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
卷三十八 甘泉学案二
太仆吕巾石先生怀吕怀字汝德,号巾石,广信永丰人。
嘉靖壬辰进士。
自庶吉士出为给事中,复入春坊,以南京司业掌翰林院事,迁南太仆寺少卿,致仕。
先生受学于甘泉,以为‘天理良知本同宗旨,学者功夫无有落,枉自说同说异’。
就中指点出一通融枢要,只在变化气质,故作《心统图说》,以《河图》之理明之:“一六同宗,二七同道,三八为朋,四九为友,各居一方。
五十在中,如轮之有心,屋之有脊,兼统四方。
人之心五十也,一陰一陽一合德,兼统四端,命曰人极。
至于气质,由身而有,不能无偏,犹水火木金,各以偏气相胜,是偏气胜则心不能统之矣,皆因心同形异,是生等差,故学者求端於天,不为气质所局矣。”
先生之论,极为切实,可以尽横渠之蕴。
然尚有说。
夫气之流行,不能无过不及,故人之所禀,不能无偏。
气质虽偏,而中正者未尝不在也。
犹天之寒暑,虽过不及,而盈虚消息,卒归於太和。
以此证气质之善,无待於变化。
理不能离气以为理,心不能离身以为心,若气质必待变化,是心亦须变化也。
今曰“心之本来无病,由身之气质而病”,则身与心判然为二物矣。
孟子言“陷溺其心者为岁”,未闻气质之陷其心也。
盖横渠之失,浑气质於性;先生之失,离性於气质,总由看一习一 不清楚耳。
先生所着有《律吕古义》、《历考》、《庙议》诸书。
论学语
窃谓天道流行,命也;与心俱生,性也。
在天曰命,在人曰性,实一本耳。
前后五者,皆性于己而命于天,世之人但知以前五者为人性,而不知节之以天理,以后五者为天命,而不知求之於人心,故孟子谓声色臭味安佚之欲,与心俱生,人之性也。
然有本之天理而不可易者,君子固不谓由於人性恣然自肆,而不思所以节之於理也。
仁义礼智,天道之懿,一理流行,天之命也。
然有根於人心而不容伪者,君子固不谓出於天命,而不思所以性之于己也。
夫心即理,理即心,人心天理,无非中者。
然性本人心,而有不出于理者,是形气之私,而非性之真;命出天理,而有不根於心者,是拘蔽之妄,而非命之正。
性命合一,天人不间,知而行之,此孟子之所以亚圣也。
(《答毛介川》)
气之存亡,间不容发,一念之得,则充塞天地,一念苟失,即堕落体肤,是故孟子论养气,必以集义为事。
此气流行,生生不息,是吾之本心也,义与心俱,何以待集?盖忘助间之耳。
忘助人也,勿忘勿助则义集,人欲泯而天理流行矣。
程子谓勿忘勿助与鸢飞鱼跃意同,正谓是也。
此理此心,流行天地,默而识之,随处充足。
花林鸟,异态同情,俯仰之间,万物一体,不言而喻。
若只恁地操持,恐不免只是义袭工夫,到底止得圣门所为难耳。
(已上《答曾廓斋》)
不睹不闻,即吾心本来中正之体,无生无弗生,无存无弗存,苟有丝毫人力,便是意必固我,而生存之理息矣。
故君子戒慎恐惧,常令惺惺,便是生存之法。
(《答戚南山》)天以生物为心,生生不息,命之所以流行而不已也。
聚散隐显,莫非仁体,性之所以与心俱生也。
循是出入,是实有不得已而然者。
道之无内外,无终始也,直立天地,贯始终内外而一之者,人之所以为仁也。
毫发与道不相入,便是不仁,便自不贯,便属灭息。
是故君子尽心知性知天,存心养性事天,皆所以为道仁身,俟此命之流行也。
(《答唐一菴》)
天命之中,无不包贯,此吾心本体也。
此心同,此理同,其为包贯亦无弗同。
流行神理,岂有丰啬厚薄哉?唯其流行而既形焉,于是二气分,五行判,一交一 错不齐,而理之神有不能尽然者矣,非其本体之神有丰啬厚薄也。
