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卷一百四十九·集部二○别集类二
△《东皋子集》·三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唐王绩撰。
绩字无功,太原祁人。
隋大业中授秘书省正字。
出为六合丞。
归隐北山东皋,自号东皋子。
唐初以前官待诏门下,复求为太乐丞。
後乃解官归里。
是身事两朝,皆以仕途不达,乃退而放浪於山林。
《新唐书》列之《隐逸传》,所未喻也。
然绩为王通之弟,而志趣高雅,不随通聚徒讲学,献策干进,其人品亦不可及矣。
史称其简放嗜酒,尝作《醉乡记》、《五斗先生传》、《无心子传》。
其《醉乡记》为苏轼所称。
然他文亦疏野有致。
其诗惟《野望》一首为世传诵。
然如《石竹咏》,意境高古。
《薛记室收过庄见寻诗》二十四韵,气格遒健。
皆能涤初唐俳偶板滞之习,置之开元、天宝间,弗能别也。
《唐书·艺文志》载绩集五卷,陈振孙《书录解题》亦云“其友吕才鸠访遗文,编成五卷,为之序”。
而今本实止三卷。
又晁公武《读书志》引吕才序,称绩年十五,谒杨素,占对英辨。
薛道衡见其《登龙门忆禹赋》,叹为今之庾信。
且载其卜筮之验者数事。
今本吕才序尚存,而晁公武所引之文则无之。
又序称“鸠访未毕,缉为三卷”,与《书录解题》不合。
其《登龙门》一赋亦不载集中。
或宋末本集已佚,後人从《文苑英华》、《文粹》诸书中采绩诗文,汇为此编,而伪托才序以冠之,未可知也。
此本为明崇祯中刊本。
卷首尚有陆淳序一首,晁、陈二家目中皆未言及。
其真伪亦在两可间矣。
△《寒山子诗集》·一卷、附《丰干拾得诗》·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案寒山子,贞观中天台广兴县僧。
居於寒岩,时还往国清寺。
丰干、拾得则皆国清寺僧也。
世传台州刺史闾邱允遇三僧事,踪迹甚怪。
盖莫得而考证也。
其诗相传即允令寺僧道翘寻寒山平日於竹木石壁上及人家厅壁所书,得三百馀首。
又取拾得土地堂壁上所书偈言,并纂集成卷。
丰干则仅存房中壁上诗二首。
允自为之序。
宋时又名《三隐集》,见淳熙十六年沙门道南所作记中。
《唐书·艺文志》载寒山诗入释家类,作七卷。
今本并为一卷,以拾得、丰干诗别为一卷附之,则明新安吴明春所校刻也。
王士祯《居易录》云:寒山诗,诗家每称其“鹦鹉花间弄,琵琶月下弹。
长歌三月响,短舞万人看”,谓其有唐调。
(案此明江盈科雪涛评语,士祯引之。
寒山子即唐人,盈科以为有唐调,盖偶未考其时代。
谨附订於此。
)其诗有工语,有率语,有庄语,有谐语。
至云“不烦郑氏笺,岂待毛公解”,又似儒生语。
大抵佛语、菩萨语也。
今观所作,皆信手拈弄,全作禅门偈语,不可复以诗格绳之。
而机趣横溢,多足以资劝戒。
且专集传自唐时,行世已久。
今仍著之於录,以备释氏文字之一种焉。
又案《太平广记》引《仙传拾遗》曰:“寒山子者,不知其名氏。
大历中隐居天台翠屏山。
其山深邃,当暑有雪,亦名寒岩,因自号寒山子。
好为诗,每得一篇一句,辄题於树间石上。
有好事者随而录之,凡三百馀首。
多述山林幽隐之兴,或讥讽时态,能警励流俗。
桐柏徵君徐灵府序而集之,分为三卷,行於人间”云云。
则寒山子又为中唐仙人,与闾邱允事又异。
无从深考,姑就文论文可矣。
△《王子安集》·十六卷(山东巡抚采进本)
唐王勃撰。
《唐书·文苑传》称其文集三十卷。
而《杨炯集序》则谓分为二十卷,具诸篇目。
洪迈《容斋随笔》亦称今存者二十卷,盖犹旧本。
明以来其集已佚,原目遂不可考。
世所传《初唐十二家集》,仅载勃诗赋二卷,阙略殊甚。
故皇甫氵方作《杨炯集序》,称王诗赋之馀,未睹他制。
此本乃明崇祯中闽人张燮搜辑《文苑英华》诸书,编为一十六卷。
虽非唐、宋之旧,而以视别本,则较为完善矣。
勃文为四杰之冠,儒者颇病其浮艳。
案段成式《酉阳杂俎》曰:“张燕公尝读勃《夫子学堂碑颂》‘帝车南指,遁七曜於中阶。
华盖西临,高五於太甲’四句,悉不解。
访之一公。
(案一公谓僧一行也。
)一公言:‘北斗建午,七曜在南方,有是之祥,无位圣人当出。
’”“华盖”以下卒不可悉。
洪迈《容斋随笔》亦曰:“王勃等四子之文,皆精切有本原。
其用骈俪作记序碑碣,盖一时体格如此,而後来颇议之。
杜诗云:‘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正谓此耳。
‘身名俱灭’以责轻薄子,‘江河万古’指四子也。”
韩公《滕王阁记》云:“江南多游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
及得三王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词。”
注谓王勃作《游阁序》。
又云中丞命为记,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
则韩之所以推勃,亦为不浅矣。
夫一行、段成式博洽冠绝古今,杜甫、韩愈诗文亦冠绝古今,而其推勃如是。
枵腹白战之徒,掇拾语录之糟粕,乃沾沾焉而动其喙,殆所谓蚍蜉撼树者欤。
今录勃集并录成式及迈之所记,庶耳食者无轻诋焉。
