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白话文
仲冬纪第十一
仲冬
原文:
一曰:仲冬之月,日在斗,昏东壁中,旦轸中。
其日壬癸,其帝颛顼,其神玄冥,其虫介,其音羽,律中黄钟。
其数六,其味咸,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肾。
冰益 壮,地始坼,鹖鴠不鸣,虎始交。
天子居玄堂太庙,乘玄辂,驾铁骊,载玄旗,衣黑衣,服玄玉,食黍与彘,其器宏以弇。
命有司曰:“土事无作,无发盖藏,无起 大众,以固而闭。”
发盖藏,起大众,地气且泄,是谓发天地之房。
诸蛰则死,民多疾疫,又随以丧。
命之曰“畅月”。
是月也,命Yan尹申宫令,审门闾,谨房室, 必重闭。
省熬事,毋得一婬一,虽有贵戚近习,无有不禁。
乃命大酋,秫稻必齐,麹蘖必时,湛饎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监之,无有差 忒。
天子乃命有司祈祀四海、大川、名原、渊泽、井泉。
是月也,农有不收藏积聚者,牛马畜兽有放佚者,取之不诘。
山林薮泽,有能取疏食田猎禽一兽者,野虞教导 之。
其有侵夺者,罪之不赦。
是月也,日短至,一陰陽一争,诸生荡。
君子斋戒,处必弇,身欲宁,去声色,禁嗜欲,安形一性一,事欲静,以待一陰陽一之所定。
芸始生,荔挺 出,蚯蚓结,麋角解,水泉动。
日短至,则伐林木,取竹箭。
是月也,可以罢官之无事者,去器之无用者,涂阙庭门闾,筑囹圄,此所以助天地之闭藏也。
仲冬行夏 令,则其国乃旱,气雾冥冥,雷乃发声。
行秋令,则天时雨汁,瓜瓠不成,国有大兵。
行春令,则虫螟为败,水泉减竭,民多疾疠。
译文:
仲冬之月,太一陽一的位置在斗宿。
黄昏时刻,壁宿出现在南方中天,拂晓时刻,轸宿出现在南方中天。
仲冬于天干属壬癸,它的主宰之帝是颛顼,佐帝之神是玄冥,应 时的动物是龟鳖之类的甲族,相配的声音是羽音,音律与黄钟相应。
这个月的数字是六,味道是咸昧,气味是朽气,要举行的祭祀是行祭,祭祀时祭品以肾脏为尊。
这个月,冰冻得越发坚实,地表开始冻出裂缝。
鹖鴠不叫了,老虎开始交一配。
天子住在北向明堂的中央正室,乘坐黑色的车,车前驾着黑色的马,车上插着黑色绘有 龙牧的旗帜,天子穿着黑色的衣服,佩戴着黑色的饰玉。
吃的食物是黍米和猪肉,使用的器物宏大而口敛。
命令司徒官说:“不要兴动土木工程,不要打开遮盖掩藏东西的仓廪府库,不要发动众多百姓,以此顺应时气的封固和闭藏。”
打开盖藏之物,发动众多百姓,地气 就会宣泄,这叫做开启天地用来闭藏万物的房舍。
这样一来,蛰伏的动物都会死去,百姓中会流行疫病,并随着丧亡。
这个月,命名叫做“畅月”。
这个月,命令官官的首领申明宫中的禁令,严加注意宫廷和房室的门户,一定要层层紧闭。
要减少一妇女的工作,不许她们制作过分奢华巧饰的东西,即使是尊贵的亲 戚和一宠一幸的人,也没有不禁止的。
命令酒官之长监制酿酒,选用的高粱稻米必须纯净,制作酒麴酒蘖必须适时,浸渍炊煮米麴必须清洁,所用的井水泉水必须甘美, 使用的陶器必须良好,酿制的火侯必埂适中。
这六件事要处处兼顾,酒官之长监督它,不得有一点差错。
