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卷三十六·经部三十六○四书类二
△《四书集义精要》·二十八卷(两淮盐政采进本)
元刘因撰。
因字梦吉,号静修,容城人。
世祖至元十九年徵授承德郎、右赞善大夫。
未几辞归,再以集贤学士徵,不起。
事迹具《元史》本传。
朱子为《四书集注》,凡诸人问答与《集注》有异同者,不及订归於一。
而卒後卢孝孙取《语类》、《文集》所说,辑为《四书集义》,凡一百卷,读者颇病其繁冗。
因乃择其指要,删其复杂,勒成是书。
张萱《内阁书目》作三十五卷,《一斋书目》则作三十卷。
考苏天爵作因《墓志》,亦称是书三十卷,则萱所记误矣。
此本仅存二十八卷,至《孟子·滕文公上篇》而止。
其後并已阙佚,亦非完帙。
然朱彝尊《经义考》注云“未见”,则流传颇罕,亦元人遗笈之仅存者,不以残阙病也。
其书芟削浮词,标举要领,使朱子之说不惑於多岐。
苏天爵以“简严粹精”称之,良非虚美。
盖因潜心义理,所得颇深,故去取分明,如别白黑。
较徒博尊朱之名,不问已定未定之说,片言只字无不奉若球图者,固不同矣。
△《四书辨疑》·十五卷(内府藏本)
不著撰人名氏。
书中称“自宋氏播迁江表,南北分隔才百五六十年,经书文字已有不同”,则元初人所撰矣。
苏天爵《安熙行状》云:“国初有传朱子《四书集注》至北方者,滹南王公雅以辨博自负,为说非之。
赵郡陈氏独喜其说,增多至若干言。”
是书多引王若虚说,殆宁晋陈天祥书也。
朱彝尊《经义考》曰:“《四书辨疑》,元人凡有四家:峰胡氏、偃师陈氏、黄岩陈成甫氏、孟长文氏。
成甫、长文并浙人,峰一宗朱子,其为偃师陈氏之书无疑。”
所说当矣。
其曰偃师者,《元史》称天祥因兄仕河南,自宁晋家洛阳,尝居偃师南山故也。
天爵又谓安熙为书以辨之,其後天祥深悔而焚其书。
今此本具存,或天爵欲张大其师学,所言未足深据也。
凡《大学》十五条,《论语》一百七十三条,《孟子》一百七十四条,《中庸》十三条。
其中如驳汤盘非沐浴之盘,谓盘乃浅器,难容沐浴,是未考《礼·丧大记》郑《注》有“盘长二丈,深三尺”之文,颇为疏舛。
又多移易经文以就己说,亦未见必然。
然亦多平心剖析,各明一义,非苟为门户之争。
说《春秋》者三《传》并存,说《诗》者四家互异,古来训诂,原不专主一人。
各尊所闻,各行所知,固不妨存此一家之书,以资参考也。
△《读四书丛说》·四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元许谦撰。
谦有《诗集传名物钞》,已著录。
案《元史》本传:“谦读《四书章句集注》,有《丛说》二十卷。
谓学者曰:‘学以圣人为准的,然必得圣人之心而後可学圣人之事。
圣贤之心具在《四书》,而《四书》之义备於朱子。
顾辞约意广,读者安可易心求之乎?’”黄氵晋作谦《墓志》,亦称是书敦绎义理,惟务平实。
所载卷数与本传相同。
明钱溥《秘阁书目》尚有《四书丛说》四册。
至朱彝尊《经义考》则但据《一斋书目》编入其名,而注云“未见”。
盖久在若存若亡间矣。
此本凡《大学》一卷、《中庸》一卷、《孟子》二卷。
《中庸》阙其半,《论语》则已全阙,亦非完书。
然约计所存,犹有十之五六。
即益以所阙之帙,亦不能足原目二十卷之数,殆後来已有所合并欤?书中发挥义理,皆言简义该。
或有难晓,则为图以明之,务使无所凝滞而後已。
其於训诂名物,亦颇考证,有足补《章句》所未备。
於朱子一家之学,可谓有所发明矣。
△《四书通》·二十六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元胡炳文撰。
炳文有《周易本义通释》,已著录。
是编以赵顺孙《四书纂疏》、吴真子《四书集成》皆阐朱子之绪论,而尚有与朱子相戾者。
因重为刊削,附以己说,以成此书。
凡朱子以前之说,嫌於补朱子之遗,皆斥不录,故所取於《纂疏》、《集成》者仅十四家。
二书之外,又增入四十五家,则皆恪守考亭之学者也。
大抵合於经义与否非其所论,惟以合於注意与否定其是非。
虽坚持门户,未免偏主一家,然观其《凡例》,於“颜渊好学”章,哀乐、哀惧一字之笔误,亦必辨明;於“为政以德”章,初本作“行道而有得於身”,祝洙本作“行道而有得於心”,改本又作“得於心而不失”,刊本先後之差,亦悉加考正:其於一家之学,用心亦勤且密矣。
《章句集注》所引凡五十四家,今多不甚可考。
蔡模《集疏》间有所注,亦不甚详。
是书尚一一载其名字,颇足以资订证。
然如《集注》以“有妇人焉”为邑姜,所引“刘侍读曰”者即刘敞《七经小传》之说也,炳文独遗漏不载。
盖敞在北宋,闭户穷经,不入伊洛之派。
讲学之家,恶其不相攀附,遂无复道其姓名者。
故朱子虽引之,而炳文不知为谁也。
是亦各尊所闻之一验矣。
△《四书通证》·六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元张存中撰。
存中字德庸,新安人。
初,胡炳文作《四书通》,详义理而略名物。
存中因排纂旧说,成此书以附其後,故名曰《四书通证》。
炳文为之序,称北方杜缑山有《语孟旁通》,平水薛寿之有《四书引证》(案杜缑山名瑛,金人。
薛寿之名引年,元初人),皆失之太繁。
存中能删冗从简,去非取是。
又曰:“学者於余之《通》,知《四书》用意之深。
於《通证》,知《四书》用事之审。”
推之甚至。
今核其书,引经数典,字字必著所出。
而《论语》“夏曰瑚,商曰琏”一条承包氏之误者,乃不引《礼记》以证之。
又“时见曰会,众ぽ曰同”,与《周礼》本文小异。
盖宋代讳“殷”,故改“殷”为“众”。