△《盈川集》·十卷、《附录》·一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唐杨炯撰。
《唐书·文苑传》称其文集本三十卷。
晁公武《读书志》仅著录二十卷,云今多亡逸。
是宋代已非完本。
然其本今亦不传。
此乃明万历中龙游童佩从诸书裒集,诠次成编。
并以本传及赠答之文、评论之语,别为附录一卷。
皇甫氵方为之序。
凡赋八首、诗三十四首、杂文三十九首。
《文苑英华》载其《彭城公夫人尔朱氏墓志铭》一首、《伯母东平郡夫人李氏墓志铭》一首,列庾信文後,明人因误编入信集中。
此本收《尔朱氏志》一篇,而《李氏志》仍不载,则罗尚有所遗也。
《旧唐书》本传最称其《盂兰盆赋》。
然炯之丽制,不止此篇。
刘句殆以为奏御之作,故特加纪录欤?传又载其《驳太常博士苏知几冕服议》一篇,引援经义,排斥游谈,炯文之最有根柢者。
知其词章瑰丽,由於贯穿典籍,不止涉猎浮华。
而《新唐书》本传删之不载,盖犹本纪不载诏令之意。
是宋祁之偏见,非定评也。
又新旧《唐书》并称炯为政严酷,则非循吏可概见。
童佩序称盈川废县在氵水北,其地隶龙邱,去郡四十馀里,今址岿然独存。
炯令盈川,无何卒,县寻罢。
民尸祝其地,至今春秋不辍。
是则因其文艺而更粉饰其治绩,亦非公论矣。
△《卢之集》·七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唐卢照邻撰。
《唐书·文苑传》称照邻初为邓王府典签,调新都尉,以病去官。
後手足挛废,竟自沉颍水而死。
考集中《相里夫人檀龛序》,称“乾封纪岁”当为“乾封”元年丙寅。
《对蜀父老问》称“龙集荒落”,当为总章二年己巳。
皆在益州时所作,《病梨树赋序》称“癸酉之岁,卧病长安”。
则其罢官当在咸亨四年以前。
计其羁栖一尉。
仅五六年。
又《穷鱼赋序》称“曾以横事被拘,将致之深议”。
则中间又遭非罪。
其病废以後,与洛阳名流朝士乞药借书,至每人求乞钱二千,其贫亦可想见。
盖文士之极坎坷者。
故平生所作,大抵欢寡愁殷,有骚人之遗响,亦遭遇使之然也。
史又称王、杨、卢、骆以文章齐名,杨炯尝谓“愧在卢前,耻居王後”。
张说则曰:“盈川文如悬河,酌之不竭,优於卢而不减王。
耻居後,信然;愧在前,谦也。”
今观照邻之文,似不及王、杨、骆三家之宏放,疑说之论为然。
然所传篇什独少,未可以一斑概全豹。
杜甫均以江河万古许之,似难执残编断简以强定低昂。
况张《朝野佥载》亦记是语,而作照邻谓“喜居王後,耻在骆前”。
文人品目,多一时兴到之言,尤未可据为定论也。
其集晁氏、陈氏书目俱作十卷。
此本仅七卷,则其散佚者已多。
又《穷鱼赋序》称“尝思报德,故冠之篇首”。
则照邻自编之集,当以是赋为第一。
而此本列《秋霖》、《驯鸢》二赋後。
其《与在朝诸贤书》亦非完本。
知由後人掇拾而成,非其旧帙矣。
△《骆丞集》·四卷(副都御史黄登贤家藏本)
唐骆宾王撰。
《唐书·文苑传》称:“中宗时诏求其文,得百馀篇,命郗卿编次之。”
《书录解题》引卿旧序,称“光宅中广陵乱,伏诛”。
盖据李孝逸奏捷之语。
孟《本事诗》则云:“宾王落,遍游名山。
宋之问游灵隐寺作诗,尝为续‘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之句。
今观集中,与之问踪迹甚密,在江南则有投赠之作,在兖州则有饯别之章。
宜非不相识者,何至觌面失之。
封演为天宝中人,去宾王时甚近,所作《闻见记》中载之问此诗,证月中桂子之事,并不云出宾王。
知当时尚无是说。
又朱国桢《涌幢小品》载:“正德九年,有曹某者,凿靛池於海门城东黄泥口,得古冢题石,曰骆宾王之墓”云云,亦足证亡命为僧之说不确。
盖武后改唐为周,人心共愤。
敬业、宾王之败,世颇怜之,故造是语。
孟不考而误载也。
其集新、旧《唐书》皆作十卷。
宋《艺文志》载有《百道判》三卷,今并散佚。
此本四卷,盖後人所裒辑。
其注则明给事中颜文选所作。
援引疏舛,殆无可取。
以《文选》之外别无注本,而其中亦尚有一二可采者,故姑并录之,以备参考焉。
△《陈拾遗集》·十卷(内府藏本)
唐陈子昂撰。
子昂事迹具《唐书》本传及卢藏用所为别传。
唐初文章,不脱陈、隋旧习。
子昂始奋发自为,追古作者。
韩愈诗云:“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
柳宗元亦谓“张说工著述,张九龄善比兴,兼备者子昂而已”。
马端临《文献通考》乃谓子昂“惟诗语高妙,其他文则不脱偶俪卑弱之体”。
韩、柳之论不专称其诗,皆所未喻。
今观其集,惟诸表序犹沿排俪之习,若论事书疏之类,实疏朴近古,韩、柳之论未为非也。
子昂尝上书武后,请兴明堂太学。
宋祁《新唐书》传赞以为“荐圭璧於房闼,以脂泽漫之”。
其文今载集中。
王士祯《香祖笔记》又举其《大周受命颂》四章、《进表》一篇、《请追上太原王帝号表》一篇,以为视《剧泰美新》殆又过之。
其下笔时不复知世有节义廉耻事。
今亦载集中。
然则是集之传,特以词采见珍。
譬诸荡姬佚女,以色艺冠一世,而不可以礼法绳之者也。
此本传写多讹脱,第七卷阙两叶。
据目录寻之,《礻马牙文》、《海文》在《文苑英华》九百九十五卷,《吊塞上翁文》在九百九十九卷,《祭孙府君文》在九百七十九卷。
