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野语
卷三
○绍熙内禅
绍熙二年辛亥,十一月壬申,光宗初祀圜丘。
先是,贵妃黄氏有一宠一 ,慈懿李后妒之。
至是,上宿斋宫,乘间杀之,以暴卒闻,上不胜骇愤。
及行礼,值大风雨,黄坛灯烛尽灭,不成礼而罢。
上以为获罪于天,且惮寿皇谴怒,忧惧不宁,遂得心疾,归卧青城殿。
寿皇知其事,轻舆径至幄殿,欲慰勉之。
直上寐,戒左右使勿言。
既寤,小黄门奏知寿皇在此,上矍然惊起,下榻叩头请罪。
寿皇再三开谕,终不怿。
自是喜怒不常,不复视朝矣。
至三年二月,疾稍平,诣重华宫起居。
四年九月重一陽一节,以疾不过宫。
宰执、侍从,两省百僚及诸生,皆有疏乞过宫。
甲申,上将朝重华,百官班立以俟。
上已出,至御屏,李后挽上回曰:“天色冷,官家且进一杯酒。”
百僚、侍卫皆失色。
时陈傅良为中书舍人,遂趋上引裾,请毋再入,随上至御屏后。
李后叱之曰:“这里甚去处?你秀才们要斫了驴头。”
傅良遂大恸于殿下。
李后遣人问曰:“此是何理?”
傅良对曰:“子谏父不听,则号泣随之。”
后益怒,遂传旨:“已降过宫指挥,更不施行。”
于是臣僚士庶纷纷之议竞起矣。
十月,会庆节,王部尚书赵彦逾等上疏重华,乞会庆圣节,先期谕旨,勿先过宫。
寿皇御笔:“朕自秋凉以来,思与皇帝相见。
所有卿等奏札,已令进御前矣。”
庚申,诏过宫,又不果出。
至戊寅,上始朝重华,都人皆大喜。
先是,丞相留正,以论姜特立,待罪范村,凡一百四十日,至此方召还。
五年正月,寿皇始不豫。
上以疾,不能问安尝药。
臣僚劾内侍陈源、杨舜卿、林亿年,以离间两宫,请罢逐。
及寿皇疾甚,留正请上侍疾,挽裾随至福宁殿,泣而出。
既而宰执以所请不从,乞出。
光宗传旨,令宰执尽出,于是俱至浙一江一 亭待罪。
知阁韩胄奏请自往宣押入城,于是宰执各还第。
(国史《赵汝愚传》云:“孝宗令嗣秀王传意,令宰执复入,非实。”
)复请过宫,许之,至期,过午,有旨放仗。
当是时,诸公引裾恸哭,朝士日相聚于道宫佛寺集议,百司皂隶,造谤伪传,学舍草茅,争相伏阙。
刘过改之一书,至有“生灵涂炭,社稷丘墟”之语。
且有诗云:“从教血染长安市,一枕清风卧钓矶。”
扰扰纷纷,无所不至。
大抵当时执政无承平诸公识度,不能以上疾状昭示天下,镇静浮言。
而朝绅学士,率多卖直钓名之人,遂使上蒙疑负谤,日甚一日。
至六月九日戊戌,寿皇崩于重华殿。
本宫提举关礼等,诣宰执第,告上大渐。
丞相留正、枢密赵汝愚、参政陈癸、同知余端礼,力请过宫,俟至晚,又不果出。
先是,孝宗未服药,黄裳等尝请过宫,以笏拦光宗云:“寿皇已服药矣,便请陛下升辇。”
已而无它。
至是,亦以为妄,不复信。
十三日,寿皇大殓,车驾不至,无与成服,人情忧惧。
留正等遂奏请宪圣代行祭奠之礼,以安人心。
往反数四,始得太皇圣旨:“皇帝以疾,听就内中成服,太皇太后代行祭奠之礼,宰相百官就重华宫成服。”
正等遂遵行之。
然中外人情汹汹,以祸在旦夕。
近一习一 富室,竞辇金帛藏匿村落。
而朝士中如项安世等,遁去者数人。
如李详等,搬家归乡者甚众。
侍从至欲相率出城。
于是留正等连疏乞立太子,以重国本。
二十四日晚,御批云:“甚好。”
次日,宰执拟立太子指挥进入。
御笔批:“依付学士院降诏。”
是晚,又御批云:“历事岁久,念欲退闲。”
留正见之惧。
以为初止请立太子,今乃有退闲之语,何邪?会次日朝临,仆于殿庭伤足,正疑为不祥。
先是,正尝从善轨革者问命,有兔伏草、鸡自焚之象。
及此,谓所知曰:“上卯生,吾酉生,前语验矣。”
遂力请罢免,出城俟命。
工部尚书赵彦逾,时为山陵按行使。
临欲渡一江一 ,因别汝愚曰:“近事危急如此,知院乃同姓之卿,岂容坐视?当思救之之策可也。”
汝愚默然久之,曰:“今有何策?事急时,持刀去朝天门,叫几声,自割杀耳。”
彦逾曰:“与其如此死,不若如是死。”
且云:“闻上有御笔八字,果否?”