盖一陰一陽一五行,适得其初则中,中则心存,心存则本体洞然而无所障蔽,知微知彰,知柔知刚,其神固不改也。
一陰一陽一稍偏,皆属障蔽,偏一陰一知柔,偏一陽一知刚。
其障浅薄者易化,深长者难化。
及其化之,浅薄者可尽,而深长者虽功深力至,欲其本体精明,莹然如初,毕竟不能。
譬如浊水,昏溷之极,虽澄清之久,毕竟不如泉流初出山下之体也。
谓系于所禀神理之数不齐,虽得理气合而不分,然不免于理气混而无别。
《心统图说》,正为发明性善,本于天理。
其言偏仁偏义气质等论,总只是指点病均之所从来。
盖性统於心,本来无病,由有身乃有气质,有气质乃有病,有病乃有修。
是故格致诚正,所以修身,戒惧慎独,所以修道。
身修道立,则静虚动直,天理得而至善存矣。
非以气质为恶性,与性善待并出也。
(已上《与蒋道林》)静坐工夫,正要天机流行,若是把定无念,即此是念,窒塞天机,竟添一障。
且好恶与人相近,与见孺子入井,有怵惕恻隐之心,尽属动处,何曾把定无念?盖一一陰一一一陽一谓道,继善成性,乃是天则。
合下是个圣人之资,禀天地至中至和之气以生,性道流行,止于至善,何动何静?只为吾人禀气,不免有偏胜去处,旦昼纷纷,客气浮动,念虑相仍,尽属躯壳,间有良心透露,去处也自混过,旋复埋没,故程子静坐之说,正欲和靖於静中透露天机,庶几指点下手工夫,方有着落。
其说实自孟子夜气四端发挥出来。
虽然,天德不可强见,须涵泳从容,不着一物,优而游之,厌而饫之,恍然而悟,攸然而得,方是实见。
此则所谓莫见莫显,人所不知而己独知之者。
只此意流行不塞,便是王道。
吾辈但得此意常在,不令埋没,即就日用感应正处识取亦得,不必拘拘专任静坐间耳。
(《与杨朋石》)
颗今天下人才不相上下,辟如仓公之笥,药食品类,与今天下之毉之笥,不甚相远也,而其生人杀人之功顿殊。
察脉诊病,主方用药,有当有不当耳。
居今之时,治天下之事,苟使尽当天下之才,挽回之势,当必有可观,未可遂谓今天下尽无人也。
(《与欧一陽一南野》)
不肖妄意圣学,尝从诸贤之教,作大公顺应工夫,日用应酬,胸中颇觉定静。
久久从容校勘,虽有一二偶合去处,然以揆之圣贤之道,以为便只如此,则尽未也。
因而不能自信,反求其故。
又三十余年,始悟心同形异,知愚贤不肖之所自生。
以气质有蔽之心,只持无念,便作大公顺应,此其所以终身由之,而不可以底于道也。
(《答周都峰》)昔人谓安土敦仁,天下一人而已。
盖种种病痛,都从自家躯壳上生。
试从天下一人上理会,东西南北,到处即家,进退穷通,何往非我?如此省却多少魔障。
(《答赵雪屏》)
来谕:“性无气质,知有闻见,气质不能累性,良知必藉闻见而后致。”
愚不敢以为然。
夫闻见者,形气之所感发也。
形气不偏,合下尽如圣人,随感而应。
此虽纷华波荡之中,犹自无声无臭,上天之载,於是乎存,而何闻见之与有?若或气质偏胜,则感应失中,此其躯壳物而不化之气,暗着心体,所以往往自谓声臭俱寂,而不知其闭目静坐,犹自堕落闻见。
学问思辨,兀兀穷年,终日终身,只逐闻见上奔走,良知之致,又将焉藉哉!窃见古来圣贤,求仁集义,戒惧慎独,格致诚正,千言万语,除却变化气质,更无别勾当也。
(《复王损斋》)
《易》言直内方外,《通书》言静虚动直,皆兼举互言,毕竟是有内有外,有静有动,欲一之不能。
若固儱侗不分,以为一则言静不必言动,言内不必言外,言动与外,不必又言静与内。
致一之功,要有不在区区分上求同,而有无隐显,通一无二,乃必有道矣。
心也者,一陰一陽一五行之中也。
有无隐显,一以贯之,理也。
孰非心者?气质偏驳,则感应失中,内外动静不得其理,而一之道病。