又《送崔融等序》之後,据目录尚有《饯陈少府序》一篇,此本亦佚,《英华》七百十九卷有此文。
今并葺补,俾成完本。
《英华》八百二十二卷收子昂《大崇福观记》一篇,称武士为“太祖孝明皇帝”。
此集不载其目,殆偶佚脱。
今并补入,俾操觚挥翰之士知立身一败,遗诟万年,有求其不传而不能者焉。
△《张燕公集》·二十五卷(两淮马裕家藏本)
唐张说撰。
说事迹具《唐书》本传。
其文章典丽宏赡,当时与苏并称。
朝廷大述作多出其手,号曰燕许。
《唐书·艺文志》载其集三十卷,今所传本止二十五卷。
然自宋以後,诸家著录并同,则其五卷之佚久矣。
集中《元处士碣铭》称,序为处士子将作少监行冲撰,而《唐书·行冲传》乃不载其为此官。
《为留守奏庆山醴泉表》称,万年县令郑国忠状,六月十四日县界霸陵乡有庆山,见醴泉出。
而《唐书·武后传》载此事乃作新丰县。
皆与史传颇有异同。
然说在当时,必无讹误,知《唐书》之疏舛多矣。
此书所以贵旧本也。
集首《永乐七年伍德记》一篇,称兵燹之後,散佚仅存,录而藏之。
至嘉靖间,其子孙始为梓行,而讹舛特甚。
又参考本传及《文粹》、《文苑英华》诸书,其文不载於集者尚多。
今旁加搜辑,於集外得颂一首、箴一首、表十八首、疏二首、状六首、策三首、批答一首、序十一首、启一首、书二首、露布一首、碑四首、墓志九首、行状一首,凡六十一首。
皆依类补入。
而原集目次错互者,亦诠次更定。
仍厘为二十五卷,庶几复成完本焉。
△《曲江集》·二十卷(广东巡抚采进本)
唐张九龄撰。
九龄事迹具《唐书》本传。
徐浩作九龄墓碑,称其学究精义,文参微旨,而不及其文集卷数。
唐、宋二史《艺文志》俱载有九龄文集二十卷。
其後流播稍稀。
惟明《文渊阁书目》有《曲江文集》一部四册,又一部五册。
而外间多未之睹。
成化间,邱始从内阁录出,韶州知府苏к为刊行之。
其卷目与《唐志》相合,盖犹宋以来之旧本也。
九龄守正嫉邪,以道匡弼,称开元贤相。
而文章高雅,亦不在燕、许诸人下。
《新唐书·文艺传》载徐坚之言,谓其文“如轻缣素练,实济时用,而窘边幅”。
今观其《感遇》诸作,神味超轶,可与陈子昂方驾。
文笔宏博典实,有垂绅正笏气象,亦具见大雅之遗。
坚局於当时风气,以富艳求之,不足以为定论。
至所撰制草,明白切当,多得王言之体。
本传称为秘书少监时,会赐渤海诏,而书命无足为者,乃命九龄为之。
被诏辄成,因迁工部侍郎知制诰。
今检集中有《渤海王大武艺书》,当即其时所作。
而其他诏命,亦多可与史传相参考。
如集中有《敕奚都督府右金吾卫大将军归诚王李归国书》,而核之《唐书·外国传》所载奚事,自开元以後,仅有李大、鲁苏、李诗延、宠姿固诸酋长名,而不及归国。
知记载有所脱漏,是尤可以补史之阙矣。
△《李北海集》·六卷、《附录》·一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唐李邕撰。
邕事迹具《唐书》本传。
邕文集本七十卷,《宋志》已不著录。
此本为明无锡曹荃所刊。
前有荃序,称绍和徵君刻唐人集,初得《北海集》,而余论之。
不言为何人所编。
大抵皆采摭《文苑英华》诸书,裒而成帙,非原本矣。
史称邕长於碑颂,前後所制凡数百首。
今惟赋五首,诗四首,表十四首,疏状各一首,碑文八首,铭、记各一首,神道碑五首,墓志铭一首。
盖已十不存一。
《旧唐书》称其《韩公行状》、《洪州放生池碑》、《批韦巨源谥议》为当时文士所重。
李白《东海有勇妇》一篇称:“北海李使君,飞章奏天庭。”
杜甫《八哀》诗称:“朗咏六公篇,忧来豁蒙蔽。”
赵明诚《金石录》亦称:“唐六公咏,文词高古。”
今皆不见此集中,殊可惜也。
刘克庄《後村诗话》讥其为叶法善祖作碑,贻千载之笑。
然唐时名儒硕士,为缁黄秉笔,不以为嫌,不似两宋诸儒视二教如敌国。
此当尚论其世,固不容执後而议前。
且克庄与真德秀游,德秀《西山集》中,琳宫梵刹之文,不可枚举,克庄曾无一词,而独刻责於邕。
是尤门户之见,不足服邕之心矣。
卷末附录,载新、旧《唐书》邕本传及赠送诸作,而别载《文苑英华》所录邕《贺赦表》六篇,题曰“纠缪”。
谓考其事在代宗、德宗、宪宗时,邕不及见。
其论次颇为精审。
然考彭叔夏《文苑英华辨证》曰:“《贺赦表》六首,《类表》以为李吉甫作,而《文苑》以为李邕。
按邕天宝初卒,而六表乃在代宗、德宗、宪宗时。
况《文苑》於三百五十九卷重出一表,题曰李吉甫。
又第二表末云‘谨遣衙前虞侯王国清奉表陈贺以闻’,正与吉甫《郴州谢上表》末语同,则非邕作也”云云。
是宋人已经考证,编是集者用其说而讳所自来,亦可谓攘人之善矣。
△《李太白集》·三十卷(安徽巡抚采进本)
唐李白撰。
《旧唐书》白传称山东人,《新唐书》则作陇西成纪人。
考杜甫作《崔端薛复筵醉歌》有“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句。
杨慎《丹铅录》据魏颢《李翰林集序》有“世号为李东山之文,谓杜集传写误倒其字”。
似乎有理。
然元稹作杜甫墓志亦称“与山东人李白”,其文凿然。
如倒之作东山人,则语不成文,又不得以魏序为解。
检白集《寄东鲁二子诗》,有“我家寄东鲁”句。
颢序亦称“合於鲁一妇人,生子曰颇黎”。
盖居山东颇久,故人亦以是称之,实则非其本籍,刘句等误也。