汝愚曰:“留丞相丁宁莫说。
今事急矣!与尚书说亦不妨。”
彦逾曰:“既有此御笔,何以不便立嘉王?”
汝愚惊曰:“向尝有立储之请,尚恐上怒。
此事谁敢担当?且看慈福、寿成两宫之意如何?”
彦逾曰:“留丞相以足跌求去,天付此一段事业与知院,岂可持疑?礻覃祭在近,便可举行。”
汝愚曰:“此是大事,恐未易仓卒,亦须择一好日。”
遂取抠历检视,适是日甲子吉。
彦逾曰:“帝王即位,即是好日。
兼官历又吉,何疑?事不容缓,宜亟行之,亦顺事也。”
因劝与殿帅郭杲同议。
汝愚遂遣范仲壬及詹体仁谕意,杲皆不答,汝愚大恐。
彦逾曰:“某尝有德于杲。”
遂驰告之曰:“近日外议Е洞,太尉知否?”
杲曰:“然则奈何?”
彦逾遂以内禅事语之,曰:“某与赵枢密,第能谋之耳。
太尉为国虎臣,此事全在太尉。”
杲犹未语,彦逾曰:“太尉所虑者,百口之家耳。
今某尽诚以告,太尉不答,岂太尉别有谋乎?杲矍然而起曰:“敢不效使令。”
遂与区处发军坐甲等事。
还报汝愚,议遂定。
乃谋可白事于慈福宫者。
始拟吴琚,琚,宪圣侄也。
琚辞。
或云:“已白宪圣,不许。”
继用吴环,环亦辞。
于是令徐谊、叶适因阁门蔡必胜谕意于知阁门事韩胄。
胄母,宪圣女弟也,其妻又宪圣女侄,最为亲近。
胄慨然曰:“某世受国恩,托在肺腑,愿得效力。”
于是往见慈福宫提举张宗尹曰:“事势如此,我辈死无日矣。”
宗尹曰:“今当如何?”
遂告以内禅事,且云:“须得太皇主张方可。”
宗尹遂许为奏知。
次日未报,胄惧,遂亲往慈福宫。
适值宪圣感风不出,胄亦窘,立殿庑垂涕。
重华宫提举关礼适至,邀问之,胄不敢言,因指天为誓,胄遂具述其事。
礼曰:“即当奏知,少俟可也。”
礼入见,垂涕。
宪圣问曰:“汝有何苦?”
曰:“小臣无事,天下可忧耳。”
宪圣蹙额不言。
礼曰:“圣人读万卷书,曾见有如此时节,可保无虞否?”
宪圣曰:“此岂汝所知。”
礼曰:“此事,人人知之。
丞相已去,所赖二三执政,旦夕亦且去矣,中外将谁赖乎?”
言与泪俱。
宪圣惊曰:“事将奈何?”
