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秋月足风十流,不分红颜易白头;试把人心比松柏,几人能为《今古奇观》五十七 况太守断死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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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 - 五十七 况太守断死孩儿

今古奇观

五十七 况太守断死孩儿

春风秋月足风十流,不分红颜易白头;

试把人心比松柏,几人能为岁寒留?

这四句诗,泛论春花秋月,恼乱人心,所以才子有悲秋之辞,佳人有伤春之咏。

往往诗谜写恨,目语传情,月下幽期,花间密约,但图一刻风十流,不顾终身名节。

这是两下相思,各还其债,不在话下。

又有一等男贪而女不十爱十,女十爱十而男不贪,虽非两相情愿,却有一片十精十诚。

如冷庙泥神,朝夕焚香拜祷,也少不得灵动起来。

其缘短的,合而终睽;倘缘长的,疏而转密。

这也是风月场中所有之事,亦不在话下。

又有一种男不慕色,女不怀春,志比十精十金,心如坚石,没来由被旁人播弄,设圈设套,一时失了把十柄十,堕其术中,后事悔之无及。

如宋时玉通禅师,修行了五十年,因触了知府柳宣教,被他设计,教十妓十女红莲假扮寡十妇借宿,百般诱引,坏了他的戒行。

这般会合,那些个男欢女十爱十,是偶然一念之差。

如今再说个诱引寡十妇失节的,却好与玉通禅师的故事做一对儿。

正是:

未离恩山休问道,尚沉欲海莫参禅。

话说宣德年间,南直隶扬州府仪真县有一民家,姓丘名元吉,家颇饶裕。

娶妻邵氏,姿容出众,兼有志节。

夫妇甚相十爱十重。

相处六年,未曾生育,不料元吉得病身亡。

邵氏年方二十三岁,哀痛之极,立志守寡,终身永无他适。

不觉三年服满,父母家因其年少,去后日长,劝他改嫁。

叔公丘大胜,也叫阿十妈十来委曲譬喻他几番。

那邵氏心如铁石,全不转移,设誓道:“我亡夫在九泉之下,邵氏若事二姓,更二夫,不是刀下亡,便是绳上死。”

众人见他主意坚执,谁敢再去强他!自古云:“呷得三斗醋,做得孤孀妇。”

孤孀不是好守的。

替邵氏从长计较,倒不如明明改个丈夫,虽做不得上等人,还不失为中等,不到得后来出丑。

正是:

作事必须踏实地,为人切莫务虚名。

邵氏一口说了满话,众人中贤愚不等,也有啧啧夸奖他的,也有似疑不信,睁着眼看他的。

谁知邵氏立心贞洁,闺门愈加严谨。

止有一侍婢,叫做秀姑,房十中作伴,针指营生,一小厮叫做得贵,年方十岁,看守中门。

一应薪水买办,都是得贵传递。

童什已冠者,皆遣出不用。

庭无闲杂,内外肃然。

如此数年,人人信服。

那个不说邵大十娘十少年老成,治家有法。

光十陰十如箭,不觉十周年到来。

邵氏思念丈夫,要做些法事追。

叫得贵去请叔父丘大胜来商议,延七众僧人,做三昼夜功德,邵氏道:“十奴十家是寡十妇,全仗叔公过来主持道场。”

大胜应允。

语分两头,却说邻近新搬来一个汉子,姓支名助,原是破落户,平昔不守本分,不做生理,专一在街坊上赶热管闲事过活。

闻得人说邵大十娘十守寡贞洁,且是年轻标致,天下难得。

支助不信,不论早暮,常在丘家门首闲站。

果然门无杂人,只有得贵小厮买办出入。

支助就与得贵相识,渐渐熟了。

闲话中,问得贵:“闻得你家大十娘十生得标致,是真也不?”

得贵生于礼法之家,一味老实,遂答道:“标致是真。”

又问道:

“大十娘十也有时到门前看街么?”

得贵摇手道:“从来不曾出中门,莫说看街,罪过罪过!”一日得贵正买办素斋的东西,支助撞见,又问道:“他家买许多素品为什么?”

得贵道:“家主十周年,做法事要用。”

支助道:“几时?”

得贵道:“明日起,三昼夜,正好辛苦哩!”支助听在肚里,想道:“既追荐丈夫,他必然出来拈香,我且去偷看一看,什么嘴脸?真像个孤孀也不?”

