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
卷十九 江右王门学案四
处士刘两峰先生文敏
刘文敏字宜充,号两峰,吉之安福人。
自幼朴实,不知世有机械事。
年二十三,与师泉共学,思所以自立于天地间者,每至夜分不能就寝。
谓师泉曰:“学苟小成,犹不学也。”
已读《传一习一 录》而好之,反躬实践,唯觉动静未融,曰:“此非师承不可。”
乃入越而禀学焉。
自此一以致良知为鹄,操存克治,瞬息不少懈。
毋谈高远而行遗卑近,及门之士,不戒而孚,道存目击。
外艰既除,不应科目。
华亭为学使,以贡士徵之,不起。
只一江一 主於归寂,同门辨说,动盈卷轴,而先生言:“发与未发本无二致,戒惧慎独本无二事。
若云未发不足以兼已发,致中之外,别有一段致和之功,是不知顺其自然之体而加损焉,以学而能,以虑而知者也。”
又言:“事上用功,虽愈於事上讲求道理,均之无益於得也。
涵养本原愈一精一愈一,愈一愈一精一,始是心事合一。”
又言:“嘿坐澄心,反观内照,庶几外好日少,知慧日着,生理亦生生不已,所谓集义也。”
又言:“吾心之体。
本止本寂,参之以意念,饰之以道理,侑之以闻见,遂以感通为心之体,而不知吾心虽千酬万应,纷纭变化之无已,而其体本自常止常寂。
彼以静病云者,似涉静景,非为物不贰、生物不测之体之静也。”
凡此所言,与双一江一 相视莫逆,故人谓双一江一 得先生而不伤孤另者,非虚言也。
然先生谓:“吾性本自常生,本自常止。
往来起伏,非常生也,专寂凝固,非常止也。
生而不逐,是谓常止;止而不住,是谓常生。
主宰即流行之主宰,流行即主宰之流行。”
其於师门之旨,未必尽同於双一江一 ,盖双一江一 以未发属性,已发属情,先生则以喜怒哀乐情也,情之得其正者性也。
年八十,犹陟三峰之巅,静坐百余日。
谓其门人王时槐、陈嘉谟、贺泾曰:“知体本虚,虚乃生生,虚者天地万物之原也。
吾道以虚为宗,汝曹念哉,与后学言,即涂辙不一,慎勿违吾宗可耳。”
隆庆六年五月卒,年八十有三。
张子曰:“若谓虚能生气,则虚无穷,气有限,体用殊绝,入老氏有生於无,自然之论。”
先生所谓知体本虚,虚乃生生,将无同乎?盖老氏之虚,堕於断灭,其生气也,如空谷之一声 ,橐籥之风,虚与气为二也。
先生之虚,乃常止之真明,即所谓良知也。
其常止之体,即是主宰,其常止之照,即是流行,为物不二者也。
故言虚同而为虚实异,依然张子之学也。
论学要语
学力归一,则卓尔之地,方有可几。
先师谓:“学者看致字太轻,故多不得力。”
圣贤千言万语,皆从致字上发挥工夫条理,非能於良知之体增益毫末也。
生学困勉,皆致字工夫等级,非良知少有异焉者也。
抉致非判然两事,盖事事物物,殊涂百虑,初不外於吾心之良知,故万物皆备於我。
若以物为外,是析心与理为二,将以何者为备於我乎?是故致吾心是是非非、善善恶恶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之间,而莫非顺帝之则,是之谓物格知致。
有物有则,则者天然自有之中也。
随感而通,天则流行,纤毫智力无所安排,则良知益着益察,虚灵洞达,竭尽而无遗矣。
心意知物,即不不闻之体;格致诚正,即不不闻之功。
了此便达天德,便是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与佛老异。
盖吾儒齐治均平,勳塞宇宙,而格致诚正,无所加也,虽穷约终身,一行未见,而心意知物,无所损也,故佛老之无思议、无善恶、超入一精一微者,吾儒皆足以贯之,而格致诚正便了。
齐治均平者,佛老未之逮也。
吾性本自常生,本自常止。
往来起伏,非常生也,专寂凝固,非常止也。
生而不逐,是谓常止,止而不住,是谓常生。
无住无放,常感常寂,纤毫人力不与焉,是谓天然自有之则。
故生生之谓易,而仁敬慈孝信之皆止者,圣德也,顺乎其性者也。
圣学不离於言行,而亦岂着於言行?不外於事物,而亦岂泥於事物?以为学,故曰:“性无内外,学无内外。”
性命之不易者为体,体之不滞者为用,融化廓寂无所倚着,至一而不可少间焉者也。
用因万事万物而显,真体非因万事万物而有,是故体物而不可遗,体事而无不在。
日与斯世酬酢,变通不穷,而吾之真体未尝起灭加损也。
虽无起灭加损,而天下之道,无不原於此。
知此者谓之知性,知性则吾无始,功利气一习一 曰昭晰而无所藏伏。
学此者谓之学道,学道则吾无始,功利气一习一 曰融化而未尝复行。
如此方是戒慎恐惧朴实工夫,所谓动静无间,体用一原,庶乎会通之矣。
自信本心,而一切经纶宰制由之,此圣学也。
干好事,众皆悦之,求之此心,茫然不知所在,此乡愿之徒,孔子之所恶也。
吾心之体,本止本寂,参之以意念,饰之以道理,侑之以闻见,遂以感通为心之体,而不知吾心虽千酬万应、纷纭变化之无已,而其体本自常止常寂。
故言行之着,若可闻,而谨之信之,则不不闻也。
故有余不足必知之,知之必不敢不勉,不敢尽,而其不敢不不然者,亦不不闻也。
人之心,天之一也,俯仰两间,左右民物,其感应之形着,因时顺变,以行其典礼者,虽千变万化,不可穷诘,孰非吾之一之所运耶?
不识万化之根源,则自沦於机巧一习一 染之中,一切天下事,作千样万样看,故精神眩惑,终身劳苦。
屡省穿衣喫饭,犹有许多未中节处。
此圣人於庸言庸行,一毫不敢自恕。
学以静入,亦以静病云者,似涉静景,而非为物不贰,生物不测之体之静也。
盖吾心之体,本不可须臾离,无人我远近古今。
於此透悟,便可与天地同量,尧、舜为徒。
所谓“曲胘饮水,金革百万,乐在其中,饭糗茹草,有天下而不与”,此皆性体之自然,未尝致纤毫之力,乃天下之至静也。
是故烟云泉石,案牍琐屑,外境虽异,而吾良知之运无更局,乃可谓夫焉有所倚也。
学者无必为圣人之志,故染逐随时变一态 ,自为障碍。
猛省洗涤,直从志上着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工夫,则染处渐消,逐时渐寡,渣滓浑化,则主宰即流行之主宰,流行即主宰之流行,安有许多分别疑虑?学术同异,皆起於意根未离,尚落气质,故意必固我皆所以害我。
若中涵太虚、顺吾自然之条理,则易简理得,时措适宜,往圣精神心术,皆潜孚而默会之。
究事之利害,而不求心之安否,是以祸乱至於相寻。
惟中流砥柱,动必求诸心,以复天地万物一体之量,一切世情,不使得以隐伏,则义一精一独慎,天下之能事毕矣。
迁善改过之功,无时可已。
若谓“吾性一见,病症自去,如太一陽一一出,魍魉自消。”
此则玩光景,逐影响,欲速助长之为害也,须力究而一精一辨之始可。
透利害生死关,方是学之得力处。
若风吹草动,便生疑惑,学在何处用?
知命者士人之素节,吾未见随分自静者,而困乏不能存也;吾未见广於干求,工於贪取者,而有知足之时也。
大丈夫进可以仕,退可以藏,常绰绰有余裕,则此身常大常贵,而天下之物不足以尚之。
不然,则物大我小,小大之相形,而攻取怨尤之念多矣。
友朋中有志者不少,而不能大成者,只缘世情窠臼难超脱耳。
须是吾心自作主宰,一切利害荣辱,不能淆吾见而夺吾守,方是希圣之志,始有大成之望也。
人心本自太和,其不和者,狭隘、颓堕、乖戾、烦恼以为之梗。
除却此病,则本心澹,和粹之体复矣。
以之养生何有!
