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
卷一百二十三
载记第二十三
慕容垂
慕容垂,字道明,皝之第五子也。
少岐嶷有器度,身长七尺七寸,手垂过膝。
皝甚一宠一之,常目而谓诸弟曰:“此兒阔达好奇,终能破人家,或能成一人家。”
故名霸,字道业,恩遇逾于世子俊,故俊不能平之。
以灭宇文之功,封都乡侯。
石季龙来伐,既还,犹有兼并之志,遣将邓恆率众数万屯于乐安,营攻取之备。
垂戍徒河,与恆相持,恆惮而不敢侵。
垂少好畋游,因猎坠马折齿,慕容俊僭即王位,改名,外以慕郤为名,内实恶而改之。
寻以谶记之文,乃去“夬”,以“垂”为名焉,
石季龙之死也,赵魏乱,垂谓俊曰:“时来易失,赴机在速,兼弱攻昧,今其时矣。”
俊以新遭大丧,不许。
慕舆根言于俊曰:“王子之言,千载一时,不可失也。”
俊乃从之,以垂为前锋都督。
俊既克幽州,将坑降卒,垂谏曰:“吊伐之义,先代常典。
今方平中原,宜绥怀以德,坑戮之刑不可为王师之先声。”
俊从之。
及俊僭称尊号,封垂吴王,徙镇信都,以侍中、右禁将军录留台事,大收东北之利。
又为征南将军、荆、兗二州牧,有声于梁、楚之南。
再为司隶,伪王公已下莫不累迹。
时莫容嗣伪位,慕容恪为太宰。
恪甚重垂,常谓曰:“吴王将相之才十倍于臣,先帝以长幼之次,以臣先之,臣死之后,愿陛下委政吴王,可谓亲贤兼举。”
及败桓温于枋头,威名大振。
慕容评深忌恶之,乃谋诛垂。
垂惧祸及己,与世子全奔于苻坚。
自恪卒后,坚密有图之谋,惮垂威名而未发。
及闻其至,坚大悦,郊迎执手,礼之甚重。
坚相王猛恶垂雄略,劝坚杀之。
坚不从,以为冠军将军,封宾都侯,食华一陰一之五百户。
王猛伐洛,引全为参军。
猛乃令人诡传垂语于全曰:“吾已东还,汝可为计也。”
全信之,乃奔。
猛表全叛状,垂惧而东奔,及蓝田,为追骑所获。
坚引见东堂,慰勉之曰:“卿家国失和,委身投朕。
贤子志不忘本,犹怀首丘。
《书》不云乎:“父父子子,无相及也。”
卿何为过惧而狼狈若斯也!”于是复垂爵位,恩待如初。
及坚擒,垂随坚入鄴,收集诸子,对之悲恸,见其故吏,有不悦之色。
前郎中令高弼私于垂曰:“大王以命世之姿,遭无妄之运,迍邅妻伏,艰亦至矣。
天启嘉会,灵命暂迁,此乃鸿渐之始,龙变之初,深愿仁慈有以慰之。
且夫高世之略必怀遗俗之规,方当网漏吞舟,以弘苞养之义;收纳旧臣之胄,以成为山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窃为大王不取。”
垂深纳之。
垂在坚朝,历位京兆尹,进封泉州侯,所在征伐,皆在大功。
坚之败于淮南也,垂军独全,坚以千余骑奔垂。
垂世子宝言于垂曰:“家国倾丧,皇纲废驰,至尊明命著之图箓,当隆中兴之业,建少康之功。
但时来之运未至,故韬光俟奋耳。
今天厌乱德,凶众土崩,可谓乾启神机,授之于我。
千载一时,今其会也,宜恭承皇天之意,因而取之。
且夫立大功者不顾小节,行大仁者不念小惠。
秦既荡覆二京,空辱神器,仇耻之深,莫甚于此,愿不以意气微恩而忘社稷之重。
五木之祥,今其至矣。”