却说次日,丘大胜请到七众僧人,都是有戒行的,在堂中排设佛像,鸣铙击鼓,诵经礼签,甚是志诚。

丘大胜勤勤拜佛。

邵氏出来拈香,昼夜各只一次,拈过香,就进去了。

支助趁这道场热闹,几遍混进去看,再不见邵氏出来的。

又问得贵,方知日间只昼食拈香一遍。

支助到第三日,约莫昼食时分,又踅进去,闪在槅子旁边隐看。

见那些和尚都穿着袈裟,站在佛前吹打乐器,宣和佛号。

香火道人在道场上手忙脚乱的添香换烛。

本家止有得贵,只好往来答应,那有功夫照管外边,就是丘大胜同着几个亲戚,也都呆看和尚吹打,那个来稽查他。

少顷邵氏出来拈香,被支助看得仔细。

常言:

“若要俏,添重孝。”

缟素妆束,加倍清雅。

分明是:

广寒仙子月中出,姑射神人雪里来。

支助一见,遍体酥十麻了,回家想念不已。

是夜,道场完满,众僧直至天明方散。

邵氏依旧不出中堂了。

支助无计可施,想着:“得贵小厮老实,我且用心下钓子。”

其时五月端五日,支助拉得贵回家,吃雄黄酒。

得贵道:“我不会吃酒,红了脸时,怕主母嗔骂。”

支助道:“不吃酒,且吃只粽子。”

得贵跟支助家去,支助教浑家剥了一盘粽子,一碟糖、一碗肉、一碗鲜鱼,两只箸,两个酒杯,放在桌上。

支助把酒壶便筛。

得贵道:“我说过不吃酒,莫筛罢!”支助道:“吃杯雄黄酒应应时令,我这酒淡,不妨事。”

得贵被央不过,只得吃了。

支助道:“后生家莫吃单杯,须吃个成双。”

得贵推辞不得,又吃了一杯。

支助自吃了一回,夹七夹八说了些街坊上的闲话,又斟一杯劝得贵。

得贵道:“醉得脸都红了,如今真个不吃了。”

支助道:“脸左右红了,多坐一时回去,打什么紧?只吃这一杯罢,我再不劝你了。”

得贵前后共吃了三杯酒。

他自幼在丘家被邵大十娘十拘管得严,何曾尝酒的滋味;今日三杯落肚,便觉昏醉。

支助乘其酒兴,低低说道:“得贵哥!我有句闲话问你。”

得贵道:“有甚话尽说。”

支助道:“你主母孀居已久,想必风情亦动,倘得个汉子同十眠同睡,可不喜欢?

从来寡十妇都牵挂着男子,只是难得相会。

你引我去试他一试何如?若得成事,重重谢你。”

得贵道:“说什么话!亏你不怕罪过!我主母极是正气,闺门整肃,日间男子不许入中门,夜间同使婢持灯照顾四下,各门锁讫,然后去睡。

便要引你进去,何处藏身?地上使婢不离身畔,闲话也说不得一句,你却恁地乱讲。”

既如此,你的房门可来照么?”

得贵道:“怎么不来照?”

支助道:“得贵哥,你今年几岁了?”

得贵道:“十七岁了。”

支助道:“男子十六岁十精十通,你如今十七岁,难道不想妇人?”

得贵道:“便想也没用处。”

支助道:“放着家里这般标致的,早暮在眼前,好不动兴!”得贵道:“说也不该,他是主母,动不动非打则骂,见了他,好不怕哩!亏你还敢说取笑的话。”

支助道:“你既不肯引我去,我教导你一个法儿,作成你自去上手何如?”

得贵摇手道:“做不得,做不得,我也没有这样胆!”支助道:“你莫管做得做不得,教你个法儿,且去试他一试。

若得上手,莫忘我今日之恩。”

得贵一来乘着酒兴,二来年纪也是当时了,被支助说得心十痒。

便问道:

“你且说如何去试他?”

支助道:“你夜睡之时,莫关了房门,由他开着,如今五月,天气正热,你却赤身仰卧,待他来照门时,你只推做睡着了,他若看见,必然动情。

一次两次,定然打熬不过,上门就你。”

得贵道:“倘不来如何?”

