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诗话总龟后集
卷三十
咏茶门
唐赵璘《因话录》载其家兵部君一性一尤嗜茶,能自煎,谓人曰:“茶须缓火炙,活水煎。”
坡有“活水还须缓火煎”,恐亦用此。
《黄常明》[《溪诗话》卷七]
五代时郑遨《茶诗》云:“嫩芽香且灵,吾谓草中英。
夜臼和烟捣,寒炉对雪烹。
维(罗)忧碧粉散,常见绿花生。
最是堪珍重,能令睡思清。”
范文正诗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
茶色以白为贵,二公皆以碧绿言之,何耶?《三山老人语录》[《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六]
茶之佳品造在社前;其次则火前,谓寒食前也;其下则雨前,谓谷雨前也。
佳品其色白,若碧绿者乃常品也。
茶之佳品,芽蘖细微,不可多得;若此(取)数多者,皆常品也。
茶之佳品,皆点啜之;其煎啜之者,皆常品也。
齐己《茶诗》云:“甘传天下口,贵占火前名。”
又曰:“高人一爱一惜藏岩里,白瓿封题寄火前。”
丁谓《茶诗》曰:“开缄试新火,须汲远山前(泉)。”
凡此皆言火前,盖未知社前之品为佳也。
郑谷《茶诗》曰:“入坐半瓯轻泛绿,开缄数片浅含香。”
郑云叟《茶诗》曰:“维(罗)忧碧粉散,尝见绿花生。”
沈存中论茶谓“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宜改绿为玉,翠为素。”
此论可也。
而举“一夜 风吹一寸长”之句,以为茶之一精一美不必以雀舌鸟嘴为贵。
今案:茶至于一寸长,则其芽叶大矣,非佳品也。
存中此论曲矣。
卢仝《茶诗》曰:“开缄宛见谏议面,手阅月一团一 三百片。”
薛能《谢刘相公寄茶诗》曰:“两串春一团一 敌夜光,名题天柱印维一陽一(扬)。”
茶之佳品,珍输(逾)金玉,未易多得,而以三百片惠卢仝、以两串寄薛能者,皆下品可知也。
齐己诗:“角开香满室,炉动绿凝铛。”
丁谓诗曰:“末细烹还好,铛新味更全。”
此皆煎啜之也。
煎啜之者,非佳品矣。
唐一人于茶,虽有陆羽为之说,而评论未一精一。
至本朝,蔡君谟《茶录》既行,则持论一精一矣。
以《茶录》而核前贤之诗,皆未知佳味者也。
《三山老人语录》[同上]
唐以前茶惟贵蜀中所产。
孙楚歌云:茶出巴蜀。
张孟一陽一《登成都楼诗》云:“芳茶冠六一合 ,溢味播九区。”
他处未见称者。
唐茶品虽多,亦以蜀茶为重,然惟湖州紫笋入贡。
每岁以清明日贡到,先荐宗庙,然后分赐近臣。
紫笋生顾渚,在湖、常二境之间。
当采茶时,两郡守毕至,最为盛会。
杜牧诗所谓:“溪尽停蛮棹,旗张卓翠苔。
柳村穿窈窕,桃涧渡喧豗。”
刘禹锡:“何处人间似仙境,春山携一妓一采茶时。”
皆以此。
建茶绝无贵者,仅得挂一名尔。
至[一江一 ]南李氏时渐见贵,始有一团一 圈之制;而造作之一精一,经丁晋公始大备。
自建茶出,天下所产皆不复可数。
今出处壑源、沙溪土地相去丈尺之间,品味已不同,谓之外焙;况他处乎?则知虽草木之微,其显晦亦自有时。
然唐自常衮以前,闽中未有读书者,自衮教之,而欧一陽一詹之徒始出,而终唐世亦不甚盛。
今闽中举子常数倍天下,而朝廷将相公卿每居十四五。
人物尚尔,况草木微物也。
顾渚涌金泉,每造茶时,太守先祭拜,然后水渐出;造贡茶毕,水稍减;至供堂茶毕,已减半;太守茶毕遂涸。
盖常时无水也。
或闻今龙焙泉亦然。
苕溪渔隐曰:北苑,官焙也,漕司岁以入贡,茶为上。
壑源,私焙也,土人亦入贡,茶为次。
二焙相去三四里间。