礼曰:“今宰执令韩胄在外,欲奏内禅事。
望圣人三思,早定大计。”
宪圣不语,久之,曰:“我前日略曾见吴琚说来,若事顺,须是做教好。”
且许来早于梓宫前垂帘,引执政面对。
礼遂传旨胄,胄乃复命于汝愚。
始往报陈癸、余端礼及郭杲。
并步帅阎仲。
关礼使其姻一党一 阁门舍人傅昌朝,密制黄袍。
先是,嘉王数日谒告。
执政谕宫僚彭龟年等曰:“礻覃祭重事,王不可不入。”
七月四日甲子,礻覃祭。
群臣入,王亦入。
执政率百僚诣大行前,奏请太皇。
顷之,垂帘。
有旨令韩胄同执政奏事。
汝愚等再拜,诣帘前奏曰:“皇帝以疾,至今未能执丧。
臣等累入札,乞立皇子嘉王为皇太子,以系人心。
皇帝批出‘甚好’,继又批‘历事岁久,念欲退闲’。
取太皇太后旨处分。”
宪圣曰:“皇帝既有御笔,相公自当奉行。”
汝愚等奏曰:“此事甚大,须降一指挥方可。”
宪圣曰:“好!好1汝愚遂袖出所拟指挥以进,曰:“皇帝以疾,未能执丧。
曾有御笔,自欲退闲。
皇子嘉王,可即皇帝位。
尊皇帝为太上皇帝,皇后为太上皇后。”
宪圣览讫曰:“甚好。”
汝愚等再拜奏曰:“凡事全望太皇太后主张。”
宪圣首肯,遂乞令都知杨舜卿提举寿康宫,以任其责。
遂召之帘前面付之。
汝愚即几筵殿前宣布圣旨及诏书讫,关礼、张宗尹扶掖太子入帘。
太皇面谕再三,太子固辞,曰:“恐负不孝之罪。”
俯伏涕泣。
太皇命胄入帘,授以黄袍,令扶嗣君往即皇帝位。
关礼、张宗尹共掖嗣君至素幄,传太皇圣旨,令汝愚等劝请。
汝愚等奏曰:“天子当以安社稷定国家为孝。
今中外人人忧乱,万一变生,置太上于何地,尚得为孝乎?”
众扶上披黄袍,上犹却立,众扶上就座,汝愚等率百官再拜,皇帝立受。
汝愚等遂传宣殿帅郭杲、阎仲,同韩胄一班起居,内侍扶导上诣太皇帘前行谢礼,次诣梓宫前行礻覃祭礼。
毕,御史台阁门集百官,禁卫立班起居。
翌日,胄侍上诣光宗问起居,光宗问:“是谁?”
胄对曰:“嗣皇帝。”
光宗瞪视曰:“吾儿邪?”
先是,汝愚谕殿帅郭杲,以军五百至祥禧殿门祈请御宝。
杲入,索于职掌内侍羊る、刘庆祖。
二人私议曰:“今外议汹汹如此,万一玺入其手,或以它授,岂不利害?”
于是封识空函授杲。
二取玺,从间道诣德寿宫,纳之宪圣。
及汝愚开函奉玺之际,宪圣方自内付玺与之。
(《四朝闻见录)云:“宁宗次日谒光宗,慈懿方自卧内取玺与之。”
按御玺重宝,安得即位后方取?兼玺玉各有职掌,安得置之卧内?恐非实。
)
先是,襄一陽一归正人陈应祥等,诱聚亡命,谋以七月望日为寿皇发丧为乱。
前一夕登极赦至,其徒告之而败。
汝愚遂奏乞召还留正,以辅初政,而御史张叔椿则劾以弃国之罪,遂迁叔椿为吏部侍郎。
正乃复入拜左相,汝愚为右相。
汝愚曰:“同姓之卿,不幸处君臣之变,敢言功乎?”