乃但引《周礼》於下,而不辨其何以不同。
皆不免有所回护。
不知朱子之学在明圣道之正传,区区训诂之间,固不必为之讳也。
《孟子》“与楚将昭阳战,亡其七邑”一条,存中谓“《史记》作八邑,未详孰是”,不知司马贞《史记索隐》明注《史记》古本作七邑。
是朱子称七邑乃据古本,原非谬误。
存中持疑不决,亦失於考核。
又如“三让”引《吴越春秋》,泛及杂说。
而於历代史事每多置正史而引《通鉴》,亦非根本之学。
然大概徵引详明,於人人习读不察者,一一具标出处,可省检阅之烦,於学者亦不为无补矣。
△《四书疑节》·十二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元袁俊翁撰。
俊翁字敏斋,袁州人。
前有黎立武、李应星《序》,又有彭元龙《序》二篇。
应星、元龙《序》,皆称“俊翁”,独立武《序》作“隽翁”,盖传写字异也。
其仕履无可考。
立武《序》称以“重吾榜”,应星《序》亦称“奕奕魁文”,知尝首举於乡矣。
立武、应星《序》及元龙前一《序》,并侧注“经史疑义”字。
元龙後一《序》,又侧注“四书经疑”字。
而卷首标题,则作“待问集四书疑节”,互相参错。
考俊翁题词,称科目以《四书》设疑,以经史发策,因取《四书》经史门分而类析之。
盖《待问集》者其总名,《经史疑义》、《四书经疑》其中之子部。
今《经史疑义》已佚,故《序》与书两不相应也。
惟“疑节”之名不甚可解。
卷首有“溪山家塾刊行”字,或重刻时有所删节,故改题曰“节”欤?朱彝尊《经义考》中载之,注曰“未见”。
此本犹从元版传钞,其例以《四书》之文互相参对为题,或似异而实同,或似同而实异,或阐义理,或用考证,皆标问於前,列答於後。
盖当时之体如是。
虽亦科举之学,然非融贯经义,昭晰无疑,则格阂不能下一语,非犹夫明人科举之学也。
△《四书经疑贯通》·八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元王充耘撰。
充耘有《读书管见》,已著录。
是编黄虞稷《千顷堂书目》谓其已佚。
此本为明范钦天一阁旧钞,尚首尾完具。
惟第二卷中脱一页,第八卷中脱一页,无从校补,则亦仅存之笈矣。
其书以《四书》同异参互比较,各设问答以明之。
盖延科举,经义之外有经疑,此与袁俊翁书皆程试之式也。
其间辨别疑似颇有发明,非经义之循题衍说可以影响揣摩者比。
故有元一代,士犹笃志於研经。
明洪武三年初行科举,其《四书》疑问以《大学》“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二节与《孟子》“道在迩而求诸远”一节合为一题,问二书所言平天下大指同异(案此题见《日知录》),盖犹沿元制。
至十七年改定格式,而经疑之法遂废。
录此二书,犹可以见宋元以来明经取士之旧制也。
△《四书纂笺》·二十八卷(内府藏本)
元詹道传撰。
道传,临川人。
其始末未详。
是书略仿古经笺疏之体,取朱子《四书章句集注》、《或问》,正其音读,考其名物度数,各注於本句之下,亦间释朱子所引之成语。
如“真积力久”出《荀子·劝学篇》,“孝子爱日”出《扬子·孝至篇》,皆为证其出处。
其所援引,亦间有牾。
如《论语》“夏瑚、商琏”,朱子本引包咸旧《注》(案咸《注》久佚,此据何晏《集解》所引)。
道传既引《明堂位》“夏后氏之四琏、殷之六瑚”,辨其异同,而复谓“夏曰瑚,商曰琏”本於《尔雅·释器》。
今检校《尔雅》,实无此文,则道传杜撰附会也。
又此书於朱子所引诸儒,皆详其名字、里居。
而《孟子·尽心章》引陈氏厌於嫡母之说,实陈耆卿《孟子记蒙》中语。
耆卿字寿老,临海人,见叶适《水心集》。
此独失载,亦未免有所疏漏。
然大致皆有根柢,犹元儒之务实学者。
与张存中《四书通证》相较,固犹在其上矣。
△《四书通旨》·六卷(内府藏本)
元朱公迁撰。
公迁有《诗传疏义》,已著录。
是编取《四书》之文,条分缕析,以类相从,凡为九十八门。
每门之中,又以语意相近者联缀列之,而一一辨别异同,各以“右明某义”云云标立言之宗旨。
盖昔程子尝以此法教学者,而公迁推广其意以成是书。
其间门目既多,间涉冗碎。
故朱彝尊《经义考》谓读者微嫌其繁。
又如“樊迟请学稼”,不过局於末业,乃列之於“异端门”,与许行同讥。
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本周室班爵之制,乃列之於“士门”,与处士一例,亦颇伤春驳。
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孔门弟子、子思、孟子诸门,以人隶事,体近类书,尤为无所发明。
然於天人性命之微,道德学问之要,多能剖其疑似,详其次序,使读者因此证彼,涣然冰释。
要非融会贯通,不能言之成理如是也。
所引诸家之说,独称饶鲁为饶子,其渊源盖有自矣。
明正统中何英作《诗传疏义序》,称永乐乙酉,因阅《四书通旨》而语及《疏义》,则是书行世,在《疏义》之前。
顾明以来说《四书》者罕见徵引,近《通志堂经解》始刊行之,盖久微而复出也。
句下间列异同,如“喜怒哀乐”一条,谓“右以体言”,而注“亦曰以性言”字;“允执其中”一条,谓“右以用言”,而注“亦曰以事理言”字;如是者不一,疑刊是书者参校诸本所附,非公迁之旧。
其出自谁手,则不可考矣。
△《四书管窥》·八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元史伯撰。
伯字文玑,温州平阳人。
据所作《管窥外篇》成於至元丁未,即元亡之年,计其人当已入明。
然始末不可考矣。
是编见於《秘阁书目》者五册。
