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卷九十九·子部九○兵家类
《史记·穰苴列传》称,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是古有兵法之明证。
然风后以下,皆出依托。
其间孤虚、王相之说,杂以阴阳五行;风云、气色之说,又杂以占候。
故兵家恒与术数相出入,要非古兵法也。
其最古者,当以孙子、吴子、司马法为本,大抵生聚训练之术,权谋运用之宜而已。
今所采录,惟以论兵为主,其馀杂说,悉别存目。
古来伪本流传既久者,词不害理,亦并存以备一家。
明季游士撰述,尤为猥杂。
惟择其著有明效,如戚继光《练兵实纪》之类者,列於篇。
△《握奇经》·一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一作《握机经》,一作《幄机经》。
旧本题风后撰,汉丞相公孙弘解,晋西平太守马隆述赞。
案《汉书·艺文志·兵家阴阳》风后十三篇。
班固自注曰:图二卷,依托也。
并无《握奇经》之名。
且十三篇,《七略》著录,固尚以为依托。
则此经此解,《七略》不著录者,其依托更不待辨矣。
马隆述赞,《隋志》亦不著录,则犹之公孙弘解也。
考唐独孤及《毗陵集》有《八阵图记》,曰:黄帝顺煞气以作兵法,文昌以命将。
风后握机制胜,作为阵图,故八其阵,所以定位也。
衡抗於外,轴布於内,风云附其四维,所以备物也。
虎张翼以进,蛇向敌而蟠,飞龙翔鸟,上下其旁,所以致用也。
至若疑兵以固其馀地,游军以案其後列,门具将发,然後合战。
弛张则二广迭举,犄角则四奇皆出云云。
所说乃一一与此经合。
疑唐以来好事者因诸葛亮八阵之法,推演为图,托之风后。
其後又因及此记,推衍以为此经,并取记中握机制胜之语以为之名。
《宋史·艺文志》始著於录,其晚出之显证矣。
高似孙《子略》曰,马隆本作《幄机》。
序曰:幄者帐也,大将所居。
言其事,不可妄示人,故云《幄机》。
则因握幄字近而附会其文。
今本多题曰《握奇》,则又因经中有四为正,四为奇,馀奇为握奇之语,改易其名也。
似孙又云:总有三本,一本三百六十字,一本三百八十字,盖吕尚增字以发明之。
其一行间有公孙弘等语。
今本衍四字。
校验此本,分为三章,正得三百八十四字,盖即似孙所谓衍四字本也。
经後原附续图,据《书录解题》亦称马隆所补。
然有目而无图,殆传写佚之欤?
△《六韬》·六卷(通行本)
旧本题周吕望撰。
考《庄子·徐无鬼篇》,称金版六弢。
《经典释文》曰:司马彪、崔譔云,金版、六弢皆周书篇名,本又作《六韬》。
谓《太公六韬》,《文》、《武》、《虎》、《豹》、《龙》、《犬》也。
(案:今本以文武龙虎豹犬为次,与陆德明所注不同。
未详孰是,谨附识於此。
)则战国之初,原有是名。
然即以为《太公六韬》,未知所据。
《汉书·艺文志·兵家》不著录,惟儒家有周史《六弢》六篇。
班固自注曰:惠、襄之间,或曰显王时,或曰孔子问焉。
则《六弢》别为一书。
颜师古注以今之《六韬》当之,毋亦因陆德明之说而牵合附会欤?《三国志·先主传注》,始称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志意。
《隋志》始载《太公六韬》五卷,注曰,梁六卷,周文王师姜望撰。
唐、宋诸志皆因之。
今考其文,大抵词意浅近,不类古书。
中间如避正殿乃战国以後之事。
将军二字始见《左传》,周初亦无此名。
(案:《路史》有虞舜时,伯益为百虫将军之语。
杂说依托,不足为据。
)其依托之迹,灼然可验。
又龙韬中有阴符篇云:主与将有阴符凡八等,克敌之符长一尺,破军之符长九寸,至失利之符长三寸而止。