辞不拜。
乃以特进为枢密使。
及孝宗将攒,汝愚建议欲卜山陵,与正异议,遂出正判建康府,汝愚遂拜右相。
先是,汝愚许胄以事成日授节钺,彦逾执政。
既而推定策恩,汝愚乃谓彦逾曰:“我辈宗臣,不当言功。”
仅除郭杲节度使,彦逾为端明殿学士,出为四川制置、知成都府,胄迁观察使、枢密都承旨。
(元系防御使、知阁门事,至是,仅迁一级。
)于是二人愤曰:“此事皆吾二人之力,汝愚不过蒙成耳。
今既自据相位,以专其功,乃置吾辈度外邪1于是始有逐汝愚之谋矣。
汝愚觉之,以朱熹有重名,遂自长沙召入为待制,侍经筵,及收召李祥、杨简、吕祖俭等道学诸君子以自壮。
然宫中及一时之议,皆归功于胄,自是出入宫掖,居中用事。
且嗾伶人刻木为熹等像,峨冠大袖,讲说性理,为戏于禁中。
熹与龟年等,屡白汝愚曰:“胄怨望殊甚。
宜以厚赏酬其劳,处以大藩,出之于外。
勿使预政,以防后患。”
汝愚不纳,曰:“彼尝自言不爱官职,何虑之有?既而熹进对,面陈胄之奸。
继而正言黄度欲论之而谋泄,以内批斥去。
熹又因进讲极论之,声色颇厉。
上怒,遂批出,除熹宫观。
汝愚请见,乃以内批袖还上,继而求去,皆不许。
于是彭龟年奏:“陛下逐朱熹太暴。”
且言:“胄窃弄威权,为中外所附,必贻大患。”
宁宗欲两罢之,汝愚欲两留之。
既而龟年与郡,胄势由是益张。
会彦逾帅蜀,陛辞日,尽疏当时道学诸贤姓名,指为汝愚之一党一 ,而宁宗亦疑之矣。
知阁刘弼谓胄曰:“赵丞相欲专此大功,日引虚名之士以植一党一 ,君岂但不得节钺,将恐不免岭海之祸。”
胄恐甚。
会汝愚欲除刘光祖为侍御史,胄知其欲击己。
而上方令近臣举御史,于是以御笔除大理簿刘德秀为御史,杨大法为殿院。
又罢吴猎,以刘三杰代之,于是言路皆韩一党一 矣。
先是,汝愚尝云:“梦孝宗授以汤鼎,背负白龙升天。”
又沈有开尝在汝愚坐曰:“外间传嘉王出判福州,许国公判明州,三军士庶,已推戴相公矣。”
又徐谊语人曰:“但得赵家一块肉足矣。”
盖指魏王之子,徐国公柄也。
楼钥行辞免批答,有“亲为伯父,固非同姓之卿”之语。
太学生上书,乞尊汝愚为伯父。
周成子言“郎君不令”。
田澹谓“宁宗非光宗子”。
其说非一端。
于是右正言李沐首疏其事,劾汝愚以“同姓居相位,非祖宗典故。
方太上圣体不康之时,欲行周公故事。
倚虚声,植私一党一 ,以定策自居,专功自恣”等事。
遂罢汝愚相位,出知福州。
既而台臣合奏,罢郡与祠。
于是祭酒李祥、博士杨简,府丞吕祖俭等有疏,太学生周端朝等六人共一书,诉汝愚有大功,不当去位,皆被黜谪。
未几,何澹、一胡一 疏:“汝愚倡引伪徒,谋为不轨。
乘龙授鼎,假梦为符。”
且言“与徐谊辈造谋,欲卫送太上过越,为绍熙皇帝”等事。
遂责汝愚永州安置。
至衡州而卒。
朱熹为之注《离一騷一》以寄意焉。
敖陶孙题诗于阙门,有“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赖有史长存”之句。
其后叶翥、汪义端一交一 论伪学,而刘三杰以伪一党一 为逆一党一 ,凡得罪者五十九人。
省部籍记姓名,降诏禁伪学。
而直省吏蔡琏,告汝愚定策时异谋,宾客所言凡七十纸。
欲逮彭龟年、曾三聘、徐谊、沈有开下大理狱,赖范仲艺等力解之乃已。
既而胄迁太傅,封平原郡王。
自此,十年专一政 ,肇开兵端,身殒国危。
在胄固不足责,而当时诸君子驭之亦失其道,有以致之也。