垂曰:“汝言是也。
然彼以赤心投命,若何害之!倍天所弃,图之多便。
且纵令北还,更待其衅,既不负宿心,可以义取天下。”
垂弟德进曰:“夫邻国相吞,有自来矣。
秦强而并燕,秦弱而图之,此为报仇雪辱,岂所谓负宿心也!昔邓祁侯不纳三甥之言,终为楚所灭;吴王夫差违子胥之谏,取祸句践。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表也。
愿不弃汤、武之成踪,追韩信之败迹,乘彼土崩,恭行天罚,斩逆氐,复宗祀,建中兴,继洪烈,天下大机,弗宜失也。
若释数万之众,授干将之一柄一,是郤天时而待后害,非至计也。
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愿兄无疑。”
垂曰:“吾昔为太傅所不容,投身于秦主,又为王猛所谮,复见昭亮,国士之礼每深,报德之分未一。
如使秦运必穷,历数归我者,授首之便,何虑无之。
关西之地,会非吾有,自当有扰之者,吾可端拱而定关东。
君子不怙乱,不为祸先,且可观之。”
乃以兵属坚。
初,宝在长安,与韩黄、李根等因摴蒱,宝危坐整容,誓之曰:“世云摴蒱有神,岂虚也哉!若富贵可期,频得三卢。”
于是三掷尽卢,宝拜而受赐,故云五木之祥。
坚至渑池,垂请至鄴展拜陵墓,因张国威刑,以安戎狄。
坚许之,权翼谏曰:“垂爪牙名将,所谓今之韩、白,世豪东夏,志不为人用。
顷以避祸归诚,非慕德而至,列土干城未可以满其志,冠军之号岂足以称其心!且垂犹鹰也,饥则附人,饱便高飏,遇风尘之会,必有陵霄之志。
惟宜急其羁靽,不可任其所欲。”
坚不从,遣其将李蛮、闵亮、尹国率众三千送垂,又遣石越戍鄴,张蚝戍并州。
时坚子丕先在鄴,及垂至,丕馆之于鄴西,垂具说淮南败状。
会坚将苻晖告丁零翟斌聚众谋一逼一洛一陽一,歪谓垂曰:“惟斌兄弟因王师小失,敢肆凶勃,子母一之军,殆难为敌,非冠军英略,莫可以灭也。
欲相烦一行可乎?”
垂曰:“下官殿下之鹰犬,敢不惟命是听。”
于是大赐金帛,一无所受,惟请旧田园。
丕许之,配垂兵二千,遣其将苻飞龙率氐骑一千为垂之副。
丕戒飞龙曰:“卿王室肺腑,年秩虽卑,其实帅也。
垂为三军之统,卿为谋垂之主,用兵制胜之权,防微杜贰之略,委之于卿,卿其勉之。”
垂请入鄴城拜庙,丕不许。
乃潜服而入,亭吏禁之,垂怒,斩吏烧亭而去。
石越言于丕曰:“垂之在燕,破国乱家,及投命圣朝,蒙超常之遇,忽敢轻侮方镇,杀吏焚亭,反形已露,终为乱阶。
将老兵疲,可袭而取之矣。”
歪曰:“淮南之败,众散亲离,而垂侍卫圣躬,诚不可忘。”
越曰:“垂既不忠于燕,其肯尽忠于我乎!且其亡虏也,主上一宠一同功旧,不能铭泽誓忠,而首谋为乱,今不击之,必为后害。”
丕不从。
越退而告人曰:“公父子好存小仁,不顾天下大计,吾属终当为鲜卑虏矣。”
垂至河内,杀飞龙,悉诛氐兵,召募远近,众至三万,济河焚桥,令曰:“吾本外假秦声,内规兴复。
乱法者军有常刑,奉命者赏不逾日,天下既定,封爵有差,不相负也。”
翟斌闻垂之将济河也,遣使推垂为盟主。
垂距之曰:“吾父子寄命秦朝,危而获济,荷主上不世之恩,蒙更生之惠,虽曰君臣,义深父子,岂可因其小隙,便怀二三。
