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经
昏智
【原文】
夫神者,智之渊也,神清则智明;智者,心之符也,智公则心平(此出《文子》)。
今士有神清智明而暗于成败者,非愚也,以声色、势利、怒一爱一昏其智矣。
何以言之?昔孔子摄鲁相,齐景公闻而惧,曰:“孔子为政,鲁必霸。
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
犁且曰:“去仲尼如吹一毛一耳。
君何不延之以重禄,遗哀公以女乐?哀公亲乐之,必怠于政,仲尼必谏。
谏不听,必轻绝鲁。”
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绣之衣而舞康乐。
遗鲁君,鲁君受齐女乐,怠于事,三日不听政。
孔子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
遂适卫。
此昏于声色者也。
(戎王使由余观秦,秦缪公以由余贤圣,问内史廖曰:“孤闻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
今由余,寡人之害,将奈何?”
内史廖曰:“戎王处僻匿,未尝闻中国之一声,君试遗其女乐,以夺其志;为由余请,以疏其间;留而莫遣,以失其期。
戎王怪之,必疑由余。
且戎王好乐,必怠于政。”
缪公曰:“善!”以女乐二八遗戎王,戎王受而悦之,终年不迁。
由余谏,不听。
缪公使人间要由余,由余遂降秦。
梁王觞诸侯于苑台,鲁君曰:“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
禹饮而甘,遂疏仪狄,绝旨酒。
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也。
’齐桓公夜半不嗛,易牙乃煎、熬、燔、炙,和调五味而进之。
桓公食而饱,曰:‘后世必有以味亡其国者也。
’晋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听朝,遂推南之威而远之,曰:‘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国者也。
’楚王登强台而望崩山,左江而右湖,其乐忘死,遂弗登曰:‘后世必有以高台陂池亡其国者也。
’今主君之樽,仪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之调也;左白台而右闾须,南威之美也;前夹林而后兰台,强台之乐也。
人有一于此,足以亡国。
今主君兼此四者,可无诫欤?”
梁王称善相属。
由此言之,者,非一途也。
)
太史公曰:“平原君,翩翩浊代之佳公子也,然不睹大体。
语曰:‘利令智昏。
’平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四十余万,邯郸几亡。”
此昏于利者也。
(《人物志》曰:“夫仁出于慈,有慈而不仁者。
仁者有恤,有仁而不恤者。
厉者有刚,有厉而不刚者。
若夫见可怜则流涕,将分与则吝啬,是有慈而不仁者。
睹危急则恻隐,将赴救则畏患,是有仁而不恤者。
处虚义则色厉,顾利欲则内荏,是有厉而不刚者。
然则慈而不仁,则吝夺之也;仁而不恤,则惧夺之也;厉而不刚,则欲夺之也。
)
《后汉书?班固传》评曰:“昔班固伤司马迁云:‘迁博物洽闻,不能以智免极刑。
’然固亦自陷大戮(班固附窦氏势,窦氏败,固坐之,死洛陽狱中也。
),可谓智及之而不能守。
古人所以致论于目睫邪?此昏于势者也。
(议曰:夫班固伤迁,公论也。
自陷大戮,挟私也。
夫心有私,则智不能守也。
)”
《一尸一子》曰:“夫吴越之国,以臣妾为殉。
中国闻而非之。
及怒,则以亲戚殉一言。
夫智在公则一爱一吴越之臣妾,在私则忘其亲戚。
非智损也,怒夺之也。
(此昏于怒者也。
)
好亦然矣。
语曰:莫知其子之恶。
非智损也,一爱一夺之也。
(此昏于一爱一者也。
)
是故,论贵贱、辩是非者,必且自公心言之,自公心听之,而后可知也。
故范晔曰:“夫利不在身,以之谋事,则智虑不私己;以之断义,则厉诚能回,观物之智,而为反身之察,则能恕而自鉴。”
(议曰:孔子曰:“吾未见刚者。”
或对曰:“申枨。”
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由此言之,心苟有私,则失其本一性一矣。
《一尸一子》曰:“鸿鹄在上,彀一弩一以待之,若发若否,问二五,曰:‘不知也。
’非二五难计,欲鸿之心乱也。
是知情注于利,则本心乱矣。”
)
【译文】
一精一神是智慧的源泉,一精一神清爽智慧就会明朗。
智慧是心志的标志,智慧公正就表明心志正直。
现在却有一精一神清爽、智慧明朗而偏偏不明白成败道理的人,这不是困为他愚蠢,而是因为音乐、美色、财物、利益、发怒或偏一爱一把他的智慧弄得昏暗不明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过去孔子曾代理鲁国的国相,齐景公听到这件事后很害怕,说:“孔子当政,鲁国必然成为霸主。
鲁国一成霸主,我国高它最近,必然被它先吞并掉了。”
犁且说:“除去孔子就象吹动一根羽一毛一那么容易。
你何不用重金聘请孔子来齐国,送美一女和乐舞给鲁哀公。
鲁哀公喜欢美一女和乐舞,必然荒于国事,荒于国事孔子必定劝谏,哀公不听劝谏,孔子必然离开鲁国。”
于是便选齐国中八十多名美一女,部穿上漂亮的锦绣衣服,并教会她们康乐之舞,然后送给鲁哀公。
哀公接受齐国的女乐之后果然荒于国事,三天没有听政。
孔子说:“有了那些妇人在那里唱歌,我可以离开鲁国了。”
于是便前往卫国。
这就是被音乐和美色弄昏了智慧的例证。
[戎王派由余出使秦国考察,秦穆公认为由余既有才,又有德,就问内史廖说:“我听说邻国有圣人,就是敌国的祸患。
现在的由余,就是我的祸患,该怎么办呢?”