支助道:

“拚得这事不成,也不好嗔责你,有益无损。”

得贵道:“依了老哥的言语,果然成事,不敢忘报。”

须臾酒醒,得贵别了,是夜依计而行。

正是:

商成灯下瞒天计,拨转闺中匪石心。

论来邵氏家法甚严,那得贵长成十七岁,嫌疑之际,也该就打发出去,另换个年幼的小厮答应,岂不尽善。

只为得从小走使服的,且又粗蠢又老实。

邵氏自己立心清正,不想到别的情节上去,所以因循下来。

却说是夜,邵氏同婢秀姑点灯出来照门,见得贵赤身仰卧,骂:“这狗十奴十才,门也不关,赤条条睡着,是什么模样?”

叫秀姑与他扯上房门。

若是邵氏有主意,天明后叫得贵来,说他夜里懒惰放肆,骂一场,打一顿,得贵也就不敢了。

他久旷之人,却似眼见稀奇物,寿增一纪,绝不做声。

得贵胆大了,到夜来,依前如此,邵氏同婢又去照门,看见又骂道:“这狗才一发不成十人了,被也不盖。”

叫秀姑替他把卧单扯上,莫惊醒他。

此时便有些动情,奈有秀姑在旁碍眼。

到第三日,得贵出外撞见了支助。

支助就问他曾用计否?得贵老实,就将两夜光景都叙了。

支助道:

“他叫丫头替你盖被,又教莫惊醒你,便有十爱十你之意,今夜决有好处。”

其夜得贵依原开门,假睡而待。

邵氏有意,遂不叫秀姑跟随,自己持灯来照,径到得贵十床十前,禁不住春十心荡漾,欲十火如焚。

分明恶草莳萝,也甚名花登架去;可惜清心冰雪,化为春水向东流;十年清白已成虚,一夕垢污难再说。

事毕,邵氏向得贵道:“我苦守十年,一旦失十身于你,此亦前生冤债,你须谨口,莫泄于人,我自有看你之处。”

得贵道:“主母吩咐,怎敢不依!”自此夜为始,每夜邵氏以看门为由,必与得贵取乐而后入。

又恐秀姑知觉,到放个空,教得贵连秀姑也十奸十骗了。

邵氏故意欲责秀姑,却教秀姑引进得贵以塞其口。

彼此河同水密,各不相瞒。

得贵感支助教导之恩,时常与邵氏讨东讨西,将来奉与支助。

支助指望得贵引进,得贵怕主母嗔怪,不敢开口。

支助几遍讨信,得贵只是延捱下去。

过了三五个月,邵氏与得贵如夫妇无异。

也是数该败露。

邵氏当初做了六年亲,不曾生育,如今才得三五月,不觉便胸高腹大,有了身孕。

恐人知觉不便,将银与得贵教他悄悄地赎贴坠胎的药来,打下私胎,免得日后出丑。

得贵一来是个老实人,不晓得坠胎是什么药;二来自得支助指教,以为恩人,凡事直言无隐。

今日这件私房关目,也去与他商议。

那支助是个棍徒,见得贵不肯引进自家,心中正在忿恨,却好有这个机会,便是生意上门。

心生一计,哄得贵道:“这药只有我一个相识人家最效,我替你赎去。”

乃往药铺中赎了固胎散四服,与得贵带回,邵氏将此药做四次吃了,腹中未见动静。

叫得贵再往别处赎取好药。

得贵又来问支助:“前药如何不效?”

支助道:“打胎只是一次,若一次打不下,再不能打了。

况这药,只此一家最高,今打不下,必是胎受坚固,若再用狼虎药去打,恐伤大人之命。”

得贵将此言对邵氏说了。

邵氏信以为然。

到十月将满,支助料是分娩之期,去寻得贵说道:“我要合补药,必用一血孩子。

你主母今当临月,生下孩子,必然不养,或男或女,可将来送我。

你亏我处多,把这一件谢我,亦是不费之惠,只瞒过主母便是。”

得贵应允。

过了数日,果生一男,邵氏将男溺死,用蒲包裹来,教得贵密地把去埋了。

得贵答应晓得,却不去埋,背地悄悄送与支助。

支助将死孩收讫,一把扯住得贵喝道:“你主母是丘元吉之妻,家主已死多年,当家寡十妇,这孩子从何而得?今番我去出首。”

得贵慌忙掩住他口,说道:“我把你做恩人,每事与你商议,今日何反面无情?”