吾本救豫州,不赴君等,何为斯议而及于我!”垂进欲袭据洛一陽一,故见苻晖以臣节,退又未审斌之诚款,故以此言距之。
垂至洛一陽一,晖闭门距守,不与垂通。
斌又遣长史河南郭通说垂,乃许之。
斌率众会垂,劝称尊号,垂曰:“新兴侯,国之正统,孤之君也。
若以诸君之力,得平关东,当以大义喻秦,奉迎反正。
无上自尊,非孤心也。”
谋于众曰:“洛一陽一四面受敌,北阻大河,至于控驭燕、赵,非形胜之便,不如北取鄴都,据之而制天下。”
众咸以为然。
乃引师而东,遣建威将军王腾起浮桥于石门。
初,垂之发鄴中,子农及兄子楷、绍,北子宙,为苻丕所留。
及诛飞龙,遣田生密告农等,使起兵赵、魏以相应。
于是农、宙奔列人,楷、绍奔辟一陽一,众咸应之。
农西招库辱官伟于上一党一,东引乞特归于东阿,各率众数万赴之,众至十余万。
丕遣石越讨农,为农所败,斩越于陈。
垂引兵至荥一陽一,以太元八年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一事,建元曰燕元。
令称统府,府置四佐,王公已下称臣,凡所封拜,一如王者,以翟斌为建义大将军,封河南王;翟檀为柱国大将军、弘农王;弟德为车骑大将军、范一陽一王;兄子楷征西大将军、太原王。
众至二十余万,济自石门,长驱攻鄴。
农、楷、绍、宙等率众会垂。
立子宝为燕王太子,封功臣为公侯伯子男者百余人。
苻丕乃遣侍郎姜让谓垂曰:“往岁大驾失据,君保卫銮舆,勤王诚义,迈踪前烈。
宜述修前规,终忠贞之节,奈何弃崇山之功,为此过举!饼贵能改,先贤之嘉事也。
深宜详思,悟犹未晚。”
垂谓让曰:“孤受主上不世之恩,故欲安全长乐公,使尽众赴京师,然后修复家国之业,与秦永为邻好。
何故暗于机运,不以鄴见归也?大义灭亲,况于意气之顾!鲍若迷而不返者,孤亦欲窃兵势耳。
今事已然,恐单马乞命不可得也。”
让厉色责垂曰:“将军不容于家国,投命于圣朝,燕之尺土,将军岂有分乎!主上与将军风殊类别,臭味不同,奇将军于一见,托将军以断金,一宠一逾宗旧,任齐懿籓,自古君臣冥契之重,岂甚此邪!方付将军以六尺之孤,万里之命,奈何王师小败,便有二图!夫师起无名,终则弗成,天之所废,人不能支。
将军起无名之师,而欲兴天所废,窃未见其可。
长乐公主上之元子,声德迈于唐、卫,居陕东之任,为朝廷维城,其可束手输将军以百城之地!大夫死王事,国君死社稷,将军欲裂冠毁冕,拔本塞源者,自可任将军兵势,何复多云。
但念将军以七十之年,悬首白旗,高世之忠,忽为逆鬼,窃为将军痛之。”
垂默然。
左右劝垂杀之,垂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犬各吠非其主,何所问也!”乃遣让归。
垂上表于苻坚曰:“臣才非古人,致祸起萧墙,身婴时难,归命圣朝。
陛下恩深周、汉,猥叨微顾之遇,位为列将,爵忝通侯,誓在戮力输诚,常惧不及。
去夏桓冲送死,一拟云消,回讨郧城,俘馘万计,斯诚陛下神算之奇,颇亦愚臣忘死之效。
方将饮马桂州,悬旌闽会,不图天助乱德,大驾班师。