盖伪撰者不知阴符之义,误以为符节之符,遂粉饰以为此言,尤为鄙陋。
殆未必汉时旧本。
故《周氏涉笔》谓其书并缘吴起,渔猎其词,而缀辑以近代军政之浮谈,浅驳无可施用。
胡应麟《笔丛》亦谓其文代、阴书等篇为孙、吴、尉缭所不屑道。
然晁公武《读书志》称,元丰中,以《六韬》、《孙子》、《吴子》、《司马法》、《黄石公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颁武学,号曰七书。
则其来已久,谈兵之家恒相称述。
今故仍录存之,而备论其踳驳如右。
△《孙子》·一卷(通行本)
周孙武撰。
考《史记·孙子列传》,载武之书十三篇,而《汉书·艺文志》乃载《孙子兵法》八十二篇,图九卷。
故张守节《正义》以十三篇为上卷,又有中、下二卷。
杜牧亦谓武书本数十万言,皆曹操削其繁剩,笔其精粹,以成此书。
然《史记》称十三篇在《汉志》之前,不得以後来附益者为本书,牧之言固未可以为据也。
此书注本极夥。
《隋书·经籍志》所载,自曹操外,有王凌、张子尚、贾诩、孟氏、沈友诸家。
《唐志》益以李筌、杜牧、陈皞、贾林、孙镐诸家。
马端临《经籍考》又有纪燮、梅尧臣、王皙、何氏诸家。
欧阳修谓兵以不穷为奇,宜其说者之多,其言最为有理。
然至今传者寥寥。
应武举者所诵习,惟坊刻讲章,鄙俚浅陋,无一可取。
故今但存其本文著之於录。
武书为百代谈兵之祖,叶适以其人不见於《左传》,疑其书乃春秋末战国初山林处士之所为。
然《史记》载阖闾谓武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
则确为武所自著,非後人嫁名於武也。
△《吴子》·一卷(通行本)
周吴起撰。
起事迹见《史记·列传》。
司马迁称起兵法世多有,而不言篇数。
《汉·艺文志》载《吴起》四十八篇。
然《隋志》作一卷,贾诩注。
《唐志》并同。
郑樵《通志略》又有孙镐注一卷。
均无所谓四十八篇者。
盖亦如孙武之八十二篇出於附益,非其本书世不传也。
晁公武《读书志》则作三卷,称唐陆希声类次为之,凡说国、料敌、治兵、论将、变化、励士六篇。
今所行本虽仍并为一卷,然篇目并与《读书志》合,惟变化作应变,则未知孰误耳。
起杀妻求将,齧臂盟母,其行事殊不足道。
然尝受学於曾子,耳濡目染,终有典型,故持论颇不诡於正。
如对魏武侯则曰在德不在险;论制国治军则曰教之以礼,励之以义;论为将之道则曰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大抵皆尚有先王节制之遗。
高似孙《子略》谓其尚礼义,明教训,或有得於司马法者,斯言允矣。
△《司马法》·一卷(通行本)
旧题齐司马穰苴撰。
今考《史记·穰苴列传》,称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於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
然则是书乃齐国诸臣所追辑。
隋、唐诸志皆以为穰苴之所自撰者,非也。
《汉志》称《军礼司马法》百五十五篇。
陈师道以传记所载司马法之文今书皆无之,疑非全书。
然其言大抵据道依德,本仁祖义,三代军政之遗规犹藉存什一於千百。
盖其时去古未远,先王旧典,未尽无徵,摭拾成编,亦汉文博士追述王制之类也。
班固序兵权谋十三家。
形势十一家,阴阳十六家,技巧十三家。
独以此书入礼类,岂非以其说多与周官相出入,为古来五礼之一欤?胡应麟《笔丛》惜其以穰苴所言参伍於仁义礼乐之中,不免悬疣附赘。
然要其大旨,终为近正,与一切权谋术数迥然别矣。
隋、唐志俱作三卷。
