若同了这带脚的货去,前途被他喊破,可不人财两失?不如结果了他罢!”拔出刀来望脖子上只一刀,这娇怯怯的女子,能消得几时功失?可怜一朵鲜花,一旦萎于荒草。

也是他念头不正,以致有此。

正是:

赌近盗兮奸近杀,古人说话不曾差。

好赌两般都不染,大平无事做人家。

女子既死,黑子就把来撺人唐废之中,带了所得东西,飞也似的去了。

怎知这里又有这个悔气星照命的和尚顶了缸,坐牢受苦。

说话的,若如此,真是有天无日头的事了。

看官,“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上不得到其间逐渐的报应出来。

却说马员外先前不见了女儿,一时纠人追寻,不匡撞着这和尚,鬼混了多时,送他在狱里了,家中竟不曾仔细查得。

及到家中细想,只疑心道:“未必夫得和尚事。”

到得房中一看,只见箱笼一空,,道:“是必有个人约着走的,只是平日不曾见什么破绽。

若有奸夫同逃,如何又被杀死?”

却不可解。

没个想处,只得把所失去之物,写个失单各处贴了招榜,出了赏钱,要明白这件事。

那奶十子听得小娘子被杀了,只有他心下晓得,捏着一把汗,心里恨着儿子道:“只教他领了他去,如何做出这等没脊骨事来?”

私下见了,暗地埋怨一番,着实叮瞩他:“要谨慎,关系人命事,弄得大了。”

又过了几时,牛黑子渐把心放宽了,带了钱到赌坊里去赌。

怎当得博去就是个叉色,一霎时把钱多输完了。

欲待再去拿钱时,兴高了,却等不得。

站在旁边看,又忍不住。

伸手去腰里摸出一对金镶宝簪头来押钱再赌,指望就博将转来,自不妨事。

谁知一去,不能复返,只得忍着输散了。

那押的当头须不曾讨得去,在个捉头儿的黄胖哥手里。

黄胖哥带了家去,被他妻子看见了,道:“你那里来这样好东西?不要来历不明,做出事来。”

胖哥道:“我须有个来处,有甚么不明?是牛黑子当钱的。”

黄嫂子道:“可又来,小牛又不曾有妻小,是个光棍哩,那里挣得有此等东西?”

胖哥猛想起来道:“是呀,马家小娘子被人杀死,有张失单,多半是头上首饰。

他是奶娘之子,这些失物,或者他有些乘机偷盗在里头。”

黄嫂子道:“明日竟到他家解钱,必有说话。

若认着了,我们先得赏钱去,可不好?”

商量定了。

到了次日,胖哥竟带了簪子望马员外解库中来。

恰好员外走将出来,胖哥道:“有一件东西,拿来与员外认着。

认得着,小人要赏钱。

认不着,小人解些钱去罢。”

黄胖哥拿那簪头,递与员外。

员外一看,却认得是女儿之物。

就诘问道:“此自何来?”

黄胖哥把牛黑子赌钱押簪的事,说了一遍。

马员外点点头道:“不消说了,是他母子两个商通合计的了。”

款住黄胖哥要他写了张首单,说:“金宝簪一对,的系牛黑子押钱之物,所首是实。”

对他说:“外边且不可声张!”先把赏钱一半与他,事完之后找足。

黄胖哥报得着,欢喜去了。

员外袖了两个簪头,进来对奶十子道:“你且说,前日小娘子怎样逃出去的?”

奶十子道:“员外好笑,员外也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大家都不知道的,我如何晓得?倒来问我?”

员外拿出簪子来道:“既不晓得,这件东西为何在你家里拿出来?”

奶十子看了簪,虚心病发,晓得是儿子做出来,惊得面如土色,心头丕丕价跳,口里支吾道:“敢是遗失在路旁,那个拾得的?”

员外见他脸色红黄不定,晓得有些海底眼,且不说破,竟叫人寻将牛黑子来,把来拴住,一径投县里来。

牛黑子还乱嚷乱跳道:“我有何罪?把绳拴我。”

马员外道:“有人首你杀人公事,你且不要乱叫,有本事当官辨去。

当下县令升堂,马员外就把黄胖哥这纸首状,同那簪子送将上去,与县令看,道:“赃物证见俱有了,望相公追究真情则个。”

县令看了,道:“那牛黑子是什么人,干涉得你家着?”

马员外道:“是小女奶十子的儿子。”

县令点头道:“这个不为无因了。”

叫牛黑子过来,问他道:“这簪是那里来的?”