○诛韩本末
嘉泰元年五月,监太平惠民局夏允中,请用文彦博故事,以胄为平章军国重事。
胄恐,乞致仕,免允中官。
二年十二月,拜胄为太师,立贵妃杨氏为皇后。
初,恭淑后既崩,椒房虚位,杨贵妃、曹美人皆有一宠一 。
胄畏杨权数,以曹柔顺,劝上立之,上意向杨,胄不能夺也。
太学生王梦龙,为后兄次山客。
监杂卖场赵汝谠与梦龙为外兄弟,知其事。
于是以胄之谋告次山,次山以白后,后由是怨之,始有谋胄之意矣。
三年,金国盗起,氵存饥,惧我乘隙用兵,于是沿边聚粮增戍,且禁襄一陽一府榷常边衅之开,盖自此始。
而胄久用事,亦欲立奇功以固位。
会一邓一 友龙等廉得北方事以告,而苏师旦等又从而怂恿之。
开禧元年四月,以李义为镇一江一 都统,皇甫斌为一江一 陵都统兼知襄一陽一。
金人以侵掠、增戍、渝盟见责,遂诏内外诸军密为行计。
七月,胄为平章军国事,立班丞相上。
苏师旦为安远军节度使,领阁门事。
师旦本平一江一 书佐,胄顷为钤辖日,尝以为笔吏,后依韩门。
会上登极,窜名藩邸,用随龙恩得官,骤至贵显。
八月,以殿帅郭倪为镇一江一 都统、兼知扬州。
二年,以薛叔似为湖北京西宣抚使,程松为四川宣抚使,吴曦为副使,一邓一 友龙为两淮宣抚使。
十二月,金虏使赵之杰、完颜良弼来贺正旦,倨慢无礼。
于是以北伐告于宗庙,下诏出师。
已而,陈孝庆复泗。
州,又复虹县。
许进复新息县。
孙成复保信县。
田琳复寿春府。
未几,王大节攻蔡州,不克军溃。
皇甫斌败于唐州。
秦世辅军乱于城固县。
郭倬、李汝翼攻宿州,败绩,执统制田俊迈以往。
李爽攻寿州,败。
于是诛窜诸将败事者,更易诸阃。
以邱为两淮宣抚使。
分诸将三衙一江一 上之兵,合十六万余人,分守一江一 淮要害。
既而吴曦遣其客姚淮源献关外四州之地于金人,遂封为蜀王。
至此,胄始觉为师旦等所误,遂罢师旦,除名,送韶州安置,仍籍其家财,赐三宣抚司为犒军费。
斩郭倬于镇一江一 ,罢程松四川宣抚使。
九月,金人陷和尚原。
十月,渡淮,围楚州。
十一月,以殿帅郭杲驻真州,以援两淮。
邱以签书开督府。
既而围襄一陽一,犯庐、和、真、西和州、德安府,陷随、濠、阶、成州、信一陽一、安丰军、大散关。
郭倪弃扬州走。
三年正月,邱罢,以枢密张岩督视。
二月,金人始退师。
四川宣抚司、随军转运使安丙及李好义、杨巨源等讨吴曦,斩之,四川平。
以杨巨源为四川宣抚使,安丙副之。
既而次第复阶、凤、西和州,大散关。
四月,遣萧山县丞方信孺奉使,通谢金国。
六月,安丙杀杨巨源。
八月,信孺回白事,言金人欲割两淮,增岁币、犒军金帛,索回陷没及归正人,又有不敢言者。
胄再三问之,乃曰:“欲太师首级。”
胄大怒,坐信孺以私觌物,擅作大臣馈虏人,降三官,临一江一 军居祝乃以赵淳为一江一 淮制置使,而用兵之谋复起。
再遣监登闻鼓院王冉出使焉。
于是杨次山与皇后谋,俾皇子荣王严入奏,言“胄再启兵端,谋危社稷”,上不答。
皇后从旁力请再三,欲从罢黜,上亦不答。
后惧事泄,于是令次山于朝行中择能任事者。
时史弥远为礼部侍郎、资善堂翊善,遂欣然承命。
钱参政象祖,尝以谏用兵贬信州,乃先以礼召之。
礼部尚书卫泾、著作郎王居安,前右司郎官张,皆预其谋。
议既定,始以告参政李璧。
前一日,弥远夜易服,持文书往来二参第。
时外间籍籍有言其事者。
一日,胄在都堂,忽谓李参曰:“闻有人欲变局面,相公知否?”