杨士奇《东里集》则称有四册,刻版在永嘉郡学。
永嘉叶琮知黄州府,又刊置府学。
是明初所行,已有二本。
然刊本皆散佚不传,故朱彝尊《经义考》注云“未见”。
此本乃毛晋汲古阁旧钞,《大学》、《中庸》、《孟子》尚全,惟《论语》阙《先进篇》以下,盖传写有所佚脱。
然量其篇页,厘而析之,已成八卷。
《经义考》乃作五卷,或误以五册为五卷欤?其书引赵顺孙《四书纂疏》、吴真子《四书集成》、胡炳文《四书通》、许谦《四书丛说》、陈栎《四书发明》及饶氏、张氏诸说,取其与《集注》异同者,各加论辨於下。
诸说之自相矛盾者,亦为条列而厘订之。
凡三十年而後成。
於朱子之学,颇有所阐发。
考朱子著述最多,辨说亦最夥。
其间有偶然问答未及审核者,有後来考正未及追改者,亦有门人各自记录,润色增减,或失其本真者。
故《文集》、《语录》之内,异同矛盾,不一而足。
即《四书章句集注》与《或问》亦时有牾。
原书具在,可一一覆按也。
当时门人编次,既不敢有所别择,後来读朱子书者,遂一字一句奉为经典,不复究其传述之真伪与年月之先後。
但执所见一条,即据以诋排众论,纷纭四出,而朱子之本旨转为尊信者所淆矣。
夫载宝而朝,论南宫者有故;越境乃免,惜赵盾者原诬。
述孔子之言者,尚不免於舛异,况於朱门弟子断不及七十二贤,又安能据其所传,漫无厘正?伯此书,大旨与刘因《四书集义精要》同。
而因但为之刊除,伯更加以别白。
昔朱子尝憾孔门诸子留《家语》作病痛,如伯者,可不谓深得朱子之心欤?
△《大学中庸集说启蒙》·二卷(内府藏本)
元景星撰。
星号讷,馀姚人。
据卷末宣德九年钱时《跋》,称得礼部侍郎蒋骥写本。
骥《跋》题“庚辰岁”,当为建文元年。
骥为景之门人,则星元末人也。
前有星《自序》,标题为“学庸集说启蒙”,而《序》中实曰“四书集说启蒙”。
《凡例》中如“孟子章指”云云,亦兼言《四书》。
骥《跋》称讷先师用功於《四书》十年,去取诸说而为此书。
《大学》已有刊本,而《语》、《孟》、《中庸》则未刊。
时《跋》称得骥《中庸》写本。
誊校刊梓。
然则星本全注《四书》,骥先刊其《大学》,时续刊其《中庸》,而《语》、《孟》则已佚。
通志堂刻《经解》,病其不完,并序文、标题改之耳。
其书发挥颇简切,《大学圣经章句》“欲其一於善而无自欺”句注:“一於善,祝本改作必自慊。”
於字句亦复不苟。
又《传》之二章注“盘,邵氏谓恐是盥之盘”,《传》之四章注备引程子、饶鲁、吴澄之说,《中庸》三十二章注引鄱阳李氏之说,皆与《章句》异同,亦非胡炳文等坚持门户者比。
盖犹能自抒心得者也。
书上阑附载细字,如《大学传》之五章载矩堂董氏之说,《中庸》第一章载饶鲁之说,亦与《章句》有出入。
据钱时《跋》,称增鲁斋批点,勿轩标题,以便幼习。
则时益以许衡、熊禾二人之语,非星本书也。
其孰为衡语,孰为禾语,刊板一同,今则不可辨别矣。
△《四书大全》·三十六卷(通行本)
明永乐十三年翰林学士胡广等奉敕撰。
成祖御制序文,颁行天下,二百馀年尊为取士之制者也。
其书因元倪士毅《四书辑释》稍加点窜。
顾炎武《日知录》曰“自朱子作《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之後,黄氏有《论语通释》。
其采《语录》附於朱子《章句》之下,则始於真氏。
祝氏仿之,为《附录》。
後有蔡氏《四书集疏》、赵氏《四书纂疏》、吴氏《四书集成》,论者病其泛滥。
於是陈氏作《四书发明》,胡氏作《四书通》,而定宇之门人倪氏(案定宇,陈栎之别号)合二书为一,颇有删正,名曰《四书辑释》。
永乐所纂《四书大全》,特小有增删。
其详其简,或多不如倪氏。
《大学》、《中庸》、《或问》则全不异,而间有舛误”云云,於是书本末言之悉矣。
考士毅撰有《作义要诀》一卷,附刻陈悦道《书义断法》之末,今尚有传本。
盖颇讲科举之学者。
其作《辑释》,殆亦为经义而设,故广等以夙所诵习,剽刂成编欤?初与《五经大全》并颁,然当时程式,以《四书》义为重,故《五经》率皆庋阁,所研究者惟《四书》,所辨订者亦惟《四书》。
後来《四书》讲章,浩如烟海,皆是编为之滥觞。
盖由汉至宋之经术,於是始尽变矣。
特录存之,以著有明一代士大夫学问根柢具在於斯,亦足以资考镜焉。
△《四书蒙引》·十五卷、《别附》·一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明蔡清撰。
清有《易经蒙引》,已著录。
其作此书,初已有稿本而遗失,乃追忆旧文,更加缀录。
久而复得原稿,以两本相校,重复过半,又有前後异同未归画一者。
欲删正而未暇,乃题为“蒙引初稿”,以明其非定说。
《虚斋集》有是书《序》,述其始末颇详。
嘉靖中武进庄煦参校二稿,刊削冗复,十去三四,辑成一书而刊之。
书末又别附一册,则煦与学录王升商榷订定之语也。
清人品端粹,学术亦醇。
此书虽为科举而作,特以明代崇尚时文,不得不尔。
至其体认真切,阐发深至,犹有宋人讲经讲学之遗,未可以体近讲章,遂视为揣摩弋获之书也。
△《四书因问》·六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吕冉撰。
冉有《周易说翼》,已著录。
是编皆记其门人质问《四书》之语。
《大学》、《中庸》各一卷,《论语》、《孟子》各二卷。
然其中称冉为“先生”,又“先生”字或跳行,似乎非冉自作。
卷首有“门人魏廷萱等校刊”字,当即廷萱等所记也。
其书《大学》从古本次序,《中庸》亦从古本分章。
所说多因《四书》之义推而证诸躬行,见诸实事。
如讲“八佾舞於庭”章,因指在座门人衣服华靡者曰“此便是僭”之类,皆开示亲切,不徒为训诂空谈。