天子命令主管官吏祭祀四海、大河,水源、深渊、大译及井 泉的水神。
这个月,农民尚未收藏积聚的谷物、放牧在外的牛马,若被他人取用,不必责问。
农民有能在山林水泽中采取榛粟菱芡,捕猎禽一兽的,主管山泽的官吏要教导并鼓励他们,若有人侵犯夺取他们的成果,一定要处罚,决不宽赦。
这个月,冬至到来,一陰陽一相争,各种生物都开始萌动。
君子整洁身心,居处一定深邃,身心要宁静,屏除声色,禁绝嗜欲,保养身一体和一性一情,对各种事情都不要急 噪,而要静观,以等待一陰陽一消长的结果。
这个月,芸草开始萌生,荔蒲挺挺而出,蚯蚓屈曲面动,麇鹿犄角坠一落,水泉开始涌动。
冬至的时候,可以砍伐林木,割取 竹子。
这个月,可以罢免无事可作的官吏,可以除去没有用处的器物。
涂塞宫廷的门户,修筑牢狱,这些都是帮助上天闭藏的措施。
仲冬实行应在夏天实行的政令,那幺,国家就会出现干旱,雾气就会弥漫,雷声就会震动。
如果实行应在秋天实行的政令,那么,雨雪就会时时相杂而落,瓜果就不 能成熟,国家就有大兵侵扰;如果实行应在春天实行的政令,耶么,虫螟就会成灾,水泉就会衰减枯竭,百姓中就会流行疫病。
至忠
原文:
二曰:至忠逆於耳,倒於心,非贤主其孰能听之?故贤主之所说,不肖主之所诛也。
人主无不恶暴劫者,而日致之,恶之何益?今有树於此,而欲其美也,人时灌 之,则恶之,而日伐其根,则必无活树矣。
夫恶闻忠言,乃自伐之一精一者也。
荆庄哀王猎於云梦,射随兕,中之。
申公子培劫王而夺之。
王曰:“何其暴而不敬也?”
命吏诛之。
左右大夫皆进谏曰:“子培,贤者也,又为王百倍之臣,此必有故,愿察之也。”
不出三月,子培疾而死。
荆兴师,战於两棠,大胜晋,归而赏有功者。
申公子培之弟进请赏於吏曰:“人之有功也於军旅,臣兄之有功也於车下。”
王曰:“何谓也?”
对曰:“臣之兄犯暴不敬之名,触死亡之罪於王之侧,其愚心将以 忠於君王之身,而持千岁之寿也。
臣之兄尝读故记曰:“杀随兕者,不出三月。”
是以臣之兄惊惧而争之,故伏其罪而死。”
王令人发平府而视之,於故记果有,乃 厚赏之。
申公子培,其忠也可谓穆行矣。
穆行之意,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行无高乎此矣。
齐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挚,文挚至,视王之疾,谓太子曰: “王之疾必可已也。
虽然,王之疾已,则必杀挚也。”
太子曰:“何故?”
文挚对曰:“非怒王则疾不可治,怒王则挚必死。”
太子顿首强请曰:“苟已王之疾,臣 与臣之母以死争之於王。
王必幸臣与臣之母,愿先生之勿患也。”
文挚曰:“诺。
请以死为王。”
与太子期,而将往不当者三,齐王固已怒矣。
文挚至,不解屦登 一床一,履王衣,问王之疾,王怒而不与言。
文挚因出辞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
王大怒不说,将生烹文挚。
太子与王后急争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挚。
爨之三日三夜,颜色不变。
文挚曰:“诚欲杀我,则胡不覆之,以绝一陰陽一之气?”