遇事不放过固好,然须先有一定之志,而后随事随时省察其是此志与否,则步步皆实地,处处皆实事,乃真不放过也。
欲富贵而恶贫贱,吾独无是情哉!吾性不与物作对,天地之用皆我之用,欲恶不与存焉?
心即所谓把柄也,生化不测,皆把柄中自然之条理,一以贯之,成性存而道义出也。
圣人养民教民,无一事不至,非为人也,自尽其心,自满其量,不忍小视其身也。
凡器不可互用,局於形也。
人为万物之主,心为万物之灵,常存此心,性灵日着,则万物之命自我立矣。
其处一身之吉凶悔吝何有!
本然者,良知也。
於此兢业存存,乃所谓致良知也。
良知能开天下之物,能成天下之务,所谓莫显莫见也。
致知之功,能一动静,有事无事,一以贯之,则一时虽未成章,夫固成章之渐也。
一时虽未凝然不动,夫固凝然不动之基也。
盖学问头脑,既当自将日新不已,舍此而别趋路径,皆安排意必也。
事上用功,虽愈於事上讲求道理,均之无益於得也。
涵养本原,愈一精一愈一,愈一愈一精一,始是心事合一。
千事万事,只是一事,故古人精神不妄用,惟在志上磨砺。
随分自竭其力,当下具足,当下受用,过去未来,何益於思?徒得罪於天尔!
上天之载,以无声无臭为至;君子之学,以不不闻为功。
知体常虚,则真明常止,千念万念,总是无念。
生生化化,自协天则,故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知无起灭,物无去来,虽拟言议动,同归於成,变化复其不闻之体。
天地万物生於虚,而虚亦非出於天地万物之外。
耳目口鼻皆以虚为用,况心为统摄众形之本,宰制万灵之根,而可壅之以私乎?
颗人从心体点检,故事事诣其极;今人从支派处照管,虽时有暗合,终不得力。
此人才风俗之异於古也。
吾道无绝续,历千万世如一日,但人自不着不察耳。
精神不可闲用,须常理会本分事,本分事虽一物不染,却万物毕备。
意根风波,一尘蔽天,豪傑之士,往往为其所误,故学在於致虚,以澄其源。
当急遽时,能不急遽;当怠缓时,能不怠缓;当震惊失措时,能不震惊失措。
方是回天易命之学。
喜怒哀乐情也,情之得其正者性也。
发与未发本无二致,戒惧慎独本无二事。
若云未发不足以兼已发,而致中之外,别有一段致和之功,是不知顺其自然之体加损焉。
所谓“以学而能,以虑而知”,无忌惮以乱天之定命也。
先师云:“心体上着不得一念留滞,能悟本体,即是功夫。”
人己内外一齐俱透。
喀利之一习一 ,沦肌浃髓,苟非鞭辟近?之学,常见无动之过,则一时感发之明,不足以胜隐微深痼之蔽,故虽高明,率喜顿悟而厌积渐,任超脱而畏检束,谈玄妙而鄙浅近,肆然无忌而犹以为无可无不可,任情恣意,遂以去病为第二义,不知自家身心尚荡然无所归也。
引佛、老之言,以证其说,借修炼之术,以祕其养,皆非卓然以圣为归者也。
圣学一正百正,一了百了,不落影响,不靠帮助,通变宜民,真性自然流贯。
古圣兢兢业业,好古敏求,精神命脉,惟在一处用。
几微少忽,即属异端,可不谨乎?同知刘师泉先生邦采刘邦采字君亮,号师泉,吉之安福人。
初为邑诸生,即以希圣为志,曰:“学在求诸心,科举非吾事也。”
偕两峰入越,谒一陽一明,称弟子。
一陽一明契之曰:“君亮会得容易。”
先生资既颖敏,而行复峻拔。
丁外艰,蔬水庐墓,服阕不复应试,士论益归。
嘉靖七年秋,当乡试,督学赵渊下教属邑,迫之上道。
先生入见,渊未离席,即却立不前,渊亟起迎之。
先生以棘闱故事,诸生必免冠袒裼而入,失待士礼,不愿入。
御史储良材令十三郡诸生并得以常服入闱,免其简察。
揭榜,先生得中式。
已授寿宁教谕,陞嘉兴府同知,寻弃官归,年八十六卒。
一陽一明亡后,学者承袭口吻,浸失其真,以揣摩为妙悟,纵恣为乐地,情爱为仁体,因循为自然,混同为归一,先生惄然忧之。
谓“夫人之生,有性有命,性妙於无为,命杂於有质,故必兼修而后可以为学。
盖吾心主宰谓之性,性无为者也,故须首出庶物,以立其体。
吾心流行谓之命,命有质者也,故须随时运化以致其用。
常知不落念,是吾立体之功,常过不成念,是吾致用之功,二者不可相杂。
常知常止,而愈常微也。
是说也,吾为见在良知所误,极探而得之。”
龙溪问:“见在良知与圣人同异?”
先生曰:“不同。
赤子之心,孩提之知,愚夫妇之知能,如顽镰未经煆炼,不可名金。
其视无声、无臭、自然之明觉,何啻千里!是何也?为其纯一陰一无真一陽一也。
复真一陽一者,更须开天闢地,鼎立乾坤,乃能得之,以见在良知为主,决无入道之期矣。”
龙溪曰:“以一隙之光,谓非照临四表之光,不可。
今日之日,非本不光,云气掩之耳。
以愚夫愚妇为纯一陰一者,何以异此。”
念菴曰:“圣贤只要人从见在寻源头,不是别将一心换却此心。
师泉欲创业,不享见在,岂是悬空做得?亦只是时时收摄此见在者,使之凝一耳。”
先生着为《易蕴》,无非此意。
所谓“性命兼修,立体之功,即宋儒之涵养;致用之功,即宋儒之省察。
涵养即是致中,省察即是致和。
立本致用,特异其名耳。
然工夫终是两用,两用则支离,未免有顾彼失此之病,非纯一之学也。
总缘认理气为二。
造化只有一气流行,流行之不失其则者,即为主宰,非有一物以主宰夫流行,然流行无可用功体,当其不失则者而已矣。”
乃先生之言心意知物,较四有四无之说,最为谛当。
谓“有感无动,无感无静,心也;常感而通,常应而顺,意也。
常往而来,常化而生物也;常定而明,常运而照知也。
见闻之知,其糟粕也;象着之物,其凝沤也;念虑之意,其流凘也;动静之心,其游尘也。
心不失无体之心,则心正矣;意不失无欲之意,则意诚矣;物不失无住之物,则物格矣;知不失无动之知,则知致矣。”
夫心无体,意无欲,知无动,物无住,则皆是有善无恶矣。
刘念台夫子欲於龙溪之四无易一字,心是有善无恶之心,意亦是有善无恶之意,知亦是有善无恶之知,物亦是有善无恶之物,何其相符合也。
念菴言:“师泉素持元虚,即今肯向?着己,收拾性命,正是好消息。”
双一江一 言:“师泉力大而说辨,排闼之严,四座咸屈,人皆避席而让舍,莫敢撄其锋。”
疾亟;门人朱调问:“先生此视平时何如?”