世所行本,以篇页无多,并为一卷。
今亦从之,以省繁碎焉。
△《尉缭子》·五卷(通行本)
周尉缭撰。
其人当六国时,不知其本末。
或曰魏人,以天官篇有梁惠王问知之。
或又曰齐人,鬼谷子之弟子。
刘向《别录》又云:缭为南君学。
未详孰是也。
《汉志·杂家》有《尉缭》二十九篇。
《隋志》作五卷。
《唐志》作六卷,亦并入於杂家。
郑樵讥其见名而不见书,马端临亦以为然。
然《汉志》兵形势家内实别有《尉缭》三十一篇。
故胡应麟谓兵家之《尉缭》即今所传,而杂家之《尉缭》并非此书。
今杂家亡而兵家独传,郑以为孟坚之误者,非也。
特今书止二十四篇,与所谓三十一篇者数不相合,则後来已有所亡佚,非完本矣。
其书大指主於分本末,别宾主,明赏罚,所言往往合於正。
如云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
又云,兵者所以诛暴乱,禁不义也。
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
皆战国谈兵者所不道。
晁公武《读书志》有张载注《尉缭子》一卷,则讲学家亦取其说。
然书中兵令一篇,於诛逃之法言之极详。
可以想见其节制,则亦非漫无经略,高谈仁义者矣。
其书坊本无卷数。
今酌其篇页,仍依《隋志》之目,分为五卷。
△《黄石公三略》·三卷(通行本)
案黄石公事见《史记》。
《三略》之名始见於《隋书·经籍志》,云下邳神人撰,成氏注。
唐、宋艺文志所载并同。
相传其源出於太公,圮上老人以一编书授张良者,即此。
盖自汉以来,言兵法者往往以黄石公为名,史志所载有《黄石公记》三卷,《黄石公略注》三卷,《黄石公阴谋乘斗魁刚行军秘》一卷,《黄石公神光辅星秘诀》一卷,又《兵法》一卷,《三鉴图》一卷,《兵书统要》一卷。
今虽多亡佚不存,然大抵出於附会。
是书文义不古,当亦後人所依托。
郑瑗《井观琐言》称其剽窃老氏遗意,迂缓支离,不适於用。
其知足戒贪等语,盖因子房之明哲而为之辞,非子房反有得於此。
其非圮桥授受之书明甚。
然後汉光武帝诏引黄石公柔能制刚、弱能制强之语,实出书中所载军识之文。
其为汉诏援据此书,或为此书剽窃汉诏,虽均无可考。
疑以传疑,亦姑过而存之焉。
△《三略直解》·三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明刘寅撰。
寅始末未详,自题前辛亥科进士。
考太学进士题名,洪武辛亥有刘寅,崞县人,盖即其人。
张纶《林泉随笔》称,太原刘寅作《六书直解》,谨据经史,辨析舛谬。
然刘寅所注者凡六书,此其一种也。
《三略》一书,《汉志》不著於录。
张商英伪作《素书》,托盗者得之张良冢中,而以称《三略》出黄石公者为误。
寅辨其杂取子书中语,更换字样联属之,诋商英言涉虚无。
其说当矣。
然必以《三略》为真出太公,至黄石公始授张良,於书中越王句践投醪饮士一事无以为解,则指为黄石公所附益。
又遁其说以为句践以前或别有投醪之事,今不可考。
则其诬与商英等矣。
真德秀《西山集》有是书序,亦以为虽非太公作,而当为子房之所受。
则寅说亦有所自来。
其大旨出於黄、老,务在沉几观变,先立於不败以求敌之可胜。
操术颇巧,兵家或往往用之。
寅之所注,亦颇能发明此意,又能参校诸本,注其异同,较他家所刻亦特为详赡。
中有阙字无可考补,今亦姑仍之焉。
△《素书》·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旧本题黄石公撰。
宋张商英注。
分为六篇,一曰原始,二曰正道,三曰求人之志,四曰本德宗道,五曰遵义,六曰安礼。
黄震《日抄》谓其说以道、德、仁、义、礼五者为一体,虽於指要无取,而多主於卑谦损节,背理者寡。
