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寇志
第九十七回 阴秀兰偷情酿祸 高世德纵仆贪赃
第九十七回 陰秀兰偷一情酿祸 高世德纵仆贪赃
话说陰秀兰随了孙婆到后园去描瓜。
其时天色将晚,正值那邻居姚莲峰在墙头上摘葱,瞥见了秀兰,险些一个倒栽葱跌下去,连忙立定了脚。
那孙婆问道:“姚三郎烧夜饭未?”
莲峰道:“干一娘一,正要烧哩。”
这干一娘一两字一叫,不觉提动了孙婆的念头,一时见机生情,便趁势把许多闲话兜住了。
莲峰、秀兰便各相饱看了一回。
莲峰下去了,孙婆回头看那秀兰笑道:“你也好回去了,你那人正在那里等你。”
原来姚莲峰是个俊俏后生。
秀兰道:“干一娘一休要取笑。”
孙婆道:“我取笑你做甚,这是正理。”
果然陰婆来叫了秀兰回去。
那孙婆自回厨下安排夜饭,一面肚里想道:“我不是呆么,现放着眼面前一起好买卖不做!戴家这起媒,谢得我也不多。
现在这起事,替他们成功了,少不得两边都有些捞摸。
纪二郎处且厮瞒他。
有理,有理。”
不说孙婆自己鬼划策。
单说莲峰见了秀兰回去,心中不住的喝彩道:“果然一个绝色女子,远看不如近睹。
只可惜物各有主,无庸妄想,况他又是正经人家的儿女。”
莲峰心王不定,吃了夜饭,却去灯下赶要紧笔墨。
你道什么笔墨?原来曹州有个大家子弟,下了定钱,画三十幅春一宫图,等紧就要的,不得不替他赶紧。
那知心之所至,笔亦随之,画了一张,脸儿活象秀兰。
越看越象,不觉大喜,便将自己的真容也画在上面。
喜孜孜看了一一夜,心中想道:“我不过纸上作趣,也不算伤陰骘。”
次早,莲峰起来,铺设店面方毕,只见孙婆进来,莲峰忙叫请坐。
孙婆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身要烦三郎画幅手卷。”
莲峰道:“干一娘一要画花卉,画人物?”
孙婆道:“我要画热闹些的故事,便是西施配越王罢。”
莲峰笑道:“干一娘一差矣,西施配的是吴王,不是越王。
我看不论吴王、越王,总是冲天冠,赭黄袍,画来有甚分别。”
孙婆道:“咦,亏你做了画师,连吴王、越王的相貌都分不出。”
莲峰摇头道:“这却不晓得。”
孙婆道:“吴王是个俊俏小生模样,那越王尖嘴高鼻,活象个猢狲一精一。”
莲峰便笑道:“既如此说,那越王如何配得过西施?干一娘一,你这头媒替他们做错了。”
孙婆笑道:“你这呆子,他岂是我做媒的?若教我做媒,早已不错了!”说罢便走,莲峰道:“干一娘一到底要画不要画?”
孙婆带走带说道:“你要我话,我去书香人家问个明白再来话。”
莲峰暗忖道:“他这般言语,分明来作成我,只是我岂可干此亏心之事?”
孙婆回转家里去了,秀兰早已梳妆好了,在孙家里。
孙婆一见便道:“你不在家里陪伴那人用早点,倒来我这里做甚?”
秀兰笑道:“他兀自睡着哩。”
二人上楼坐了,秀兰拿出新做的绣鞋一双来送孙婆。
孙婆接了喝彩不迭,称谢了几句,便道:“秀姑,你要时新花样,我倒寻了些来,你看看何如?”
便将出一张枕头花样,看时乃是过墙梅。
秀兰喜道:“这却不曾见过,干一娘一那里画来的?”
孙婆道:“便是间壁姚家里,我看他方才画的,因其式样好,便描了一张来。”
秀兰道:“是那个姚家?”
孙婆道:“就是昨日墙头上摘葱的那个小后生。”
秀兰道:“哦,原来是他。
他为何也叫你干一娘一?”