王使覆之,文挚乃死。
夫忠於治世易,忠於浊世难。
文挚非不知活王之疾而身获死 也,为太子行难,以成其义也。
译文:
至忠之言不顺耳,逆人心,如果不是贤明的君主,谁能听取它?因此,贤明的君主喜欢的,正是不肖的君主要惩罚的。
君主无一不痛恨侵暴劫夺的行径,然而自己的 所作所为却在天天招致它,痛恨它又有什么益处?假如这里有棵树,希望它生长茂盛,可是别人按时浇灌它,自己却讨厌别人的行为,并且每天砍伐树根,照这样 做,肯定不会有活树了。
厌恶听取忠言,正是最严重的一种自我毁灭的行为。
楚庄王在云梦泽打猎,射中了一只随兕,申公子培抢在王之前把随兕夺走了。
楚庄王说:“怎么这样地犯上不敬啊!”命令官吏杀掉子培。
左右大夫都上前劝谏说: “子培是个贤人,又是您最有才能的臣子,这里面必有缘故,希望您能仔细了解这件事。”
不到三个月,子培生病而死。
后来楚国起兵,与晋国军队在两棠交战,大 胜晋军,回国之后奖赏有功将士。
申公子培的兄弟上前向主管官吏请赏说:“别人在行军打仗中有功,我的兄长在大王的车下有功。”
庄王问;“你说的是什么意 思?”回答说:“我的兄长在大王您的身旁冒着犯上不敬的恶名,遭获死罪,但他本心是要投效忠君王,让您享有千岁之寿啊!我的兄长曾读古书,古书记载遣。
“杀死随兕的人不出三个月必死。”
因此我的兄长见到您射杀随兕,十分惊恐,因而抢在您之前把它夺走,所以后来遭其祸殃而死。”
庄王让人打开平府查阅古籍, 在古书上果然有这样的记载,于是厚赏了子培的兄弟。
申公子培的忠诚可称得上是“穆行”了。
“穆行”的含义是:不因为别人了解自己就受到鼓劢,也不因为别人 不了解自己就感到沮丧,德行没有比这更高尚的了。
齐王长了恶疮绝,派人到朱国接文挚.文挚到了,察看了齐王的病,对太子说;“大王的病肯定可以治愈。
虽然如此,大王的病一旦痊愈, 一定会杀死我。”
太子说:”什么原因呢?”文挚回答说:“如果不激怒大王,大王的病就冶不好,但如果大王真的被激怒了,那我就必死无疑。”
太子叩头下拜, 极力请求说:“如果治好父王的病而父王真的要杀先生的话,我和我的母亲一以死向父王为您争辩,父王一定哀怜我和我的母亲,望先生不要担忧。”
文挚说:“好 吧。
我愿拼着一死为大王治病。”
文垫跟太子约定了看病的日期,三次都不如期前往。
齐王本来已经动怒了。
文挚来了之后,不脱鞋就登上了齐壬的一床一,踩着齐王的 衣服,询问齐王的病情,齐王恼怒,不跟他说话。
文挚于是口出不逊之辞激怒齐王。
齐王大声呵斥着站了起来,病于是就好了。
齐王大恐不消,要把文挚栝活煮死。
太子和王后为文挚激烈地与齐王争辩,但却未能改变齐王的决定。
齐王终于用邪把文挚活活地煮了。
文挚被煮了三天三夜,容貌不毁。
文垫说;“真的要杀我,为什 么不盖上盖,隔断一陰陽一之气?”齐壬让人把鼎盖上,文挚才死。
由此看来,在太平盛世做到忠容易,在乱世做到忠很难。
文挚衄不是不知道治愈齐王的病自己就得被 杀,他是为了太子去做招致杀身的事,以便成全本子的孝敬之义啊。
忠廉
原文:
三曰:士议之不可辱者,大之也。
大之则尊於富贵也,利不足以虞其意矣。
虽名为诸侯,实有万乘,不足以挺其心矣。
诚辱则无为乐生。
若此人也,有势则必不自私 矣,处官则必不为污矣,将众则必不挠北矣。
忠臣亦然。
苟便於主利於国,无敢辞违,杀身出生以徇之。
国有士若此,则可谓有人矣。
若此人者固难得,其患虽得之 有不智。
吴王欲杀王子庆忌而莫之能杀,吴王患之。
要离曰:“臣能之。”
吴王曰:“汝恶能乎?吾尝以六马逐之江上矣,而不能及;射之矢,左右满把,而不能 中。
今汝拔剑则不能举臂,上车则不能登轼,汝恶能?”