陛下单马奔臣,臣奉卫匪贰,岂陛下圣明鉴臣单心,皇天后土实亦知之。
臣奉诏北巡,受制长乐。
然丕外失众心,内多猜忌,今臣野次外庭,不听谒庙。
丁零逆竖寇一逼一豫州,丕迫臣单赴,限以师程,惟给弊卒二千,尽无兵杖,复令飞龙潜为刺客。
及至洛一陽一,平原公晖复不信纳。
臣窃惟进无淮一陰一功高之虑,退无李广失利之愆,惧有青蝇,交乱白黑,丁零夷夏以臣忠而见疑,乃推臣为盟主。
臣受托善始,不遂令终,泣望西京,挥涕即迈。
军次石门,所在云赴,虽复周武之会于孟津,汉祖之集于垓下,不期之众,实有甚焉。
欲令长乐公尽众赴难,以礼发遣,而丕固守匹夫之志,不达变通之理。
臣息农收集故营,以备不虞,而石越倾鄴城之众,轻相掩袭,兵阵未交,越已陨首。
臣既单车悬轸,归者如云,斯实天符,非臣之力。
且鄴者臣国旧都,应即惠及,然后西面受制,永守东籓,上成陛下遇臣之意,下全愚臣感报之诚。
今进师围鄴,并喻丕以天时人事。
而丕不察机运,杜门自守,时出挑战,锋戈屡交,恆恐飞矢误中,以伤陛下天一性一之念。
臣之此诚,未简神听,辄遏兵止锐,不敢窃攻。
夫运有推移,去来常事,惟陛下察之。”
坚报曰:“朕以不德,忝承灵命,君临万邦,三十年矣。
遐方幽裔,莫不来庭,惟东南一隅,敢违王命。
朕爰奋六师,恭行天罚,而玄机不吊,王师败绩。
赖卿忠诚之至,辅翼朕躬,社稷之不陨,卿之力也。
《诗》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方任卿以元相,爵卿以郡侯,庶弘济艰难,敬酬勋烈,何图伯夷忽毁冰一操一,柳惠倏为一婬一夫!览表惋然,有惭朝士。
卿既不容于本朝,匹马而投命,朕则一宠一卿以将位,礼卿以上宾,任同旧臣,爵齐勋辅,歃血断金,披心相付。
谓卿食椹怀音,保之偕老。
岂意畜水覆舟,养兽反害,悔之噬脐,将何所及!诞言骇众,夸拟非常,周武之事,岂卿庸人所可论哉!失笼之鸟,非罗所羁;脱网之鲸,岂罟所制!翘陆任怀,何须闻也。
念卿垂老,老而为贼,生为叛臣,死为逆鬼,侏张幽显,布毒存亡,中原士女,何痛如之!朕之历运兴丧,岂复由卿!但长乐、平原以未立之年,遇卿于两都,虑其经略未称朕心,所恨者此焉而已。”
垂攻拔鄴郛,丕固守中城,垂堑而围之,分遣老弱于魏郡、肥乡,筑新兴城以置辎重,拥漳水以灌之。
翟斌潜讽丁零及西人,请斌为尚书令。
垂访之群僚,其安东将军封衡厉色曰:“马能千里,不免羁靽,明畜生不可以人御也。
斌戎狄小人,遭时际会,兄弟封王,自驩兜已来,未有此福。
忽履盈忘止,复有斯求,魂爽错乱,必死不出年也。”
垂犹隐忍容之,令曰:“翟王之功宜居上辅,但台既未建,此官不可便置。
待六一合廓清,更当议之。”
斌怒,密应苻丕,潜使丁零决防溃水。
事泄,垂诛之。
斌兄子真率其部众北走邯郸,引兵向鄴,欲与丕为内外之势,垂令其太子宝、冠军慕容隆击破之。
真自邯郸北走,又使慕容楷率骑追之,战于下邑,为真所败,真遂屯于承营。
垂谓诸将曰:“苻丕穷寇,必守死不降。
丁零叛扰,乃我腹心之患。
吾欲迁师新城,开其逸路,进以谢秦主畴昔之恩,退以严击真之备。”
于是引师去鄴,北屯新城。
慕容农进攻翟嵩于黄泥,破之。