是故君子随分致力,直之方之,虚之直之,理得心存,气变质化,无内外,无动静,纯一不二,而学之能事毕矣。
然则存省之旨,亦何病於致一哉?世之学者,不责支离之病于气质,而求一於虚直直方之间,迺责支离於内外动静,必求合□并於分以致一,此其所以言愈神而道愈远,功愈密而几愈离也。
(《与黄沧溪》)方今吾辈学问,不可谓尽无豪傑之才、真切之士出於其间,只为学术欠明,往往一出门来,便以见成圣人认在身上,却不去实反之身心,极深研几,以求自得,是以自谓物来顺应,而不知已离大公之体,自谓感而遂通,而不知非复天下之故。
所以《中庸》卒章,既言学者立心为己,而继之以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意可识矣。
(《答谢显》)
近与一学者诗云:“直须对境无差错,方是山中善读书。”
仲木究竟此学有年,方今曾自视对境何如?《大学》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
今之为政者,其当官未必尽不如古人,要之其清其慎其勤,缘只是做官,曷尝有保赤子之心在此?所以虽极力绷把支持,而卒不免于弊也。
(《答沈仲木》)
《诗》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
此之谓民之父母。
只今吾子但有好恶念头,须从父母心中流出,方是实学。
(《答赵敏行》)
窃尝以奕喻之:羲画八卦,是棋盘定局;文王八卦,又说出一个行路,车是直行,马是日行,象是田行之类;《周易》六十四卦,如对局下棋,又说出一棋势变处,是如此时,要如此行,是如彼时,又要是如彼行。
《杂卦传》却是发明《周易》卦变,只是一个吉凶消长进退存亡之道,是故六十四卦者,三十二卦阖闢之谓也。
有吉有凶,有消有长,有进而存,有退而亡,是故刚柔、忧乐、与求、见杂、起止、盛衰之类,种种不同,而其为一阖一闢,一往一来,无非道之变动。
夫子观时察变,其于《易》也思过半矣。
(《答詹孟仁》)
太极之极,即下文一陽一极生一陰一,一陰一极生一陽一之极。
极处便是生处,此一陰一陽一统会之中,所为天地之心,不动不静之间是也。
故言《易》有太极,一陽一为一陰一根,一陰一为一陽一根,一理流行,生生不息。
是则动静无端,一陰一陽一无始,故言太极本无极也。
种种计较,利害得失之私,都向气质上生。
德性用事,百般病痛都消,是故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直则直,让则让,只有面前一个道理,曷尝有个直之不可、让之不可道理在?昔日太一王 避狄,何曾生着一个让之不可之心?世守勿去,何须多着一个直之不可之心?让之不可,直之不可,毕竟是计较利害得失之私,气质所生也。
颗人无入不自得境界,元不是一切丢放度外,只求一快活便了。
其曰素位而行,千绪万端,物各付物,不知有多少条理在。
反身循理,莫非天理流行之实,活泼泼地,有丝毫人力不得而与焉者,此之谓自得。
这个境界,若不由戒惧慎独,格致诚正上得来,恁他说得活泼泼地,若丢放得下,便是强自排遣。
天理良知,本同宗旨,识得原因着脚,则千蹊万径,皆可入国。
徒意见,不惟二先生之说不能相通,古人千门万户,安所适从?今即便于良知天理之外,更立一方亦得,然无用如此。
故但就中指点出一通融枢要,只在变化气质。
学问不从这上着脚,恁说格致,说戒惧,说求仁集义,与夫致良知,体认天理,要之只是虚弄精神,工夫都无落。
(已上《答叶德和》)
《系辞》曰:“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天则也。