要离曰: “士患不勇耳,奚患於不能?王诚能助,臣请必能。”
吴王曰:“诺。”
明旦加要离罪焉,挚执妻子,焚之而扬其灰。
要离走,往见王子庆忌於卫。
王子庆忌喜曰: “吴王之无道也,子之所见也,诸侯之所知也。
今子得免而去之,亦善矣。”
要离与王子庆忌居有间,谓王子庆忌曰:“吴之无道也愈甚,请与王子往夺之国。”
王子庆忌曰:“善。”
乃与要离俱涉於江。
中江,拔剑以刺王子庆忌。
王子庆忌捽之,投之於江,浮则又取而投之,如此者三。
其卒曰:“汝天下之国士也,幸汝以 成而名。”
要离得不死,归於吴。
吴王大说,请与分国。
要离曰:“不可。
臣请必死!”吴王止之,要离曰:“夫杀妻子,焚之而扬其灰,以便事也,臣以为不仁。
夫为故主杀新主,臣以为不义。
夫捽而浮乎江,三入三出,特王子庆忌为之赐而不杀耳,臣已为辱矣。
夫不仁不义,又且已辱,不可以生。”
吴王不能止,果伏剑而 死。
要离可谓不为赏动矣,故临大利而不易其义;可谓廉矣,廉,故不以贵富而忘其辱。
卫懿公有臣曰弘演,有所於使。
翟人攻卫,其民曰:“君之所予位禄者,鹤 也;所贵富者,宫人也。
君使宫人与鹤战,余焉能战?”
遂溃而去。
翟人至,及懿公於荣泽,杀之,尽食其肉,独舍其肝。
弘演至,报使於肝,毕,呼天而啼,尽哀 而止,曰:“臣请为襮。”
因自一杀,先出其腹实,内懿公之肝。
桓公闻之曰:“卫之亡也,以为无道也。
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
於是复立卫於楚丘。
弘演可谓忠 矣,杀身出生以徇其君。
非徒徇其君也,又命卫之宗庙复立,祭祀不绝,可谓有功矣。
译文:
士的名节不可受到屈辱,这是由于士十分珍视名节。
珍视名节,就会把它看得比富贵还尊贵,私利就不足以使士的心情快乐了。
即使名列诸侯,拥有万辆兵车,也不 足以使士的心志动摇了。
假如受到羞辱,就不愿再活下去。
象这样的人,有权势一定不会自私自利,居官一定不会贪赃枉法,率领军队一定不会屈服败逃。
忠臣也是 这样。
只要有利于君主、有利于国家的事,决不会推辞不干,一定杀身舍生为君为国献身。
国家如有这样的士,就可以称得上有人了。
象这样的人本来就很难得到, 国家之患在于即使遇到了达种人,君主又不了解他们。
吴王想要杀掉王子庆忌,但是没有谁能杀死他,吴王很忧虑这件事。
要离说;“我能够杀死王子庆忌。”
吴壬说:“你怎么能行呢?我曾经乘六匹马驾的车追赶他, 一直追到江边,却赶不上他,用箭射他,他左右手各接了满把的箭,却射不中他。
而今你拔剑在手却举不起手臂,登上车子却无法凭倚车轼,你怎么能行?”要离 说:“士只担忧自己不够勇敢罢了,哪里用得着担忧事情做不成?大王假如能够相助,我一定能够成功。”
吴王说;“好吧。”
第二天,吴王假装将要离治罪,拘捕 了要离的妻子和孩子,处死了他们,并烧了一尸一体,扬散了骨获。
要离逃跑了,跑到卫国去见王子庆忌。
王子庆忌高兴地说:“吴王暴虐无道是你亲眼所见,是诸侯所 共知的。
如今你得以幸免离开了他,也算幸运了。”
要离和王子庆忌住了不长一段时间,就对王子庆忌说。
“吴王暴虐无道越发厉害了,我愿跟随您去把国家从他手 里夺过来。”
王子庆忌说:“好。”
于是和要离一起渡江。
行至江水中流,要离拔剑刺中王子庆忌。
王子庆忌揪住要离的头发,把他投入江中,等他浮出一水面,就又 把他抓起来投入扛中,象这样重复了三次。
