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廖春亭当下因不见了婉贞,便叫人再下去打捞《劫余灰》第九回 遇救援一命重生 完节操三番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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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遇救援一命重生 完节操三番就死

且说廖春亭当下因不见了婉贞,便叫人再下去打捞。

自己率领家人,在岸上晒晾行李,检点物件,直乱到日落西山,仍是渺无影响。

只得犒赏了救援之人,另外雇了大船,安顿家眷。

一连打捞了三天,所失之物,尽行捞起,只有婉贞一尸一身无着。

只得开船下驶,不日到了佛山。

春亭叫把船泊定,自己另外叫了一只小船,带了杏儿,摇向岗边去。

寻访着朱小翁,先告诉了在梧州,李知县委托带婉贞回来一节;又叙述了在肇庆峡翻船,他人尽行救起,独不见了婉贞一节,然后把杏儿交代了。

朱小翁见了杏儿,也不免一阵伤心。

谢了廖春亭,春亭辞别而去。

小翁又把杏儿细细盘问,争奈年纪太小,问来问去,总弄不明白,不过得了个约略罢了。

幸得朱小翁为人旷达,知道女儿能在患难之中自全贞节,设法脱身,便不辱没了我朱氏门楣。

此时已经落水而死,伤心也是无益,倒是杏儿要设法安插。

原来朱小翁年来只有父女两个度日,那时还用了个老妈子,后来婉贞失了,他便连老妈子也打发了,只用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童子,代他打扫炊爨等事。

此时杏儿回来,没有人招呼他,留在家里不便,因想起陈公孺来。

他们的儿女新亲,虽未过门,却喜得是有老亲在前,彼此时常来往的。

因此打算不如把杏儿送往他家,一则他家有女眷,容易招呼小孩子,二来免得放在家里,看见他便想着女儿。

打定了主意,便到公孺家来,说明来意。

公孺闻得婉贞如此守贞全节,不觉十分叹惜,道:“只是寒门不幸,犬子没福,不能消受这一位贤德媳妇。

此刻既然落水,一尸一身未曾捞获,生死尚在未知。

老亲翁不可不急往打听,或者经人救起,也未可知。

至于小丫头一层,尽管送来舍下。”

小翁道:“肇庆峡是著名水流紧急的地方,廖春亭一家眷属,都已救起,单单遗下了他,可见得是忙乱之际,措手不及,顺流而去的了,那里还有生理。

打听一层,是可以不必的了。”

说罢便起身辞去。

公孺便打发老妈子去接杏儿来,一面入内告知李氏。

李氏自从失了耕伯之后,思子成病,十分沉重,百般调治,近日方才起床 。

听见公孺说,便道:“这孩子不知生成一条甚么命,是我当日一时之错,只欢喜他模样儿长得好,性情也还好,不曾要他的八字来算一算,一胡一 乱便定了亲。

谁知一边才下文定,他一边就把我的畴儿克的不见了,克了丈夫还不算,自己还要受尽多少磨难,方才落水而死。

他若是早点死了,我的儿子只怕不见得走失了呢。”

公孺道:“这不过偶然碰着的事,与他的命甚么相干,八字这层,是最没有凭据的。”

李氏道:“我也是一向听得你说,甚么风水、看相、算命,都是假的,这回便误了事。

你若说是偶然碰着的,何以别人不走失了,别人不淹死了呢?”

公孺道:“和畴儿一起走失的,还有两个人,难道他们也是定了媳妇,叫媳妇的八字克跑了的么?”

李氏道:“那是别人的事,我不管帐。

总而言之,我的儿子,一定是被他克跑了的。”

公孺笑道:“向来也只有克死丈夫的八字,却没有克跑丈夫的八字。”

李氏道:“我的儿子命不该死,他的命却是应该守寡的,才闹出这个把戏来。”

公孺又笑道:“依你说,他此刻落水死了,畴儿为甚还不回来呢?”