答曰:“夫形岂累性哉!今吾不动者,自若也,第形如槁木耳。”
遂卒。
先生之得力如此。
刘师泉易蕴
夫学何为者也?悟性、修命、知天地之化育者也。
往来一交一 错,庶物露生,寂者无失其一也;廓无为,渊穆其容,赜者无失其一精一也。
惟悟也,故能成天地之大;惟修也,故能体天地之塞。
悟实者,非修性,一陽一而弗驳也;修达者,非悟命,一陰一而弗窒也。
性隐於命,一精一储於魄,是故命也有性焉,君子不淆诸命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伏诸性也,原始反终,知之至也。
有感无动,无感无静,心也;常感而通,常应而顺,意也;常往而来,常化而生,物也;常定而明,常运而照,知也。
见闻之知,其糟粕也;象着之物,其凝沤也;念虑之意,其流凘也;动静之心,其游尘也。
心不失无体之心,则心正矣;意不失无欲之意,则意诚矣;物不失无住之物,则物格矣;知不失无动之知,则知致矣。
身、心、意、知、物者,工夫所用之条理;格、致、诚、正、修者,条理所用之工夫。
知所先后者,始条理也,天序也。
忘其所有事者昏,索其所无事者纷,昏不胜纷者杂,纷不胜昏者塞。
纷犹梦也,昏犹醉也,醒醉遗梦者,惺惺也。
瞬有存,息有养,前无迎,后无将,何病乎塞?何忧乎杂?德非潜不光,心非澹不体。
识?歛曰潜。
欲?释曰澹。
澹以平感物而动之情,潜以立人生而静之本,是故清明在躬,志气如神,潜且澹者与!己者命之所禀,礼者性之所具。
人之生也,性一而命殊,故人之过也,各於其一党一 。
虞仲之放,伯夷之隘,柳下之不恭,子贡之达,子路之勇,原宪之狷,曾点之狂,子张之堂堂,皆己也,虽痛克之,犹恐守己者固而从人者轻也。
惟尧、舜为能舍,非竭才力不能克,是故能见无动之过,通乎微矣,能净无垢之尘,可与几矣。
草昧之险,无动之过也,野马之运,无垢之尘也,故圣人洗心退藏於密,神武而不杀也夫。
(依然气质之性之论。
)能心忘则心谦,胜心忘则心平,侈心忘则心淡,躁心忘则心泰,嫉心忘则心和。
谦以受益,平以称施,淡以发智,泰以明威,和以通知,成性存存,九德咸事。
心之为体也虚,其为用也实。
义质礼行,逊出信成,致其实也;无意无必,无固无我,致其虚也。
虚以通天下之志,实以成天下之务,虚实相生则德不孤。
是故常无我以观其体,心普万物而无心也;常无欲以观其用,情顺万事而无情也。
见元而不影响者鲜矣,务博而不支离者鲜矣。
见过以致元,元而质也;务约以致博,博而寂也。
高明效天,博厚法地,弘心澄意之学也。
拘应而无起灭,太虚之流行,优优生化之学也。
着察而落感应,照心之为用,憧憧往来之私也。
优优则时止时行,议拟以成变,改过迁善,同归於不识不知而已。
伯玉不以昭昭申节,冥冥堕行,感应之着察者也。
原宪之克伐怨欲不行,着察之感应者也。
念念谨念,其知也迁,念念一念,其知也凝。
颜子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主宰流行,明照俱至,犹之赤日当空,照四方而不落万象矣。
曰:“明道之猎心复萌,何也?”
曰:“斯固颜子之学,过而不成念者也。
未尝婴明体而起知端。”
曰:“然则曾子之易箦,得於童子之执烛,非婴明体而起端乎?”
曰:“犹之日月云滃空照一也。
盖良知流行变通,有定徙而无典常,曾子之以虚受人,又非过焉改焉者可论也。”
曰:“其谓得正而毙焉,何也?”
曰:“正无定体,唯意所安,是故学莫踰於致知,诀莫要於知止。”
多闻不畜闻,无闻也;多见不宿见,无见也。
独闻者塞,独见者执,小成而已矣。
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大畜也。
九容不修,是无身也;九思不慎,是无心也;九畴不叙,是无天下国家也。
修容以立人道,慎思以达天德,叙畴以顺帝则,君子理此三者,故全也。
建极在君,修极在公卿,遵极在守令,徵极在庶民。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庶民徵矣;省刑平税,敬老慈幼,守令遵矣;尊贤任能,谨度宣化,公卿修矣;敬天勤民,礼叙乐和,皇极建矣。
惟皇作极,惟帝时克,一哉王心,协哉众志,元气充塞,太和保合,人感天应,雨暘时若,寒暑不侵,治之极也。
问“尝着察而感应者,本体也,不起不灭,随感应而着察者,念也,憧憧往来,此盖有主宰与无主宰之别”。
曰:“固然矣,此有说焉。
感应从心不从意,圣人之事也。
未至於圣,则亦不可无诚意之功。
至论主宰,有从乎意见者,有从乎义理者,有从乎义理而未得乎本体发育之学者。
从乎意见者,有适有莫,执乎己;从乎义理者,知适知莫,成乎己;从乎本体者,无适无莫,达乎己。
执乎己者,病物;成乎己者,公物;达乎己者,仁物。
故曰‘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知则物格,而与天地万物流通矣,故为仁。
是故主宰着察者,求仁也。
夫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谓此也。”
御史刘三五先生一陽一(附刘印山、王柳川。
)
刘一陽一字一舒,号三五,安福县人。
少受业於彭石屋、刘梅源。
见一陽一明语录而好之,遂如虔问学。
泊舟野水,风雪清苦,不以为恶。
一陽一明见之,顾谓诸生曰:“此生清福人也。”
於是语先生,苟不能甘至贫至贱,不可以为圣人。
嘉靖四年,举乡试。
任砀山知县。
邑多盗,治以沉命之法,盗为衰止。
旋示以礼教,变其风俗。
入拜福建道御史。
世宗改建万寿宫为永禧仙宫,百官表贺,御史以先生为首,先生曰:“此当谏,不当贺。”
在廷以危言动之,卒不可。
中官持章奏至,故事南面立,各衙门北面受之,受毕,复如前对揖。
先生以为,北面者,重章奏,非重中官也,章奏脱手,安得复如前哉。
改揖为东向,无以难也。
相嵩欲亲之,先生竟引疾归。
徐文贞当国,陪推光禄寺少卿,不起。
筑云霞洞於三峰,与士子谈学。
两峰过之,萧然如在世外。
先生曰:“境寂我寂,已落一层。”
两峰曰:“此彻骨语也。”
自东廓没,一江一 右学者,皆以先生为归。
东至岱宗,南至祝融,夜半登山顶而观日焉,残冰剩雪,柱杖铿尔。
一陽一明所谓清福者,悬记之矣。
先生於师门之旨,身体一精一研,曰:“中,知之不倚於闻也,敬,知之无怠者也;诚,知之无妄者也;静,知之无欲者也;寂,知之无思为者也;仁,知之生生与物同体者也。
各指所之,而皆指夫知之良也,致知焉尽矣。”
由先生言之,则一陽一明之学,仍是不异於宋儒也,故先生之传两峰也,谓“宋学门户,谨守绳墨,两峰有之。”
其一时讲席之盛,皆非先生所深契。
尝谓师泉曰:“海内讲学而实践者有人,足为人师者有人,而求得先师之学未一人见。”
盖意在斯乎!意在斯乎!
刘秉监字遵教,号印山,三五同邑人也。
父宣,工部尚书。
先生登正德戊辰进士第。
历刑部主事。
署员外郎。
出为河南佥事。
迁大名兵备副使。
以忤巨奄,逮系诏狱。
得不死,谪判韶州,量移贰潮州,知临安府,未至而卒。
河南之俗惑鬼,多一婬一祠,先生为文谕之曰:“灾祥在德,一婬一鬼焉能祸福。”
於是毁境内一婬一祠以千数,已而就逮,寓书其僚长曰:“一婬一祠伤害民俗,风教者之责。
监以祸行,奸人惑众,必为报应之说,非明府力持,鲜不动摇。”
其守正不挠如此。
事兄甚谨,俸入不私於室。
先生初学於甘泉,而尤笃志於一陽一明,讲学之会,匹马奚童,往来山谷之间,俭约如寒士。
母夫人劳之曰:“儿孝且弟,何必讲学。”
先生对曰:“人见其外,未见其内,将求吾真,不敢不学。”
殁时年未五十。
刘三五评之曰:“先辈有言,名节一变而至道,印山早励名节,烈烈不挫,至临死生靡惑,宜其变而至道无难也?”