天则流行,一陰一陽一未有偏胜,阖闢往来,本自生生不息。
形聚质成躯壳,气生一陰一陽一交一 驳,志以气行,而天道或几於息矣。
以故一旦躯壳既敝,积一陰一不化之气,不可反升於天,依草附木,为鬼为祟,顿令此身飘流散落,弗获归根复命,与草木同朽腐而已矣。
天之生物,使之一本,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继善成性,不以生存,不以死亡,生生化化,通乎死生昼夜而知者,归根复命之谓也,虽谓之不死可也。
释氏说法度人宗旨,不过以蕴空之说为根本,声音之道为作用,不落鬼道为法门。
(《答祝介卿》)
今所传《心经》,字母其本教也,而其为末法,又不过窥见世俗积恶任气,死则物而不化,郁一陰一怆悽,游魂如梦,直以铙鼓声音散之,是驱之速於灭亡而已,岂有所为圣贤安身立命之道哉!予昔为太仆时,直宿,隶告以夜中有鬼,投石隶舍,终夜不息。
隶舍之西,为亭池空地,直绕衙后。
予视之,见有空房一区,幽一陰一阒寂,盖人迹所不临之地。
予问此何房?有老隶密告以故。
予曰:“噫嘻!积一陰一聚而不散,以声音散之当止。”
乃令直夜敲击梆铃,叫噪其中,旬日之间,鬼不复投石。
予岂尝修斋念佛,效法超度邪?声音散之而已耳。
(《答祝介卿》)
一实万分,不相贯串感应,不知渊默中有多少魑魅魍魉,乘风投隙,零碎答应,何神、何明、何王、何圣之降之生,作之成也。
(《答孟仁》)
道心惟微,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也。
声臭皆属气质,为轻躁,为怠忽,粗率浮动,百孔千疮,皆从此发,危莫甚焉。
是故一精一者不粗之名,一者不二之名。
不粗不二,更无声臭可言。
气质变化,而天载存矣,执中之道也。
(《答叶德微》)予年十八九时,切慕圣贤之学,日涉蹊径,旋开旋塞。
一日读《延平语录》,教人观喜恕哀乐未发气象。
予窃尝试之,积日累月,稍觉气质渐次清明,问学渐次得力。
是故喜怒哀乐未发,岂真冥然无觉之谓也?苟真冥然无觉,则戒慎恐惧,孰其一尸一之?白沙曰:“戒慎恐惧,闲邪存其诚而已。
是故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诚之不可掩也。
曲能有诚,推而致之,形着动变,诚斯立焉。
至诚之德,着于四方,悠远博厚高明,而一本之道备矣。
是故不知反观,不可与语于闲存,不知闲存,不可与语于戒惧。”
此吾儒存省思诚之学,与异端枯寂蕴空,毫釐千里之辨。
其曰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非可观者,几何其不流而为虚无之续也。
(《李静斋荣奖序》)
一友曰:“日用应事,只从心之安处,便是良知。”
又一友曰:“予往往於心之不安处,求而得之。”
东廓曰:“良知者,心之真知也,天然自有之中也。”
良知发于心之所安,固也。
非其所安之正而发也者,非心之真也。
发於心之不安,固也。
非其所不安之正而发也者,非心之真也。
皆病也,气质诱之也。
是故戒惧慎独之慎,从真学者,只常常戒惧不离,无分寂感,一以贯之。
此其为致良知而已矣。
(《东廓先生文集序》)
裤信寠一斋先生,受业康斋之门,归与其徒论学。
饶一陽一永丰潘、夏二先生游焉。
潘德夫方正严毅,终日终身,出入准绳规矩。
夏东巖则性度春和,涵养纯粹,人以明道方之。
怀常谒先生于家,先生饮之,其姪贞献新酿秫酒,请为令。
先生时方督学山东,笑语怀曰:“某此去不能为新奇酒令,但循古套行酒,期于浃洽,不亦可乎?”