王子庆忌最后说:“你是天下的国土,饶你一死,让你成名。”
要离得以不死,回到吴国。
吴王非常高兴,愿意与他分享 国家。
要离说,“不行。
我决心一死。”
吴王劝阻他,要离说。
“我让您杀死我的妻子和孩子,并烧了他们的一尸一体,扬散了骨灰,为的是有利于事业,但我认为这是 我的不仁。
为原先的主人杀死新的主人,我认为这是我的不义。
王子庆忌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投入江中,我三次被投入水里,三次又浮出,我之所以还活着,只不过是 王子庆忌对我开恩不杀拉罢了,我已经受到屈辱了。
作为士,不仁不义,而且又已受辱。
决不可再活在世上。”
吴王劝止不住,要离最终还是用剑自一杀了。
要离可称 得上不为赏赐所动了,所以面对大利而不改变他的气节,要离可称得上廉洁了,正因为廉洁,所以不因富贵而忘记自己的耻辱。
卫懿公有个巨子叫弘演,受命出使国外。
这时,狄人进攻卫国,卫国的百姓说:“国君给予官位俸禄人是鹤,赐予富贵的是官中的侍从,国君还是让宫中的恃从和鹤 去迎战吧,我们怎么能迎战?”于是溃散而去。
狄人到了,在荧泽赶上了懿公,把他杀了,吃光了他的肉,只把他的肝扔在一旁。
弘演归来,向懿公的肝复命。
复命 完毕,他一边呼叫着上天一边痛哭,表达尽哀痛之后才停下来,说:“我愿给君作躯壳。”
于是剖腹自一杀,先把自己腹中的内脏取出来,再把懿公的肝放入腹中,而 后就死了。
齐桓公听到这作事说:“卫国灭亡一是因为卫君荒一婬一无道,而今有象弘演这样的臣子,不可不让卫国生存。”
于是在楚丘重建卫国。
弘演可称得上忠了, 杀身舍生为他的国君而死。
他不只为国君而死,又使卫国的宗庙得以重建,祭祀不断,真可称得上是有功了.
当务
原文:
四曰:辨而不当论,信而不当理,勇而不当义,法而不当务,惑而乘骥也,狂而一操一吴干将也,大乱天下者,必此四者也。
所贵辨者,为其由所论也;所贵信者,为其 遵所理也;所贵勇者,为其行义也;所贵法者,为其当务也。
跖之徒问於跖曰:“盗有道乎?”
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关内,中藏,圣也;入先,勇也;出 後,义也;知时,智也;分均,仁也。
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无有。”
备说非六王、五伯,以为尧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一婬一湎之意,汤、武有放 杀之事,五伯有暴乱之谋。
世皆誉之,人皆讳之,惑也。
故死而一操一金椎以葬,曰:“下见六王、五伯,将敲其头矣!”辨若此不如无辨。
楚有直躬者,其父窃羊而谒 之上。
上执而将诛之。
直躬者请代之。
将诛矣,告吏曰: “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国将有不诛者乎?”
荆王闻之,乃不诛也。
孔子闻之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
一父而载取 名焉。”
故直躬之信不若无信。
齐之好勇者,其一人居东郭,其一人居西郭。
卒然相遇於涂,曰:“姑相饮乎?”
觞数行,曰:“姑求肉乎?”