王钦字子懋,号柳川,安成一人 。
始受学梅源、东廓,既学於文成。
尝为诸生,弃之。
栖栖於山颠水涯寂莫之乡,以求所谓身心性命。
盖三十年未尝不一日勤恳於心,善不善之在友朋无异於己,逆耳之言,时施於广座。
人但见其恻怛,不以为怨,皆曰:“今之讲学不空谈者,柳川也。”
时有康南村者,性耿介,善善恶恶,与人不讳。
尝酌古礼为图,摭善行为规,岁时拄杖造诸大家之门,家家倒屣以迎。
先生视南村如一人,南村贫,先生亦贫,敝衣粝食,终其身,非矫也。
三五先生洞语
清明在躬,知之至也,养知莫善於寡欲。
有生之变,有死之变,人知死之变,而不知生之变也。
魂游变也,孰主张是?孔子曰:“合鬼与神,教之至也。”
学者不察,率因其质以滋长,而自易其恶之功盖寡。
善学者,不易其恶不已也。
众人囿於数。
君子治则防,乱则修,《易》以知来,有变易之道,听其自完自裂,一归之数已哉。
天下有难处之事乎?利害之计也难,道义之从也无难,义不甘於食粟,则有死馁而已矣。
天下之不为利害计者寡矣,故戚戚者多。
君子以岁月为贵,譬如为山,德日崇也,苟为罔修,奚贵焉?况积过者耶!
惟待其身者小,故可苟;惟自任者不重,故逸。
颗人求治於身,后人求治於天下。
休天下而不烦,身求者也;扰天下而不恤,求之天下者也,是故执《周官》而不能执好恶之矩者,不可以治天下。
水之激,失水之真矣;情之激,失情之真矣。
君子之情不激也,故不激其言。
不善之闻,惩创之益少,而潜损者多,故言人不善,自损也,又听者损。
动有掩护,非德之宜,好名者也,故好名者心劳。
独行君子,出於实心,而於圣人之诚有辨焉。
孝弟通神明,而於圣人之察伦有辨焉。
志於开来者,不足以尽性命,志於性命者,足以开来。
贤哉,未信者之自信也!虽圣人弗之信,而信其自知者焉。
其自知不惑,其自求不小。
德者得也,无得於己而言之,耻也;无得於己而言之,不信乎人矣。
惟虚故神,惟敬乃虚。
知几而后能知言,知己之言,而后能知人之言。
动出於至诚恻怛为王道,动责之我为大人之业。
知者,心之神明者。
知善,知不善,知好善,知恶不善,知必为善,知必不为不善,是至善也,是人之明德也,天之明命也,故曰:“良致”。
言学也,致者力而后天者全,曰“明明德”,曰“顾諟天之明命”,举致之之谓也。
五常百行,明焉察焉,神明充周,是谓能致其知。
古圣人莫如尧,赞曰“钦明”,非知之至而何?中,知之不倚於闻者也;敬,知之无怠者也;诚,知之无妄者也;静,知之无欲者也;寂,知之无思为者也;仁,知之生生与物同体者也。
各指所之,而皆指夫知之良也,故曰“致知”焉尽矣。
独知之明,大明悬象,照临天下者似之,盖观於《晋》。
人有失则者,明入於地矣,有邪僻之见者,入左腹矣,盖观於《明夷》。
着焉察焉,无或遗焉者,圣人之无不知;践焉履焉,无不胜焉者,圣人之无不能。
洽闻亦知,多艺亦能,闇於其大者矣。
至健者知之健,至顺者知之顺,唯健也不可险之而知险,唯顺也不可阻之而知阻。
人心惟危,险阻之谓也;健顺,一精一一之至也,君子盖无时而不惧夫危也。
置我身於人人之中,而非之是之恶之爱之夺之予之者,夫然后可与无我。
物不可厌,厌物者不能格物。
晚程记
齿发衰,不可返已,志气衰,奚有不可返者哉?日三牲,日袒割,无关志气。
日孜孜,毙而后已,善自养老者乎?
菊健中正,纯粹一精一,无一毫发歉,而后一毫发非乾体。
境寂我寂,已落一层。
阅时事而伤神,徐自察之,嫉之也,非矜之也。
矜之仁,嫉之偏。
潜谷一邓一 子儒释之辨数千言,诸友有求其说者,子谓之曰:“只格物致知,日以身辨之矣。”
海内讲学而实践者有人,足为人师者有人,而求得先师之学者未一人见。
有不善未尝不知,是致知;知之未尝复行,是格物。
县令刘梅源先生晓
刘晓字伯光,号梅源,安福人。
乡举为新宁令。
见一陽一明於南京,遂禀受焉。
一陽一明赠诗“谩道《六经》皆註脚,还谁一语悟真机。”
归集同志为惜一陰一会。
吉安之多学者,先生为之五丁也。
先生下语无有枝叶,尝诵少陵“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句,歎曰:“可惜枉费心力,不当云‘学不圣人死不休’耶?”
学者举质鬼神无疑,先生曰:“人可欺,鬼神不可欺,今世可欺,后圣有作,真伪不可欺。”
员外刘晴川先生魁
刘魁字焕吾,号晴川,泰和人。
由乡举,嘉靖间判宝庆五年,守钧州七年,贰潮州六年。
陞工部员外郎,上安攘十事,皆为要务。
诏徙雷坛禁中,先生上疏,请缓雷殿工作,以成庙建,足边备。
上怒,杖四十。
入狱,创甚,百户戴经药之,得不死,与杨斛山、周讷溪讲学不辍,自壬寅至乙巳,凡四年。
秋八月,上斋醮,神降於箕,为先生三人颂冤,释之。
未抵家而复逮,十月还狱,又二年。
丁未十一月五日夜,高元殿火,上怳忽闻火中呼先生三人名氏,赦还家。
先生受学於一陽一明,卒业东廓。
以直节着名,而陶融於学问。
李脉泉言在钧州与先生同僚一年,未尝见其疾言遽色。
乡人饮酒,令之唱曲,先生歌诗,抑扬可听。
门人尤熙问“为学之要”,曰:“在立诚。”
每举一陽一明遗事,以淑门人。
言一陽一明“转人轻快。
一友与人讼,来问是非,一陽一明曰:‘待汝数日后,心平气和,当为汝说。
’后数日,其人曰:‘弟子此时心平气和,愿赐教。
’一陽一明曰:‘既是心平气和了,又教甚么?’朋友在书院投壶,一陽一明过之,呼曰:‘休离了根。
’问一陽一明言动气象,先生曰:‘只是常人。
’黄德良说一陽一明学问,初亦未成片段,因从游者众,夹持起,歇不得,所以成就如此。
有举似先生者,曰:“也是如此,朋友之益甚大。”
主事黄洛村先生弘纲
黄弘纲字正之,号洛村,一江一 西雩县人。
举正德十一年乡试。
从一陽一明於虔台。
一陽一明教法,士子初至者,先令高第弟子教之,而后与之语。
先生列於高第。
一陽一明归越,先生不离者四五年。
一陽一明卒,居守其家,又三年。
嘉靖二十三年,始任为汀州府推官,陞刑部主事。
时塞上多故,将校下狱者,吏率刻深以逢上意。
先生按法不轻上下,以故不为人所喜,遂请致仕。
归与东廓、双一江一 、念菴讲学,流连旬月。
士子有所请质,先生不遽发言,瞠视注听,待其意尽词毕,徐以一二言中其窍会,莫不融然。
四十年五月二十日八日卒,年七十。
先生之学再变,始者持守甚坚,其后以不致纤毫之力,一顺自然为主。
其生平厚於自信,而薄迎合,长於持重,而短机械,盖望而知其为有道者也。
一陽一明之良知,原即周子诚一无伪之本体,然其与学者言,多在发用上,要人从知是知非处转个路头。
此方便法门也,而及门之承其说者,遂以意念之善者为良知。
先生曰:“以意念之善为良知,终非天然自有之良。
知为有意之知,觉为有意之觉,胎骨未净,卒成凡体。
於是而知一陽一明有善有恶之意,知善知恶之知,皆非定本。
意既有善有恶,则知不得不逐於善恶,只在念起念灭上工夫,一世合不上本体矣。”