内史廖回答说:“戎王处在偏僻闭塞的地方,从未听过中原的音乐。
你何不送给他女乐来腐蚀他的一精一神;替由余说好话来离间他与由余的关系;挽留由余不让他按时回国,使戎王怪罪他,怀疑由余的忠诚呢?
再说,戎王喜欢女乐必荒于国事。”
穆公说:“这个主意好。”
于是把十六部女乐赠送给戎王,戎王接受了,非常喜欢这些女乐,一年到头兴趣不减。
由余劝谏不听。
穆公派人晴中邀请由余,由余便投降了秦国。
魏王在范台宴请各国诸侯。
鲁国的国君说:“过去尧帝之女、舜帝之妃命令仪狄作酒。
酒非常美,仪狄把酒进献给禹。
禹饮了之后觉得非常甘美,于是便疏远了仪狄,戒了酒,说:‘后代一定有因为纵酒亡国的。
’齐桓公半夜感到饿了,易牙便煎煮,烧烤,调合五味,献给桓公,桓公吃得非常美,说:‘后世必然会有因为贪图美味而亡国的。
’晋文公得到南之威为妃后,一连三天不临朝听政,于是便疏远了南之威,说:‘后世必然有贪图美色而亡国的。
’楚王登强台,眺望崩山。
左边是大江,右边是大湖,高兴得连生死都忘在脑后,于是再也不登强台了,说:‘后世必然会有贪恋高台美池的景色而亡国的。
’如今你的坛中装的是仪狄那样的美酒;你的美食象是易牙烹制的美味;左边拥着白台,右边抱着闾须,都象是南之威那样的美色;前边是夹林,后边是兰台,就象是楚国强台那样的美景。
人君贪婪其中一项就足以亡国,而你现在四项全占了,岂可不警惕呢?”
魏王听了,连说:“讲得太好了,讲得太好了。”
由此说来,弄昏人的智慧的并不是一种途径啊。
]
司马迁说:“平原君真是乱世中的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啊。
但是他不懂得大道理。
由于惑于冯亭邪说,使赵国失陷长平,四十余万士卒被秦国坑杀,首都邯郸险些被攻克。
这都是因为被利弄昏了智慧。”
[《人物志》上说:
“仁一爱一出于慈悲之心,但却有慈悲而不仁一爱一的;仁一爱一的人本应拯救困境中的人,但却有仁一爱一之心而不去拯救困境中的人的。
严厉的人有刚烈之气,但却有严厉而并不刚烈的。
象那种看到别人可怜,便热泪交流,将要让他捐献些财物就吝啬得很,这是慈悲但不仁一爱一的人。
看到别人处境危急,就产生怜悯之心,真要让他前往拯救便害怕招至祸患,这是仁一爱一却不去帮助别人的人。
无事之时讲起道义声色俱厉,一看到利益和欲一望之所在,便怯懦起来,这是严厉却不刚烈的人。
慈悲但不仁一爱一,是吝啬的缘故;仁一爱一而不去拯救,是恐惧的缘故;严厉而不刚烈,是有欲一望的缘故。
]《后汉书·班固传》评论说:“过去班固慨叹司马迁知识渊博,却不能运用智慧避免腐刑。
可是班固自己也身犯大罪。
[班固依附外戚窦氏,窦氏势败后,班固也受到了牵连,死在洛陽监狱中。
]这可以说是智力已经够了,但在行动上却不能恪守所明白的道理。
占人所以反复慨叹,人能明察秋毫,却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和睫一毛一。
班固能看清别人的祸患所在,但自己也身陷大祸,这是因为被权势弄昏了自己的智慧。
[赵子议论说:班固慨叹司马迁的不幸,这是公平之论。
身陷大罪,是由于心怀私利,这就是智慧不能自守的道理。
]一尸一佼说:“吴越等国的风俗。
用臣妾为君主殉葬,中原地区的国君听了很不以为然,认为野蛮。
但一旦发怒,却因一句话,杀自己的亲戚。
智在公道,可以一爱一及吴越等国的臣妾,由于私心则忘了被杀者是自己亲戚。
[这并不是智力消退了,而是被怒气夺去了智慧。
]
一爱一好也是如此。
有这样的说法:“不知道自己儿子的过恶。”
这并不是智力不够,而是被一爱一夺去了智慧。
所以评论贵贱,明辨是非时,必须出自公心来说话,出处自公心来倾听,然后才能弄清楚。
所以范晔说:“与自身没有利害关系时,和他商量事情,他考虑问题就没有私心,判断是非时就果断正确。
如果能遍观别人的智慧受到各种因素影响的情形,然后反观自己,就能宽容别人,也就能正确了解认识自己了。
[孔子曾说:“我没见过刚直的人。”
有的人回答说:“申枨不就是个刚直的人吗?”
孔子说:“申枨的欲一望那样强烈,怎么会刚直呢!”由此说来,假如内心怀有私欲,就会丧失他的本一性一。
一尸一佼说:“鸿雁在天上飞,有人把一弩一弓扯满等待射下鸿雁,好象要放箭,而又犹豫不决的时候,如果问他:
‘有二只还是有五只?’他必然回答:‘我不知道共有几只。
’并不是二只或五只这么简单的数字难于计算,而是想得到鸿雁的心已经乱了。
由此知道心专注在利上的时候,他的本一性一就会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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