支助变着脸道:“干得好事!你强十奸十主母,罪该凌迟,难道叫句恩人就罢了?既知恩当报恩,你作成得我什么事?你今日若要我不开口,可问主母讨一百两银子与我,我便隐恶而扬善。

若然没有,决不干休,见有血孩作证,你自到官司去辨,连你主母做不得人。

我在家等你回话,你快去快来。”

急得得贵眼泪汪汪,回家料瞒不过,只得把这话对邵氏说了。

邵氏埋怨道:“此是何等东西,却把做礼物送人!坑死了我也!”说罢,流泪起来。

得贵道:“若是别人,我也不把与他,因他是我的恩人,所以不好推托。”

邵氏道:“他是你什么恩人?”

得贵道:“当初我赤身仰卧,都是他教我的方法来调引你,没有他时,怎得你我今日感受?他说要血孩合补药,我好不奉他?谁知他不怀好意!”邵氏道:“你做的事,忒不即溜。

当初是我一念之差,堕在这光棍术中,今已悔之无及。

若不将银买转孩子,他必然出首,那时难以挽回。”

只得取出四十两银子,教得贵拿去与那光棍赎取血孩,背地埋藏,以绝祸根。

得贵老实,将四十两银子,双手递与支助,说道:“只有这些,你可将血孩还我罢。”

支助得了银子,贪心不足,思道:“此妇美貌,又且囊中有物。

借此机会,倘得挨身入马,他的家事在我掌握之中,岂不美哉!”乃向得贵道:

“我说要银子,是取笑话。

你当真送来,我只得收受了。

那血孩我已埋讫。

你可在主母前引荐我与他相处;倘若见允,我替他持家,无人敢欺负他,可不两全其美?不然,我仍在地下掘起孩子出首。

限你五日内回话。”

得贵出于无奈,只得回家,述与邵氏。

邵氏大怒道:“听那光棍放屁,不要理他!”得贵遂不敢再说。

却说支助将血孩用石灰腌了,仍放蒲包之内,藏于隐处。

等了五日,不见得贵回话。

又挨了五日,共是十日。

料得产妇也健旺了。

乃往丘家门首,伺候得贵出来,问道:“所言之事济否?”

得贵摇头道:“不济,不济!”支助更不问第二句,望门内直闯进去,得贵不敢拦阻,到走往街口远远的打听消息。

邵氏见有人走进中堂,骂道:“人家内外各别。

你是何人,突入吾室?”

支助道:“小人姓支名助,是得贵哥的恩人。”

邵氏心中已知,便道:“你要寻得贵,在外边去,此非你歇脚之所。”

支助道:“小人久慕大十娘十,有如饥十渴。

小人纵不才,料不在得贵哥之下,大十娘十何必峻拒?”

邵氏听见话不投机,转身便走。

支助赶上,双手抱住,说道:“你的私孩,现在我处。

若不从我,我就首官。”

邵氏忿怒无极,只恨摆脱不开,乃以好言哄之,道:“日里怕人知觉。

到夜时,我叫得贵来接你。”

支助道:“亲口许下,切莫失信。”

放开了手,走几步,又回头,说道:“我也不怕你失信!”一直出外去了。

气得邵氏半晌无言,珠泪纷纷而坠。

推转房门,独坐凳子上,左思右想,只是自家不是。

当初不肯改嫁,要做上流之人;如今出怪露丑,有何颜见诸亲之面?又想道:“日前曾对众发誓:‘我若事二姓,更二夫,不是刀上亡,便是绳上死。

’我今拼这十性十命,谢我亡夫于九泉之下,却不干净!”秀姑见主母啼哭,不敢上前解劝。

守住中门,专等得贵回来。

得贵在街上望见支助去了,方才回家。

见秀姑问:“大十娘十呢?”