四句教法,先生所不用也。
双一江一 “归寂”,先生曰:“寂与感不可一例观也,有得其本体者,有失其本体者。
自得其本体之寂者言之,虽存之弥久,涵之极深,而渊微之一精一未尝无也。
自得其本体之感者言之,虽纷然而至,杳然而来,而应用之妙未尝有也。
未尝有,则感也寂在其中矣;未尝无,则寂也感在其中矣。
不不闻其体也,戒慎恐惧其功也,皆合寂感而言之者也。”
按双一江一 之寂,即先生之所谓“本体”也。
知主静非动静之静,则归寂非寂感之寂矣。
然其间正自有说。
自来儒者以未发为性,已发为情,其实性情二字,无处可容分析。
性之於情,犹理之於气,非情亦何从见性,故喜怒哀乐,情也;中和,性也。
於未发言喜怒哀乐,是明明言未发有情矣,奈何分析性情?则求性者必求之未发,此归寂之宗所由立也。
一时同门与双一江一 辨者,皆从已发见未发,亦仍是析情於发,析性於未发,其情性不能归一同也。
洛村语录自先师提揭良知,莫不知有良知之说,亦莫不以意念之善者为良知。
以意念之善为良知,终非天然自有之良。
知为有意之知,觉为有意之觉,胎骨未净,卒成凡体。
治病之药,利在去病,苟无病,臭腐神奇同为元气。
本领既是知觉,意念莫非良知,更无二本。
喜怒哀乐之未发,且不论其有时与否。
但子思子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曾谓天下之大本,可以时言乎?未发非时,则体道之功,似不专於归寂而已也,故子思子曰:“致中和”,盖合寂感以为功者也。
或疑慈湖之学,只道一光明境界而已,稍涉用力,则为意。
恐未尽慈湖。
一精一於用力者,莫慈湖若也,所谓不起意者,其用力处也。
《绝四记》中云云,慈湖之用力一精一且密矣。
明道云:“必有事焉,而勿正,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
此其存之之道,善用其力者,固若是。
慈湖千言万语,只从至灵、至明、广大、圣知之性,不假外求,不由外得,自本自根、自神自明中提掇出来,使人於此有省,不患其无用力处,不患不能善用其力矣。
徒见其喋喋於此也,遂谓其未尝用力焉,恐未尽慈湖意也。
存主之明,何尝离照?流行之照,何尝离明?是则天然良知,无体用先后,内外深浅,一精一粗上下,一以贯之者也。
人心只此独知,出乎身而加乎民者,只此视听喜怒诸物,舍此更别无着力处矣。
谓天下之物,触於前者有正有不正,又谓知意心身,无能离天下国家之物而独立,是以物为身之所接,而非所谓备於我者,虽视听喜怒未尝不在其中,而本末宾主则大有间。
后世格物之学,所以异於圣人者,正惟差认此一物字。
故格物致知之功,不容不差,亦不容不补,主敬存养以摄归身心,而内外动静不得不为二矣。
往岁读先师书,有惑而未通处,即反求自心,密察一精一进,便见自己惑所从来,或是碍着旧闻,或是自己工夫犹未免在事上揣量,文义上比拟,与后儒作用处相似,是以有惑。
细玩先师之言,真是直从本心上发出,非徒闻见知识轮转。
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乃知笃信圣人者,必反求诸己。
反求诸己,然后能笃信圣人。
故道必深造自得,乃能决古训之是非,以解蔽辨惑,不然则相与滋惑也已。
谓谢子曰:“太古无为,中古无私;太古至道,中古至德。
吾将与子由至德而观至道,由无私而游无为乎?”
谢子曰:“古道辽矣,孰从而观之,孰从而游之?”
曰:“子不见耳目口鼻视听言臭乎?今之人耳目口鼻之於视听言臭也,犹古之人耳目口鼻之於视听言臭也,吾何疑焉?则吾心之於是非诚伪,无古今之殊焉,吾又何疑焉?日往而月来,寒往而暑来,今之日月寒暑,犹古之日月寒暑也,则又何爽焉?吾心至德,吾心至道,吾心无私,吾心无为,而奚观乎?而奚游乎?苟有志於希古者,反而求之吾心,将无往而非古也已。”
先师之学,虽顿悟於居常之日,而历艰备险,动心忍性,积之岁月,验诸事履,乃始脱然有悟於良知。
虽至易至简,而心则独苦矣。
何学者闻之之易,而信之之难耶!
有迁官而较远近劳逸者,曰:“不然。
责望於人者谓之远,求尽於己者谓之近,较计於远者谓之劳,相忘於远近之外者谓之逸。
苟有以尽吾心,远近劳逸,吾何择焉,吾惟尽吾之心而已矣。”
主事何善山先生廷仁
何廷仁字性之,号善山,初名秦,一江一 西雩县人。
举嘉靖元年乡试。
至二十年,始谒选,知新会县。
喜曰:“吾虽不及白沙之门,幸在其乡,敢以俗吏临其子弟耶?”
释菜於祠,而后视事。
迁南京工部主事,满考致仕。
三十年卒,年六十六。
初闻一陽一明讲学,慨然曰:“吾恨不得为白沙弟子,今又可失之耶!”相见一陽一明於南康。
当是时,学人聚会南、赣,而一陽一明师旅旁午,希临讲席。
先生即与中离、药湖诸子接引来学。
先生心诚气和,不厌缕覶,由是学者益亲。
已从一陽一明至越,先生接引越中,一如南、赣。
一陽一明殁后,与同志会於南都,诸生往来者?数百人。
故一时为之语曰:“浙有钱、王,一江一 有何、黄。”
指绪山、龙溪、洛村与先生也。
先生论学,务为平实,使学者有所持循。
尝曰;“吾人须从起端发念处察识,於此有得,思过半矣。”
又曰:“知过即是良知,改过即是本体。”
又曰:“圣人所谓无意无情者,非真无也,不起私意,自无留意留情耳。
若果无意,孰从而诚?若果无情,孰从而一精一?”
或谓:“求之於心,全无所得,日用云为,茫无定守。”
先生曰:“夫良知在人为易晓,诚不在於过求也。
如知无所得,无所定守,即良知也。
就於知无所得者,安心以为无得,知无定守者,安心以守之,斯岂非入门下手之实功乎?况心性既无形声,何从而得?既无定体,何从而守?但知无所得,即有所悟矣,知无定守,即有定主矣。”
其言不为过高如此。
故闻谈学稍涉玄远,辄摇手戒曰:“先生之言,无是无是。”
南都一时之论,谓“工夫只在心上用,纔涉意,便已落第二义,故为善去恶工夫,非师门最上乘之教也。”
先生曰:“师称无善无恶者,指心之应感无,过而不留,天然至善之体也。
心之应感谓之意,有善有恶,物而不化,着於有矣,故曰:‘意之动’。
若以心为无,以意为有,是分心意为二见,离用以求体,非合内外之道矣。”
乃作《格物说》,以示来学,使之为善去恶,实地用功,斯之谓致良知也。
细详先生之言,盖难四无而伸四有也。
谓无善无恶,是应感无,则心体非无善无恶明矣。
谓着於有为意之动,则有善有恶是意之病也。
若心既无善无恶,此意知物之善恶,从何而来?不相贯通。
意既杂於善恶,虽极力为善去恶,源头终不清楚,故龙溪得以四无之说胜之。
心意知物,俱无善恶,第心上用功,一切俱了,为善去恶,无所事事矣,佛家之立跻圣位是也。
由先生言之,心既至善,意本澄然无动,意之灵即是知,意之照即是物,为善去恶,固是意上工夫也,然则一陽一明之四有,岂为下根人说教哉!