垂谓其范一陽一王德曰:“苻丕吾纵之不能去,方引晋师规固鄴都,不可置也。”
进师又攻鄴,开其西奔之路。
垂将有北都中山之意,农率众数万迎之。
群僚闻慕容为苻坚所杀,劝垂僭位。
垂以慕容冲称号关中,不许。
晋龙骧将军刘牢之率众救苻丕,至鄴,垂逆战,败绩,遂撤鄴围,退屯新城。
垂自新城北走,牢之追垂,连战皆败。
又战于五桥泽,王师败绩,德及隆引兵要之于五丈桥,牢之驰马跳五丈涧,会苻丕救至而免。
翟真去承营,徙屯行唐,真司马鲜于乞杀真,尽诛翟氏,自立为赵王。
营人攻杀乞,迎立真从弟成为主,真子辽奔黎一陽一。
高句骊寇辽东,垂平北慕容佐遣司马郝景率众救之,为高句骊所败,辽东、玄菟遂没。
建节将军徐岩叛于武邑,驱掠四千余人,北走幽州。
垂驰敕其将平规曰:“但固守勿战,比破丁零,吾当自讨之。”
规违命距战,为岩所败。
岩乘胜入蓟,掠千余户而去,所过寇暴,遂据令支。
翟成长史鲜于得斩成而降,垂入行唐,悉坑其众。
苻丕弃鄴城,奔于并州。
慕容农攻克令支,斩徐岩兄弟。
时伐高句骊,复辽东、玄菟二郡,还屯龙城。
垂定都中山,群僚劝即尊号,具典仪,修郊燎之礼。
垂从之,以太元十一年僭即位。
赦其境内,改元曰建兴,置百官,缮宗庙社稷,立宝为太子。
以其左长史库辱官伟、右长史段崇、龙骧张崇,中山尹封衡为吏部尚书,慕容德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领司隶校尉,抚军慕容麟为卫大将军,其余拜授有差。
追尊母兰氏为文昭皇后,迁皝后段氏,以兰氏配飨。
博士刘详、董谧议以尧母妃位第三,不以贵陵姜嫄,明圣王之道以至公为先。
垂不从。
遣其征西慕容楷、卫军慕容麟、镇南慕容绍、征虏慕容宙等攻苻坚冀州牧苻定、镇东苻绍、幽州牧苻谟、镇北苻亮。
楷与定等书,喻以祸福,定等悉降。
垂留其太子宝守中山,率诸将南攻翟辽,以楷为前锋都督。
辽之部众皆燕、赵人也,咸曰:“太原王之子,吾之父母。”
相率归附。
辽惧,遣使请降。
垂至黎一陽一,辽肉袒谢罪,垂厚抚之。
为其太子宝起承华观,以宝录尚书政事,巨细皆委之,重总大纲而已。
立其夫人段氏为皇后。
又以宝领侍中、大单于、骠骑大将军、幽州牧。
建留台于龙城,以高一陽一王慕容隆录留台尚书事。
时慕容及诸宗室为苻坚所害者,并招魂葬之。
清河太守贺耕聚众定陵以叛,南应翟辽,慕容农讨斩之,毁定陵城。
进师入鄴,以鄴城广难固,筑凤一陽一门大道之东为隔城。
其尚书郎娄会上疏曰:“三年之丧,天下之达制,兵荒杀礼,遂以一切取士。
人心奔兢,苟求荣进,至乃身冒缞绖,以赴时役,岂必殉忠于国家,亦昧利于其间也。
圣王设教,不以颠沛而亏其道,不以丧乱而变其化,故能杜豪兢之门,塞奔波之路。
陛下钟百王之季,廓中兴之业,天下渐平,兵革方偃,诚宜蠲荡瑕秽,率由旧章。
吏遭大丧,听终三年之礼,则四方知化,人斯服礼。”
垂不从。
翟辽死,子钊代立,攻一逼一鄴城,慕容农击走之。
垂引师伐钊于滑台,次于黎一陽一津,钊于南岸距守,诸将恶其兵一精一,咸谏不宜济河。
垂笑曰:“坚子何能为,吾今为鲫等杀之。”
遂徙营就西津,为牛皮船百余艘,载疑兵列杖,溯流而上。