孙婆笑道:“这事久远了。
我从小看他大的,他自小拜我做干一娘一,今年十九岁了。
你来此只得一个月,自然不晓得。”
秀兰道:“他虽叫你干一娘一,想来亦不甚亲一热。”
孙婆道:“怎见得?”
秀兰道:“他如果亲一热,为何这一个月来,干一娘一这里影也不打。”
孙婆把脚蹬蹬楼板道:“他时常在这楼上的。
这两日因你在这里,他不便来。”
秀兰默然无言,少顷去了。
孙婆想道:“他二人话多有意,此事可成。”
心中甚喜。
次日,正值孙大光三七之期,延僧拜仟。
适值纪二同戴春也拣了这一日起早动身,到曹县收账去了;秀兰随了陰婆,到城隍庙烧香去了。
孙婆早一日向陰婆借那猴子,到间壁去央姚莲峰照应门前,并料理道场之事。
孙婆回到后轩,收拾一切。
少顷僧众到了,姚莲峰进来帮办一切。
又是片刻,那猴子来讨茶叶。
孙婆教莲峰道:“三郎,替一我到楼上去一取,茶叶在窗口桌上。”
莲峰应了,便上楼去。
孙婆自往厨下去了。
正是祸事临头,奇缘偶凑。
秀兰同母亲烧香已毕,陰婆道:“秀儿,你干一娘一今日有事,你先回去帮帮他,我从土地庙一转便来。”
秀兰应了,便先上轿回到莺歌巷。
门前住了轿,见自己大门闭着,便叫轿夫回去,少停来领轿钱,自己便过孙婆家来。
正值和尚在那里法鼓铙钹乒乓叮咚的敲打。
秀兰进了后轩,不见孙婆,只道孙婆在楼上,便挪步上楼。
正值姚莲峰取了茶叶将要下楼,与秀兰迎面相觑,把个姚莲峰吃了一惊,蓦然想到春一宫画上的情形,一个寒噤,登时酥一软一了,倒退几步,跌在椅子上。
那秀兰在楼门边也酥了。
莲峰知不是头,要想走,却吃秀兰碍在门边。
秀兰也想回避,不知何故,那两只脚只是不肯走。
两个人眼目迷一离,顷刻间心不自一由,秀兰不觉移步进前,只见那姚莲峰身边,便是孙婆的一床一。
那莲峰也不觉渐渐的立起来了。
这时节,那孙婆还在厨下,想那姚莲峰还不下来,只道他茶叶寻不着,正待叫他,却值那猴子买些果物进来,道:“二姑一娘一先来的了。”
孙婆道:“在那里?”
猴子道:“此刻又不见了。”
孙婆便有些觉得,放下厨刀,抢上扶梯。
到了楼门边,却不见姚莲峰,暗惊道:“真个有些奇了。”
又想道:“且慢扑进去。”
立了一回,张见两个人整衣出一床一,孙婆忙掩进去,佯作大惊失色之状道:“怎么?你二人不是害了老身!”两人一齐大惊,跪下道:“求干一娘一方便则个。”
孙婆怒道:“好,好,好!”说未了,只听见门前陰婆轿子回来了,正在那边开门,二人愈急。
孙婆道:“这个干系我担不起。”
二人只是哀求,孙婆转笑道:“你们要我方便,我想此事一不做二不休。”
对秀兰道:“你自然是还要到我家来的。”
对莲峰道:“你自此不来也罢了,你若要再来的呢……”说到此间,沉吟不语。
莲峰没口的应承道:“亲一娘一,你作成我,我儿子重重的孝敬你,先送上五……五十两。”
孙婆道:“你只须从那矮土墙悄悄过来,不必门前进出,我替你们瞒得实腾腾的。”