张商英妄为训释,取老子先道而後德,先德而後仁,先仁而後义,先义而後礼之说以言之,遂与本书说正相反。
其意盖以商英之注为非,而不甚斥本书之伪。
然观其後序所称圯上老人以授张子房,晋乱,有盗发子房冢,於玉枕中得之,始传人间。
又称上有秘戒,不许传於不道不仁不圣不贤之人,若非其人,必受其殃;得人不传,亦受其殃。
尤为道家鄙诞之谈。
故晁公武谓商英之言世未有信之者。
至明都穆《听雨纪谈》,以为自晋迄宋,学者未尝一言及之,不应独出於商英,而断其有三伪。
胡应麟《笔丛》亦谓其书中悲莫悲於精散,病莫病於无常,皆仙经、佛典之绝浅近者。
盖商英尝学浮屠法於从悦,喜讲禅理,此数语皆近其所为,前後注文与本文亦多如出一手。
以是核之,其即为商英所伪撰明矣。
以其言颇切理,又宋以来相传旧本,姑录存之,备参考焉。
△《李卫公问对》·三卷(通行本)
唐司徒并州都督卫国景武公李靖与太宗论兵之语,而後人录以成书者也。
案史称所著兵法世无完书,惟《通典》中略见大概。
此书出於宋代,大旨因杜氏所有者而附益之。
何薳《春渚纪闻》谓苏轼尝言世传王通《元经》、关子明《易传》及此书,皆阮逸所伪撰,苏洵曾见其草本。
马端临撰《四朝国史兵志》,谓神宗熙宁间,尝诏枢密院校正此书,似非逸所假托。
胡应麟《笔丛》则又称其词旨浅陋猥俗,最无足采,阮逸亦不应鄙野至此,当是唐末宋初村儒俚学掇拾贞观君臣遗事而为之。
诸说纷纭,多不相合。
今考阮逸伪撰诸书,一见於《春渚纪闻》,再见於《後山谈丛》,又见於《闻见後录》,不应何薳、陈师道、邵博不相约会,同构诬词。
至熙宁、元丰之政,但务更新,何尝稽古?尤未可据七书之制,断为唐代旧文。
特其书分别奇正,指画攻守,变易主客,於兵家微意时有所得,亦不至遂如应麟所诋耳。
郑瑗《井观琐言》谓问对之书虽伪,然必出於有学识谋略者之手。
斯言近之。
故今虽正其为赝作,而仍著之於录云。
△《太白阴经》·八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唐李筌撰。
筌里籍未详,惟《集仙传》称其仕至荆南节度副使,仙州刺史,著《太白阴经》。
又《神仙感遇传》曰:筌有将略,作《太白阴符》十卷,入山访道,不知所终。
《太白阴符》,当即此书,传写讹一字也。
考《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皆云《太白阴经》十卷,而此本止八卷,疑非完帙。
然核其篇目,始於天地阴阳险阻,终於杂占,首尾完具,又似无所阙佚。
殆後人传写有所合并,故卷数不同欤?兵家者流大抵以权谋相尚,儒家者流又往往持论迂阔,讳言军旅,盖两失之。
筌此书先言主有道德,後言国有富强,内外兼修,可谓持平之论。
其人终於一郡,其术亦未有所试,不比孙、吴、穰苴、李靖诸人,以将略表见於後世。
然杜佑《通典》兵类取通论二家,一则李靖兵法,一即此经。
其攻城具篇则取为攻城具,守城具篇筑城篇、凿濠篇、弩台篇、烽燧台篇、马铺土河篇、游奕地听篇则取为守拒法,水攻具篇则取为水战具,济水具篇则取为军行渡水,火攻具篇、火战具篇则取为火兵,井泉篇则取为识水泉,宴娱音乐篇则取为声感人。
是佑之采用此书,与李靖之书无异,其必有以取之矣。
靖之兵法,宋时已残阙舛讹;阮逸所传,又乱以伪本。
筌此经至今犹存,惟篇首阴阳总序及天地无阴阳篇有录无书,不知佚於何时,今则无从校补矣。
△《武经总要》·四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曾公亮、丁度等奉敕撰。
晁公武《读书後志》称,康定中,朝廷恐群帅昧古今之学,命公亮等采古兵法及本朝计谋方略。