至於陇西成纪乃唐时李氏以郡望通称,故刘知几《史通·因习篇》自注曰:“近代史为王氏传云:‘琅邪临沂人。
’为李氏传云:‘陇西成纪人。
’非惟王、李二族久离本郡,亦自当时无此郡县,皆是魏、晋以前旧名。”
今勘验《唐书·地理志》,果如所说。
则宋祁等因袭旧文,亦不足据。
惟李阳冰序称“凉武昭王之後,谪居条支。
神龙之始,逃归於蜀,复指李树而生伯阳。
惊姜之夕,长庚入梦。
颢序称白本陇西,乃因家於绵,身既生蜀”云云。
则白为蜀人,具有确证。
二史所书,皆非其实也。
阳冰序不言卷数,《新唐书·艺文志》则曰《草堂集》二十卷,李阳冰编。
案宋敏求後序曰:“唐李阳冰序李白《草堂集》十卷,咸平中乐史别得白歌诗十卷,合为《李翰林集》二十卷。”
史又云:“杂著为别集十卷。”
然则《草堂集》原本十卷,《唐志》以阳冰所编为二十卷者,殊失之不考。
今《草堂集》不传,乐史所编亦罕见。
此本乃宋敏求得王溥及唐魏颢本,又裒集《唐类诗》诸编洎石刻所传,编为一集。
曾巩又考其先後而次第之,为三十卷。
首卷惟载诸序碑记,二卷以下乃为歌诗,为二十三卷。
杂著六卷,流传颇少。
国朝康熙中,吴县缪曰芑始重刊之。
後有曰芑跋云:“得临川晏氏宋本,重加校正,较坊刻颇为近古。”
然陈氏《书录解题》、晁氏《读书志》并题《李翰林集》,而此乃云《太白全集》,未审为宋本所改,曰芑所改,是则稍稍可疑耳。
据王琦注本,是刻尚有《考异》一卷。
而坊间印本皆削去曰芑序目,以赝宋本,遂并《考异》而削之。
以其文已全载王琦本中,今亦不更补录焉。
△《分类补注李太白集》·三十卷(通行本)
宋杨齐贤集注,而元萧士ど所删补也。
杜甫集自北宋以来注者不下数十家,李白集注宋、元人所撰辑者,今惟此本行世而已。
康熙中,吴县缪曰芑翻刻宋本《李翰林集》,前二十三卷为歌诗,後六卷为杂著。
此本前二十五卷为古赋乐府歌诗,後五卷为杂文。
且分标门类,与缪本目次不同。
其为齐贤改编,或士ど改编,原书无序跋,已不可考。
惟所辑注文,则以“齐贤曰”、“士ど曰”互为标题以别之,故犹可辨识。
注中多徵引故实,兼及意义。
卷帙浩博,不能无失。
唐觐《延州笔记》尝摘士ど注《寄远诗》第七首“灭烛解罗衣”句,不知出《史记·滑稽传》淳于髡语,乃泛引谢瞻、曹植诸诗。
又如《临江王节士歌》,齐贤以为史失其名,士ど则引乐府《游侠曲》证之。
不知《汉书·艺文志》《临江王》及《愁思节士歌》原各为一篇,自南齐陆厥始并作《临江王节士歌》。
後来庾信、杜甫俱承其误。
白诗亦属沿讹。
齐贤等不为辨析,而转以为史失名。
此类俱未为精核。
然其大致详赡,足资检阅。
中如《广武战场怀古》一首,士ど谓非太白之诗,厘置卷末,亦具有所见,其於白集固不为无功焉。
齐贤字子见,舂陵人。
士ど字粹可,宁都人,宋辰州通判立等之子。
笃学工诗,与吴澄相友善。
所著有《诗评》二十馀篇及《冰崖集》,俱已久佚,独此本为世所共传云。
△《李太白诗集注》·三十六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王琦撰。
琦字琢崖,钱塘人。
注李诗者自杨齐贤、萧士ど後,明林兆珂有《李诗钞述注》十六卷,简陋殊甚。
胡震亨驳正旧注,作《李诗通》二十一卷。
琦以其尚多漏略,乃重为编次、笺释,定为此本。
其诗参合诸本,益以逸篇,厘为三十卷,以合曾巩序所言之数。
别以序志、碑传、赠答题咏、诗文评语、年谱、外纪为附录六卷。
而缪氏本所谓《考异》一卷,散入文句之下,不另列焉。
其注欲补三家之遗阙,故采摭颇富,不免微伤於芜杂。
然捃拾残,时亦寸有所长。
自宋以来,注杜诗者林立,而注李诗者寥寥仅二三本。
录而存之,亦足以资考证。
是固物少见珍之义也。
△《九家集注杜诗》·三十六卷(内府藏本)
宋郭知达编。
知达,蜀人。
前有自序,作於淳熙八年。
又有曾噩重刻序,作於宝庆元年。
噩据《书录解题》作“字子肃,闽清人”。
凌知迪《万姓统谱》则作“字噩甫,闽县人。
庆元中尉上高,复迁广东漕使”,与陈振孙所记小异。
振孙与噩同时,迪知所叙又与序中结衔合,未详孰是也。
宋人喜言杜诗,而注杜诗者无善本。
此书集王洙、宋祁、王安石、黄庭坚、薛梦符、杜田、鲍彪、师尹、赵彦材之注,颇为简要。
知达序称“属二三士友随是非而去取之。
如假托名氏,撰造事实,皆删削不载”。
陈振孙《书录解题》亦曰:“世有称东坡事实者(案当作老杜事实),随事造文,一一牵合,而皆不言其所自出。
且其词气首末出一口,盖妄人伪托以欺乱流俗者。
书坊辄钞入集注中,殊败人意。
此本独削去之”云云。
与序相合,知其别裁有法矣。
振孙称噩刊版五羊漕司,字大宜老(案宜老谓宜乎老眼,刻本或作可考,非),最为善本。
此本即噩家所初印,字画端劲而清楷,宋版中之绝佳者。
振孙所言,固不为虚云。
△《黄氏补注杜诗》·三十六卷(内府藏本)
宋黄希原本,而其子鹤续成之者也。
希字梦得,宜黄人。
登进士第。
官至永新令。
尝作春风堂於县治,杨万里为作记,今载《诚斋集》中。
鹤字叔似。
著有《北窗寓言集》,今已久佚。
希以杜诗旧注每多遗舛,尝为随文补缉,未竟而殁。
鹤因取椠本集注即遗稿为之正定。
又益以所见,积三十馀年之力,至嘉定丙子,始克成编。
书首原题《补千家集注杜工部诗史》。
所列注家姓氏,实止一百五十一人。
注中徵引则王洙、赵次公、师尹、鲍彪、杜修可、鲁诸家之说为多,其他亦寥寥罕见。