冉文集佶屈聱牙,纯为伪体。
而其解《四书》,平正笃实乃如此。
盖其文章染李梦阳之派,而学问则宗法薛。
二事渊源各别,故一人而如出两手也。
△《问辨录》·十卷(副都御史黄登贤家藏本)
明高拱撰。
拱有《春秋正旨》,已著录。
此编取朱子《四书章句集注》、《疑义》,逐条辨驳。
其论《大学》,谓新民即明德中事,不应分之为三纲领。
不知经文三“在”字显然并列,安能不区别为三?又论“贤贤易色”一章,谓人能如是,必其务学之至觉,“生质之美”四字,朱子可不必加。
亦未深体抑扬语意。
如斯之类,皆不免有意推求。
至如伊川谓“敬事而信”一章皆言所存而不及於事,拱则谓节用使民,非事而何?又谓孔子之责臧文仲,正以其贤而责之备。
如斯之类,则皆确有所见,足以备参考而广见闻。
郑汝谐《论语意原》,颇与朱子异同,而朱子於汝谐之说反有所取。
朱子作《周易本义》,与程《传》亦有异同,世未尝以是病朱子。
拱之是编,亦可作如是观矣。
△《论语类考》·二十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陈士元撰。
士元有《易象钩解》,已著录。
是编皆考证《论语》名物典故,分十八门,又分子目四百九十有四。
朱子以後解《四书》者,如真德秀、蔡节诸家,主於发明义理而已,金履祥始作《论语孟子集注考证》。
後有杜瑛《论语孟子旁通》、薛引年《四书引证》、张存中《四书通证》、詹道传《四书纂笺》,始考究典故,以发明经义。
今杜、薛之书不传,惟金氏、张氏、詹氏书尚传於世。
三人皆笃信朱子,然金氏於《集注》之承用旧文偶失驳正者必一一辨析,张氏、詹氏皆於舛误之处讳而不言,其用意则小异。
士元此书大致遵履祥之例,於《集注》不为苟同。
每条必先列旧说,而讨诸书,互相参订,皆以“元案”二字列之。
凡一切杜撰浮谈,如薛应《四书人物考》称“有若字子有”之类,悉为纠正。
较明代诸家之书,殊有根柢。
特以专考《论语》,不备《四书》,故不及应书之盛传,实则有过之无不及也。
△《孟子杂记》·四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明陈士元撰。
自宋熙宁以前,《孟子》仅列於儒家。
《史记》以孟子、荀卿合传,寥寥十数语,於所历邹、滕、任、薛、鲁、宋之事,略不一书。
至朱子《纲目》,始於适魏之齐大书特书,明圣贤之去就,而编年之体亦不能详述一人之始末。
明薛应撰《四书人物考》,始采摭他书,以为《补传》。
而应不长於考证,舛漏颇多。
士元嗣辑此书,第一卷叙孟子事迹,後三卷发明孟子之言。
名以“杂记”,实则经解居多。
其所援引亦皆谨严有体,不为泛滥之卮言。
若赵岐《注》义以尾生抱柱不去证不虞之誉、以陈不瞻失气而死证求全之毁,概为删。
与所作《论语类考》均为有裨於经义,故今特附於《四书类》焉。
△《学庸正说》·三卷(直隶总督采进本)
明赵南星撰。
南星字梦白,号侪鹤,高邑人。
万历甲戌进士,官至吏部尚书,以忤魏忠贤削籍谪戍。
崇祯初追谥忠毅。
事迹具《明史》本传。
是编凡《大学》一卷、《中庸》二卷。
每节衍为口义,逐句阐发,而又以不尽之意附载於後。
虽体例近乎讲章,然词旨醇正,诠释详明。
其说《大学》,不从姚江之“知本”,而仍从朱子之“格物”,并《补传》一章亦为训解。
其说《中庸》,不以无声无臭虚论性天,而始终归本於慎独,皆确然守先儒之旧。
盖南星为一代名臣,端方劲直,其立朝不以人情恩怨为趋避,故其说经亦不以流俗好尚为是非。
虽平生不以讲学名,而所见笃实,过於讲学者多矣,未可以其平近而忽之也。
△《论语商》·二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明周宗建撰。
宗建字季侯,吴江人。
万历辛丑进士,官至监察御史,巡按湖广,为魏忠贤所害。
崇祯初追赠太仆寺卿,谥忠毅。
事迹具《明史》本传。
此书乃其授徒湖州之时与诸生所讲论也。
宗建刚方正直,屹然独立。
而其学则沿姚江之末派,乃颇近於禅。
如云:“人心之乐,井情非趣,非思非为,虚中之影,水中之相。”
如斯之类,殆似宗门语录。
然讲“素绚”章谓後人求深反浅,在当时夫子、子夏不过随境触悟,非子夏欲抹煞礼,亦非夫子不重礼。
讲“颜渊问为邦”云夫子略指大意,非只执定数件。
其言皆简要明通,足释训诂之葛。
且其人与日月争光,则其书亦自足不朽。
小小疵瑕,不足累之。
此固不与讲学之家争一句一字之出入也。
△《论语学案》·十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明刘宗周撰。
宗周有《周易古文钞》,已著录。
宗周讲学,以慎独为宗,故其解“为政以德”及“朝闻道”章首揭此旨。
其传虽出姚江,然能救正其失。
其解“多闻择善,多见而识”章有云:“世谓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有二,予谓聪明睿知非性乎?睿知之体不能不穷於聪明,而闻见启焉。
今必以闻见为外,而欲隳明黜聪求睿知,并其睿知而槁矣。
是隳性於空而禅学之谈柄也。”
其针砭良知之末流,最为深切。
其解“性相近”章谓:“气质还他气质,如何扯著性?性是就气质中指点义理者,非气质即为性也。”
虽与朱子之说稍异,然亦颇分明不苟。
盖宗周此书,直抒己见,其论不无纯驳,然要皆抒所实得,非剽窃释氏以说儒书,自矜为无上义谛者也。
其解“见危致命”章曰:“人未有错过义理关而能判然於生死之分者。”
卒之明社既屋,甘蹈首阳之一饿,可谓大节爵然,不负其言矣。
与其为孙承泽,又何如为刘宗周乎?