凡五年奏御,仁宗御制序文。
其书分前、後二集。
前集制度十五卷,边防五卷,而十六卷、十八卷各分上下。
後集故事十五卷,占候五卷。
仁宗为守成令主,然武事非其所长;公亮等亦但襄赞太平,未娴将略。
所言阵法战具,其制弥详,其拘牵弥甚,大抵所谓检谱角也。
至於诸番形势,皆出传闻,所言道里山川,以今日考之,亦多剌谬。
然前集备一朝之制度,後集具历代之得失,亦有足资考证者。
《读书後志》别载王洙《武经圣略》十五卷,乃宝元中西边用兵,诏洙编祖宗任将用兵边防事迹为十二门,今已佚。
南渡以後,又有《御前军器集模》一书,今惟造甲法二卷,造神臂弓法一卷,尚载《永乐大典》中,其馀亦佚。
宋一代朝廷修讲武备之书,存者惟此编而已,固宜存与史志相参也。
△《虎钤经》·二十卷(安徽巡抚采进本)
宋许洞撰。
洞字渊夫,吴兴人。
登咸平三年进士,为雄武军推官,免归。
寻召试中书,改乌江县簿。
坐事变姓名,隐中条山。
龚明之《中吴纪闻》谓,洞平生以文章自负,所著诗篇甚多,欧阳修尝称为俊逸之士者是也。
是书卷首有洞进表及自序,大意谓《孙子兵法》奥而精,学者难於晓用。
李筌《太白阴符》经论心术则秘而不言,谈阴阳又散而不备。
乃演孙、李之要,而撮天时人事之变,备举其占有。
凡六壬、遁甲、星辰、日月、风云、气候、风角、鸟情以及宣文设奠、医药之用、人马相法,莫不具载。
积四年书成,凡二百十篇,分二十卷,名曰《虎钤经》。
大都汇辑前人之说,而参以己意,惟第九卷所载飞鹗、长虹、重覆、八卦四阵,及飞辕寨诸图,为洞自创耳。
其四阵统论自以为远胜李筌所纂。
其间亦多迂阔诞渺之说,不足见诸施行。
然考《汉书·艺文志》兵家者流,有兵权谋、兵形势、阴阳诸类,凡七百馀篇。
盖古来有此专门之学,今《汉志》所录者久已亡佚,而洞独能掇拾遗文,撰次成帙,不可谓非一家之言。
录而存之,亦足以备一说也。
△《何博士备论》·一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宋何去非撰。
去非字正通,浦城人。
元丰五年以特奏召。
廷试,除右班殿直,武学教授博士。
元祐四年以苏轼荐,换承奉郎。
五年出为徐州教授。
轼又奏进所撰备论,荐为馆职,不果行。
是编即轼奏进之本。
轼状称二十八篇,此本仅二十六篇,盖佚其二也。
去非本以对策论兵得官,故是编皆评论古人用兵之作。
其文雄快踔厉,风发泉涌,去苏氏父子为近。
苏洵作《六国论》,咎六国之赂秦;苏辙作《六国论》,咎四国之不救;去非所论,乃兼二意,其旨尤相近,故轼屡称之。
卷首惟载轼荐状二篇,所以志是书之缘起也。
卷末有明归有光跋,深讥是论之谬。
且以元符政和之败,归祸本於去非。
夫北宋之衅,由於用兵,而致衅之由,则起於狃习晏安,废弛武备,驱不可用之兵而战之。
故一试而败,再试而亡。
南渡以後,卒积弱以至不振。
有光不咎宋之溃乱由士大夫不知兵,而转咎去非之谈兵?明代通儒所见如是,明所由亦以弱亡欤。
△《守城录》·四卷(永乐大典本)
宋右正议大夫陈规在德安御寇事迹也。
规字元则,密州安邱人。
中明法科。
靖康末,金兵南下,荆、湖诸郡,所在盗起。
规以安陆令摄守事,连败剧寇。
建炎元年,除知德安府,擢镇抚使。
群盗先後来攻,随机捍御,皆摧破去。
寻召赴行在,又出知顺昌,与刘琦同却金兵。
又移知庐州,兼淮西安抚使,卒。
乾道中追封忠利智敏侯,立庙德安。
事迹具《宋史·本传》。
是书凡分三种。
首为规所撰《靖康朝野佥言後序》,《朝野佥言》本夏少曾作,备载靖康时金人攻汴始末。
规在顺昌见之,痛当日大臣将帅捍御失策,因条列应变之术,附於各条下,谓之後序。
徐梦莘尝采入《北盟会编》一百三十九卷中。
然其文与此大同小异,疑传录者有所删润也。