而当时所称伪苏注者,乃并见采缀。
盖坊行原有千家注本,鹤特因而广之,故以“补注”为名。
其郭知达《九家注》、蔡梦弼《草堂诗笺》,视鹤本成书稍前(案知达本成於淳熙辛丑,在鹤本前三十馀年。
梦弼成於嘉泰甲子,在鹤本前十有二年),而注内无一字引及。
殆流传未广,偶未之见也。
书中凡原注各称“某曰”,其补注则称“希曰”、“鹤曰”以别之。
大旨在於案年编诗,故冠以《年谱辨疑》,用为纲领。
而诗中各以所作岁月注於逐篇之下,使读者得考见其先後出处之大致。
其例盖始於黄伯思,後鲁等踵加考订,至鹤父子而益推明之。
钩稽辨证,亦颇具苦心。
其间牾不合者,如《赠李白》一首,鹤以为开元二十四年游齐、赵时作。
不知甫与白初未相见,至天宝三四载白自供奉被放後,始相遇於东都。
观甫《寄白二十韵》诗所云“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者,是其确证,鹤说殊误。
又《郑驸马宅宴洞中》一首,鹤谓与《重题郑氏东亭诗》皆在河南新安县作。
不知《长安志》有莲花洞,在神禾原郑驸马之居,即诗所云“洞中”,并不在新安,不可与东亭混而为一。
又《高都护骢马行》,鹤以为天宝七载作。
考高仙芝平小勃律後,以天宝八载方入朝,诗中有“飘飘远自流沙至”语,则当在八载,而非七载。
又《遣兴》诗“赫赫萧京兆”句,鹤以京兆为萧至忠。
不知至忠未尝官京兆尹,诗中所指当是萧炅。
又《喜雨》一首,鹤谓永泰元年所作。
考诗末甫自注“浙右多盗贼”语,正指宝应元年袁晁之乱,诗当作於是年。
时甫方在梓、阆间,故有巴人之句,鹤说非是。
似此者尚数十条,皆为疏於考核。
又题与诗皆无明文,不可考其年月者,亦牵合其一字一句,强为编排,殊伤穿凿。
然其考据精核者,後来注杜诸家亦往往援以为证。
故无不攻驳其书,而终不能废弃其书焉。
△《集千家注杜诗》·二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不著编辑人名氏。
前载王洙、王安石、胡宗愈、蔡梦弼四序。
所采不满百家,而题曰千家,盖务夸摭拾之富,如魏仲举《韩柳集注》亦虚称五百家也。
其句下篇末诸评,悉刘辰翁之语。
朱彝尊谓梦弼所编入,然梦弼所撰,本名《草堂诗笺》,其自序内标识注例甚详,与此本不合。
宋荦谓杜诗评点自刘辰翁始。
刘本无注,元大德间有高楚芳者,删存诸注,以刘评附之。
此本疑即楚芳编也。
辰翁评所见至浅,其标举尖新字句,殆於竟陵之先声。
王士祯乃比之郭象注庄,殆未为笃论。
至编中所集诸家之注,真赝错杂,亦多为後来所抨弹。
然宋以来注杜诸家,鲜有专本传世,遗文绪论,颇赖此书以存。
其荜路蓝缕之功,亦未可尽废也。
△《杜诗扌》·四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明唐元撰。
元字远生,乌程人。
万历戊子举人。
明亡,不食死,论者以“首阳饿夫”比之。
是编乃其读杜诗时所记。
所阅盖千家注本,其中附载刘辰翁评,故多驳正辰翁语。
自宋人倡“诗史”之说,而笺杜诗者遂以刘句、宋祁二书据为稿本。
一字一句,务使与纪传相符。
夫忠君爱国,君子之心。
感事忧时,风人之旨。
杜诗所以高於诸家者,固在於是。
然集中根本不过数十首耳。
咏月而以为比肃宗,咏萤而以为比李辅国,则诗家无景物矣。
谓纨下服比小人,谓儒冠上服比君子,则诗家无字句矣。
元所论,虽未必全得杜意,而刊除附会,涵泳性情,颇能会於意言之外。
其中如“白鸥没浩荡”句,必抑苏轼而申宋敏求。
“宛马总肥秦苜蓿”句,正用汉武帝离宫种苜蓿事,而执误本春苜蓿事以为不对汉嫖姚。
又往往喜言诗谶,尤属不经。
然大旨合者为多,胜旧注之穿凿远矣。
△《杜诗详注》·二十五卷、《附编》·二卷(内府藏本)
国朝仇兆撰。
兆字沧柱,鄞县人。
康熙乙丑进士。
官至吏部侍郎。
是书乃康熙三十二年兆为编修时所奏进。
凡诗注二十三卷,杂文注二卷。
後以《逸杜》、《咏杜》、《补杜》、《论杜》为《附编》上下二卷。
其总目自二十八卷以下尚有《仿杜》、《集杜》诸卷,皆有录无书,疑欲续为而未成也。
每诗各分段落,先诠释文义於前,而徵引典故列於诗末。
其中摭拾类书,小有舛误者。
如注“忘机对芳草”句,引《高士传》“叶忘机”。
今《高士传》无此文。
即《太平御览》所载嵇康《高士传》几盈二卷,亦无此文。
又注“宵旰忧虞轸”句,不知二字本徐陵文,乃引《左传》注“旰食”,引《仪礼》注“宵衣”。
考之郑注,宵乃同绡,非宵旦之宵也。
至《吟杜》卷中载徐增一诗,本出其《说唐诗》中。
所谓“佛让王维作,才怜李白狂”者,盖以维诗杂禅趣,白诗多逸气,以互形甫之谨严。
兆乃改上句为“赋似相如逸”,乖其本旨。
如此之类,往往有之,皆不可据为典要。
然援据繁富,而无千家诸注伪撰故实之陋习。
核其大局,可资考证者为多,亦未可竟废也。
△《王右丞集笺注》·二十八卷、《附录》·二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唐王维撰,国朝赵殿成注。
殿成字松谷,仁和人。
王维集旧有顾起经分类注本,但注诗而不及文,诗注亦间有舛漏。
殿成是本,初定稿於雍正戊申,成书於乾隆丙辰。
钩稽考订,定为古体诗六卷、近体诗八卷。
皆以元刘辰翁评本所载为断。
其别本所增及他书互见者,则为外编一卷。