△《四书留书》·六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明章世纯撰。
世纯字大力,临川人。
天启辛酉举人,官至柳州府知府。
闻流寇陷京师,悲愤而卒。
《明史·文苑传》附见《艾南英传》中。
所著总名曰《留书》。
此其说《四书》者六卷。
又别有《内集》一卷,乃所著子书;《散集》一卷,乃所作笔记。
《明史·艺文志》总题曰《留书》,入之《儒家类》中。
然说《四书》六卷之前,有天启丁卯世纯《自序》,後有世纯自作《四书留书跋》,皆言诠释《四书》之意,不及其他。
其书分章抒论,体例类刘敞《春秋意林》。
但敞不标经文,此标某章某章耳。
解经家本有此体,入之子书,殊非其类。
今割其《内集》、《散集》别著录,而说《四书》者入《经部》,存其实也。
世纯与艾南英、罗万藻、陈际泰号“临川四家”,悉以制义名一时,而世纯运思尤锐。
其诂释《四书》,往往於文字之外标举精义,发前人所未发。
不规规於训诂,而亦未尝如讲良知者至於漾以自恣。
扬雄所谓“好深湛之思”者,世纯有焉。
△《日讲四书解义》·二十六卷康熙十六年圣祖仁皇帝御定。
自朱子定著《四书》,由元、明以至国朝,悬为程试之令甲,家弦户诵,几以为习见无奇。
实则内圣外王之道备於孔子,孔子之心法寓於《六经》,《六经》之精要括於《论语》,而曾子、子思、孟子递衍其绪。
故《论语》始於言学,终於尧舜汤武之政、尊美屏恶之训;《大学》始於格物致知,终於治国平天下;《中庸》始於中和、位育,终於笃恭而天下平;《孟子》始於义利之辨,终於尧舜以来之道统。
圣贤立言之大旨,灼然可见。
盖千古帝王之枢要,不仅经生章句之业也。
我圣祖仁皇帝初年访落,即以经筵讲义亲定是编。
所推演者,皆作圣之基、为治之本,词近而旨远,语约而道宏。
圣德神功所为契洙泗之传而继唐虞之轨者,盖胥肇於此矣。
△《四书近指》·二十卷(直隶总督采进本)
国朝孙奇逢撰。
奇逢有《周易大旨》,已著录。
是编於四子之书挈其要领,统论大指,间引先儒之说以证异同,然旨意不无偶偏,如云“圣人之训,无非是学”,此论最确。
乃两论逐章皆牵合学字,至谓“道千乘之国”章敬信、节爱、时使皆时习事;《大学》“圣经”章所论本末先後,以明德须在民上明,修身须在天下、国家上修;又云“格物无传,是《大学》最精微处。
以物不可得而名,无往非物,即无往非格。
朱子所谓穷至事物之理,乃通《大学》数章而言”云云:皆不免高明之病。
盖奇逢之学,兼采朱、陆,而大本主於穷则励行,出则经世,故其说如此。
虽不一一皆合於经义,而读其书者知反身以求实行实用,於学者亦不为无益也。
△《孟子师说》·二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黄宗羲撰。
宗羲有《易学象数论》,已著录。
是篇以其师刘宗周於《论语》有《学案》,於《大学》有《统义》,於《中庸》有《慎独义》,独於《孟子》无成书,乃述其平日所闻,著为是书,以补所未备。
其曰“师说”者,仿赵氵方述黄泽《春秋》之学题曰《春秋师说》例也。
宗周之学,虽标慎独为宗,而大旨渊源,究以姚江为本,故宗羲所述,仍多阐发良知之旨。
然於“滕文公为世子”章力辟沈作语,辨无善无恶之非;於“居下位”章力辟王畿语,辨性亦空寂随物善恶之说:则亦不尽主姚江矣。
其他议论,大都按诸实际,推究事理,不为空疏无用之谈。
略其偏驳而取其明切,於学者不为无益,固不必执一格而废众论,因一眚而废全书也。
△《大学翼真》·七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胡渭撰。
渭有《禹贡锥指》,已著录。
是书卷一分四目:曰《大学二字音义》,曰《先王学校之制》,曰《子弟入学之年》,曰《乡学之教》。
卷二分三目:曰《小学之教》,曰《大学之教》,曰《学校选举之法》。
卷三分三目:曰《大学经传撰人》,曰《古本大学》,曰《改本大学》。
皆引据精核,考证详明,非空疏游谈者可比。
卷四以下为渭所考定之本。
大旨仍以朱子为主,力辟王学改本之误。
以《经》为一章,《传》为八章。
其“诚意”章以下与诸本并同,惟以“《康诰》曰”至“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为第一章,统释三纲领;以“《诗》云:邦畿千里”至“此以没世不忘也”为第二章,谓前三节释《经》“知止能得”之序,後两节释“知止”之由与“能得”之序;以“听讼吾犹人也”一节为第三章,谓释本末之意,而移“此谓知本”二句於前章“止於信”之下,与诸本为异。
其说与朱子虽小异,然仅谓“格致”一章不必补《传》耳。
其论格物,固仍然朱子之旨也。
其卷末一条谓“古之《大学》所以教人者,其文则《诗》、《书》、《礼》、《乐》,其道则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其法则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故《孟子》谓庠序学校皆所以明人伦”云云,所见切实。