次曰《守城机要》,亦规所作,皆论城郭楼橹制度,及攻城备御之方。
《宋史》本传载规有《攻守方略》传世,疑即此书。
次曰《建炎德安守御录》,乃浏阳汤璹所作。
璹,淳熙十四年进士,官德安教授。
寻访规守城遗事,作为此书。
绍熙四年除太学录,乃表上之。
案规本传,载乾道八年诏刻规德安守城录颁天下,为诸守将法。
《艺文志》亦别有刘荀《建炎德安守御录》三卷,而无璹书之名,疑荀所撰者即乾道所颁之本。
璹书上於绍熙时,距乾道已二十馀年,或又据荀书而重加增定欤?三书本各自为帙,不知何人始并为一编。
观书末识语,则宁宗以後人所辑矣。
宋自靖康板荡,宇内沦胥。
规独能支拄经年,不可谓非善於备御。
然此仅足为守一城乘一障者应变之图,而不足为有国有家者固圉之本。
当时编为程式,原欲令沿边肄习,蕲保残疆,然至元师南下,直破临安,复为东京之续,卒未闻有一人登陴以抗敌者。
岂非本根先拨,虽有守御之术,亦无所用欤?伏读睿题,阐晰精微,抉汴梁丧败之由,申守在四夷之训,然後知保邦谌命,自有常经。
区区输攻墨守之技,固其末务矣。
谨录存是帙,以不没规一事之长。
并恭录宸翰,弁於简端,俾天下万世知圣人之所见者大也。
△《武编》·十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明唐顺之编。
顺之有《广右战功录》,已著录。
是书皆论用兵指要,分前、後二集。
前集六卷,自将士、行阵至器用、火药、军需、杂术凡五十四门。
後集徵述古事,自料敌、抚士至坚壁、摧标,凡九十七门。
体例略如《武经总要》。
所录前人旧说,自孙、吴、穰苴、李筌、许洞诸兵家言,及唐、宋以来名臣奏议,无不摭集。
史称顺之於学无所不窥,凡兵法、弧矢、壬奇禽乙皆能究极原委,故言之俱有本末。
其应诏起为淮扬巡抚剿倭也,负其宿望,虚憍恃气,一战而几为寇困。
赖胡宗宪料其必败,伏兵豫救得免。
殆为宗宪玩诸股掌之上。
然其後部署既定,亦颇能转战蹙贼,捍御得宜,著有成效,究非房琯、刘秩迂谬偾辕者可比。
是编虽纸上之谈,亦多由阅历而得,固未可概以书生之见目之矣。
△《阵纪》·四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明何良臣撰。
良臣字惟圣,会稽人。
弱冠弃诸生从军,嘉靖间官至蓟镇游击。
是编皆述练兵之法。
一卷曰募选、束伍、教练、致用、赏罚、节制,二卷曰奇正、虚实、众寡、卒伍、技用,三卷曰阵宜、战令、战机,四卷曰摧陷、因势、车战、骑战、步战、水战、火战、夜战、山林谷泽之战、风雨雪雾之战,凡二十三类,共六十六篇。
明之中叶,武备废弛,疆圉有警,大抵鸠乌合以赴敌,十出九败。
故良臣所述,切切以选练为先。
其所列机要,亦多即中原野战立说。
夫事机万变,应在一心,苏轼所谓神兵非学到,自古不留诀也。
明代谈兵之家,自戚继光诸书外,往往捃摭陈言,横生鄙论,如汤光烈之掘阱藏锥,彭翔之木人火马,殆如戏剧。
惟良臣当嘉靖中海滨弗靖之时,身在军中,目睹形势,非凭虚理断、攘袂坐谈者可比。
在明代兵家,犹为切实近理者矣。
△《江南经略》·八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明郑若曾撰。
若曾有《郑开阳杂著》,已著录。
是编为江南倭患而作,兼及防御土寇之事。
八卷之中,每卷又分二子卷。
卷一之上为兵务总要,卷一之下为江南内外形势总考。
卷三之上至卷六之下分苏州、常州、松江、镇江四府所属山川险易,城池兵马,各附以土寇要害。
卷七上下论战守事宜。
卷八上下则杂论战具战备,而终以水利积储与苏、松之浮粮。
明季武备废弛,法令如戏,倭寇恒以数十人横行数千里,莫敢扌婴锋,土寇亦乘之不靖。