一人曰:“子,肉 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为?於是具染而已。”
因一抽一刀而相啖,至死而止。
勇若此不若无勇。
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
受德乃 纣也,甚少矣。
纣母一之生微子启与中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
纣之父、纣之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
纣故为後。
用法若此,不若无法。
译文:
辩说而不合道理,诚实而不合理义,勇敢而不合正义,守法而不合时务,这就象人一精一神迷乱却乘着快马一样,象人神志颠狂却握着利剑一样,大乱天下的,一定是以 上四种行为。
辩说之可贵在于它遵从道理,诚实之可贵在于它遵循理义,勇敢之可贵在于它伸张正义,守法之可贵在于它合于时务。
跖的徒一党一问跖说;“强盗有道义吗?”跖说:“何只是有道义啊!猜测室内所藏之物而能猜中就是圣,带头进去就是勇,最后离去就是义,懂得时机就是智,分利均 匀就是仁。
不通晓这五点而能成为大盗的,天下没有。”
跖以辩说非难六王.五霸,认为尧有不慈的名声,舜有不孝的行为,禹有沉湎于酒的意愿,商汤、武王有放 逐,杀死他们君主的罪行,五霸有侵暴必乱的图谋。
然而世世代代都赞誉他们,人们都回避不谈他们的罪恶,真是糊涂。
所以跖吩咐自己死后要持金锤下葬,他说; “下到黄泉,见到六王,五霸,要击碎他们的头。”
辩说要象这样不如没有。
楚国有个“直道立身的人,他的父亲偷了羊,他向官府告发了这事。
官府抓住了他的父亲,将要处死。
这个以直道立身的人请求代父受刑。
将要行刑的时候,他告诉 官吏说;“父亲偷羊而告发达件事,这样的人不是很诚实吗?父亲受罚而代他受刑,这样的人不是很孝顺吗?又诚实又孝顺的人都要杀掉,那么国家将还有不遭刑罚 的人吗?”楚王听说了这番话,就不杀他了。
孔子闻知这件事说;“这个人的所谓诚实太怪了,利用一个父亲却两次为自己捞取名声,”所以象“直躬”这样的诚实 不如没有。
齐国有两个好夸耀自己勇敢的人,一人住在城东,另一人住在城西。
一天,他们在路上意外地相遇了,彼此说:“姑且一起钦几杯吧?”斟过几遍酒,一个说:“还 是弄点肉吧?”另一人说:“你身上有的是肉,我身上也有的是肉,何必另去弄肉呢?在这儿准备下一点豉酱就够了!”于是两人拔一出刀割下一身上的肉对吃起来,一 直到死。
勇敢要象这样不如没有。
商纣的同母兄弟共三人,长兄叫微子启,老二叫中衍,老三叫受德。
受德就是纣,年龄最小。
纣的母亲生微子启和中衍的时侯还是妾,后来成为正妻而生下纣。
纣的 父母想要立微子启为太子,太史依据法典为此事争辩说:“有正妻的儿子在,就不可立妾的儿于作太子。”
纣因此成为王位的继承人。
用法要象这样,不如没有法。
长见
原文:
五曰:智所以相过,以其长见与短见也。
今之於古也,犹古之於後世也;今之於後世,亦犹今之於古也。
故审知今则可知古,知古则可知後,古今前後一也。
故圣人 上知千岁,下知千岁也。
荆文王曰:“苋嘻数犯我以义,违我以礼,与处则不安,旷之而不谷得焉。
不以吾身爵之,後世有圣人,将以非不谷。”
於是爵之五大夫。
“申侯伯善持养吾意,吾所欲则先我为之,与处则安,旷之而不谷丧焉。
不以吾身远之,後世有圣人,将以非不谷。”
於是送而行之。
申侯伯如郑,阿郑君之心,先 为其所欲,三年而知郑国之政也,五月而郑人杀之。
是後世之圣人使文王为善於上世也。
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
师旷曰: “不调,请更铸之。”
平公曰:“工皆以为调矣。”
师旷曰:“後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
至於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
是师旷欲善调钟, 以为後世之知音者也。
吕太公望封於齐,周公旦封於鲁,二君者甚相善也。
相谓曰:“何以治国?”
太公望曰:“尊贤上功。”
周公旦曰:“亲一亲上恩。”
太公望曰:“鲁自此削矣。”
周公旦曰:“鲁虽削,有齐者亦必非吕氏也。”
其後,齐日以大,至於霸,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齐国。
鲁公以削,至於觐存,,三十四 世而亡。
吴起治西河之外,王错谮之於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
吴起至於岸门,止车而望西河,泣数行而下。
其仆谓吴起曰:“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若释躧,今去 西河而泣,何也?”
吴起抿泣而应之曰:“子不识。
君知我而使我毕能,西河可以王。
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矣,魏从此削矣。”
吴起果去魏入楚。
有间,西河毕入秦,秦日益大。
此吴起之所先见而泣也。
魏公叔座疾,惠王往问之,曰:“公叔之病,嗟!疾甚矣!将柰社稷何?”