视泛为性命理气之谈,似五常百行之外别有一物谓之道,别有一事谓之学者,胜之远矣。
△《四书讲义困勉录》·三十七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陆陇其撰。
陇其有《古文尚书》,已著录,是书因彦陵张氏《讲义》原本,删刂精要,益以明季诸家之说,而参配以已意。
凡《大学》一卷、《中庸》二卷、《论语》二十卷、《孟子》十四卷。
创始於顺治戊戌,草稿尚未全定而陇其殁,後其族人公始为缮写编次,其门人席永恂等为之刊板。
其曰《困勉录》者,则陇其所自署也。
明自万历以後,异学争鸣,攻《集注》者固人自为说,即名为阐发《集注》者亦多阳儒阴释,似是而非。
陇其笃信朱子,所得於《四书》者尤深。
是编荟卒群言,一一别择,凡一切支离影响之谈,刊除略尽。
其羽翼朱子之功,较胡炳文诸人有过之无不及矣。
△《松阳讲义》·十二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陆陇其撰。
是书乃其官灵寿知县时与诸生讲论而作,故所说止一百十八章。
於《四书》不能遍及,盖随时举示,非节节而为之解也。
陇其之学,期於潜修自得,不甚以争辨为事。
惟於姚江一派,则异同如分白黑,不肯假借一词。
时黄宗羲之学盛於南,孙奇逢之学盛於北,李之学盛於西,陇其皆不以为然。
故此编於学术醇疵,再三致意。
其间融贯旧说,亦多深切著明,剖析精密。
盖朱子一生之精力尽於《四书》,陇其一生之精力尽於《章句集注》。
故此编虽得诸簿书之馀,而抒所心得以启导後生,剀切详明,有古循吏之遗意。
较聚生徒、刻语录、以博讲学之名者,其识趣固殊焉。
△《大学古本说》·一卷、《中庸章段》·一卷、《中庸馀论》·一卷、《读论语记》·二卷、《读孟子记》·二卷(福建巡抚采进本)
国朝李光地撰。
光地有《周易观彖》,已著录。
是编《大学》用古本。
後有《自记》,称“读朱子之书五十年,凡如《易》之卜筮、《诗》之雅郑,周子无极之旨、邵子先天之传,皆能灼然不惑,老而逾坚。
独於此书亦牵勉应和焉,而非所谓心通默契者。
间考郑氏旧本,寻逐经意,窃疑旧贯之仍,文从理得。
况知本、诚身二义,尤为《大学》枢要所存,似不应溷於众目中,致陆、王之徒得攘袂扼臂,自托於据经诘传”云云,盖意所未合,不欲附和以自欺,非故与朱子为难也。
其《中庸》不用朱子本,亦不用郑注古本,自分为一十二章。
然特联属其文,使节次分明,大旨则固无异。
《馀论》一卷,阐发精义尤多。
《论语》、《孟子》则随有所见即记之,但举经文首句,标曰某章,其无所诠解者则并其章目不存焉。
大旨皆主於寻求义理,宛转发明,不似近代讲章,惟以描摹语气为时文敷衍地也。
△《论语稽求篇》·四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毛奇龄撰。
奇龄有《仲氏易》,已著录。
朱子《四书章句集注》,研究文义,期於惬理而止,原不以考证为长。
奇龄学博而好辨,遂旁采古义以相诘难。
此其攻驳《论语集注》者也。
其中有强生支节者。
如古人有所师法皆谓之学,即至专诸学炙、秦青学讴,亦无异训。
朱子注学为效,原无疵病。
奇龄必谓学者业道之名,泛训作效,与工师授受何别?不知学道与学艺,所学之事异,而学字不能别释,亦犹喻义喻利,所喻之事异,而喻字不能两解。
以此发难,未见其然。
有半是半非者。
如“非其鬼而祭之”,《注》引季氏旅泰山,固为非类。
奇龄谓鬼是人鬼,专指祖考,故曰“其鬼”,引《周礼·大宗伯》文为证,谓泰山之神不可称泰山之鬼,其说亦辨。
然鬼实通指淫祀,不专言人鬼。
果如奇龄之说,宋襄公用曾阝子於次雎之社,《传》称“淫昏之鬼”者,其鬼谁之祖考耶?有全然无理者。
如“无所取材”,郑康成注“材”为“桴材”,殊非事理。
即牛刀之戏,何至於斯?朱子训“材”为“裁”,盖本诸韦昭《国语注》,未为无据。
奇龄必申康成假设之说以攻《集注》,不几於侮圣言乎?然其中如谓甯俞不仕文公及禄去公室三世、政逮大夫四世之类,考据特详;解“为政以德”之类,持论亦正:较陈天祥《四书辨疑》徒推寻於文句之间以难朱子者,固自胜之。
汉代学官,《齐论》、《鲁论》、《古论》三家并立。
兼采异说以备参考,是亦古人诸家并存之义也。
△《四书言》·四卷、《补》·二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毛奇龄杂论《四书》之语。
前二卷为其门人盛唐、王锡所编,後二卷为其子宗远所编,《补》二卷则其门人章大来所编也。
其书本语录之流,随时杂记,不以经文次序为先後,亦不以《四书》分编,惟每卷目录各称《论语》若干条、《大学》若干条、《中庸》若干条、《孟子》若干条耳。
奇龄说经,善考证而喜辨论,故诠释义理,往往反覆推衍,以典籍助其驳诘,支离曼衍,不顾其安。
至於考核事实,徵引训诂,则偏僻者固多,而精核者亦复不少。
如以姚方兴所补《舜典》二十八字为伪,其论本确。
而考以所著《古文尚书冤词》,则力以此二十八字为真,引证诸史,亦言之凿凿。
岂非辩之所至,辄负气求胜,遂不暇顾其矛盾耶?至於以“畏匡”为郑地,以公山弗扰之畔不在定公十二年诸条,则证据确然,实有出於《集注》之外者。