若曾此书,盖专为当时而言,故多一时权宜之计。
福建林润时为应天巡抚,为评而刊之,所评亦多迁就时势之言。
然所列江海之险要,道路之冲僻,守御之缓急,则地形水势,今古略同,未尝不足以资後来之考证。
究非纸上空谈,检谱而角者也。
△《练兵实纪》·九卷、《杂集》·六卷(山东巡抚采进本)
明戚继光撰。
继光字元敬,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
历官蓟州、永平、山海等处地方总兵官,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进太子太保。
事迹具《明史》本传。
考隆庆二年,继光以都督同知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
至镇,上疏请浙东杀手、炮手各三千,再募西北壮士马军五枝,步军十枝,专听训练。
此书乃载其练兵实效。
一练伍法,二练胆气,三练耳目,四练手足,五练营阵,六练将。
其附载《杂集》,一储将通论,二将官到任,三登坛口授,四军器制解,五车步骑解。
盖继光为将,精於训练,临事则飚发电举,当世称为戚家军。
今以此书考其守边事迹,无不相符,非泛摭韬略常谈者比。
继光初到镇疏有云,教兵之法,美观则不实用,实用则不美观。
此书标曰实纪,徵实用也。
考登坛口授云,时惟庚午夏六月,诸边新台,肇建过半,奏奉暂停,以举练事。
庚午为隆庆四年。
又考继光请刊此书移文云,拟定教练已经二年,今将条约通集成帙。
则是书成於隆庆五年辛未矣。
《明史·本传》称,蓟镇十七年中易大将十人,率以罪去。
继光在镇十六年,边备修整,蓟门宴然。
继之者踵其成法,数十年得无事。
又称所著《纪效新书》,《练兵事实》,谈兵者遵用焉。
此本题曰《练兵实纪》,与史不同,或史偶误一字欤。
△《纪效新书》·十八卷(山东巡抚采进本)
明戚继光撰。
是书乃其官浙江参将时前後分防宁波、绍兴、台州、金华、严州诸处练兵备倭时作。
首为申请训练公移三篇。
所谓提督阮者,阮一鹗;所谓总督军门胡者,胡宗宪也。
次为或问,题下有继光自注云,束伍既有成法,信於众则令可申,苟一字之种疑,则百法之是废,故为或问以明之。
盖明人积习,惟务自便其私,而置国事於不问。
故己在事中,则攘功避过,以身之利害为可否,以心之爱憎为是非;己在事外,则嫉忌成功,恶人胜己,吠声结党,倡浮议以掣其肘。
继光恐局外阻挠,败其成绩,故反覆论辨,冠之简端,盖为当时文臣发也。
其下十八篇,曰束伍,曰操令,曰阵令,曰谕兵,曰法禁,曰比较,曰行营,曰操练,曰出征,曰长兵,曰牌筅,曰短兵,曰射法,曰拳经,曰诸器,曰旌旗,曰守哨,曰水兵。
各系以图而为之说,皆阅历有验之言,故曰《纪效》。
其词率如口语,不复润饰。
盖宣谕军罚,非如是则不晓耳。
或问第一条云:开大阵,对大敌,比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不同。
千百人列阵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只是一齐拥进。
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一人回头,大众同疑,焉能容得或进或退!可谓深明形势,不为韬略之陈言。
第四篇中一条云,若犯军令,便是我的亲子侄也要依法施行。
厥後竟以临阵回顾,斩其长子。
可谓不愧所言矣。
宜其所向有功也。
──右“兵家类”二十部,一百五十三卷,皆文渊阁著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