先生两楹对语,有“天人一处须由敬,内外忘时始是仁”之句,先生指谓怀曰:“某平生问学,只此二语,是用功最得力处。”
(《东巖文集序》)
圣人之道在心,心之道在天地,天地之道见于一陰一陽一,一陰一陽一之道着於《易》。
《河图》之数,《易》数也,而天地圣人之道存焉,是故《易》有太极。
太极者,天地之心,一陰一陽一所始,实无始也;一陰一陽一所终,实无终也。
一理动静,两仪肇分,一二三四五,水火木金土生焉,六七八九十,水火木金土成焉。
生者为动、为一陽一、为天,成者为静、为一陰一、为地。
动一陽一之一陽一,一二为太一陽一,一陽一之一陰一,三四为少一陰一;静一陰一之一陰一,六七为太一陰一,一陰一之一陽一,八九为少一陽一。
中分二仪,横列四象,一变一合,八卦相荡。
(《心统图说》)
天,太一陽一之一陽一,一水生,象乾。
太一陽一之一陰一,二火生,象兑。
少一陰一之一陽一,三木生,象离。
少一陰一之一陰一,四金生,象震。
地,太一陰一之一陰一,六水成,象坤。
太一陰一之一陽一,七火成,象艮。
少一陽一之一陰一,八木成,象坎。
少一陽一之一陽一,九金成,象巽。
天卦四,地卦四,一六同宗,位北水;二七同道,位南火;三八为朋,在东木,四九为友,居西金。
一陽一极於五,一陰一极於十,如轮之在心,如屋之在脊,合之有中,分之无,兼统四方,有极无极,土之所以成始成终,太极之象也。
方其天道流行,动而生一陽一,一二三四,一陽一动斯极,动极生一陰一,造化万物。
一陽一变为感,应随一陰一合,洪纤高下,各肖形色。
六七八九。
(《心统图说》)
四一陰一一气,地道终事,一陰一极一陽一至,天根动萌,一精一纯粹美。
是故心生形成,万物咸备。
少一陽一木之性,仁;太一陽一金之性,义;少一陰一火之性,礼;太一陰一水之性,智、信兼,四德五性是具。
心统性情,道根天地,乾道为性,坤道为情。
是故仁之端恻隐,宽裕、一温一 柔有容,少一陽一木之应也;义之端羞恶,发强、刚毅有执,太一陽一金之应也;礼之端恭敬,齐庄、中正有敬,少一陰一火之应也;智之端是非,文理、密察有别,太一陰一水之应也。
刚柔有中,一陰一陽一合德,兼统四端,命曰人极。
人极者,心也。
是故知觉运动,不足以尽心。
一陰一陽一有统,刚柔有中,三极一本,原始要终,心之则也。
是故禽一兽 之伦,有知觉亦有运动,生同本原,成袭偏气,一陰一塞一陽一拘,识心私己。
草木之无知识,偏塞之极也。
(《心统图说》)人亦物也,动静变合,周流复始,一陰一剥一陽一生,虚含万理,此其形合神存,灵通知类也。
然一陽一奇一陰一耦,天清地浊,一陽一以一陰一成,天从地作,游气因依,互有纯驳,纯者圣,驳者愚,心同形异,是生等差。
故木多偏仁,金多偏义,火多偏礼,水多偏智,一陽一多偏刚,一陰一多偏柔。
多微者偏,多甚者恶。
五性感动,弗由於则。
人心妄,天理塞,此其所以去禽一兽 不远也。
是故善学者?求其端於天,正心正此,修身修此,择善择此,固执执此,理得心存,气变质化。
行此四德,彻上彻下,无余欠,无假借,天人同归,死生昼夜。
孟子言尽心知性知天,存心养性事天,修身立命,至矣哉!(《心统图说》)
侍郎何吉一陽一先生迁
何迁字益之,号吉一陽一,一江一 西德安人。
嘉靖辛丑进士,除户部主事,历官至南刑部侍郎。
万历甲戌卒,年七十四。
先生从学於甘泉。
京师灵济之会久虚,先生入,倡同志复之。
先生之学,以知止为要。
止者,此心感应之几,其明不假思,而其则不可乱。
非止,则退藏不密,藏不密,则真几不生,天则不见。
此与一江一 右主静归寂之旨,大略相同。
湛门多讲研几,而先生以止为几,更无走作也。
其疏通一陽一明之学,谓“舍言行而别求一心,外功力而专任本体,皆非王门种一子。”
亦中流之一壶也。
张鹵疏先生抚一江一 右不满人望,惜哉!《侍郎何吉一陽一先生迁》予往在京师,与巾石吕先生游,先生言时时不与逆也。
则叹曰:“圣人之学,无声无臭,几於心,而天地之化备,其斯以为统乎?学者不察于统,而铢两尺寸焉,索之思虑臆见之间,卒之破裂胶固,支离而不可几也。