牛黑子一时无辞,只得推道:是母亲与他的。

县令叫连那奶十子拘将来。

县令道:“这奸杀的事情,只在你这奶十子身上,要跟寻出来。”

喝令把奶十子上了刑具,奶十子熬不过,只得含糊招道:“小娘子平日与杜郎往来相密。

是夜约了杜郎私奔,跳出墙外,是老妇晓得的。

出了墙去的事,老妇一些也不知道。”

县令问马员外道:“你晓得可有个杜某么?”

员外道:“有个中表杜某,曾来问亲几次。

只为他家寒不曾许他。

不知他背地里有此等事?”

县令又将杜郎拘来。

杜郎但是平日私期密订,情意甚浓,忽然私逃被杀,暗称可惜,其实一些不知影响。

县令问他道:“你如何与马氏女约逃,中途杀了?”

杜郎道:“平日中表兄妹,柬帖往来契密则有之,何曾有私逃之约?是谁人来约?谁人证明的?”

县令唤奶十子来与他对,也只说得是平日往来;至于相约私逃,原无影响,却是对他不过。

杜郎一向又见说失了好些东西,便辨道:“而今相公只看赃物何在,便知与小生无与了。”

县令细想一回道:“我看杜某软弱,必非行杀之人;牛某粗狠,亦非偷香之辈。

其中必有顶冒假托之事。”

就把牛黑子与老奶十子着实行刑起来。

老奶十子只得把贪他财物,暗叫儿子冒名赴约,这是真情,以后的事,却不知了。

牛黑子还自喳喳嘴强,推着杜郎道:“既约的是他,不干我事。”

县令猛然想起道:“前日那和尚口里胡说:‘晚间见个黑衣人,挈了女子同去的。

’叫他出来一认,便明白了。”

喝令狱中放出那东廊僧来。

东廊僧到案前,县令问道:“你那夜说在牛坊中见个黑衣人进来,盗了东西,带了女子去。

而今这个人若在,你认得他否?”

东廊僧道:“那夜虽然是夜里,雪月之光,不减白日。

小僧静修已久,眼光颇清。

若见其人,自然认得。”

县令叫杜郎上来,问僧道:“可是这个?”

东廊僧道:“不是。

彼甚雄健,岂是这文弱书生?”

又叫牛黑子上来,指着问道:“这个可是?”

东廊僧道:“这个是了。”

县令冷笑,对牛黑子道:“这样你母亲之言已真,杀人的不是你,是谁?况且赃物见在,有何理说?只可惜这和尚,没事替你吃打吃监多时。”

东廊僧道:“小曾宿命所招,自无可怨,所幸佛天甚近,得相公神明昭雪。”

县令又把牛黑子夹起,问他道:“同逃也罢,何必杀他?”

黑子只得招道:“他初时认做杜郎,到井边时,看见不是,乱喊起来,所以一时杀了。”

县令道:“晚间何得有刀?”

黑子道:“平时在厮扑行里走,身边常带有利器。

况是夜晚做事,防人暗算,故带在那里的。”

县令道:“我故知非杜子所为也。”

遂将招情一一供明。

把奶十子毙于杖下。

牛黑子****杀人,追赃完日,明正典刑。

杜郎与东廊僧俱各释放。

一行人各自散了,不题。

那东廊僧没头没脑,吃了这场敲打,又监里坐了几时,才得出来。

回到山上见了西廊僧,说起许多事休。

西廊僧道:“一同如此静修,那夜本无一物,如何偏你所见如此,以致惹出许多磨难来?”

东廊僧道:“便是不解。”

回到房中,自思无故受此惊恐,受此苦楚,必是自家有往修不到处。

向佛前忏悔已过,必祈见个境头。

蒲一团一 上静坐了三昼夜,坐到那心空性寂之处,恍然大悟。

元来马家女子是他前生的妾,为因一时无端疑忌,将他拷打锁禁,自这段冤愆。

今世做了僧人,戒行一精一苦,本可消释了。

只因那晚听得哭泣之一声 ,心中凄惨,动了念头,所以魔障就到。

现出许多恶境界,逼十他走到冤家窝里去,偿了这些拷打锁禁之债,方才得放。

他在静中悟彻了这段因果,从此坚持道心,与西廊僧到底再不出山,后来合掌坐化而终。

有诗为证:

有生总在业冤中,吾到无生始是空。

若是尘心全不起,凭他宿债也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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