弃短取长,未尝不可与阎若璩《四书释地》并传也。
《补》二卷中多载其门人子侄之说,疑唐、锡等亦有所删润,非尽奇龄之旧观。
大来《序》称“补缀所闻,各有记忆,且亦陆续成此书,不能一辙”,则杂出於众手明矣。
△《大学证文》·四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国朝毛奇龄撰。
是书备述诸家《大学》改本之异同。
首列注疏本,《大学》之真古本也。
次列汉熹平石经本,有录无书,以原本不传,且考验旧文,知即今注疏之本,故不复列。
次为魏正始石经本,即丰坊所依托者,仍列於前,从其所伪之时代也。
次为明道程子改本,次为伊川程子改本,次为朱子改本,皆录全文。
次为王柏改本,次为季本改本,次为高攀龙改本,即崔铣改本,次为葛寅亮改本,皆仅列其异同之处,而不录全文。
汉以来专门之学,各承师说,但有字句训诂之异,无人敢窜乱古经。
郑玄称好改字,特注某当作某耳,不敢遽变其字也。
费直始移《周易》,杜预始移《左传》,但析传附经耳,亦未敢颠倒经文也。
自刘敞考定《武成》,列之《七经小传》,儒者视为故事,遂寝以成风。
《大学》一篇,移掇尤甚。
譬如增减古方,以治今病,不可谓无裨於医疗,而亦不可谓即扁鹊、仓公之旧剂也。
奇龄备列诸本,使沿革秩然,亦足以资考证。
盖一则欲纲目分明,使学者易於致力。
一则欲章句不易,使古经不至失真。
各明一义,固可以并行不悖耳。
△《四书释地》·一卷、《四书释地续》·一卷(以上二种,江苏巡抚采进本)释《地又续》·二卷、《四书释地三续》·二卷(以上二种,编修励守谦家藏本)
国朝阎若璩撰。
若璩有《古文尚书疏证》,已著录。
是编因解《四书》者昧於地理,往往致乖经义,遂撰《释地》一卷,凡五十七条;复摭所未尽为《释地续》一卷,因牵连而及人名凡八十条;复因地理、人名而及物类、训诂、典制得一百六十三条,谓之《又续》;其他解释经义者又得一百二十六条,谓之《三续》。
总以《释地》为名,从其朔也。
大抵事必求其根柢,言必求其依据,旁参互证,多所贯通。
虽其中过执己意,如以邹君假馆谓曹国为复封,以南蛮舌指许行为永州人者,亦间有之。
然四百二十一条之中,可据者十之七八。
盖若璩博极群书,又精於考证,百年以来,自顾炎武以外,罕能与之抗衡者。
观是书与《尚书古文疏证》,可以见其大概矣。
△《四书札记》·四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国朝杨名时撰。
名时有《周易札记》,已著录。
是编乃其读《四书》所记也。
《大学》不标古本之名,亦不显言古本、改本之是非,而皆用李光地古本之说。
故其首条曰:“文贞公以知止属志学,以静安属主敬,能虑能得属致知力行,知所先後为知本知至,此解确不可易。”
其以格物为明善,不取王守仁“格庭前一竹”之说,亦不主朱子《补传》之说。
《论语》如“谓之吴孟子”句及“非礼勿视”四句,虽以时文为说,而大致主於阐明义理,多所心得。
《中庸》立论切实,如云:“‘鬼神之为德’章,以前说子臣弟友、妻子父母,忽然说到鬼神,似乎隐怪,不知如何接逗。
曰宗庙社稷即人伦之极致处,不说到此,如何得完人伦分量?”
又云:“无声臭即以无极言之亦无弊,然却落空,不如以天无心而成化言之。”
又云:“无声无臭谓天命本然,莫说入於玄妙。”
其宗旨可见。
《孟子》一卷最简略,疑其未成之书,然总非近时讲章所有也。
△《此木轩四书说》·九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国朝焦袁熹撰。
袁熹有《春秋阙如编》,已著录。
是书据其子以敬、以恕所作《凡例》,袁熹手定者十之六,以敬等掇拾残稿、补缀成编者十之四,故与所作《经说》偶有重复,然较《经说》多可取。
其中强傅古义者,如《大学章句》中“常目在之”,自为所在之在,乃从《尚书》训为察。
《中庸》“如鼓瑟琴”,即本诗亦但言声和耳,乃以为琴属阳,瑟属阴,喻阴阳之和。
《论语》“女弗能救”,自是匡救,乃引《周礼·司救注》,解为防禁。
“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自取觉世之义,乃引《明堂位》“天子振木铎”,谓夫子当有天下。
“达巷党人”本无名氏,乃因《史记》有“童子”二字,指为项橐。
虽不免贤智之过,然其他皆疏理简明,引据典确。
间与《章句集注》小有出入,要能厘然有当於人心。
自明以来讲《四书》者,多为时文而设。
袁熹是书,独能深求於学问。
原《序》称其心师陆陇其,终身不名不字,而不走其门。
盖志不近名,宜其言之笃实矣。
△《乡党图考》·十卷(安徽巡抚采进本)
国朝江永撰。
永有《周礼疑义举要》已著录。
是书取经传中制度名物有涉於乡党者,分为九类:曰《图谱》,曰《圣迹》,曰《朝聘》,曰《宫室》,曰《衣服》,曰《饮食》,曰《器用》,曰《容貌》,曰《杂典》。
考核最为精密。
其中若深衣、车制及宫室制度尤为专门,非诸家之所及。
间有研究未尽者。
若谓“每日常朝,王但立於寝门外,与群臣相揖而已。
既毕朝,若有所议,则入内朝。”