二人一大喜。
孙婆又对秀兰道:“这付重担子,是你作与我挑的。”
秀兰也没口应承道:“一娘一救了我,我终身不忘记你。”
又说了许多孝敬的话。
孙婆便教莲峰快下楼去,从土墙跳回。
孙婆笑着对秀兰道:“此事你一娘一前瞒他不得,倒是实说的好。
又须关会你一娘一,纪二叔处说不得破。
只有一事,那姓姚的并无家资,你一娘一苦也要想他些,他却供一应不起,便索一性一不来了。”
秀兰道:“这事倒容易。”
附着孙婆的耳朵道:“只消我向那戴家的取些货来,挪掩就是了。”
孙婆道:“甚好。
只是你在戴家面前,露不得丝毫马脚。”
秀兰点头,便等孙婆取了茶叶,一同下楼。
陰婆已经过来了,会谈,帮忙。
不一时僧人斋供,陰婆、孙婆、秀兰都在堂门口看和尚。
那八个和尚嘴里同声念着:“唵,囌噜唵,囌噜钵南囌噜,钵南囌噜,娑摩诃。”
那十六只眼睛轮流不住的只看秀兰。
孙婆转到他儿子棺前,悲惨惨的哭起来,陰婆、秀兰劝解一番。
到下午道场散了,消磨一日。
这里秀兰、莲峰自然借孙婆处日日山会。
陰婆有些需索,秀兰自会替莲峰打点。
如是数日,纪二、戴春自曹县回来,冥然罔觉,安然无事。
忽一日,戴春上街,走过尽情桥,巧巧撞见一个起祸的冤家。
是戴春旧日的一个帮闲。
本城人氏,姓乌,小名阿有。
上年往东京买卖,与那个没头苍蝇牛信曾相认识。
那牛信与富吉又是至好。
当时富牛二人随了高衙内赴任。
那日富吉在莺歌巷撞见了陰婆,又听得纪二这样言语,便回到衙里门房内坐下,唤几个做公的进来问道:“你们可晓得莺歌巷内画店西首第二间,是怎样人家?”
公人答道:“说起这家,小人们也曾去打听过。
那家是个戴员外名春的外宅,别无闲人进出,所以小人们不好冒昧。”
富吉道:“戴春是什么人?”
公人道:“是本城第一富户。”
富吉暗暗点头,教公人且退,心中暗忖道:“陰婆子这厮好刁猾!”正想设法破他,只见牛信过来叙话。
富吉就说起陰婆之事,牛信道:“这事容易,消停一月半月,定有法子。”
过了一月,那牛信撞见了乌阿有,便邀酒楼叙话,说到陰婆,那牛信便将陰婆底里一一的说了。
乌阿有正为戴春这事妒忌纪明,一听此话,惊喜道:“他原来如此!他家还有一事,被小弟捞着了。”
牛信亦惊喜道:“何事?”
乌阿有也将秀兰、莲峰之事一一说了,并道:“这是他家买动的小猴子漏出来的信。”
牛信暗喜,便一同去见富吉。
宫古道:“妙极,巧极。
乌兄,依小弟之见,如此如此而行,必然到手。”
乌阿有会意了。
那日在尽情桥遇见戴春,便叫道:“二官人!”戴春也招呼了。
乌阿有道:“前面酒楼借话。”
戴春便同到酒楼上,坐定了,闲叙了一回,乌阿有故意一说两说,引到纪明,便道:“二官人,你道他是什么人?”
戴春道:“他是先君的旧相好。”
阿有便冷笑道:“你晓得你那新岳家姓甚?”
戴春道:“说是姓杨,莫非姓错了?”
乌阿有只是格格的冷笑。
戴春道:“乌兄端的为甚事笑?”