李氏道:“正是他此刻死了,只怕我儿就回来了呢。”

公孺知道他不可以理解的,就不和他理论。

一会,老妈子把杏儿领了来,公孺便细细问他婉贞情形。

小孩子家,那里知得甚么,问了半天,仍是毫无头绪。

恰好六皆前来辞行,自家兄弟,便入内室相见。

原来六皆近来因为聚珍店里生意清淡,省城地方,开消又大,有一年多入不敷出,意欲招人盘受,又一时没有主顾,只得把店关了,结算了往来帐目,把存下来的货,都搬回家里。

此时因为存货只管放在家里,不是个事,便带了几件,要出码头去做贩客,因此到公孺处辞行。

公孺问道:“老弟这番出门,可有个一定的去处?”

六皆道:“虽是没有一定,却打算先到梧州,或者再到桂林,如果桂林再销不完各货,便打算从那里走一次湖南。

此时沿一江一 沿海,轮船已通的地方,那些富豪,欢喜的都是洋货,了不得的,是用钻石。

我们中国本有的玩好,都已视同粪土了,还是内地的人,还有讲究这个的。

所以我不走通商码头,情愿辛苦点往内地里走。”

公孺道:“这巧极了。

你这回到梧州,我托你打听一件要紧事。”

说着便把婉贞的事,说了一遍。

六皆不胜叹息,道:“当日大家只说朱呆子古怪,他的女儿未必便好,谁知却是这等一个女子。”

公孺道:“他在梧州的情形,我们未能知道底细,老弟到了那边,务必仔细打听。

据小丫头杏儿说,那边的知县官,把他接到内衙,那官太太也在一处说话,可见得那官儿,也是敬重他的。

并且又是由那个官,托了会馆董事,转托廖春亭带他回来。

到那边向同乡一问,就可以知道的。

这一层还可以从缓。

最要紧是在肇庆下游一带,打听有人捞着他的一尸一身没有,运了他回来。

我还有一条私心希冀的,最好是有人救起他。

千万托你当一件正事打听着。

可笑朱小翁,他是旷达到不可及的,自己一个女儿,落水死了,他竟行所无事。

我劝他去打听打听,他竟然看得漠不相干,你说奇不奇呢?”

六皆答应了尽力打听。

又谈了一会别去。

不题。

且说婉贞那天翻船落水,自念绝无生理,只索闭目敛手,听其自然。

此时水流正急,便顺着流头,飘下去二十多里。

恰好遇了一只官船,用小火轮拖着上驶。

官船舱里一位老太太,正在倚窗闲望,忽见水面上飘着一个女子,便忙叫:“救人,救人!”那些家人听说,便忙着叫船户:“救人,救人!”船户听说,先赶到船头上,大叫小火轮停轮,小火轮停了轮,看着那水里的人,已流到下游去了。

便连忙转舵追去,将官船拖近那女子旁边。

船户水手,忙把竹篙搭住,拯上船来,放在船头。

那小火轮仍旧转舵上驶,这边船户人等,救起了婉贞。

只见他已是吃了一肚子水,灌得十分膨胀,幸得心口还有点微微跳动。

便设法先把他覆身放在一把椅子上,等他把肚里的水,吐了出来,方才用姜汤灌下,良久方才苏醒。

家人便到舱里告诉老太太,说那女子已救醒了。

老太太便叫:“带他进来,我问问他,是在那里落水的,好设法送他回去。”

家人出来叫婉贞。

婉贞此时,心神惝恍,犹如做梦一般。

入到舱里,只见老的少的,坐了三四个女人,还有那站着的,想是丫头仆妇之类,却一般的都是旗人打扮。

那老太太先开口说道:“你看他这水淋淋的,行动不便,丫头们,快带他到里舱去,随便先给他衣服鞋袜换了,再出来见我。”