若沙溪,外焙也,与二焙相去绝远,自隔一溪,茶为下。
山谷诗云:“莫遣沙溪来乱真。”
正谓此也。
官焙造茶,常在惊蛰后一二日兴工采摘,是时茶芽已皆一槍。
盖闽中地暖如此。
旧读欧公诗有“喊山”之说,亦传闻之讹耳。
龙焙泉即御泉也。
水之增减亦随水旱,初无渐出遂涸之异。
但泉水(味)极甘,正宜造茶耳。
《蔡宽夫诗话》[同上]
蜀中数处蜀(产)茶,雅州蒙顶最佳。
其生最晚,在春夏之一交一 ,其地即《书》所谓“蔡蒙旅平”者也。
方茶之生,云雾覆其上,若有神物护持之。
《东斋纪事》[同上]
茶,古不著所出,《本草》云出益州。
唐以蒙山、顾渚、蕲门者为上品,尚杂以苏椒之类。
故李泌诗云:“旋沫翻成碧玉池,添苏散出琉璃眼。”
遂以碧色为贵。
止曰煎茶,不知点试之妙,大率皆草茶也。
陆羽《茶经》统言福、建、泉、绍(韶)等十州所出者其味极佳而只(已)。
今建安为天下第一。
《遁斋闲览》[同上]
郑可简以贡茶进用,累官职至右文殿修撰,福建路转运使。
其侄千里于山谷间得朱草,可简令其子待问进之,因此得官。
好事者作诗云:“父贵因茶白,儿荣为草朱。”
而千里以从父夺朱草以予子,哓哓不已。
待问得官而归,盛集为庆,亲姻毕集,众皆赞喜。
可简云:“一门侥幸。”
其侄遽云:“千里埋冤。”
众皆以[为]的对。
是时贡茶一方一騷一动故也。
苕溪渔隐曰:余观东坡《荔支叹》注云:“大小龙茶始于丁晋公而成于蔡君谟。
欧一陽一永叔闻君谟进小龙一团一 ,惊叹曰: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今年闽中监司乞进斗茶,许之。”
故其诗云:“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
争新买一宠一 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则知始作俑者,大可罪也。
《高斋诗话》[同上]
《诗》云:“谁谓茶(荼)苦。”
《尔雅》云“槚,苦茶”,注:“树似栀子。
今呼早采者为茶(荼),晚采者为茗,一名荈,蜀人名之苦茶(荼)。”
故东坡《乞茶栽》诗云:“《周诗》记苦茶(荼),茗饮出近世。
初缘厌粱肉,假此雪昏滞。”
盖谓是也。
六一居士《尝新茶》诗云:“泉甘器洁天色好,坐中拣择客亦佳。”
东坡守维扬,于石塔寺试茶诗云:“禅窗丽午景,蜀井出冰雪。
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洁。”
正谓谚云三不点也。
《苕溪渔隐》[同上]
叶涛诗极不工,而喜赋咏,尝有《试茶诗》云:“碾成天上龙兼凤,煮出人间蟹与虾。”
好事者戏云:“此非试茶,乃碾玉匠人尝南食也。”
《西清诗话》[同上]
唐相李卫公好饮惠山泉,置驿传送,不远数千里。
而近世欧一陽一少师作《龙茶录序》称,嘉祐七年,亲享明堂,致斋之夕,始以小一团一 分赐二府,又(人)给一饼,不敢碾试,至今藏之,时熙宁元年也。
吾闻茶不问一团一 锷(銙),要之贵新;水不问一江一 井,要之贵活。
千里致水,真伪固不可知;纵令识真,已非活水。
自嘉祐七年壬寅,至熙宁元年戊申,首尾七年,更阅三朝而赐茶犹在,此岂复有茶也(味)哉!苕溪渔隐曰:“壬午之春,余赴官闽中漕幕,遂得至北苑观造贡茶。
其最一精一即冰(水)芽,细如针,用御泉水研造。
社前已尝贡余,每片计工直四万钱。
分试,其色如一乳一,平生未尝曾啜此好茶,亦未尝尝茶如此之早也。”
唐子西《斗茶记》[同上]
鲁直诸茶词,余谓《品令》一词最佳,能道人所不能言,尤在结尾三四句。