阿有板着脸道:“咳,不是小人多说,我同二官人情分不比别个,但说何妨;你岳家实是姓陰。
纪老二将如此如此的人家厮瞒二官人,捏称什么书香。
这还不打紧,还有一事,实在不便说。”
戴春听了这话,大怒道:“竟有如此,乌兄还有何事,老实说不妨。”
乌阿有道:“他通同孙婆子,引你那如嫂夫人,和那姚画师来往。
小人方才听得此言,心里不平,想二官人岂是当龟的人,所以直言相告。”
戴春大怒道:“纪贼,我待你不薄!怪道那贼贱人,时常到孙贼婆家里去。”
便要去捉一奸一。
乌阿有道:“二官人一精一细着,捉贼捉赃,捉好捉双。
二官人今日胡乱扑进去,万一那人不在楼上,不是弄坏事了?据我想来,方才那传信的人,我正好教他作耳目。
只是那纪贼一身好拳脚,二官人此去,恐枉吃了眼前亏。”
戴春半晌无计。
乌阿有道:“二官人若须相助,小人处倒有一人。”
看官,这个人却一时不大猜得出,便是上年在玉仙观,被陈丽卿打坏的那个鸟教头。
戴春甚喜。
乌阿有使教戴春老等,急忙到了府衙,邀了鸟教头,同至酒楼相会。
乌阿有道:“孙婆子不打紧,惟有纪明那厮须得教头敌住他,二官人领我二人进去捉拿就是了,我们三人日日准在此地友近相聚。”
言讫而散。
乌阿有道:“还有一计:二官人从此竟不必回去,差一人到莺歌巷去,只说亲友家有事相留,改日方回。”
一面差人回去。
当日,阿有、戴春别了鸟教头,同到院子人家去吃酒饭,睡荤觉。
次日起来,闲游一回,走到昨日相会的地方,鸟教头已在,一番茶酒。
不料事出凑巧,即日得了喜信,三人便飞也似进了莺歌巷,扑进孙婆家来。
孙婆见他们雄赳赳的抢进来,当先便是戴春,情知不好了,大声叫道:“阿呀,什么人来了,快走!”言未毕,早吃鸟教头顺手一交推倒。
恰好纪二在那头巷口闲步;不在孙婆家里。
众人一哄进去,可怜一群狼虎队,冲散凤鸾俦。
那秀兰、莲峰正在情酣,猛听得孙婆大叫,惊得豁地分开。
戴春抢上楼去,便照秀兰脸上老大一个耳光。
阿有上来,不见了莲峰,大惊。
不知莲峰闪在楼窗暗边,一时遮着不见。
楼上喧得一一团一糟。
那巷口纪二闻得喧传出巷,急忙飞奔回来,飞身进内,见孙婆正在那里挣扎。
纪二忙问其故,孙婆不能回语。
纪二便抢进去,见那鸟教头正在上楼。
纪二赶上去抓,那鸟教头翻身便斗纪二。
原来纪二虽有几分拳勇,却不是鸟教头的对手。
那陰婆在间壁,只听得间壁女儿的哭,戴春的骂,又有无数声音的喧嚷,一片价闹个不住,大吃一惊,情知坏事,飞奔过来。
到扶梯边,只见那纪二和一个大汉厮打,只叫得苦,那里敢上去。
纪二连叫:“我是纪明!”那大汉只顾打。
戴春听见纪二,怒从心起,便撇了秀兰来打纪二。
鸟教头一让,倒松了纪二一步。
纪二不知所以,瞥见了莲峰,便去抓莲峰。
阿有也看见了莲峰,把莲峰耸到楼门口。
鸟教头仍去推打纪二,纪二一个踉跄,滑脱了,莲峰顺势一倒。
把那赤条条的一个姚莲峰,脚在上,头在下,认真一个倒栽葱跌下楼去。
孙陰二婆一齐大叫道:“打杀人了!”鸟教头一听,便下了楼,大踏步去了。
阿有也忙下楼去。
纪二不知就里,只呆看着戴春。
戴春指着骂道:“从今识得你是贼!”慌忙下楼。
孙婆急叫陰婆抓住戴春,陰婆抓个不及,吃他走了。
纪二也昏头榻脑的走下楼来。
秀兰穿了衣服,红着两只俏一眼,也下来了。
这间屋里,总共除去过,净存人陰婆、秀兰、孙婆、纪明四个,外姚莲峰一尸一身一个不列账。
四人陰错陽差的互相埋怨,愁作一一团一。
那阿有到茶坊里去等戴春会话。
均各慢表。