婉贞此时,也不及言谢,就跟了一个大丫头到里舱去。

自己先把头发拧干了,丫头取出衣服换过。

低头一看,自己也变了个旗人了。

便出来向那老太太拜谢,苦于不知道称呼,只说得一句叩谢救命之恩。

看见两旁坐着的,料来自是上人,也一一拜谢了。

那老太太便问他落水原故,婉贞只约略把附船回广东,遇了风翻船的话,说了一遍,自己以前的遭遇,却没有提起。

那老太太便道:“此刻救起你,只得暂时在船上,等我们到了肇庆,再设法送你回去罢。”

婉贞又拜谢过。

老太太道:“只怕一会儿就可以到了,我们是做官人家,你就在肇庆暂住两天,也无妨。

你且到后面梳头去罢。”

婉贞就依言,再到后舱。

一个大丫头跟了进来,和他梳通头发,暂时打了一条大辫子。

婉贞向那个丫头细细打听,才知道这老太太的儿子,是京旗人,名叫式锺。

因为老太太生他时,梦见睡在桂花树下,遂取了个号,叫做卧桂。

是一个广东候补知府,年纪只有三十岁上下。

这回得了肇庆盐局总办的差事,先一个月自己带了一个姨太太来肇庆接差,此时打发人回广州,接取全眷。

老太太及太太之外,还有四个姨太太,十多个大丫头,共是坐了两只大号官船,到肇庆去。

正说话时,船已到了码头。

船上家人,先去报信。

那式锺早已租定了大公馆,便打发轿子来接,一行人轿马,纷纷到公馆里来,自然婉贞也在其内。

到了公馆,先是式锺拜见老太太,又与太太厮见,然后姨太太等叩见,再后便是丫头仆妇等叩见。

婉贞心中想道,我到了此地,自然要见他,然而又犯不着杂在丫头之内,只得闪在老太太旁边。

等众人都见过了,老太太看见婉贞在旁,便道:“你也见见老爷。

消停一两天,打发你回去。”

婉贞便过来见了。

旗人的行礼,不论男女,都是请安。

婉贞不会这个,只福了一福。

穿了一身旗人衣服,却行的是汉人的礼,甚是碍眼的。

这些丫头们见礼,式锺本都不在心上,一面对他们点头,一面仍是和别人说话。

只因婉贞这一福,他倒留心看了一看,便问老太太道:“娘,这女子是那里来的?”

老太太道:“这是在路上打水里救起的。

他是广州人,因为翻了船落水,我叫人救了他,还要你设法送他回广州去呢。”

式锺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又做了好事了。

回广州一层,也不必急,姑且叫他跟着娘住几天,左右公馆里不多一个人吃饭。”