词云:“凤舞一团一 一团一 饼。
恨分破,教孤令。
金渠休(体)净。
只轮慢碾,玉尘光莹。
汤响松风,早减二分酒病。
味浓香永。
醉乡路,成佳境。
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
口不能言,心下快活对(自)省。”
《苕溪渔隐》[同上]
东坡诗:“春浓睡足午窗明,想见新茶如泼一乳一。”
又云:“新火发茶一乳一。”
此论皆得茶之正色矣。
至《赠谦师点茶》则云:“忽惊午盏兔毫班,打作春瓮鹅儿酒。”
盖用老杜诗:“鹅儿黄似酒,对酒一爱一鹅儿。”
若是则色黄,乌得为佳茗矣?今《东坡前集》不载此诗,想自知其非,故删去之。
同上[同上后集卷一一]
腊茶出于建、剑,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注为第一。
自景祐已后,洪州双井白芽渐盛。
近岁制作尤一精一,囊以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辟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注上,遂为草茶第一。
苕溪渔隐曰:醉翁又有《双井茶诗》云:“西一江一 水清一江一 石老,石上生茶如凤爪。
穷腊不寒春气早,双井芽生先百草。
白毛一囊以红纱碧(碧纱),十斤茶养一斤芽。
长安富贵五侯家,一啜犹须三日夸。”
蔡君谟好茗饮,又一精一于藻鉴,答程公辟简云:“向得双井四两,其时人还,未识(试),叙谢不悉。
寻烹治之,色香味皆一精一好,是为茗芽之冠,非日注、宝云可并也。”
涪翁尤誉双井,盖乡物也。
李公择有诗嘲之,戏作《解嘲》云:“山芽落硙风回雪,曾与尚书破睡来。
勿以姬姜弃憔悴,逢时瓦釜亦鸣雷。”
又《答黄冕仲索煎双井并简王扬休》诗云:“一江一 夏无双乃吾宗,同舍颇似王安丰。
能浇茗碗湔祓我,风袂(神)欲挹浮丘公。
吾宗落笔赏幽事,秋月下照澄一江一 空。
家山鹰爪是小草,敢与好赐云龙同。
不嫌水厄幸来辱,寒泉汤鼎听松风。”
同上[同上]
世言一团一 茶始于丁晋公,前此未有也。
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漕,更制小一团一 ,以充岁贡。
元丰初,下建州又制密云龙以献,其品高于小一团一 ,而其制益一精一矣。
曾文昭所谓“莆一陽一学士蓬莱仙,制成月一团一 飞上天”,又云“密云新样尤可喜,名出元丰圣天子”是也。
唐陆羽《茶经》于建茶尚云未详,而当时独贵一陽一羡茶,岁贡特盛。
茶山居湖、常二州之间,修贡则两守相会山椒,有境会亭,基尚存。
卢仝《谢孟谏议茶诗》云“天子须尝一陽一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是已。
然又云:“开缄宛见谏议面,手阅月一团一 三百片。”
则一团一 茶已见于此。
当时李郢《茶山贡焙歌》云:“烝之馥(护)之香胜梅,研膏架动声如雷。
茶神(成)拜表贡天子,万人争喊春山摧。”
观研膏之句,则知尝为一团一 茶无疑。
自建茶入贡,一陽一羡不复研膏,只谓之草茶而已。
《葛常之》[《韵语一陽一秋》卷五]
昨夜梦参寥师携轴诗见过,觉而记其《饮茶》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
梦中问:“火固新矣,泉何故新?”
答曰:“俗以清明淘井。”
当续成诗,以记其事。
[东坡《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六]