且说鸟教头一径回署报知富吉,富吉笑道:“今番看你这班鸟男一女逃到那里去!这起官司,怕你不投到咱家这里来!”原来那本府高大老爷高世德,自到任至今,已近三月。
但知行乐饮酒,并不整饬公务,一应大小事宜,全凭门上富吉播弄。
每日高世德也要落佥押房一次,瞎七瞎八的也算看稿,并不晓得什么案件,胡乱画个行字。
若有嘱托富吉之案,富吉先行一抽一出,不在佥押房造阅,另送至内书房,逐件指点,教世德授意幕宾,无不照办。
所以衙门内外,上一上一下一下,倒不畏惧高世德,单只奉承富八爷。
那一日世德正在佥押房,忽投进首县菏泽县公文一角。
富吉暗笑道:“戴春的事来了。”
站在世德贴身背后,看世德拆开公文。
富吉在后看时,乃是天河楼前民人钱士霄,呈报一毛一和尚戳伤钱泰聚身死,凶身、主唆逃避无获一案。
上写:
“据民人钱士霄呈称:身父钱泰聚,因事出城,在掷金山下,被姑表兄一毛一和尚用小刀戳伤身父左胁致死,有同行家丁李三、王四见证。
伏思一毛一和尚与身父并无仇隙,惟有居住大义坊之戴全与身父积怨深仇,而一毛一和尚系戴全心腹,畜养多年。
其为戴全主唆,一毛一和尚杀人无疑。
等情。
据此,除验明一尸一伤外,当即拘提凶犯,均属潜避无踪,现在勒限严拿。
合将钱泰聚毙命情由,填明一尸一格,先行详报等因。”
富吉看了暗想道:“戴春系大义坊人,这案内戴全莫非就是一家,休管他,此案定与他有些交涉。”
便出去打听了全春二人是怎样眷属,心中暗喜道:“倒也凑巧,有了此案,要收拾戴春便容易了。”
不日,又接到菏泽县详文一角,投进门房,富吉拆开看时,方是戴春呈控纪明等因一奸一毙命之案。
富吉看罢想道:“倒也办得好。
我初意要把陰婆子办作流娼,显我手段。
那戴春自然是个窝顿流娼、诱一奸一捉一奸一的罪名了。
只嫌办法太狠,怕得没转湾处。
如今开脱戴春,轻责陰婆,倒也活动。”
便将详文亲送内书房,回本官去了。
看官,戴春这案,县里怎样办式?原来戴春那日捉一奸一之后,乌阿有在茶坊等着。
戴春一到便要去递呈子,阿有道:“且慢,二官人可认识雪桥头的眼镜王三么?”
戴春道:“我曾会过他,端的是一位好讼师,我们何不去寻他。”
阿有道:“我想过了,非他不可。”
二人便同往雪桥头。
只见王三刚巧送一个县中的值堂房书办出来,乌阿有上前道:“运气,先生恰在府上。”
戴春也上前相见,王三邀入逊坐。
叙茶毕,王三开言道:“戴兄冒暑而来,定有见谕。”
戴春道:“有事费心。”
乌阿有坐在王三上首,便将两臂扑在茶几上,对王三耳朵悄悄的从头至尾说个明白,又道:“吃药不瞒郎中,这些都是实情,总要先生做主。”
王三听毕,板着那张脸,一手不住的捋那两根狗嘴须,沉吟半晌道:“这事费手脚了。”
阿有道:“总要先生费神摆一布,戴见说过重谢。”
戴春嘻着一张嘴道:“总要费心,决然重谢。”
王三道:“都是相好,这倒并不为此。”
又想了一会道:“做是有个做法,只是此案情节太多,忒费斡旋。
小弟刻有要事,二位少停再来。”
戴乌二人起身,王三送至门首,忽又道:“乌有兄请转来。”
只见阿有、王三二人说了好一回。
阿有笑着点头,别了王三,回身转来迎着戴春,教戴春先封个润笔之费。
戴春便同阿有回家,封了八两银子,到自石街前饭馆中吃了酒饭,转至王三老家,送上笔资。
王三接了称谢,便将做就呈稿放在桌上,一手按着,一手指指划划的,对戴春说道:“此事只得斡办,纪二那节诈偏媒事休要提起,就是那婆一娘一也不必提破他姓陰。”
戴春道:“这是何故?”