说罢,他们又叙了些家常,方才散开。

各人都去督率家人,安置行李等事。

从此婉贞住在这式公馆里,弄得上不上,下不下,十分不安。

心中又是挂念父亲,为了自己失去,不知如何着急。

想到廖春亭与我同时落水,不知他可曾遇救,若是经人救起,此时想已回到广州。

他受了李知县所托,带我回去,我落水死了,他回去自然总要告诉我父亲。

我父亲不知我被人救起,又不知如何悲切。

做儿女的,不能承欢色笑,倒为了自己的事,再三令老人家担忧,真是令人难过。

又想到陈耕伯,不知有无信息,我是一个女子,遇了这些磨难,尚且有人援救,他是个男子,想来总应该有法自存,但不知此时回来了不曾。

若是回来了,知道我被人拐去,心中又不知怎生难过。

在梧州时,被鸨母百般凌虐,自己求死不得,遂无暇想到这些,及至后来,天天自己设法脱身,一切言语举动,都要留心,更没有工夫想到这个了。

及遇了李知县后,一心一意,以为即日可以回家,心中一喜,又不必去想了。

到了此时,进退不得,犹如受了软禁一般,所以把一切事,都潮到心上来,没有人在旁边时,便独自一个垂泪。

那一班丫头仆妇,都是受过主人淘融的,莫不带着几分骄蹇之气,谁去理会他。

自姨太太以上诸人,一发不必说了。

便是那位老太太,虽是一时发了善心,救起了他,及至回到家来,也不过由他先住着再说罢了。

因此婉贞更是度日如年,屡次向着老太太恳求方便,设法送回去。

那老太太总说等老爷打听了,有便船就可以去得。

如此的一天一天,大约过了六七天。

这一天,婉贞正自独坐出神,忽然一个大丫头,名唤玫瑰的,笑嘻嘻走来,问婉贞道:“恭喜啊!”婉贞愕然道:“甚么事?可是有便船,我可以回去了?”

玫瑰道:“吉人天相,这句话可是不错的。

所以你掉了下水,遇见咱们老太太救你起来。”

婉贞道:“到底是甚么事?你说的是甚么话?我不懂啊!”玫瑰道:“太太交代过,叫我不要对你先说起的。

我先告诉了你,你不要忘了我。”

婉贞道:“到底甚么事?”

玫瑰道:“老爷要收你做姨太太。

这两天和老太太、太太都说好了,此刻太太叫你过去梳头,喜期就是今天。”

婉贞听了,吓得魂不附体,登时身子冷了半段,说不出话来。

玫瑰道:“快走罢。

回来妆扮好了,给老太太们磕了头,我们就要改口叫姨太太,讨赏钱了。”

婉贞坐着不动,那心中一时之间,大乱起来,正不知如何应付方好。

想了半晌,没有主意。

玫瑰在旁,又再三促迫,婉贞忽然决断道:“去来!去来!到那边去,求得免,便罢,求不免,左右不过一死。”

说着站起来就走。

走到前面,只见那式锺和太太都坐在那里。

婉贞抢步上去,对太太跪下,磕了一个响头道:“求太太做主。

小女子虽是处一女 ,却是已经定有夫家的,今日这件事,万不能依从。”

那太太被他突然而来,倒吃了一吓,回答不出,只拿两只眼睛看着式锺。

式锺道:“那里有这个话!玫瑰,快搀他起来,梳头去。”

婉贞道:“小女子委实不敢从命,求老爷原谅。”

式锺道:“没有甚么原谅不原谅,难道老太太白救你起来的么?”

婉贞道:“老太太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只求老爷全了小女子的名节。”

式锺怒道:“我不懂甚么名节不名节。

玫瑰,快同他去梳起头来。”

婉贞被两三个丫头,拉到房里,只见脂粉、检妆、衣服,都已预备在那里。

一个老妈子便过来和他梳头。

婉贞拿起检妆,向地下一扔,砰訇一声,摔了个粉碎,顺手把桌上脂粉等物一扫。

丫头们大惊失色。

式锺听见了,走近来一看,怒道:“反了,反了!给我绑起来。”

婉贞骂道:“好一个做官的人,强逼民女为妾,玷辱官箴,坏人名节。

你当我是那没志气的女子,话也不许申说一句,便要行强。”

式锺大怒道:“好,好!他居然教训我起来了。

快与我打。”

说声未绝,丫头、老妈子,早拿了皮鞭、板子,四五个人,没头没脸的乱打一阵。

婉贞此时,除求死之外,更无他法,所以打得愈重,他便骂得愈狠。

式锺恨极,走来夺过皮鞭,亲自动手,又连连踢了几脚。

婉贞终是个血肉之体,在这六月炎天里,如何受得起这般毒刑,慢慢的便住口不骂了,也不挣扎了。

丫头们还是不住手的打。

式锺喝叫:“住了!”只见他直挺挺的躺着,已是死了。

便叫家人,化几百文去买一口薄板棺材来,叫人把他抬到城外义地上去埋了。

一面又自己懊悔不迭,只说可惜了一个天仙般的美貌女子。

正是:

一死可怜完操节,者番真个是埋香。

未知婉贞死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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