公叔对曰: “臣之御庶子鞅,愿王以国听之也。
为不能听,勿使出境。”
王不应,出而谓左右曰:“岂不悲哉?以公叔之贤,而今谓寡人必以国听鞅,悖也夫!”公叔死,公孙 鞅西游秦,秦孝公听之。
秦果用强,魏果用弱。
非公叔座之悖也,魏王则悖也。
夫悖者之患,固以不悖为悖。
译文:
人们的智力之所以彼此有差异,是由于有的人具有远见,有的人目光短浅。
今天跟古代的关系,就象是古代跟将来的关系一样,今天跟将来的关系,也就象是今天跟 古代的关系一样。
所以,清楚地了解今天,就可以知道古代,知道古代就可以知道将来。
古今前后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圣人够上知千年,下知千年。
楚文王说:“苋嘻多次据义冒犯我,据礼拂逆我的心意,跟他在一起就感到不安,但久而久之,我执中有所得。
如果我不亲自授予他爵位,后代如有圣人,将要阻此 责难我。”
于是授予他五大夫爵位。
文王又说,“申侯伯善于把握并迎一合我的心意,我想要什么,他就在我之前准备好什么,跟他在一起就感到安逸,久而久之,我 从中有所失。
如果我不疏远他,后代如有圣人,将要因此责难我。”
于是送走了他。
申侯伯到了郑国,曲从郑君的心意,事先准备好郑君想要的一切,经过三年就执 掌了郑国的国政,但仅仅五个月郑人就把他杀了。
这是后代的圣人使文王在前世做了好事。
晋平台铸成大钟,让乐工审听钟韵声音,乐工都认为钟声很和谐了。
师旷说:“钟声还不和谐,请重新铸造它。”
平公说。
“乐工都认为很和谐了。”
师旷说;“后 代如有一精一通音律的人,将会知道钟声是不和谐的。
我私下为您因此而感到羞耻。”
到了后来,师涓果然指出钟声不和谐。
由此看来,师旷想要使钟声更为和谐,是考 虑到后代有一精一通音律的人啊!
太公望封在齐国,周公旦封在鲁国,两位君主十分友好。
他们在一起互相设论说;“靠什么治理国家?”太公望说;“尊敬贤人,崇尚功绩。”
周公旦说:“亲近亲 人,崇尚恩一爱一。”
太公望说:“照这样,鲁国从此就要削弱了。”
周公旦说:“鲁国虽然会削弱,但后世占有齐国的,也肯定不是吕氏了。”
后来,齐国日益强大, 以至于称霸诸侯,但传到二十四代就被田成子占据了。
鲁国也日益削弱,以至于仅能勉强维持生存,传到三十四代也灭亡了。
吴起治理西河,王错在魏武侯面前诋毁他,武侯派人把吴起召回。
吴起走到岸门,停下车,回头遥望西河.眼泪一行行流了下来。
他的车夫对他说:“我私下观察您 的心志,把舍弃天下看得就象扔掉鞋子一样。
如今离开酉河,您却流了泪,这是什幺缘故啊?”吴超擦去眼泪回答说;“你不知道。
如果君主了解信任我,使我尽自 己所能,那么我凭着西河就可以帮助君主成就王业。
如今君主听信了小人的馋言,而不信任我,西河被秦国攻取的日子不会久了,魏国从此要削弱了。”
吴起最后离 开魏国,去了楚国。
不久,西河完垒被秦国吞并了,秦国日益强大。
这正是吴起所预见到并为之流泪的事。
魏相公叔座病了,惠王去探望他,说:“公叔您的病,唉!病得根沉重了,国家该怎么办呢?”公叔回答说,“我的家臣御庶子公孙鞅很有才能,希望大王您能把国 政交给他治理。
如果不能任用他,不要让他离开魏国。”
惠王没有回答,出来对左右侍从说;“难道不可悲吗?凭公叔这样的贤明,而今竞叫找一定要把国政交蛤公 孙鞅治理,太荒谬了!”公叔死后,公孙鞅向西游说秦国,秦孝公听从了他的意见。
秦国果然因此强盛起来,魏国果然因此削弱下去。
由此看来,并不是公叔座荒 谬,而是惠王自己荒谬啊!大凡行一事荒谬的人的弊病,必是把不荒谬当成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