则有厌苦其所操切,而思一托於空虚混合之区。
以为默识之学,二氏由之,往往藉此而后能得之也。
嗟乎!假令孔子之门,其言浑沦变化,所持以为统者,不可神明其德也,而藉於此,岂所以为圣人之学哉?孔氏殁而默识之学亡,而二氏之说,因以糟粕赘疣乎我也,乃自古而忧之矣!”亡何,先生移南司成以去,而予亦去之濂溪白鹿之墟。
踰年,与先生再游於新泉之上,乃得所为《心统图》指示之。
复叹曰:“昔者奇耦之数,天地实为之,而无声无臭之体备矣。
伏羲始作八卦,固将以冒此也,而非以明象也。
然世之丘索之徒,业既失之,其后拟续渐繁,离去宗本,而洗心之义□於《诗经》,於是周子忧之而无极之说出焉。
此其意岂以间於孔子哉?二五万殊之列,象数之化也,要其所指,则举无以发太极之义,而原极以着无之一精一,是所述於无声无臭者,达乎天地人物未形之初,而不离於天地人物有形之后,所以推一本之撰,而尽立象设卦之情,其无以易此矣。
(《心统图说序》)
周子而后,一本之义离,而孔氏之旨复,二五万殊之感,又将以思虑臆见乘之,而莫知返者。
由予所闻,於今蔽乎?无以发之也。”
兹先生之所以忧,而《图》之所以作欤?先生之《图》,其数准乎天地,其象通乎伏羲,其指取乎周子,其於四时四德变合生成之际赜矣!而其微一约于统焉。
统也者,道之体也,无声无臭,贯乎天地人物之中,而不能遗者也。
伏羲居中之蕴,而周子所举於无之谓也。
(《心统图说序》)
渴观天地於声臭之外,则灵蠢贤愚莫非成性,不以形骸矿贱而异;观人心於声臭之外,则刚柔善恶莫非天理,不以耳目好恶而殊。
此其统,非通天地人物于一本者,孰能知之?而可思虑臆见与焉乎哉!彼起念于形骸耳目辨,而执之以为决择防检之端,则有不得以思虑臆见竭其才,而甘心於空虚混合之所必易者。
夫思虑臆见之不可以为道也久矣,而空虚混合之说,又自逆其感通之源而沦灭之,其为失也,均以是。
知先生之命於统,因器以彰道,本天以知人,合虚实隐显而一之,其以发其一本之义也,亦可以深长思也已。
予观孔氏之门,所称性命之指,必曰无声无臭,而其学则於默识几之。
盖其即神明之礼,不一蔽於思虑臆见之思,而感应往来,殊涂百虑,循其明觉而时出之,莫不各有天然不易之则,而其刚柔善恶之萌,与一习一 俱化,自无复离合妨碍於其中者,此其所识。
声臭俱亡,实无一事,而天地之化不能违焉。
故曰天地万物一气也,象数性命一形也,刚柔中和一性也,昼夜始终一故也。
然则先生之所谓统者由是,以几之庶其可求也乎?虽然先生之言赜而微,学者既知思虑臆见不可达於统,而或於所谓统者,又且兢兢焉变合生成之际,无以心悟先生之意而通其微,将使糟粕赘疣,复足以为斯言病,固又先生之所忧也。
(《心统图说序》)
自释氏出,儒者袭之,相率以虚为知,而卒无以体物,弊亦久矣。
近代致知格物之学复明,学者类知求诸应感之机,以顺性命而成化育,於是天聪明之蕴,庶几为天下利,而空寂窠臼,若将推而易之。
由孟轲氏以来,未有臻斯旨者,盖孔门遗意也。
此义既明,诵说渐广,世之学者,乃或不能究其微,而高明之士,又益过之,承接依稀之见,自信当下,侈然以为流行,而反之天则,往往疏漏粗浮,将使明明德於天下之学,又复一晦,而彼空寂者流,反得以其所独至者掩之。
此岂致知格物本旨哉!予尝而求之,道有本末,学有先后,《大学》教人,以知止为先,而后定静安虑由之。
(《赠沧守一胡一 子序》)
知止而后能定静安虑者,致知以格物也;定静安虑而后能得者,物格而后知至也。
是故知止之义,虽高明之士,有不能舍之以径趋者,甚哉!圣人为学者虑,至深远也。
止者,此心应感之几,其明不假思,而其则不可乱,善而无善,所谓至善也。
有所不止焉,思以乱之,非其本体也。
是故圣人亟指之,而欲以其知及之,信其本无不止之体,而究其有所不止之由,即应感之间,察流行之主,使所谓不思而明、有则而不可乱者,卓然见於澄汰廓清之余,而立于齐庄凝聚之地,是则知止之义,盖致知格物者所必先,而圣人之所为亟指也。
由是而定静安虑,其为消融长裕,虽甚敦笃一精一密,思以效与能之才而不可废。