其杂文则厘为十三卷,并为笺注。
又以《王缙进表》、《代宗批答》、《唐书》本传、世系、遗事及同时唱和、後人题咏为一卷,弁之於首。
以诗评、书录、年谱为一卷,缀之於末。
其年谱亦本传、世系之类,後人题咏亦诗评、画录之类,而一置於後,一置於前,编次殊为未协。
又集外之诗既为外编,其论画诸篇亦集外之文,疑以传疑者,而混於文集,不复分别,体例亦未画一。
然排比有绪,终较他本为精审。
其笺注往往捃拾类书,不能深究出典。
即以开卷而论,“阊阖”字见《楚辞》,而引《三辅黄图》。
“八荒”字见《淮南子》,而引章怀太子《後汉书注》。
“胡床”字见《世说新语》桓伊、戴渊事,而引张端义《贵耳集》。
“朱门”字亦见《世说新语》支遁语,而引程大昌《演繁露》。
“双鹄”字自用古诗“愿为双黄鹄”语,而引谢维新《合璧事类》。
“绝迹”字见《庄子》,而引曹植《与杨修书》。
皆未免举末遗本。
然於顾注多所订正。
又维本精於佛典,顾注多未及详。
殿成以王琦熟於三岁,属其助成,亦颇补所未备。
核其品第,固犹在顾注上也。
△《高常侍集》·十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唐高撰。
,《唐书》作渤海人。
其集亦题曰渤海。
《河间府志》据其《封邱县》诗“我本渔樵孟诸野”句,又《初至封邱》诗有“去家百里不得归”句,定为梁、宋间人。
然集中《别孙沂》诗题下又注“时俱客宋中”,则又非生於梁、宋者。
志所辨,似亦未确。
考唐代士人多题郡望,史传亦复因之,往往失其里籍。
刘知几作《史通》,极言其弊,而终不能更。
集既无定词,则亦阙疑可也。
其集《唐志》作十卷。
《通考》又有集外文一卷,诗一卷。
此本从宋本影钞,内“廓”字阙笔,避宁宗嫌名,当为庆元以後之本。
凡诗八卷、文二卷。
其集外诗文则无之。
考明人所刻集,以《太平广记》高锴侍郎墓中之狐妖绝句“危冠高髻楚宫妆,闲步前庭趁夜凉。
自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一首,并载入之,芜杂殊甚。
又《九日》一诗见宋程俱《北山集》,毛奇龄选唐人七律亦误题作。
此本不载,较他本特为精审。
第十卷中有《贺安禄山死表》,称“臣得河南道及诸州牒,皆言逆贼安禄山苦痛而死,手足俱落,眼鼻残坏”。
则禄山竟以病死,与史载李猪儿事迥异。
盖兵戈扰,得诸传闻之故也。
△《孟浩然集》·四卷(江苏蒋曾莹家藏本)
唐孟浩然撰。
浩然事迹具《新唐书·文艺传》。
前有天宝四载宜城王士源序。
(案士源即补《亢仓子》之王士元。
其事亦见序中。
此作源字,盖传写异文。
)又有天宝九载韦滔序。
士源序称“浩然卒於开元二十八年,年五十有二。
凡所属缀,就辄毁弃,无复编录。
乡里购采,不有其半。
敷求四方,往往而获。
今集其诗二百一十七首,分为四卷”。
此本四卷之数,虽与序合,而诗乃二百六十二首,较原本多四十五首。
洪迈《容斋随笔》尝疑其《示孟郊》诗时代不能相及。
今考《长安早春》一首,《文苑英华》作张子容,而《同张将军蓟门看灯》一首亦非浩然游迹之所及。
则後人窜入者多矣。
士源序又称诗或阙逸未成,而制思清美,及他人酬赠,咸次而不弃。
而此本无不完之篇,亦无唱和之作。
其非原本,尤有明徵。
排律之名,始於杨宏《唐音》,古无此称。
此本乃标排律为一体。
其中《田家元日》一首、《晚泊浔阳望香炉峰》一首、《万山潭》一首,《渭南园即事贻皎上人》一首,皆五言近体,而编入古诗。
《临洞庭》诗旧本题下有“献张相公”四字,见方回《瀛奎律髓》。
此本亦无之。
显然为明代重刻,有所移改。
至序中“丞相范阳张九龄等与浩然为忘形之交”语,考《唐书》,张说尝谪岳州司马,集中称“张相公”、“张丞相”者凡五首,皆为说作。
若九龄则籍隶岭南,以“曲江”著号,安得署曰“范阳”?亦明人以意妄改也。
以今世所行别无他本,姑仍其旧录之,而附订其舛互如右。
△《常建诗》·三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案唐常建不知其字,其里贯亦无可考。
据陈振孙《书录解题》,知为开元十五年进士,终於盱眙尉而已。
诗家但称曰“常尉”,从其官也。
《唐书·艺文志》载常建诗一卷。
此本三卷,乃毛晋汲古阁所刊,云不知何人类而析之。
据《书录解题》作於宋末,尚称一卷,则元、明人所分矣。
殷作《河岳英灵集》,去取至为精核。
肃、代之间,所录仅二十四人,以建为冠。
载诗仅二百三十四首,而建诗居十五首。
其序称“刘桢死於文学,左思终於记室,鲍照卒於参军,常建亦沦於一尉”,深用悲惋。
又称“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诸句,而尤推《吊王将军墓》一篇,以为善叙悲怨,胜於潘岳。
今观其诗凡五十七首,所与赠答者率莫考其姓氏。
其中最知名者,惟王昌龄一人。
而仅有宿其隐居一篇,为招与张贲共隐。
则非惟宦途寂寞,守道无营,即倡和交游,亦泊然於名场声气之外。
不然则李白与昌龄最契,高、王之涣等亦与昌龄旗亭画壁,同作俊游,建亦何难因缘牵附,以博一时之誉哉!其人品如是,则诗品之高,固其所矣。
其诗自殷所称外,欧阳修《题青州山斋》又极赏其“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之句。