善山语录
圣人所谓无意无情者,非真无也,不起私意,自无留意留情耳。
若果无意,孰从而诚?若果无情,孰从而一精一?是尧、舜不必惟一精一,孔子不必徙义改过矣。
吾故曰:“学务无情,断灭天性,学务有情,缘情起衅。
不识本心,二者皆病。”
有意固谓之意见,而必欲求为无意,是亦不可谓非意见也。
是故论学,不必太高,但须识本领耳。
苟识本领,虽曰用意,自无留情;苟不识本领,虽曰欲无意,只是影响。
或谓:“求之於心,全无所得,日用云为,茫无定守。”
夫良知在人为易晓,诚不在於过求也。
如知无所得,无所定守,即良知也。
就於知无所得者,安心以为无得,知无定守者,安心以守之,斯岂非入门下手之实功乎?况心性既无形声,何从而得?既无定体,何从而守?但知无所得,即有所悟矣,岂真无所得耶?知无定守,即有定主矣,岂真无定守耶?
后世儒者,不能至於圣人,其毫釐之差,只不信此。
使果真知,即刻一了百当,自是了得终身。
见在此心,合下圆成、合下具足,更有何意可起?何理可思?苟有所思虑,盖不过殊涂同归,一致百虑而已。
有欲绝感以求静者,曰:“非也。
君子亦惟致其良知而已矣,知至则视无不明,听无不聪,言无不中,动无不敬。
是知应物之心非动也,有欲故谓之动耳。
绝感之心非静也,无欲故谓之静耳。
苟有欲焉,虽闭关一习一 静,心斋坐忘,而其心未尝不动也。
苟无欲焉,虽纷华杂扰,酬酢万变,而其心未尝不静也。
动而无欲,故动而无动,而其动也自定。
静而无欲,故静而无静,而其静也常一精一。
动定静定庶矣。
所论“个中拟议差毫发,就?光明障几重。
肯信良知无适莫,何须事后费磨砻”即此知直造先天。
夫本来面目,岂特无容拟议,虽光明亦何所有!诚知本体无容用其力,则凡从前着意寻求,要皆敲门瓦砾耳,门开则瓦砾诚无所施。
虽太虚中何物不有,门户瓦砾,色色具列,而不能染於太虚。
思而无思,拟议而无拟议,道本如是耳。
是故戒慎恐惧,格物致知,虽为众人设法,在圣人惟一精一亦不废。
不然,孔子尝谓“吾有知乎哉?无知也。”
而又忧“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
是以上达不离下学中得之,则磨砻改过,正见圣人洁净一精一微。
天下之事,原无善恶,学者不可拣择去取,只要自审主意。
若主意是个真心,随所处皆是矣;若主意是个私心,纵拣好事为之,却皆非矣。
譬如戏谑是不好事,但本根是个与人为善之心,虽说几句笑话,动人机括,自揣也是真心。
但本根是个好名之心,则虽孝亲敬长,一温一 凊定省,自揣还是欺心。
此学是日用寻常事,自知自足,无事旁求,一习一 之则悦,顺之则裕,真天下之至乐也。
今之同志,负高明之志者,嘉虚玄之说,厉敦确之行者,乐绳墨之趋,意各有所用,而不能忘所见,此君子之道所以为鲜。
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者,如或动於客气,梏於物欲,觉得胸中劳耗错乱,天地即已翻覆,亲而父子兄弟,近而童仆,远而天下之人,皆见得不好。
至於山川草木,鸡犬椅桌,若无相干,也自不好。
天下虽大,我自不得其平矣。
少即平其心,易其气,良知一精一察,无有私意,便觉与天地相似矣。
不惟父子兄弟童仆自无不好,而天下之人亦无不好,以至鸡犬椅桌、山川草木,亦无不好,真见万物皆有春意。
至於中间有不得其所者,自恻然相关,必思处之而后安。
故尽天下之性,只是自尽其性。
(位育之理确然。
)
天地万物与吾原同一体,知吾与天地万物既同一体,则知人情物理要皆良知之用也,故除却人情物理,则良知无从可致矣。
是知人情物理,虽曰常感,要之感而顺应者,皆为应,实则感而无感。
良知无欲,虽曰常寂,要之原无声臭者,?神应无方,实则寂而无寂。
此致知所以在於格物,而格物乃所以实致其良知也。
明道以穷理尽性至命,一下便了,於此可见。
象山云:“老夫无所能,只是识病。”
可见圣贤不贵无病,而贵知病,不贵无过,而贵改过。
今之学者,乃不虑知病即改,却只虑有病。
岂知今之学者,要皆半路修行者也,一习一 染既深,焉能无病?况有病何伤?过而能改,虽曰有病,皆是本来不染,而工夫亦为一精一一实学耳。
今日论学,只当辨良知本领,果与慎独工夫同与不同,不当论其行事标末,律之古人出处异与不异。
使其本领既同,而行事或过,自可速改而进诚明之域;使其本领已失,而操履无过,虽贤如诸葛、韩、范、明道、尚惜其不着不察,而有未闻道之歎!
谓“近来勉强体究,凡动私意,一觉便欲放下。”
如此岂不是切实工夫?但说得似易,恐放下甚难。
若私意已尝挂根,虽欲放下,却不能矣。
须有好仁无以尚之之心,然后私意始不挂根。
如此一觉放下,便就是洁净一精一微之学。
郎中陈明水先生九川
陈九川字惟浚,号明水,临川人也。
母梦吞星而娠。
年十九,为李空同所知。
正德甲戌进士。
请告三年,授太常博士。
武宗欲南巡,先生与舒芬、夏良胜、万潮连疏谏止,午门荷校五日,杖五十,除名。
世宗即位,起原官。
进礼部员外郎、郎中,以主客裁革妄费,群小恨之。
张桂与铅山有隙,诬先生以贡玉餽宏,使通事一胡一 士绅讼之,下诏狱榜掠,谪镇海卫。
已遇恩诏复官。
致仕。
周流讲学名山,如台宕、罗浮、九华、匡庐,无不至也。
晚而失听,书札论学不休。
一时讲学诸公,谓明水辩驳甚严,令人无躲避处。
嘉靖四十一年八月卒,年六十九。
先生自请告入虔师一陽一明,即自焚其着书。
后凡再见,竟所未闻。
一陽一明殁,往拜其墓,复经理其家。
先生自叙谓:“自服先师致知之训,中间凡三起意见,三易工夫,而莫得其宗。
始从念虑上长善消恶,以视求之於事物者要矣。
久之自谓瀹注支流,轮回善恶,复从无善无恶处认取本性,以为不落念虑直悟本体矣。
既已复觉其空倚见悟,未化渣滓,复就中?致廓清之功,使善恶俱化,无一毫将迎意必之翳,若见全体,炯然炳於几先,千思百虑,皆从此出。
即意无不诚,发无不中,纔是无善无恶实功。
从大本上致知,乃是知几之学。
自谓此是圣门绝四正派,应悟入先师致知宗旨矣。
乃后入越,就正龙溪,始觉见悟成象,怳然自失。
归而求之,毕见差谬,却将诚意看作效验,与格物分作两截,反若欲诚其意者,在先正其心,与师训圣经矛盾倒乱,应酬知解,两不凑泊,始自愧心汗背,尽扫平日一种一精一思妙解之见,从独知几微处谨缉熙,工夫纔得实落於应感处。
若得个真几,即迁善改过,俱入一精一微,方见得良知体物而不可遗,格物是致知之实,日用之间都是此体,充塞贯通,无有间碍。
致字工夫,尽无穷尽,即无善无恶非虚也,迁善改过非粗也。
始信致知二字,即此立本,即此达用,即此川流,即此敦化,即此成务,即此入神,更无本末一精一粗内外先后之间。
证之古本序中,句句吻合,而今而后,庶几可以弗畔矣。”
按一陽一明以致良知为宗旨,门人渐失其传,总以未发之中,认作已发之和,故工夫只在致知上,甚之而轻浮浅露,待其善恶之形而为克治之事,已不胜其艰难杂糅矣。
故双一江一 、念菴以归寂救之,自是延平一路上人。
先生则合寂感为一,寂在感中,即感之本体,感在寂中,即寂之妙用。
一陽一明所谓“未发时惊天动地,已发时寂天寞地”,其义一也,故其谓双一江一 曰:“吾丈胸次广大,荡荡渊渊,十年之前,却为蛰龙屈蠖二虫中作祟,欠欲窃效砭箴,愧非国手,今赖吾丈一精一采仙方,密炼丹饵,将使凡胎尽化,二虫不知所之矣。”
是先生与偏力於致知者大相迳庭。
顾念菴铭其墓犹云:“良知即未发之中,无分於动静者也。”
指感应於酬酢之迹,而不於未发之中,恐於致良知微有未尽。
是未契先生宗旨也。
明水论学书
颗之学者为己,天下事尽矣。
尧、舜之治天下,亦尽其性充其君道而已,何尝有人己先后於其间哉!后儒不知性情之学,有始有为国为民,不为身谋以为公者。
此贤豪之士,所以自别於流俗。
而其运动设施,不合於中道,不可语天德王道也。
(《与聂双一江一 》)
便安气一习一 ,往往认作自然,要识勉强,亦是天命。
用功修治,莫非勉强人力,然皆天命自然合如此者。
近年体验此学,始得真机,脚跟下方是实地,步有不容自己者。
从前见悟转换,自谓超脱,而於此真体,若存若亡,则知凡倚知解者,其担阁支吾虚度不少矣。
(以上《与董兆明》)
日用应酬,信手从心,未尝加意。
间亦有稍经思虑区画者,自以为良知变化原合如此,然皆不免祗悔。
及反观之,信有未尽未当处,岂所谓认得良知不真耶?