秀姑指道:“在里面。”

得贵推开房门看主母;却说邵氏取十床十头解手刀一把,欲要自刎,抬手不起。

哭了一回,把刀放在桌上。

在腰间解下八尺长的汗巾,打成结儿,悬于梁上,要把颈子套进结去,心下展转凄惨,禁不住呜呜咽咽的啼哭,忽见得贵推门而进,抖然触起他一点念头:“当初都是那狗才做圈做套,来作弄我,害了我一生名节!”说时迟,那时快,只就这点念头起处,仇人相见,分外眼睁。

提起解手刀,望得贵当面就劈。

那刀如风之快,恼怒中,气力倍加,把得贵头脑劈做两界,血流满地,登时呜乎了。

邵氏着了忙,便引颈受套,两脚蹬开凳子,做一个秋千把戏:

地下新添冤恨鬼,人间少了俏孤孀。

常言:“赌近盗,十婬十近杀。”

今日只为一个十婬十字,害了两条十性十命。

有说秀姑平昔惯了,但是得贵进房,怕有别事,就远远闪开。

今番半晌不见则声,心中疑惑,去张望时,只见上吊一个,下横一个,吓得秀姑软做一十十团十十。

按定了胆,把房门款上。

急跑到叔公丘大胜家中报信。

丘大胜大惊,转报邵氏父母,同到丘家,关上大门,将秀姑盘问致死缘由。

原来秀姑不认得支助,连血孩诈去银子四十两的事,都是瞒着秀姑的。

以此秀站只将邵氏得贵平昔十奸十情叙了一遍。

“今日不知何故两个都死了?”

三番四复问他,只如此说。

邵公邵母听说十奸十情的话,满面羞惭,自回去了,不管其事。

丘大胜只得带秀姑到县里出首。

知县验了二十十尸十十,一名得贵,刀劈死的;一名邵氏,缢死的。

审问了秀姑口辞。

知县道:“邵氏与得贵十奸十情是的;主仆之分已废,必是得贵言语触犯,邵氏不忿一时失手,误伤人命,情慌自缢,更无别情。”

责令丘大胜殡殓。

秀姑知情,问杖官卖。

再说支助自那日调十戏不遂,回家,还想赴夜来之约。

听说弄死了两条人命,吓了一大跳。

好几时不敢出门。

一日早起,偶然检着了石灰腌的血孩,连蒲包拿去抛在十江十里。

遇着一个相识叫做包九,在仪真闸上当夫头,问道:“支大哥,你抛得是什么东西?”

支助道:“腌几块牛肉,包好了,要带出去吃的,不期臭了。

九哥,你两日没甚事?到我家吃三杯。”

包九道:“今日忙些个,苏州府况钟老爷驰驿复任,即刻船到,在此趱夫哩!”支助道:“既如此,改日再会。”

支助自去了。

却说况钟原是吏员出身,礼部尚书十胡十瀠荐为苏州府太守,在任一年,百姓呼为“况青天”。

因丁忧回籍,圣旨夺情起用,特赐驰驿赴任。

船至仪真闸口,况爷在舱中看书,忽闻小儿啼声,出自十江十中,想必溺死之儿,差人看来,回报:“没有。”

如此两度。

况爷又闻啼声,问众人皆云不闻。

况爷口称怪事。

推窗亲看:只见一个小小蒲包,浮于水面。

况爷叫水手捞起,打开看了,回复:“是一个小孩子。”

况爷问:“活的死的?”

水手道:“石灰腌过的,像死得久了。”

况爷想道:“死的如何会啼?况且死孩子,抛掉就罢了,何必灰腌,必有缘故。”

叫水手,把这死孩连蒲包放在船头上:“如有人晓得来历,密密报我,我有重尝。”

水手奉钧旨,拿出船头。

恰好夫头包九看见小蒲包,认得是支助抛下的,“他说是臭牛肉,如何却是个死孩?”

遂进舱禀况爷:“小人不晓得这小孩子的来历,却认得抛那小孩子在十江十里这个人,叫做支助。”

况爷道:“有了人,就有来历了。”

一面差人密拿支助,一面请仪真知县到察院中同问这节公事。

况爷带了这死孩,坐了察院,等得知县来时,支助也拿到了。

况爷上坐,知县坐于左手之旁。

况爷因这仪真不是自己属县,不敢自专,让本县推问。

那知县见况公是奉过勒书的,又且为人古怪,怎敢僣越。

推逊了多时,况爷只得开言,叫:“支助,你这石灰腌的小孩子,是那里来的?”

支助正要抵赖,却被包九在旁指实了。

只得转口道:“小的见这脏东西在路旁不便,将来抛向十江十里,其实不知来历。”

况爷问包九:“你看见他在路旁捡的么?”