称欲效其语,久不可得。
(案修集本作“竹径遇幽处”,盖一时误记。
姚宽《西溪丛话》已辨之,今据建集改正。
附识於此。
)然全集之中,卓然与王、孟抗行者,殆十之六七,不但二人所称也。
洪迈《万首绝句》,别载建《吴故宫》一首,此集不载,语亦不类。
迈所编舛误至多,不尽足据。
今亦不复增入焉。
△《储光羲诗》·五卷(内府藏本)
案陈振孙《书录解题》载:“《储光羲诗》五卷,唐监察御史鲁国储光羲撰。
与崔国辅、綦毋潜皆同年进士。
天宝末任伪官,贬死。”
《唐书·艺文志》《储光羲政论》下注曰:“兖州人。
开元进士第。
又诏中书试文章,历监察御史。
安禄山反,陷贼自归。”
与振孙所叙爵里相同,而任伪官事已小异。
又《包融集》条下注曰:“融与储光羲皆延陵人。
与丁仙芝等十八人皆有诗名。
殷汇次其诗,号曰《丹阳集》。”
则并其里籍亦异。
自相矛盾,莫之详也。
《唐志》载其集七十卷。
是集前有顾况序,亦称所著文篇赋论七十卷。
辛文房《唐才子传》称其又有《九经分疏义》二十卷,与所作《政论》十五卷并传。
今皆散佚,存者惟此诗五卷耳。
其诗源出陶潜,质朴之中有古雅之味。
位置於王维、孟浩然间,殆无愧色。
殷《河岳英灵集》称其“削尽常言,得浩然之气”,非溢美也。
△《次山集》·十二卷(内府藏本)
唐元结撰。
结事迹具《新唐书》本传。
结所著有《元子》十卷,李商隐为作序。
《文编》十卷,李纾为作序。
又《猗子》一卷。
并见《唐志》,今皆不传。
所传者惟此本,而书名、卷数皆不合。
盖後人摭拾散佚而编之,非其旧本。
观洪迈讥所记二十国事,如方国、圆国、言国、相乳国、无手国、无足国、恶国、忍国、无鼻国、触国之类,见於《容斋随笔》者,此本皆无之。
则其佚篇多矣。
结性不谐俗,亦往往迹涉诡激。
初居商馀山,自称“季”。
及逃难猗洞,称“猗子”。
又或称“浪士”,或称“聱叟”,或称“漫叟”。
为官或称“漫郎”,颇近於古之狂。
然制行高洁,而深抱闵时忧国之心。
文章戛戛自异,变排偶绮靡之习。
杜甫尝和其《舂陵行》,称其“可为天地万物吐气”。
晁公武谓其文如古钟磬,不谐俗耳。
高似孙谓其文章奇古,不蹈袭。
盖唐文在韩愈以前,毅然自为者,自结始。
亦可谓耿介拔俗之姿矣。
皇甫尝题其《浯溪中兴颂》曰:“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
然长於指叙,约结有馀态。
心语相应,出句多分外。
於诸作者间,拔戟成一队。”
其品题亦颇近实也。
△《颜鲁公集》·十五卷、《补遗》·一卷、《年谱》·一卷、《附录》·一卷(副都御史黄登贤家藏本)
唐颜真卿撰。
真卿事迹具《唐书》本传。
其集见於《艺文志》者有《吴兴集》十卷,又《庐州集》十卷、《临川集》十卷。
至北宋皆亡。
有吴兴沈氏者,采掇遗佚,编为十五卷。
刘敞为之序,但称沈侯而不著名字。
嘉中,又有宋敏求编本,亦十五卷,见《馆阁书目》。
江休复《嘉杂志》极称其采录之博。
至南宋时,又多漫漶不完。
嘉定间,留元刚守永嘉,得敏求残本十二卷,失其三卷。
乃以所见真卿文别为补遗,并撰次年谱附之,自为後序。
後人复即元刚之本分为十五卷,以符沈、宋二本之原数。
沿及明代,留本亦不甚传。
今世所行乃万历中真卿裔孙允祚所刊,脱漏舛错,尽失其旧。
独此本为锡山安国所刻。
虽已分十五卷,然犹元刚原本也。
真卿大节,炳著史册。
而文章典博庄重,亦称其为人。
集中《庙享议》等篇,说礼尤为精审。
特收拾於散佚之馀,即元刚所编亦不免阙略。
今考其遗文之见於石刻者,往往为元刚所未收。
谨详加搜辑,得《殷府君夫人颜氏碑铭》一首,《尉迟迥庙碑铭》一首,《太尉宋文贞公神道碑侧记》一首,《赠秘书少监颜君庙碑碑侧记》、《碑额阴记》各一首,《竹山连句》诗一首,《奉使蔡州》诗一首,皆有碑帖现存。
又《政和公主碑》残文、《颜元孙墓志》残文二篇,见《江氏笔录》。
《陶公栗里》诗见《困学纪闻》。
今俱采出,增入《补遗》卷内。
至留元刚所录《议》,其文既与《庙享议》复见,而篇末“时议者举然”云云,乃《新唐书·陈京传》叙事之辞,亦非真卿本文。
又《干禄字书·序》乃颜元孙作,真卿特书之刻石,元刚遂以为真卿文,亦为舛误。
今并从刊削焉。
後附《年谱》一卷,旧亦题元刚作。
而谱中所列诗文诸目,多集中所无,疑亦元刚因旧本增辑也。
元刚字茂潜,丞相留正之子。
官终起居舍人。
△《宗元集》·三卷、附录《元纲论》·一卷、《内丹九章经》·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唐吴筠撰。
筠字贞节,华阴人,隐於南阳。
天宝中召至京师。
请为道士,居嵩山。
复求还茅山,东游会稽。
往来天台、剡中,与李白、孔巢父酬唱。
大历中卒。
弟子私谥曰“宗元先生”。
新旧《唐书》皆载《隐逸传》。
此本为浙江鲍氏知不足斋所抄。
末有跋云:“收入《道藏》中,世无别本。”
然《文献通考》云:“吴筠《宗元先生集》十卷,前有权德舆序,列於别集诸人之次。”
则当时非无传本。
此跋题戊申岁,不著年号。
疑作於《通考》前也。
卷首权德舆序,称太原王颜类遗文为三十卷。
後又有《吴尊师传》,亦德舆撰,乃言文集二十卷。
均与《文献通考》称十卷者不合。
考德舆序,称四百五十篇,而此本合诗赋论仅一百十九篇。