王三道:“且听我说来;那纪二这场人命,竟做他妒一奸一杀一奸一。
若务要说破那节媒事,必须提出什么流娼不流娼,情节太支离了。
即使戴兄辨得明白实不知情,究费周折。
那陰杨两姓不关紧要,词内叙他姓杨,也有个主见在内;万一到官时审出他姓陰,戴兄只知姓杨,也显得戴兄不知情。”
乌阿有道:“先生真是高见。”
王三便把呈稿付二人看了。
戴春问道:“舍间是大义坊,先生这呈内为何单称莺歌巷?”
王三道:“你在莺歌巷捉一奸一,自然应住在莺歌巷。
况且令兄现在这起命案追捕甚紧,令兄是大义坊戴,你呈内着又是大义坊戴,你不怕有老大不便处么?”
戴春连称“是极”。
即日赴县具呈,次日检验,另日审问定案具详,一切内外,均是王三转托值堂房刘六先生照应。
那刘六先生便是方才王三送出门来的县里朋友。
此人在县里最为响当,里面门佥线索,外面差役公人,呼应极为灵验,所以县中竟照原呈大略定勘:纪明拟绞监候,孙周氏、杨田氏、杨秀兰俱杖决枷赎,等因具详。
出详之日,刘六先生一篇大账,通连内线,着叠外场,一应计共须银二千四百六十三两。
戴春如数找清,外又重谢了刘王二人。
那乌阿有到刘六处去分了二厘头的引进礼。
都不细表。
且说陰婆自从县里吃了官司,情知富吉老虎般的盘踞在府街等他,可想逃得过,只得人上挖人,向富吉磕头赔罪,又教女儿千娇百媚的去奉承他,又送上许多孝敬,方舒了富八大爷的气。
那鸟教头原呈抹煞,县里不许供攀,竟是事外之人。
那纪二可怜有口难言,竟屈打成招,坐了死罪。
县案一完,独有那戴春财多为累,又因哥子戴全遭了无头命案,富吉见机生情,一心要牵连他。
当日接了县详,便亲身造内。
只见高世德正在饮酒,富吉将文书递上,便指使从人走开,悄悄的对官说了许多情节,便教世德交幕友驳详提案。
不数日,卷宗人犯解到,候讯。
次日,即悬牌传审。
富吉便密差心腹人向戴春说道:“本府出东京时,早访得杨氏本姓是陰,今日提讯,立意要办你窝顿流娼、诱一奸一杀一奸一的罪名。”
戴春听了,吓得魂飞天外。
那人又道:“你如肯将戴全与钱泰聚起衅缘由,老实供招,本府便肯超豁你。
就是富八爷,也好在官前极力包一皮含了。”
把个戴春的魂灵重复叫回,喜出望外道:“这有甚使不得,他的事尽在我肚里,我对官人老实说便了。”
那人便去回复了富吉,富吉便传令伺候,带齐人犯,听候本府审问。
那本府高世德将次出堂,在内厅炕上向随从人道:“你们都退出去,叫富吉进来。”
左右一齐退出,一片声叫道:“喊富八爷!”富吉突起个大肚皮,慢腾腾走上厅来一站。
世德道:“那件戴春的案,今日不是要问了么?”
富吉道:“伺候了,老爷可会意?”
世德道:“你前天说什么流娼不流娼。”
富古道:“那事不打紧。
那杨田氏,老爷只问他女儿通一奸一是知情的,待他漏了口风出来,再通问下去。
那孙周氏,也好问他诱一奸一等情。
那戴春,老爷只要说他不安分,不一爱一廉耻,纪二、姚莲峰是你平时纵放的么?这样问下去,看他怎么供。
只是还有一事,老爷不要忘:那戴春有个哥子,名叫戴全,就是前天一毛一和尚案里的要犯,现在逃匿。
老爷须在戴春身上问个下落,也见得老爷一精一明。”
世德道:“那个我会得,他如不肯实说,立毙杖下就是了。”
富吉道:“那也使不得。
只要他说哥子畏罪潜逃,就好提戴全的儿子监追了。”
言毕,世德立起身来。
富吉退出,快快先走几步,高叫道:“喊伺候!”只听堂外齐声答应,宅门大开,三声点响,军牢健步吆喝三通。
只见高世德簇簇新新大红圆领,腰围玉束,头戴乌纱,暖阁当中坐下。
经承书办手捧案卷到旁,并将各犯名单呈上。
高世德坐在堂上,暗暗的把富吉吩咐的话想了一回,便提起硃笔在戴春名姓上点了一点。
经承便喊一声:“戴春!”只听得两班衙役数十人,一片声“戴春”叫个不绝。
只见戴春七撞八跌的走上堂来,案前跪下。
世德问道:“你是戴春么?”