夫逐事省克,而不灼见本体流行之自然,则虽饬身励行,不足以言天德固矣。
然遂以窒欲惩忿为下乘,迁善改过为妄萌,使初学之士,骤窥影响者,皆欲言下了当,自立无过之境,乃徒安其偏质,便其故一习一 ,而自以为率性从心,却使良知之一精一微紧切,知是知非所藉以明而诚之者,反蔑视不足轻重,而遂非长过,荡然忘返,其流弊岂但如旧时支离之一习一 哉!
本体至善,不敢以善念为善也。
若以善念为善,则恶念起时,善固灭矣,恶在其为至善天命不已者耶!
戒惧兢惕工夫,即是天机不息之诚,非因此为入道复性之功也。
不当以知觉为良知固矣,然乃良知之发用,不容有二。
先师云:“除却见闻,无知可致。”
况知觉乎?故知觉废则良知或几乎息矣。
近诸公只说本体自然流行,不容人力,似若超悟真性,恐实未见性也。
缘私意一萌,即本体已蔽蚀阻滞,无复流行光照之本然也。
故必决去之,而后其流行照临之体,得以充达。
此良知所以必致,而后德明身修也。
心斋晚年所言,多欲自出机轴,殊失先师宗旨。
岂亦微有门户在耶?慨惟先失患难困衡之余,磨砻此志,直得千圣之祕,发明良知之学,而流传未远。
诸贤各以意见搀和其间,一精一一之义无由睹矣。
先师所以悟入圣域,实得於《大学》之书,而有功於天下后世,在於古本之复,虽直揭良知之宗,而指其实下手处,在於格物,古本《序》中及《传一习一 录》所载详矣。
岂有入门下手处,犹略而未言,直待心斋言之耶?惟其已有成训,以物知意身心为一事,格致诚正修为一工,故作圣者有实地可据。
而又别立说以为教,苟非门户之私,则亦未免意见之殊耳。
诚意之学,却在意上用不得工夫,直须良知全体洞彻普照,旁烛无纤毫翳障,即百虑万几,皆从此出,方是知几其神,乃所谓诚其意也。
若俟意之不善,倚一念之觉,即已非诚意,落第二义矣。
却似正心,别是上面一层工夫,故窃谓炳於几先,方是诚意之学。
先师云:“致知者,诚意之本也。”
若谓诚意之功,则非矣。
格物却是诚意之功,故曰“致知在格物”。
夫知之所以不致者,物未格耳。
物虽意之所在,然不化则物矣,诚能万感俱化,胸中无一物矣。
夫然后本体扩然,与天地同体,即意无不诚矣。
象山人情事变上用工,是於事变间尊其德性也。
性无外也,事无外道也,动而无动者也。
白沙静中养出端倪,是磨炼於妄念朋思之间,体贴天理出来。
性无内也,道外无事也,静而无静者也。
是谓同归一致。
夫收视返听於中,有个出头,此对精神浮动务外逐末者言,良为对病之药。
然於大道,却恐有妨,正为不识心体故耳。
心无定体,感无停机,凡可以致思着力者,俱谓之感,其所以出思发知者,不可得而指也。
故欲於感前求寂,是谓画蛇添足,欲於感中求寂,是谓骑驴觅驴。
夫学至於研几,神矣。
然《易》曰:“几者,动之微。”
周子曰:“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
既谓之动,则不可言静矣,感斯动矣。
圣人知几,故动无不善。
学圣者舍是,无所致其力。
过此以往则失几,不可以言圣学矣。
心本寂而?感者也,寂在感中,即感之本体,若复於感中求寂,辟之谓“骑驴觅驴”,非谓无寂也。
感在寂中,即寂之妙用,若复於感前求寂,辟之谓“画蛇添足”,非未感时也。
《易》以寂感为神,非感则寂,不可得而见矣。
念菴谓:“感有时而变易,而寂然者未尝变易,感有万殊,而寂然者惟一。”
先生言:“念已形,而寂然者未尝不存,岂感前复有寂乎?双一江一 虽在寂上用工,然寂感不分时,则寂亦感也。
念菴则分时,与双一江一 之意又微异矣。”
夫寂即未发之中,即良知,即是至善。
先儒谓未发二字,费多少分疏,竟不明白,只为认有未发时故耳。
惟周子洞见心体,直曰:“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
去却大本一边。
彼岂不知未发之中者哉?正恐认作两截,故合一言之,虑至深也。
而晦翁复以己意释之,则周子之意荒矣。
有友人问川曰:“涵养於未发之前,是致中工夫?”