然非知止,抑孰从而竭之?盖不知止,则其思不一,其思不一,则其主不藏,其主不藏,则其几不生,其几不生,则其则不见,如是而曰定静安虑,皆诬而已。
学焉而不得其旨,其流未有不至於漫焉以自诬者。
夫以梏亡反覆之体,侈然於应感之间,而欲责其当下流行之几,以充致知格物之量,是索照于尘鑑,而计沟浍之必一江一 河也,恶可得哉?彼高明之士,苟能反身而絜比之,亦可自悟矣。
(《赠沧守一胡一 子序》)
一陽一明之学,要於心悟,而取撰于致知,将以探言行所本,闢夫滞见闻而一习一 度数者之非,而究其知出於自然,亦以信其所不息,而扩其所必烛。
彼舍言行而别求一心,与夫外功力而任本体,皆非其旨也。
嗣后一传百讹,师心即圣,不假学力,内驰见於玄漠,而外逃失於躬行,后生不察,遂谓言行不必根心,而圣人之学,不足达於用,由是继之以畔。
夫良知曰致,盖必举其灵晰圆神出于自然者,恍然澄定於廓清凝聚之余,而日见其参立於前,而后养以长裕,渐以销融,使其一精一微中庸,皆将毕於竭才,以几浑合。
如是,则所谓心悟者,非百倍其功不可入,而至于长裕销融,固未尝忘所有事也,此岂无假於学哉!(《龙冈摘稿序》)理一而分殊,知先后者其庶乎!知止,始条理也。
立主宰以统流行,非遗外也,先立乎其大者尔。
定静安虑,终条理也。
流行中一精一此主宰,非离根也,致其用焉尔。
儱侗似理一,防检似分殊,远矣哉!然则奈何?曰,由知止焉,一精一之而已矣。
知者行之主,行者知之用。
良知良能,其体一也;致知格物,其工夫亦一也。
学者能使其明觉之几,归於一精一实,则知行一矣。
虚见非知也,袭义非行也,二之故也。
二之者,离其体之谓也,故立本以利其用,君子务焉。
成己即能成物,非推也,《传》有之:“有诸己而后求人,无诸己而后非人。”
奈何曰“道有本末,学有先后”?始也尽其性而物体焉,所以道之也。
既也察诸物而性尽焉,所以齐之也。
齐而不道,谓之无本,霸术是已;道而不齐,谓之遗末,二氏是已。
有始有卒,圣学其几矣乎?
周一己之善,仁欤?赞一世之化,知欤?天地万物,有根窍焉,往古来今,有宗统焉。
君子中天下,定四海,仁知之事也,乃所性则不与焉,些子头柄,全其为人之道而已。
故人也者,天地之灵也,万物之命也,往古之藏,来今之准也。
知此,谓之知学;信此,谓之信道。
学必有见,见不以默,是神识也,非性之明觉也。
学必有造,造不以深,是袭取也,非性之真养也。
学必有措,措不以时,是力魄也,非性之动以天也。
性者,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见而无见,是为真知;造而无造,是为实诣;措而无措,是为当几。
故一习一 以学者,不离乎节概、名义、勳庸、艺文之间、而不得夫节概、名义、勳庸、艺文之 ,此於其质不已化而趍於中者乎?
居仁由义,穷居即大行也,视远道何损焉?成器而动,大行即穷居也,视求志何加焉?夫学,性情而已矣。
不怨不尤,孔子所以学天也;不迁不贰,颜子所以学圣也。
性,天命也,弘之存乎人,不虑而知,其谁命之?弘之亦奉天时,非人力尔!渴不信天,则学无从;不竭人,则道不致。
知天焉,尽矣!
人我立达,天所为也。
性,其仁乎?然立达不先,近无可取,将焉譬之?能此乃谓求仁。
遗己急人,非天所为尔,故求仁莫先反身。
退藏於密,神智出焉,惟洗心得之,乃见天则。
天则无本末,然其主不藏,则其几不生,退藏其至乎?洗心要矣。
造诣涵养,皆自见始,忘见而修,以身至之,日虚日新,不见其止,造诣极矣。
涵养奚俟焉?即见为守,不可语悟,以是为涵养,末矣。
生之谓性,原无对待。
克伐怨欲之心,即恻隐羞恶之心,只从不虑出来,则为性,从躯壳上起,则为妄。
颜子不绝妄念,只妙悟此性。
性性生生,则虽一习一 心未净,自无住脚处。
如此乃能立本、经纶、知化育也。
务绝念,并本来生机一齐灭熄,遂使天地之化,都无从发生,安得为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