钊先以大众备黎一陽一,见垂向西津,乃弃营西距。
垂潜遣其桂林王慕容镇、骠骑慕容国于黎一陽一津夜济,壁于河南。
钊闻而奔还,士众疲渴,走归滑台,钊携妻子率数百骑北趣白鹿山。
农追击,尽擒其众,钊单骑奔长子。
钊所统七郡户三万八千皆安堵如故。
徙徐州流人七千余户于黎一陽一。
于是议征长子。
诸将咸谏,以慕容永未有衅,连岁征役,士卒疲怠,请俟他年。
垂将从之,及闻慕容德之策,笑曰:“吾计决矣。
且吾投老,扣囊底智,足以克之,不复留逆贼以累子孙也。”
乃发步骑七万,遣其丹一陽一王慕容赞、龙骧张崇攻永弟支于晋一陽一。
永遣其将刁云、慕容钟率众五万屯潞川。
垂遣慕容楷出自滏口,慕容农入自壶关,垂顿于鄴之西南,月余不进。
永谓垂诡道伐之,乃摄诸军还杜太行轵关。
垂进师入自天井关,至于壶壁。
永率一精一卒五万来距,阻河曲以自固,驰使请战。
垂列阵于壶避之南,农、楷分为二翼,慕容国伏千兵于深涧,与永大战。
垂引军伪退,永追奔数里,国发伏兵驰断其后,楷、农夹击之,永师大败,斩首八千余级,永奔还长子。
慕容赞攻克晋一陽一。
垂进围长子,永将贾韬潜为内应。
垂进军入城,永奔北门,为前驱所获,于是数而戮之,并其所署公卿刁云等三十余人。
永所统新旧八郡户七万六千八百及乘舆、服御、伎乐、珍宝悉获之,于是品物具矣。
使慕容农略地河南,攻廪丘、一陽一城,皆克之,太山、琅邪诸郡皆委城奔溃,农进师临海,置守宰而还。
垂告捷于龙城之庙。
遣其太子宝及农与慕容麟等率众八万伐魏,慕容德、慕容绍以步骑一万八千为宝后继。
魏闻宝将至,徙往河西。
宝进师临河,惧不敢济。
还次参合,忽有大风黑气,状若堤防,或高或下,临覆军上。
沙门支昙猛言于宝曰:“风气暴迅,魏军将至之候,宜遣兵御之。”
宝笑而不纳。
昙猛固以为言,乃遣麟率骑三万为后殿,以御非常。
麟以昙猛言为虚,纵骑游猎。
俄而黄雾四塞,日月晦冥,是夜魏师大至,三军奔溃,宝与德等数千骑奔免,士众还者十一二,绍死之。
初,宝至幽州,所乘车轴无故自折。
术士靳安以为大凶,固劝宝还,宝怒不从,故及于败。
宝恨参合之败,屡言魏有可乘之机。
慕容德亦曰:“魏人狃于参合之役,有陵太子之心,宜及圣略,摧其锐志。”
垂从之,留德守中山,自率大众出参合,凿山开道,次于猎岭。
遣宝与农出天门,征北慕容隆、征西慕容盛逾青山,袭魏陈留公泥于平城,陷之,收其众三万余人而还。
垂至参合,见往年战处积骸如山,设吊祭之礼,死者父兄一时号哭,军中皆恸。
垂惭愤欧血,因而寝疾,乘马舆而进。
过平城北三十里,疾笃,筑燕昌城而还。
宝等至云中,闻垂疾,皆引归。
及垂至于平城,或有叛者奔告魏曰:“垂病已亡,舆一尸一在军。”
魏又闻参合大哭,以为信然,乃进兵追之,知平城已陷而退,还馆一陰一山。
垂至上谷之沮一陽一,以太元二十一年死,时年七十一,凡在位十三年。
遗令曰:“方今祸难尚殷,丧礼一从简易,朝终夕殡,事讫成服,三日之后,释服从政。
强寇伺隙,秘勿发丧,至京然后举哀行服。”
宝等遵行之。
伪谥成武皇帝,庙号世祖,墓曰宣平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