李疑事泄,面发赤,徐答曰:“恐无此事。”
而王居安在馆中,与同舍大言曰:“数日之后,耳目当一新矣。”
其不密如此。
弥远闻之大惧,然未有杀之之意,遂谋之张。
曰:“势不两立,不如杀之。”
弥远抚几曰:“君真将种也,吾计决矣。”
时开禧三年十一月二日,胄爱姬三夫人号“满头花”者生辰。
张素与之通家,至是,移庖胄。
府,酣饮至五鼓。
其夕,周筠闻其事,遂以覆帖告变。
时胄已被酒,视之曰:“这汉又来胡说。”
于烛上焚之。
初三日,将早朝,筠复白其事,胄叱之曰:“谁敢?谁敢?”
遂升车而去。
甫至六部桥,忽有声喏于道旁者,问:“为何人?”
曰:“夏震。”
时震以中军统制权殿司公事,选兵三百俟于此。
复问:“何故?”
曰:“有旨,太师罢平章事,日下出国门。”
曰:“有旨,吾何为不知?必伪也。”
语未竟,夏挺、郑发。
王斌等,以健卒百余人,拥其轿以出,至玉津园夹墙内,挝杀之。
是夕,弥远称有密旨。
钱参政欲奏审,史不许曰:“事留,恐泄。”
遂行之。
是夕,史彷徨立俟门首,至晓犹寂然,至欲易衣逃去。
而宰执皆在漏舍以俟。
既而胄前驱至,传呼太师来。
钱、李二公疑事泄,皆战栗无人色。
俄而寂不闻声,久之,夏震乃至,白二公曰:“已了事矣。”
钱参政乃探怀中堂帖授陈自强曰:“有旨,太师及丞相皆罢。”
陈曰:“何罪?”
钱不答,于是揖二公,遂登车去。
是夕,使胄不出,则事必泄矣。
二参继赴延和殿奏事,遂以窜殛胄闻,上愕然不信。
及台谏一交一 章论列,三日后,犹未悟其死。
盖此夕之谋,悉出于中宫及次山等,宫省事秘,不能详也。
遂下诏暴胄首开兵端等罪,官籍其家。
而夫人张氏、王氏闻变,尽取宝货碎之。
其后二人皆坐徒断。
夏震为福州观察使,主管殿前司公事。
斩苏师旦于韶州。
程松宾州,陈自强雷州,郭倪、郭亻巽皆除名安置,并籍其家。
李璧、张岩皆降官居祝毛自知夺伦魁恩,以首论用兵故也。
乃拜钱象祖为右相,卫泾、雷孝友并参政,史弥远知枢密事,林大中签书院事,杨次山开府仪同三司,赐玉带。
遂以窜殛事,牒报对境三省;以咨目遍遗二宣抚、二制置、十都统,告以上意。
谏议大夫叶时,请枭首于两淮,以谢天下,上不许。
时王冉以出使在金人帐。
一日,金人呼冉,问:“韩太师何如人?”
冉因盛称其忠贤威略。
乃徐以边报示之曰:“如汝之言,南朝何故诛之?”