引《左传成公六年》“晋人谋去故绛,韩献子将新中军,公揖而入,献子从公立於寝庭”为内朝议政之证。
谓“郑注《太仆》燕朝王图宗人嘉事者,特举其一隅,非谓宗人得入,异姓之臣不得入。
後儒误会《太仆注》,以异姓之臣不得入路门,遂谓摄齐升堂为升路门外之堂,其实路门之外无堂”云云。
今考永谓异姓之臣得入内朝,永说为是。
若谓路门之外无所议,欲有所议必入内朝,则永未详考。
《鲁语》曰:“天子及诸侯合民事於外朝。”
注:“言与百官合考民事於外朝也。”
又曰:“合神事於内朝。”
注:“内朝在路门内。”
是则路门以外之朝,天子诸侯於以合考民事,岂谓无所议耶?永又谓“《礼纬》‘天子外屏’乃树屏於应门之外,‘诸侯内屏’,乃树屏於应门之内,以内屏为在路门内者误”云云。
今考《曲礼、尔雅疏》俱云诸侯内屏为在路门内,且《尔雅》曰:“门屏之间谓之宁。”
此门既据路门,则屏之内外亦自据路门内外可知。
《晋语》曰:“骊姬之谗,尔射予於屏内。”
韦昭《注》“树谓之屏。
礼,诸侯内屏。”
亦谓路门内也。
《吴语》:“王乃入命夫人。
王背屏而立,夫人向屏。”
又曰:“王遂出,夫人送王不出屏。”
韦昭《注》:“屏,寝门内屏也。
妇人礼,送迎不出门。”
据此,则诸侯之屏明在寝门内矣。
《淮南子·主术篇》:“天子外屏所以自障。”
高诱注:“诸侯在内,天子在外,故曰所以自障。”
若诸侯亦设屏於朝门外,其何以别天子之自障乎?但考《大戴礼·武王践阼篇》:“师尚父亦端冕奉书而入,负屏而立。
王下堂,南面而立。”
云下堂,则路寝也。
奉书而入,则入路门也。
其内有屏,则似天子亦内屏。
不知《释名》曰:“罘ぜ在门外。
罘,复也。
ぜ,思也。
臣将请事,於此复重思之。”
又曰:“萧墙在门内,萧,肃也。
将入於此,自肃敬之处也。”
《论语》孔安国《注》:“萧墙,屏也。”
则门内萧墙亦通名屏。
崔豹《古今注》:“罘ぜ,屏之遗象。
行至门内屏外,复应思惟。”
则门内之墙,《古今注》又名曰罘ぜ,天子外屏,乃《释名》所云门外罘ぜ也。
《大戴礼》所云“负屏”,则又《古今注》所云门内罘ぜ也。
《古今注》又谓西京门阙殿舍前皆有罘ぜ,盖天子非若诸侯内屏,门内堂前,亦宜有隐蔽之处,故路门内外俱有屏。
证诸《大戴礼》、《释名》等书,最确凿。
今永谓天子屏在应门外,则未知所据。
考《三辅黄图》,汉未央宫拟於路寝。
《五行志》未央宫东阙,所以朝诸侯之门,则拟於路门。
罘ぜ在东阙外,则天子外屏在路门外,汉时犹存遗制。
《觐礼》:“侯氏再拜稽首,出自屏南,适门西,遂入门左。”
则庙门外有屏也。
《管子》:“明日皆朝於太庙之门。”
则庙门外之朝宁与路门外之朝宁同。
天子庙门外之朝宁有屏,则路门外之朝宁亦当有屏,故可以庙门例路门也。
郑氏於《觐礼》引“天子外屏”为证,实有精义。
而永必易之,仍不若依郑之为得也。
然全书数十百条,其偶尔疏漏者不过此类,亦可谓邃於三《礼》者矣。
△《四书逸笺》·六卷(湖南巡抚采进本)
国朝程大中撰。
大中字拳时,号是庵,应城人。
乾隆丁丑进士。
是编采辑诸书之文与《四书》相发明者,或《集注》所已引而语有舛误,或《集注》所未发而义可参订,皆为之笺其出处。
其与《集注》小异者,则为《附录》。
其他书中所载四子书文与今本异者,则为《附记》。
第六卷中则专考《四书》人物遗事。
又杂事数十条,别为《杂记》。
援据颇极详明。
中如“束带”一条,不引《玉藻》“肄束及带,勤者有事则收之”之文;“朋友死,无所归”一条,引《白虎通》而不引《檀弓》“夫子曰:生於我乎馆,死於我乎殡”之文;“廛无夫里之布”一条,《集注》止引《载师职》,而此不引《闾师职》“凡无职者出夫布”之文以补之:未免疏漏。
至《杂记》内因《论语》有“梦周公”一语,遍引尧、舜、禹、文诸梦事,如《梦书》、《六帖》皆为引入,亦稍涉泛滥。
然词皆有据,虽不能与阎若璩《四书释地》并驾齐驱,较张存中之《通证》、詹道传之《纂笺》,要无所让也。
──右“四书类”六十三部,七百二十九卷,皆文渊阁著录。
(案:《四书》定於朱子《章句集注》,积平生之力为之,至垂没之日,犹改定《大学》“诚意”章《注》,凡以明圣学也。
至元延中用以取士,而阐明理道之书遂渐为弋取功名之路。
然其时经义、经疑并用,故学者犹有研究古义之功。
今所传袁俊翁《四书疑节》、王充耘《四书经疑贯通》、詹道传《四书纂笺》之类,犹可见其梗概。
至明永乐中,《大全》出而捷径开,八比盛而俗学炽。
科举之文,名为发挥经义,实则发挥注意,不问经义何如也。
且所谓注意者,又不甚究其理,而惟揣测其虚字语气以备临文之摹拟,并不问注意何如也。
盖自高头讲章一行,非惟孔、曾、思、孟之本旨亡,并朱子之《四书》亦亡矣。
今所采录,惟取先儒发明经义之言,其为揣摩举业而作者则概从删汰。
惟胡广《大全》既为前代之功令,又为经义明晦、学术升降之大关,亦特存之,以著明二百馀年士习文风之所以弊。
盖示戒,非示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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