川答曰:“此处下不得前字。
喜怒哀乐如春夏秋冬,有前乎?未发之中,是太和元气,亦有未发为四序之时者乎?只缘今人看粗了喜怒哀乐,故添许多意见耳。
先师云:‘良知者,未发之中,天下之大本。
’致之,便是天下之达道,则行天下之达道,乃实致良知也。
实致良知,乃立大本也。
非立大本后,乃推而为达道也。”
近时学者,不知心意知物是一件,格致诚正是一功,以心应物,即心物为二矣。
心者意之体,意者心之动也;知者意之灵,物者意之实也。
知意为心,而不知物之为知,则致知之功,即无下落,故未免欲先澄其心,以为应物之则,所以似一精一专而实支离也。
兄不知何者为感。
若以流动为感,则寂感异象,微波即荡,感皆为寂累,固不待梏之反覆,而后失其湛然虚明之体矣。
若以鑑物为感,则终日鑑固无伤於止也,止与鑑未始相离,亦不得言有止而不鑑时也。
若患体之不止,故鑑之不明,亦当即鑑时定之,不当离鑑以求止也。
何者?其本体?鑑,不可得而离也。
(以上《与王龙溪》)
吾丈近年宗旨,谓不当以知觉为良知,却不知将发用知觉竟作何观?若本体自然之明觉即良知也,若夫私智小慧,缘情流转,是乃声闻缘入,忆度成性,即非本体之灵觉矣。
故知觉二字,义涵虚实,顾所指用何如。
如曰“正知正觉”,即属实作体观,“?知?觉”,即属虚作用观。
然?知即正知无倚处,?觉即正觉无障处,无生发,无间离也,非别有一段光照,从此脱胎着於境物也,奈何其欲贰之耶?今夫声有起灭,而闻性无起灭也,色有明暗,而见性无明暗,见闻性即知觉性也。
若离知觉於本体,是从声色有无处认见闻,即知觉有起灭,反失却?见?闻之本体矣。
昔晦翁以戒惧为涵养本原,为未发,为致中,以慎独为察识端倪,为已发,为致和,兼修一交一 养,似若一精一密,而强析动静作两项工夫,不归一精一一。
今吾丈以察识端倪为第二义,独取其涵养本原之说,已扫支离之弊。
但吾丈又将感应发用,另作一层在后面看,若从此发生流出者,则所谓毫釐之差尔。
夫不睹不闻之独,即莫见莫显,乃本体自然之明觉,发而未发,动而无动者也,以为未发之中可也。
既曰“戒裫慎”,曰“恐惧”,於是乎致力用功矣,而犹谓之未感未发,其可乎哉?夫屈伸翕闢,互为其根,复奋潜飞,后先异候,欲其?复而终潜,与并行而同出,即永劫不可得。
其与主静藏密,感应流行,无时可息者,不可同象而例观,亦较然明矣。
弟观至显於至微,公言由微以之显,所见在毫釐之隔耳。
物者意之实也,知者物之则也,故只在发见几微处用功致谨焉,即是达用,即是立本。
若欲涵养本原停当,而后待其发而中节,此延平以来相沿之学,虽若一精一微,恐非孔门宗旨矣。
(以上《与聂双一江一 》)
大常魏水洲先生良弼
魏良弼字师说,号水洲,南昌新建人。
嘉靖癸未进士。
知松一陽一县,入为给事中,累迁礼科都给事中。
十年,召王琼为宰,南京御史马扬等劾之,下诏狱。
先生疏救,亦下狱拷讯。
寻复职。
明年,彗见东方,先生以为应在张孚敬,孚敬疏辩,先生受杖於殿廷,死而复苏,孚敬亦自陈致仕,彗果灭。
越月,改汪鋐为吏部尚书,先生又劾之。
又明年,副都御史王应鹏上疏失书职名下狱,先生以为细故当原,又下狱拷讯。
先生累遭廷杖,肤尽而骨不续,言之愈激。
上讶其不死,收之辄赦,或且迁官,不欲其去。
永嘉复位,始以京察罢。
先生居乡,情味真至。
乡人见先生有所告诫,退辄称其说以教家人。
其偶然流为方语,而深切者垂为法言,曰“魏水洲云云,不可易也。”
疾痛则问药,旱潦则问捄,先生因而付之,各毕所愿,阊里顿化,争讼亦息。
人有夜梦先生者,明旦得嘉客。
生儿者梦先生过其家,则里中相贺以为瑞。
稻初登,果未落,家有老人不敢尝,必以奉先生。
其为乡里所亲敬如此。
先生兄弟皆於一陽一明抚豫时受学,故以“致良知自明而诚,知微以显,天地万物之情与我之情自相应照,能使天回象,君父易虑,夫大夫永思,至愚夫孺子,亦徵於寤寐”。
何者?不虑之知,达之天下,智愚疏戚,万有不同,孰无良焉?此所以不戒而孚也。
殁之日,诏其子孙曰:“予平生仗忠信,皇天鉴不得已之言,后土怜欲速朽之骨,陵谷有变,人心无改,不必铭志。”
隆庆改元,晋太常少卿致仕。
万历乙亥卒,年八十有四。
弟良政、良器。
解元魏师伊先生良政良政字师伊。
燕居无堕容,尝曰:“学问头脑既明,惟专一得之。
气专则一精一,一精一专则明,神专则灵。”
又曰:“不尤人,何人不可处?不累事,何事不可为?”
举乡试第一,寻卒。
水洲言:“吾梦中见师伊辄流汗浃背。”
其方严如此。
处士魏药湖先生良器良器字师颜,号药湖。
洪都从学之后,随一陽一明至越。
时龙溪为诸生,落魄不羁,每见方巾中衣往来讲学者,窃骂之。
居与一陽一明邻,不见也。
先生多方诱之,一日先生与同门友投壶雅歌,龙溪过而见之曰:“腐儒亦为是耶?”
先生答曰:“吾等为学,未尝担板,汝自不知耳。”
龙溪於是稍相就,已而有味乎其言,遂北面一陽一明。
绪山临事多滞,则戒之曰:“心何不洒脱?”
龙溪工夫懒散,则戒之曰:“心何不严栗?”
其不为姑息如此。
尝与龙溪同行遇雨,先生手盖,龙溪不得已亦手盖,而有怍容,顾先生自如,乃始惕然。
一陽一明有内丧,先生、龙溪司库,不厌烦缛。
一陽一明曰:“二子可谓执事敬矣。”
归主白鹿洞,生徒数百人,皆知宗王门之学。
疽发背,医欲割去腐肉;不可,卒年四十二。
先生云:“理无定在,心之所安,即是理。
孝无定法,亲之所安,即是孝。”
龙溪与先生最称莫逆,然龙溪之玄远不如先生之浅近也。
水洲先生集
道无动静,性无内外,故言“动亦定,静亦定。”
又曰:“未感不是先,已应不是后。”
近论多於触处、动念处体认良知,不於一定处下着,故不免支离之病。
(《答邹东廓》)
先师谓“良知存乎心悟”,悟由心得,信非讲求得来。
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神凝知自致耳。
要得神凝,须绝外诱,固非顽空打坐,亦非歌舞讲求,要自有悟处。
(《答罗念菴》)操与致自是有辩,致是全功,操特始事,致可包操,而操未可以言致。
(《复会中诸子》)
“己所不欲”,吾心之知也,“勿施於人”,致吾心之良知也。
诚“勿施於人”,则“己所不欲”之物格矣。
所恶於下,吾心之矩也,毋以事上,絜吾心之矩也。
诚毋以事上焉,则吾心所恶於下之矩絜矣。
或问:“未发之中如何?”
曰:“汝但戒慎不,恐惧不闻,养得此心,纯是天理,便自然见圣人之学莫大於无我。
性之本体无我也,梏形体而生私欲,作聪明而生私智,於是始有我尔。
去二者之累,无我之体复矣”。
君子有诸己,则得失不足易也,故得之自是,不得自是。
小人无诸己,惟见於得失而已矣,故患得患失,无所不至。
君子以诚身为贵,实有於身,谓之诚身。
夫天下之物,可以实有於身者,惟善为然。
由其为固有之实理,故可实有焉耳。
彼取诸外者,夫岂可得而行之耶?
良知之教不之学,故以入井怵惕、孩提爱敬、平旦好恶为证。
然以三者皆一端之发见,而未见乎全,故言怵惕必以扩充继之,言好恶必以长养继之,言爱敬必以达之天下继之。
问“良知天理异同”。
曰:“知之良处即是天理。
昧其知,失其良,则为人欲。
盖自明觉而言,谓之知,自条理而言,谓之理,非二也。”
由仁义行,即根心、生色、睟面、盎背之意。
行仁义,非不是由此心也,终是知得为好。
必如此做方好,乃第二义,便不是从中生,故曰“义外”。
人本得天地之生意自能生,但被一习一 心遮蔽,故不能生。
但去其蔽,则本体自然呈露,不须防检,不须穷索,自然流出,乃其生意也。
(以上《示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