冉窘惧不能对。
于是无厌之求,难塞之请,皆不敢与较,一切许之,以为脱身计。
及归,乃以金人欲求胄函首为辞,而叶时复有枭首之请,于是诏侍从两省台谏集议。
先是诸公间亦有此请,上重于施行。
至是,林枢密大中、楼吏书钥、倪兵书思,皆以为和义重事,待此而决,奸凶已毙之首,又何足惜?与其亡国,宁若辱国,而倪公主之尤力;且谓在朝有受其恩,欲为之地者。
盖朝堂集议之时,独章文庄良能于众中以事关国体,抗词力争。
所谓欲为之地者,指章也。
(叶清逸《闻见录》云:“良能首建议函首,王介以为不可。”
此非事实。
)于是遣临安府副将尹明,斫胄棺,取其首,送一江一 淮制置大使司;且以咨目谕诸路宣抚制置以函首事。
遂命许奕为通谢使。
王冉竟函首以往,且增岁币之数。
当时识者,殊不谓然。
且当是时,金国实已衰弱,初非阿骨打、吴乞买之比。
丙寅之冬,淮、襄皆受兵,凡城守者,皆不能下。
次年,遂不复能出师,其弱可知矣。
傥能稍自坚忍,不患不和,且礼秩岁币,皆可以杀。
而当路者畏懦,惟恐稍失其意,乃听其恐喝,一切从之。
且吾自诛权奸耳,而函首以遗之,则是彼之县鄙也,何国之为?惜哉!且冉,胄所遣,今欲议和,当别遣使,亦不当复遣冉也。
至有题诗于侍从宅曰:“平生只说楼攻愧,此愧终身不可攻。”
又诗曰:“自古和戎有大权,未闻函首可安边。
生灵肝脑空涂地,祖父冤仇共戴天。
晁错已诛终叛汉,于期未遣尚存燕。
庙堂自谓万全策,却恐防一胡一 未必然。”
又云:“岁币顿增三百万,和戎又送一于期。
无人说与王冉道,莫遣当年寇准知。”
此亦可见一时公论也。
明年,阁门舍人周登出使过赵州,观所谓石桥者,已具述其事。
纪功勒铭,大书深刻桥柱矣。
金主尝令引南使观忠缪侯墓,且释云:“忠于为国,缪于为身。”
询之,乃韩也。
和议既成,乃尽敬秦桧官爵,以其尝主和故耳。
余按绍兴秦桧主和,王伦出使,一胡一 忠简抗疏,请斩桧以谢天下,时皆伟之。
开禧胄主战,伦之子冉复出使,竟函韩首以请和。
是和者当斩,而战者亦不免于死,一是一非,果何如哉?余尝以意推之,盖高宗间关兵间,察知东南地势、财力与一时人物,未可与争中原,意欲休养生聚,而后为万全之举。
在德寿日,寿皇尝陈恢复之计,光尧曰:“大哥,且待老者百年后却议之。”
盖可见也。
秦桧揣知上意厌兵,力主和议,一时功名之士皆归罪以为主和之失。
及孝宗锐意恢复,张魏公主战,异时功名之士靡然从之,独史文惠以为不然。
其后符离溃师,虽府库殚竭,士卒物故,而寿皇雄心远虑,无日不在中原。
胄一习一 闻其说,且值金人浸微,于是患失之心生,立功之念起矣。
殊不知时移事久,人情一习一 故,一旦一騷一动,怨嗟并起。
而茂陵乃守成之君,无意兹事,任情妄动,自取诛谬,宜也。
身陨之后,众恶归焉;然其间是非,亦未尽然。
若《杂记》所载,赵师Э犬吠,乃郑斗所造以报挞武学生之愤。
至如许及之屈膝,费士寅狗窦,亦皆不得志抱私仇者撰造丑诋,所谓僭逆之类,悉无其实。
李心传蜀人,去天万里,轻信纪载,疏舛固宜。
而一朝信史,乃不择是否而尽取之,何哉?当泰、禧间,大父为棘卿,外大父为兵侍,直禁林,皆得之耳目所接,俱有家乘、日录可信用。
直书之,以告后之秉史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