戴春道:“小人戴春。”
又问道:“你弟兄几个?”
戴春道:“小的只一个哥子,名叫戴全。”
又问道:“他那里去了?”
戴春便直口的供道:“他和那案内的钱泰聚有切齿深仇,因钱泰聚那年和小人的哥子比校拳棒,钱泰聚用重手点坏了哥子,病经一年,哥子因此怀恨,……”世德拍案喝道:“有如此人命重情,你早为何不报官?”
戴春道:“连日小的吃人命官司,忙得紧,不管闲事,不晓得他那里去了。
闻知他的儿子戴默待,在西门外狭道巷,何不唤他来问声。”
世德便喝道:“下去!”随将硃笔点了杨田氏。
只见陰婆上堂,世德问道:“纪明、姚莲峰在你楼上与杨氏通一奸一,好不安分!”陰婆听了这话,全不接头。
旁边经承回官道:“这人是杨田氏,这件通一奸一打人之处,是孙周氏的家里。”
世德道:“原来不是他,出去罢。”
又点了孙周氏。
孙婆上堂跪下,世德道:“本府在东京时,知道你是个流娼,如今你又到曹州来干这个不一爱一廉耻的买卖么?吩咐掌嘴!”弄得孙婆一点不懂,不知官长说些什么。
左右不分皂白,就将孙婆揿转头来,一打四十。
经承在旁,亦不知道孙婆是什么人,亦不敢多说。
此时富吉在宅门后听得明白,连连顿足道:“这样不中用的东西,怎么做官!”便叫随人回官道:“内衙有要事,请老爷退堂。”
世德即忙起身,两廊一声吆喝,各自退回。
富吉假传内谕,着经承叙牌稿,差拘戴全之子戴默待,监追凶犯。
又邀同牛信去寻乌阿有,告知戴春,说今日之审,官府十分庇护,须得怎样数目。
戴春甚为情愿,立刻办齐赤金三十条,每条重十两,交与富牛二人,并道:“这点薄礼孝敬官长,牛五师爷同富八大爷,小可改日重谢。”
原来牛信、富吉是高世德极亲近的密谝,那时一做官,便派牛信账房管总,派富吉为稿案门上,所以二人一大权在手。
此时接了金条,回署平分社稷,花了一千余文,买些水礼,送了鸟教头,只说是戴春送的,“我们二人还没得你这副的好看。”
鸟教头快活已极,向二人称谢不了,承关切、承照应说个不已。
二人得了金条,并不送官。
外面谣言知府贪赃,实在世德并无丝毫到手。
富吉得了这赃,便将戴春这案搁起,单把一毛一和尚案差两起公人;一面先提戴默待监追凶犯,一面严拿戴全正犯。
那戴全闻知钱泰聚被一毛一和尚刺杀之后,心中大喜,暂避西门外义友家中。
那义友替他暗地打听信息,续后晓得钱士霄指名告他,又闻得戴默待拿去收禁,还要密拿正犯。
他得了此信,便高飞远飏的去了。
一日,公人拘得戴默待到案,富吉便向他需索一切。
过了几日,渐渐淡来,所有追拿一案,亦无非应名比较,把几个公人的屁一股晦气而已。
一日,世德正在后花厅同两个美妾饮酒取乐,外面忽飞报梁山大兵杀来。
世德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众人忙上前急救,已是面如土色,丝毫余气,究竟不知救得转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