包九道:“他抛下十江十里,小的方才看见。

问他什么东西,他说是臭牛肉。”

况爷大怒道:

“既假说臭牛肉,必有瞒人之意。”

喝教手下选大十毛十板,先打二十再问。

况爷的板子厉害,二十板抵四十板还有余。

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支助只是不招,况爷喝教夹起来。

况爷的夹棍也厉害,第一遍,支助还熬过;第二遍,就熬不得了。

招道:“这死孩是邵寡十妇的,寡十妇与家童得贵有十奸十,养下这私胎来。

得贵央小的替他埋藏,被狗子爬了出来,故此小的将来抛在十江十里。”

况爷见他言词不一。

又问:“你肯替他埋藏,必然与他家通情。”

支助道:“小的并不通情,只是平日与得贵相熟。”

况爷道:“他埋藏只要朽烂,如何把石灰腌着?”

支助支吾不来,只得磕头道:“青天爷爷,这石灰其实是小的腌的,小的知邵寡十妇家殷实,欲留这死孩子去需索他几两银子。

不期邵氏与得贵都死了。

小的不遂其愿,故此,抛在十江十里。”

况爷道:“那妇人与小厮果然死了么?”

知县在旁边起身打一躬,答应道:“死了,是知县亲验的。”

况爷道:“如何便会死?”

知县道:“那小厮是刀劈死的,妇人是自缢的。

知县也曾细详,他两个十奸十情已久,主仆之分久废。

必是小厮言语触犯,那妇人一时不忿,提刀劈去,误伤其命,情慌自缢,别无他说。”

况爷肚里踌躇:“他两个既然十奸十密,就是语言小伤,怎下此毒手!早间死孩儿啼哭,必有缘故。”

遂问道:“那邵氏家还有别人么?”

知县道:“还有个使女,叫做秀姑,官卖去了。”

况爷道:“官卖,一定就在本地,烦贵县差人提来一审,便知端的。”

知县忙差快手去了。

不多时,秀姑拿到,所言与知县相同。

况爷踌躇了半晌,走下公座,指着支助,问秀姑道:“你可认得这个人?”

秀姑仔细看了一看,说道:“小妇人不识他姓名,曾认得他嘴脸。”

况爷道:“是了,他和得贵相熟,必然曾同得贵到你家来。

你可实说;若半句含糊,便上拶。”

秀姑道:“平日间实不曾见他上门,只是结末来,他突入中堂,调十戏主母,被主母赶去。

随后得贵方来,主母正在房十中啼哭。

得贵进房,不多时两个就都死了。”

况爷喝骂支助:“光棍!你不曾与得贵通情,如何敢突入中堂?这两条人命,都因你起!”叫手下:“再与我夹起来。”

支助被夹昏了,不由自家做主,从前至尾,如何教导得贵哄骗主母;如何哄他血孩到手,诈他银子;如何挟制得贵要他引入同十奸十;如何闯入内室,抱住求十奸十,被他如何哄脱了,备细说了一遍:“后来死的情由,其实不知。”

况爷道:“这是真情了。”

放了夹,叫书吏取了口词明白。

知县在旁,自知才力不及,惶恐无地。

况爷提笔,竟判审单:

审得支助,十奸十棍也。

始窥寡十妇之色,辄起邪心;

既秉弱仆之愚,巧行诱语。

开门十裸十卧,尽出其谋;固胎取孩,悉堕其术。

求十奸十未能,转而求利;求利未厌,仍欲求十奸十。

在邵氏一念之差,盗铃尚思掩耳;乃支助几番之诈,探箧加以逾墙。

以恨助之心恨骨,恩变为仇;于杀贵之后自十杀,死有余愧。

主仆既死勿论,秀婢已杖何言。

惟是恶魁,尚逃法网。

包九无心而遇,腌孩有故而啼,天若使之,罪难容矣!宜坐致死之律,兼追所诈之赃。

况爷念了审单,连支助亦甘心服罪。

况爷将此事申文上司,无不夸奖人才,万民传颂,以为包龙图复出,不是过也。

这一家小说,又题做《况太守断死孩儿》。

有诗为证:

俏邵十娘十见欲心乱,蠢得贵福过灾生。

支赤棍十奸十谋似鬼,况青天折狱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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