则非完书矣。
又旧书筠本传云:“鲁中儒士也。”
新书本传云:“华州华阴人。”
德舆序称“华阴人”,而传又云“鲁儒士”。
序称受正一法於冯尊师,上距陶弘景五传。
传又云受正一法於潘体元,乃冯之师。
亦相乖剌。
考旧书《李白传》,称“天宝初客游会稽,与道士吴筠隐於剡中”。
而传乃言:“禄山将乱,求还茅山。
既而中原大乱,江淮多盗,乃东游会稽,与诗人李白、孔巢父诗篇酬和。”
不知天宝乱後,白已因永王事流夜郎矣,安能与筠同隐?此传殆出於依托。
序又称筠卒於大历十三年,後二十五岁乃序此集,其年为贞元十九年。
德舆於贞元十七年知礼部贡举,明年真拜侍郎。
故是年作序,系衔云礼部侍郎,其文与史合。
而《金丹九章经》前又载筠自序一篇,题元和戊戌年作。
戊戌乃元和十三年,距所谓先生化去之年又隔四十年。
後且云:“元和中游淮西,遇王师讨蔡贼吴元济,避乱东岳,遇李谪仙,授以《内丹九章经》。”
殆似艺语。
然则此序与传同一伪撰矣。
据新旧书皆有《元纲》三篇语,则卷末所附《元纲论》三篇,自属筠作。
至《内丹九章经》,核之以序,伪妄显然。
以流传已久,姑并录之,而辨其牾如右。
△《杼山集》·十卷(内府藏本)
唐僧皎然撰。
案《唐书·艺文志》,皎然字清昼,湖州人。
谢灵运十世孙。
居杼山。
颜真卿为刺史,集文士撰《韵海镜源》,预其论著。
贞元中,取其集藏集贤御书院,刺史于ν为序。
此集卷数与唐志合,ν序亦存。
盖犹旧本。
前有赞宁所为传,盖自《高僧传》录入。
末有集外诗,则毛晋所补缉也。
皎然及贯休、齐己皆以诗名。
今观所作,弱於齐己而雅於贯休。
在中唐作者之间,可厕末席。
集末附载杂文数篇,则聊以备体,非其所长矣。
别本附刊《杼山诗式》一卷。
案《唐志》昼公《诗式》、《诗评》皆载文史类中,不附本集。
今亦析出别著录焉。
△《刘随州集》·十一卷(编修邹炳泰家藏本)
唐刘长卿撰。
长卿字文房,河间人。
姚合《极元集》作宣城人。
莫能详也。
开元二十一年登进士第。
官终随州刺史,故至今称曰“刘随州”。
是集凡诗十卷。
文一卷。
第二卷中《送河南元判官赴河南勾当苗税充百官俸钱》诗,不书“勾”字,但注曰:“御名。”
盖宋高宗名构,当时例避同音,故勾字称御名。
则犹从南宋旧本翻雕也。
然编次丛脞颇甚,诸体皆以绝句为冠。
中间古体、近体亦多淆乱。
如“四月深涧底,桃花方欲然。
宁知地势下,遂使春风偏”四句,第四卷中作《晚桃》诗前半首,乃《幽居八咏上李侍郎》之一。
而第一卷又割此四句为绝句,题曰《入百丈涧见桃花晚开》。
是二者必有一讹也。
旧原有外集一卷,所录仅诗十首,而《重送》一首已见八卷中,又佚去题中“裴郎中贬吉州”六字。
《次前溪馆作》一首,已见二卷中。
《赠袁赞府》一首,已见九卷中。
而又误以题下所注“时经刘展平後”句为题,并佚“时经”二字。
《送裴二十七端公》诗,亦见二卷中。
《哭李宥》一首,亦见九卷中。
《秋岭》、《洞山阳》、《横龙渡》、《赤沙湖》四首,即四卷中《湘中纪行》十首之四,又讹“秋岭”为“秋岭”,“洞山阳”为“山阳洞”。
《寄李侍郎行营五十韵》一首,已见七卷,又佚其题首“至德三年”等二十四字。
不知何以舛谬至此。
盖宋本亦有善不善,不能一一精核也。
今刊除《入百丈涧见桃花晚开》一首。
其外集亦一并刊除,以省重复。
长卿诗号“五言长城”,大抵研炼深稳,而自有高秀之韵。
其文工於造语,亦如其诗。
故於盛唐、中唐之间,号为名手。
但才地稍弱,是其一短。
高仲武《中兴间气集》病其“十首以後语意略同”,可谓识微之论。
王士祯《论诗绝句》乃云“不解雌黄高仲武,长城何意贬文房”,非笃论也。
△《韦苏州集》·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唐韦应物撰。
应物,京兆人。
新旧《唐书》俱无传。
宋姚宽《西溪丛话》载,吴兴沈作为作补传,称“应物少游太学。
当开元、天宝间,充宿卫,扈从游幸,颇任侠负气。
兵乱後,流落失职。
乃更折节读书。
由京兆功曹累官至苏州刺史、太仆少卿,兼御史中丞,为诸道盐铁转运江淮留後。
年九十馀,不知其所终”。
先是。
嘉中王钦臣校定其集。
有序一首。
述应物事迹与补传皆合。
惟云以集中及时人所称推其仕宦本末。
疑止於苏州刺史。
考《刘禹锡集》有《苏州举韦中丞自代状》,则钦臣为疏略矣。
《李观集》有《上应物书》,深言其褊躁。
而李肇《国史补》云:“应物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焚香扫地而坐。”
二说颇异。
盖狷洁之过,每伤峭刻,亦事理所兼有也。
其诗七言不如五言,近体不如古体。
五言古体源出於陶,而化於三谢。
故真而不朴,华而不绮。
但以为步趋柴桑,未为得实。
如“乔木生夏凉,流吐华月”,陶诗安有是格耶?此本为康熙中项以宋椠翻雕,即钦臣所校定。
首赋,次杂拟,次燕集,次寄赠,次送别,次酬答,次逢遇,次怀思,次行旅,次感叹,次登眺,次游览,次杂兴,次歌行。
凡为类十四,为篇五百七十一。
原序乃云分类十五,殊不可解。
然字画精好,远胜毛氏所刻四家刻本,故今据以著录。
其毛本所载拾遗数首,真伪莫决,亦不复补入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